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哭过 爱过 活过
作者：李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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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100万次的猫》是一个值得一读再读的绘本故事。在日本，他曾被赞誉为“被大人和孩子爱戴，超越了世代的图画书”，“是读了100万次也不会厌倦的名作”。作者佐野洋子是日本著名绘本作家，出生于中国北京，毕业于日本东京武藏野美学大学设计系，创作了《我的帽子》《绅士的雨伞》《请等一等》等大量的儿童绘本。《活了100万次的猫》是她的代表作。在本书中，佐野洋子将一种细腻而丰富的艺术才思提炼再提炼，真正寻找到了一种寓深刻于简单的叙述方式。她的语言像她的写意画一样简洁传神，但情感的冲击力无与伦比。她通过一只猫的传奇诠释了生命的要义。
像许多绘本故事一样，《活了100万次的猫》也是一场爱的讲述。封面是故事的主角——一只漂亮的虎斑猫，他虎虎生威，但眼神却似有忧伤，封底是两只猫的背影，虎斑猫和一只美丽的白猫偎依在一起，似在远眺，似在休憩，留给读者无穷的想象和回味。
有一只100万年也不死的猫。
其实猫死了100万次，又活了100万次。
是一只漂亮的虎斑猫。
有100万个人宠爱过这只猫，有100万个人在这只猫死去的时候哭过。
可是猫连一次也没哭过。
佐野洋子一开篇即将主角一生的跌宕与心路历程浓缩成五个句子。作者用“100万次”这个看似确切的数字传达了某种极致情感及生存的极致状态，同时，这也是一种典型的孩童语句——每一个句子都直接诉诸故事主角，甚至不使用第二人称代词，同时，他是简洁的，简洁到没有一个多余的句子，简洁到每一个句子孩子都懂。然而在这波澜不惊的､孩童式的简单叙述里，却包蕴着令成人心潮起伏的思想内涵。整个故事便顺承着这种典型的孩童语句叙述下来:
有一回，猫是国王的猫。
猫讨厌什么国王。
国王爱打仗，总是发动战争。而且，他还把猫用一个漂亮的篮子装起来，带到战场上。有一天，猫被一支飞来的箭射死了。
正打着仗，国王却抱着猫哭起来。
国王仗也不打了，回到了王宫，然后，把猫埋到了王宫的院子里。
有一回，猫是水手的猫。
猫讨厌什么水手。
水手带着猫走遍了全世界的大海和全世界的码头。
有一天，猫从船上掉了下来。
因为猫不会游泳，水手连忙用网子捞上来，可猫还是淹死了。
水手抱着湿得像一块抹布似的猫，大声地哭起来。然后，把猫埋到了遥远的港口小镇的公园的树下。
有一回，猫是马戏团魔术师的猫。
猫讨厌什么马戏团。
魔术师每天把猫装在一个箱子里，用锯子锯成两半儿，接着再把完好无损的猫从箱子里取出来，换来一片拍手声。
有一天魔术师失手了，真的把猫锯成了两半儿。
魔术师两手拎着两半儿的猫，大声地哭起来。
这次，谁也没有拍手。
魔术师把猫埋在了马戏场的后面。
有一回，猫是小偷的猫。
猫讨厌什么小偷。
小偷和猫在一起，在漆黑的小镇上，像猫一样轻轻地转来转去。
小偷只偷养狗的人家。趁着狗冲着猫叫的时候，小偷撬开保险箱。
一天，猫被狗咬死了。
小偷抱着偷来的钻石和猫，在夜晚的小镇上一边大声地哭，一边走。然后，回到家里，把猫埋到了小小的院子里。
有一回，猫是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太的猫。
猫讨厌什么老太太。
老太太每天抱着猫，从小窗户看着外面。
猫整天在老太太的腿上睡大觉。
不久，猫老死了。摇摇晃晃的老太太抱着摇摇晃晃的死了的猫，哭了一整天。
老太太把猫埋到了院子的树底下。
有一回，猫是一个小女孩的猫。
猫讨厌什么小女孩。
小女孩有时把猫背在背上玩，有时紧紧地抱着猫睡觉。她哭的时候还会用猫的后背来擦眼泪。
有一天，猫被小女孩后背的带子给勒死了。
小女孩抱着耷拉着脑袋的猫，哭了一整天。然后，她把猫埋到了院子的树底下。
猫已经不在乎死亡了。
猫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猫伴随着各色人物经历了各色人生，从煊赫的国王到普通小女孩，从走天涯的水手到万众瞩目的魔术师，从急急惶惶的小偷到整日长闲的老太太……猫的经历不可谓不丰富，猫似乎还备受宠爱了，但猫从未体会到生的趣味，也从未产生生的深情。为猫哭过的人数也数不清，但猫没有哭过。没有谁能让猫哭。没有哭过，没有产生生的深情，便不能算真正活过了。
猫甚至没有成为他自己，他只是他人的宠物､玩伴和工具。无论是国王､水手､魔术师，还是小偷､老太太和小女孩，他们都是为自己的需要而需要他，他们对猫的爱不能算真正的爱。没有谁唤醒过猫的灵魂，猫还没有主动生活过，没有以猫自己的方式生活过，更没有爱过。所以，猫是冷漠的､孤独的､厌世的，活到最后，甚至连死亡都不在乎了。百万年里，哪一回猫能变成自己的猫?
有一回，猫不再是别人的猫了。
成了一只野猫。
猫头一次变成了自己的猫。
猫太喜欢自己了。
怎么说呢，漂亮的虎斑猫终于变成了漂亮的野猫。
不管是哪一只母猫，都想成为猫的新娘，
有的送条大鱼作为礼物，有的献上新鲜的老鼠，有的送来了少见的木天蓼，还有的去舔猫那漂亮的虎斑纹。
可猫却说:
“我可死过100万次呢!我才不吃这一套!”
因为猫比谁都喜欢自己。
只有一只猫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是一只美丽的白猫。
猫走过去说:“我可死过100万次呢!”
“噢。”
白猫只说了这么一声。
猫有点生气了，怎么说呢，因为他太喜欢自己了。
第二天､第三天，猫都走到白猫的身边，说:“你还是一次也没活完吧?”
“噢。”
白猫只说了这么一声。
有一天，猫在白猫的面前一连翻了三个跟头，说:
“我呀，曾经是马戏团的猫呢。”
“噢。”
白猫只说了这么一声。
“我呀，我死过100万次……”
说到一半的时候，猫问白猫:“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吗?”
“行呀。”
白猫说。
就这样，他一直待在了白猫的身边。
当猫终于成为他自己，这世间，这天地，方才朗阔。月夜下，猫睡在城市空旷地带的一只垃圾桶上，佐野洋子第一次在他的眼里注入了光彩——是一只得意的､充满神往之情与闲逸之态的虎斑猫。百万年里，猫头一回做自在的自己，他是骄傲的，骄傲得无与伦比。直到他遇见一只美丽的白猫。这只白猫是如此淡定，甚至连看也不看猫一眼，面对猫的骄矜，白猫只轻轻应声。佐野洋子借白猫的三声“噢”和一句“行呀”，将一种含蓄而深沉的人生态度和人生情感传达了出来。这只美丽､羞怯而安静的白猫唤醒了猫的爱。猫找到了做“自己的猫”的方式。面对白猫，猫第一次觉得他前生的资本无足轻重，他只对此生提唯一的要求——“待在你身边”。就这样，猫一直待在了白猫的身边。
白猫生了好多可爱的小猫。
猫再也不说“我呀，我死过100万次……”了。
猫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白猫和小猫们。
小猫们很快就长大了，一个个走掉了。
“他们都变成了漂亮的野猫啦。”
“是啊。”
白猫说。然后她的嗓子眼儿里发出了温柔的“咕噜咕噜”声。
白猫已经成了一个老奶奶了。
猫对白猫更温柔了，嗓子眼儿里也发出了“咕噜咕噜”声。
猫多想和白猫永远地一起活下去呀!
小猫是爱的延伸。爱一旦产生，即绵延无限。面对美丽的白猫和可爱的小猫们，猫第一次深切地感觉到了爱——他“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白猫和小猫们”。爱使生命焕发光彩，并使生命变得珍贵无比，深情无比。故事讲述到这里，佐野洋子的画笔变得细致柔和，猫和白猫相偎依，而小猫们一个个稚态可掬，环绕四周。爱使得生命圆满而自在，一直到小猫们长大后，一直到老。爱永在，猫再也不说“我呀，我死过100万次……”了。
当小猫变成漂亮的野猫，当猫和他的白猫变老，佐野洋子将画面的色调调和得越发平和而宁静，猫和白猫双双趴卧在家门前的草地上，猫似在以无限深情的眼神望着安静不语的白猫。文字表达更是柔情万丈，两个“咕噜咕噜”声便将相濡以沫的一切深情传达得淋漓尽致。那个冷漠的､死了100万次的猫不见了，那个以活过100万次而骄傲自得的猫不见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猫不想死，因为猫爱着，猫多想和白猫永远在一起!
有一天，白猫静静地躺倒在猫的怀里一动也不动了。
猫抱着白猫，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猫头一次哭了。从晚上哭到早上，又从早上哭到晚上，哭啊哭啊，猫哭了有100万次。
早上､晚上……一天中午，猫的哭声停止了。
猫也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地躺在了白猫的身边。
猫再也没有起死回生过。
爱产生永生的冲动，想永永远远在一起。但死亡终将到来。白猫死了，她的死像她的生一样，是这样美丽而安静。猫哭了，猫不能不哭。猫抱着白猫，生平第一次落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他从晚上哭到早上，又从早上哭到晚上，他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仿佛要将堆积了100万年的眼泪哭尽。爱了，所以哭了，哭得惊天动地，怀里抱着已经永世不语的白猫。这眼泪淹没了我们。这白描的､复沓的孩子式的叙述，直渗入灵魂，直感动天地!
猫哭过，亦算真正活过。纵然前生有无数回淡漠无聊，有此生的爱在，猫已经足够。猫再也没有起死回生过。他曾经用爱抗拒着死亡，在生命的尽头，死亦成全了安静､恒久而绵长的爱。
司汤达为他自己拟的墓志铭是:活过，爱过，写过。我想，还有什么语言比“爱过”“活过”更能描述一生的丰韵与饱满呢。
这册绘本，文图结合，加上封面封底，共三十三页，正文亦不过一千五百余字，表述清晰简省，故事生动起伏，是孩子们的恩物。但绘本的内蕴显然充满了层次感，在一个为孩子能理解的浅文本之下，还有一个更富诗意并令成人沉吟不已的深层文本。这就是优秀绘本特殊的魅力。当这样的书从儿童阅读领域传入到成人世界之中，人们必将对儿童文学产生敬意。
（责任编辑:水 涓)
该文系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基金资助项目，编号:RKJGZ0602。
注:《活了100万次的猫》，［日］佐野洋子著，唐亚明译，接力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