首页 -> 2007年第5期


风唱挽歌溪凝固 林奏哀曲叶飘零

作者:杨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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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 , 1792-1822)是英国十九世纪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他的诗气势恢宏,雄浑大气。其《西风颂》《致云雀》,诗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以及《诗辨》均是广为传颂的佳作。他的诗别具一格,蕴含着诗人对生命的感悟。他一生追求真理,作品大多洋溢着乐观向上的精神和战斗的激情。
  《歌》是雪莱创作的鲜为人知的一首小诗,和诗人以往的创作风格迥异,全诗用词婉约,意境凄美。这首诗给读者展现了一幅 “风唱挽歌溪凝固,林奏哀曲叶飘零”的凄美画面,也展示了诗人似水柔情和忧苦惆怅的一面。《歌》的译文如下:
  
  孤鸟栖枯树,
  失伴多凄苦。
  头上寒风爬,
  脚下溪凝固。
  树林叶落尽,
  
  地上花不存。
  空中无声响,
  惟闻水车吟。
  (李正栓译)
  
  诗歌抒发生命深处最柔美的情怀,是人类文学最美的文字,是灵动跳跃的舞曲。读一首好诗,如品一杯茗茶,馨香绕杯,愈久弥香。小诗微吟千百遍,境象之美言难现。
  
  一、悦目的音韵之美
  
  诗歌是人类文学最美的文字。
  谢脁说过:“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以此来说明诗中精品在兼顾作品本身意蕴的基础上,会注重声、形、意三方面的协调。本诗韵脚为abab,cdcd。Ac 是阳韵,音韵清灵,bd是阴韵,宽厚凝重,声调上下交错,抑扬顿挫,朗读时韵味悠长。诗人创作时重视上下句的关系,以两句作为一对照组,即“两句之中,轻重悉异”。
  音韵上参差交错,用辞上对仗工整,韵律上形成极佳美感。
  诗歌吟颂的是感人的情与事,它的语言应是极为凝练、极为精粹的。唐代诗人皮日休说:“百炼成字,千炼成句。”本诗用语极为简单、质朴。诗人以其特有的敏锐和洞察力,从视觉和听觉等不同侧面把凄美的画面全方位地展示出来。画面描写逼真,凄凉之美浸泡每一词,字字饱含凄凉,行行凝聚哀婉,无一字荒率空浮,无一处逞才使气。用词的凝练使句与句之间空间延伸,情与景可以在更加宽松的状态下融和,读者想象的余地更大,由此极大地增强画面的震撼效果,唤起读者强烈的共鸣。
  寒风、小溪,如此景色在我们生活中是很常见的,但作者用一个“爬”字来形容风因为伤心而不忍离去。写法贴切而且新奇,景因一字而变得活灵活现。细加咀嚼,一字千金,韵味无穷。
  作者在描写景物时,将状物名词“孤鸟”(widow bird)和“枯树”(wintry bough),动态形容词“寒风”(frozen wind)和“凝溪”(freezing stream),存在动词“叶尽”(no leaf )和“花凋”(no flower)以及“空寂无声”(little motion)和“水车吟”(mill-wheel’s sound)有意识地加以对照,在凸现意象本身的同时,使表达从容不迫,节奏徐疾有致,诠释了音韵的魅力。
  
  二、动人的跳跃之美
  
  诗歌是灵动跳跃的舞曲。诗歌包含着丰富的想象,表达挚烈的情感,因此在结构上呈现出极大的跳跃性。《诗眼》中说:“语或似无伦次,而意若串珠。”
  诗是时间的艺术,又是空间的艺术。高明的诗人善于在时间的流程中把握事物的特征,描绘出空中事物一刹那的美感;同时他也善于在凝固静止的画面中,不著一笔,巧妙地传写出事物随时间错落的变化,使其诗歌独具跃动之美。
  《歌》中写道:孤鸟栖落于枯树。环境的萧瑟和失伴的凄苦相互照应,营造出哀婉凄凉的气氛。此句中的“凄苦”二字看似不见着力,却蕴含着无尽的悲凉之情,幽怨伤感的气氛由此弥漫开来。这里用词看似平淡,用意却无比精深,把那难以拂去的哀婉凄美一下子倾泻出来,具有一种感人心弦的艺术魅力。头顶风儿因情而驻足,脚下溪流因伤而凝滞。在这里作者充分发挥了诗歌是空间艺术的长处,运用比衬的手法,利用空间的错落,一高一低,创造出耐人寻味的意境。触景生情,视线难收,于是放眼望去——林中叶不见,地下花无影。此笔透露出诗人内心的跃动。随着时光的流逝,此时已是韶华不再,花草凋零。小诗的描写是由静到动,由高到低,由近及远,恰到好处地把空间结构和时间的潜流相结合,既有瞬间静止的画面,又含时间流逝景物的变化。笔触自然,轻灵流走,看似跳跃散落,实则脉络相通,情韵悠然,宛然逸动的乐曲。
  
  三、想象的意境之美
  
  诗歌是生命深处最柔美的情怀。诗人往往借助异彩纷呈的意象,传递幽远的意境,“蓄”意明灭可见,语近而情远,使读者拥有广阔的想象空间。这样的诗,读之,如饮醇酿,不觉自醉。
  每个人都会有“伤感凄凉”之情,在诗人笔下,“悲凉凄清之美”却显得如此震撼,令人动容,使人销魂。 面对一幅司空见惯的冬日场景,诗人却凭借非凡的想象力和灵动的乐感,使原本静止无声的画面充盈着凄美之歌。
  “孤鸟栖枯树”。诗一开始,诗人就以生花妙笔把特定环境中的凄凉景色用特写镜头推到读者面前,一下就紧紧抓住了读者的视线。宋司马光在《续诗话》中说:“花鸟平时可娱之物,见之而泣,闻之而悲,则时可知之矣。”首句显然是诗人以心中的情移眼前的境,诗人缘情写景,因而景随情迁。读者仿佛看到严寒中自然界生灵的哀情。鸟为羽族,尚且知道失伴之痛,何况孤鸟似已明了作者情思,栖于了无生气的枯树枝上。孤与枯两两相形,悲情浓郁。我国著名诗人王勃在《咏风中》中写道:“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他笔下的风被赋予了灵性。而在这首诗中,诗人亦将情感注入到自然界中的自然元素上。寒风因情而骄淫不再,小溪因痛而驻足不前,孤苦、凄冷、伤感的氛围令许多人难以释怀。这是人化的自然,也是自然的人化,是一种高境界的物我合一。这一节中,失伴的孤鸟,对丰茂不再的枯树;凛冽寒风的慢爬,对凝固小溪的踯蹰。一鸟一木,一风一溪,一悲一恸,一静一动,章法有度,相映成辉。林木有枯荣, 虫鸟有哀鸣,万物皆悲歌,只因诗人情。诗人并没有说什么,但又像什么都说了。他没有直白地告诉你,但又于不觉中使你情动。这种以景寓情的手法,把情和景如胶似漆地糅合在一起,亦情亦景,实乃“有我之境”。
  第二节开篇依然是对景物的描写,但不是简单的重复。诗人的写景角度更为开阔,诗风变得大气。落叶、败花本是寒冬常见之景,一经作者之笔,顿觉悲凉袭人。在诗人的吟诵中,读者仿佛看到了万林叶落尽、百花艳无存的凄美画面。用林中无落叶,对地上花不存;用空中的寂静无声,对水车的独吟,一上一下,一静一吟,构成了立体画面。以往的繁茂美艳和今日的萧条冷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昔日的热闹反衬了今日的凄凉。抚昔思今,情以何堪,只得寄情于景。这里虽意境含蓄,不动声色,看似写景,实则以景物暗喻情绪。凄凉之欲去仍来,犹如落花之拂了还满。诗人用一幅情境合一的哀婉画面,将了无生气的凄凉之美形象化地凸显出来。从这里拓展开去的画面中,读者可以真切感悟到诗人此时的心绪和情怀。
  本诗从孤苦凄凉的孤鸟开始,逐步进入景物的观照。描摹的对象或鸟或树,或风或溪,或林或花,从细到粗,由上到下,由近及远,变化错落但次序井然。诗人不仅注意到静物的凄苦,还观察到生物的变化。风爬溪凝,叶落花谢,四周宁静,惟闻车吟。观察细致,描写入微,笔笔传神,字字千金。诗人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凄美感极强的画面:“凄凉宁静,风亦同情,溪也哀痛,水车作吟,悲声如车轮滚动,如怨如暮,如泣如诉。”景为哀情,情由景生。诗中运用了拟人的手法,其中几个动词的使用尤为传神。栖(sat)、爬(crept)、吟(sound)几个点睛之词勾勒出动静结合、亦静亦动的画面。
  而最后一句“空中无声响,惟闻水车吟”,则是本诗的诗眼。诗人为了增加其感染力,成功地使用了“烘托”的艺术手法。林中无叶,地上无花,空中无声,惟有车吟。这样层层写来,步步为营,就自然形成了“吟”字洞穿笔尖,扣人心弦的非凡艺术魅力。在萧瑟、凄美、静寂之中实现了物我交流之美。因为空冥之中的吟唱,诗人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某种体验和感悟。诗人在品味自然万物的同时,似乎感觉大自然在表达着什么,他也在用自己的眼睛去捕捉,用耳朵去倾听,用心灵去碰撞。诗人沉浸在景物之中,景物给了他难以名状的感受,那是一种貌似无我,但我无处不在的境界。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从他的诗句中流淌出来。这种体验感受的拥有恰似清风拂过琴弦,琅琊之乐不绝于耳,亦是他创作不朽诗篇的源泉。
  本诗以“吟”结束,万籁俱寂之中,耳际忽然飘入一丝“吟”声,显隐如泣,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也因此获得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流动的美。一个“吟”字使整幅画面成了活景,它的内涵不可限定,莫能名其美,无以传其境,一个“吟”字,已传尽了整首诗的神韵,意境悠远而朦胧,它指向一个无尽的、开放的世界,引起人们不尽的情思。可以用阮孚之语来评价此处的美感:“每读此文,辄觉神超形越。”
  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这首诗通篇写景,表面看来似乎浅显易懂,了无余韵,细细体味却是景中含情,以景寓情。作者看似信手拈来的景物,实际上是匠心安排。此诗将凄美、悲凉和景物水乳般交融在一起,凄凉幽怨,读之使人黯然神伤。
  
  结语
  
  罗丹在《艺术论》中曾经说过:“所谓大师,就是这样的人,他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别人看过的东西,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够发现出美来。”凄凉哀婉之美有时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情境。要把此情此景写得具体饱满,有呼之欲出的艺术魅力,实为作者孜孜以求的境界。此首小诗的独到魅力恰在于此。本小诗作者寥寥数笔,微微吟唱,看似不经意间,铸成凄美绝唱。如果说,“啊,狂野的西风,把一切枯叶横扫”那样的诗句以气势磅礴的风格成为千古绝唱的话,那么,“惟闻水车吟”这类却以委婉凄美的笔触世代流传。它们风格各异,格调不同,但我们必须承认:它们同为艺术之树上绽放的艳丽奇葩,各逞芬芳,俱现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