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惶惑”心态下的阅读

作者:傅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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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自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无奈”成为了一时代的普遍的精神特征,理想退场、激情不再、新写实、躲避崇高、告别革命、人文精神大讨论……不一而足。这看似是政治激情消退的结果,其实是面对市场经济浪潮却缺乏相应的精神资源的必然。罗伟章的《我们能够拯救谁》将这种“无奈”展示得可谓淋漓尽致。你看,黄开亮尽管在最初也曾想“以人为本”,阻止学校开除犯有过失的万丽君,但最后却也终于无奈地认可了对万丽君开除的事实。一方是鲜活的青春生命,这生命的青春之花因为生长环境的恶劣,从而导致自身病态的开放;一方是合理却又是冷酷的社会行政规则,二者相撞的结果,只能是前者的落荒而逃——万丽君终于去做了陪酒女郎,而黄开亮最初对开除万丽君的阻止,也因此显得那么软弱与苍白。你看,黄开亮不是也曾试图改造导致万丽君青春之花病态开放的恶劣环境吗?他力图制止学校的老师在家里为学生包伙甚至纵容学生消费烟酒以扩大自己的经济收入,但最终不是也以惨败而告终吗?良知终于不是经济利益的对手。认真追究下来,甚至以人之生命法则向社会法则、经济法则宣战的黄开亮,其自身也深隐着社会法则、经济法则并在其身上发挥着作用,这主要体现在——他与妻子的关系上。黄开亮最初真诚地以为自己娶跛腿的江佩兰,是因为爱怜,也确实想以自己的努力来得到社会的承认,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内心深隐之处,也确实有着以江佩兰父亲为矿务局副局长为炫耀的因素;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升迁确实是与其岳父的权力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是多么令人尴尬的事。他最后的出走而在出走途中又不知何去何从,正是我们今天不知何去何从的“无奈”之精神状态的活写真。
  相较《我们能够拯救谁》对当今“无奈”状态的再现,《连翘》以其对困境中人的顽强的生存之力及这生存之力对人的命运的改写,为当今的“无奈”状态注入了生机与活力,也因与将不如意的现实在精神上理想化的传统相吻合而为当今社会所欢迎。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寻红,虽天性向往生命之美,却因家贫而早早坠入生活的粗陋之中,其母亲意外遭雷击而死,其弟弟不但未能升学而使为全家所寄之希望破灭,且后来又因车祸而双腿残疾。寻红的心中恋人王二海,最初因寻红家境贫寒,虽然王二海向寻红家求亲,但终被拒绝,导致王二海与另外的女孩子相爱,从而给寻红以巨大的精神打击,及至后来王二海也因车祸而精神失忆,几近植物人。小说就是这样着力渲染人生之不如意,人生之大苦难,但在这不如意大苦难中,小说强调的是人之顽强的生存力,强调的是人对这不如意这大苦难的抗争,一个希望破灭了,总会有新的希望在前头,人生的长河就是这样在流淌着,以至于代代无穷。小说的结尾,寻红不但以自己的生命温情,让王二海恢复了健康,而且有情人终成眷属。乐观的结尾,虽显得肤浅,但因与在精神上超越现实的中国审美传统相吻合,而给当今人们困顿的心灵以温馨。
  《小男人》则以卑琐之态而将当今的“无奈”推向极端。男主人公袁庭玉的懦弱、卑琐与几位女主人公如王南风的霸道、苏小妹的呆痴、老女人老郁的无耻,其相互之间的纠缠,让读者切实地感受到了当今男女的“不在”及因各自的“不在”而让对方在无对象中失却自身,这或许正是当今国人生命存在之灰暗、卑琐一面的极端展示。
  对当今精神特征的把握、触及、展示,是这次中国小说学会所列排行榜中中篇小说的一个特点,对当今社会矛盾、社会问题、形态、风貌的关注,是其又一个特点。
  《锈锄头》在结构上是十分值得称道的。小说写一个乡下进城的农民石二宝入豪宅盗窃,被豪宅主人李忠民发现。李忠民曾为下乡知青,回城后虽然成为富人,却对自己的知青经历和乡下生活难以忘怀。在被石二宝捆绑无奈之际,他以自己对乡下生活的怀念之情,赢得了石二宝对自己的同情,最终得以下手杀了石二宝,却在杀了石二宝之后,为自己的良心所无法承受。你不能说,李忠民对自己乡下生活的怀念之情是虚假的,你也不能不承认,是乡下的生活使得李忠民得以成长起来,但最终的悲剧却又是无法避免的,也是必然的。在这其中,城乡的差距,城乡的文化形态,城乡的利益对立,人性与利益的冲突,种种解释,似是似非,但当今社会的矛盾、形态、风貌的复杂性却也正在这其中得以耐人寻味地展示,这正是这篇小说意蕴丰富之处。与之相似,《命案高悬》的故事也同样曲折,而且,在曲折的情节构架这一形式中,也同样内蕴了当今社会现实的复杂。在吴响对尹小梅死因的追问过程中,社会下层人之生存、法之缺席、权之无度、欲之泛滥、真之尚存相互缠绕。在这相互缠绕中,人之生命、生命意义的“在”与“不在”,都令读者回味再三,对尹小梅死因的追问,其实也就构成了对当今人之生命形态之所以如此存在的追问。《尖叫》写的是当今严重存在的家庭暴力问题,且将这一问题呈现到了令人怵目惊心的程度,虽然由于对人物心理缺乏深入的挖掘,使得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未能超越当今各种社会写实纪实栏目、文字对此类家庭暴力问题的展示,因而使得小说的文学力量因缺乏这种超越而大打折扣。相较于《尖叫》的直露,《跑步穿过中关村》对社会底层生活的描写则要鲜活丰富得多。男主人公敦煌与女主人公夏小容、七宝,夏小容与敦煌、旷山的情感纠葛,他们在京城的漂泊生涯,他们的生活姿态、境况,他们对人生感受的甜酸苦辣,都与这个时代“小人物”初次步入现代社会的体验相通,而在今天,“小人物”又是一个多么大的社会群体啊。社会底层是近些年来的一个热门话题,也是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社会现象,将《跑步穿过中关村》列入排行榜,可以见出评委对小说再现社会现实功能、属性的重视。
  《双驴记》在艺术形式的出新与内容的厚重的结合上,是相当成功的。小说将高度的象征化、寓言化与具体实在的逼真描写作了水乳交融的有机的结合。黑六、黑七是两头出身有钱人家的驴,作品通过马杰与这两头驴相互的折磨,对一个时代人们的仇富及变态在相互折磨中体现自身存在的心理,对相互折磨给相互关系的损害,作了生动形象的体现。这是对过去一个历史时期的再回首,也是对今人的一个警示。
  
  三
  
  这次中国小说学会所开列的中篇小说排行榜中,没有以情爱、官场、经济物质生活为主要描写对象的作品,这无论如何是个缺陷。一个时代所发生的根本变化,其前沿性、敏感性、丰富性、微妙性,总是率先会在两性情感中给以鲜明、集中的体现。“五四”时代的“人的解放”,不是率先表现在情爱生活之中吗?而当今中国所发生的社会根本性转型,不也造成了当今中国整个社会的情感性动荡吗?惜乎此次的中篇小说排行榜中,没有反映这方面生活的小说。在中国今天的社会转型中,原有的社会结构、观念蜕变的剧烈,在官场中有着最为突出的体现,这也是今天的官场成为整个社会所谈论的对象原因之所在,惜乎此次的中篇小说排行榜中,也没有反映这方面的小说。经济物质生活,第一次在中国得以公开地畅通无阻,经济物质因素从根本上动摇了整个民族原有的人际结构、观念形态,其对人性激活的积极作用与对人性锈损的消极作用,构成了当今中国最重要的精神表征,惜乎此次的中篇小说排行榜中,反映这方面的小说,也是缺席者。二〇〇六年度的中篇小说,在上述三个方面都没有描写出众者?抑或是中国小说学会此次的排行榜评委,在这方面有所疏漏?我更愿意将原因归之于后者。因为在我看来,这次列入排行榜中的《单双》《失败之书》,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较之于反映情爱生活新的动态、观念的《第三地晚餐》,如能列入排行榜,倒更有说服力。还有,即使是反映社会矛盾时代特征类的小说中,傅爱毛的《嫁死》较之此次中国小说学会入选排行榜的小说,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还有一些小说,较之于这次列入排行榜中的小说,也更为优秀的。在我看来,对作品见仁见智,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恰如我在本文第一节所说,各种利益集团,均有着自己在文化界的话语代言人,因之,使得当今的评价对象、价值尺度,都难得有着统一的标准。面对此种现实,在做评奖、选本、排行榜活动中,不妨有着不同的特色鲜明、价值取向鲜明的评奖、选本、排行榜的评选者,大家争奇斗艳,共同打造文学的春天。但类如中国小说学会这样的全国性的学会,要对某一年度的小说创作做全面的评价、厘清,如何能够体现其全面性,体现对年度全国小说的方方面面的客观评判,体现其为大多数人所认可的权威性,形成某种公信力,就是一件颇令人困惑的事了。
  在今天这样的一个信息时代、传播时代,排行榜无论排得如何,作为一种信息,都会引起相应的关注。但我想,如果能够在发布了这样的信息之后,仍然要将这信息不断地予以强化、扩散,让接受者能够接受、乐于接受,当会更好吧?而予以强化、扩散的手段,在我看来,是多种多样的,譬如,组织一批对作品到位的、具备一定深度的评析文章,让读者明了这些作品何以能够榜上有名,其榜上有名的标准是什么,这些作品对去年的超越是什么,创新之处何在,其深刻处何在等等。类如这样的工作,对提高这些排行榜的公信力、权威性,对弱化当今读者把握当今时代代表性作品的“惶惑”心态,应该是有所帮助的吧?类如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值得我们给予认真地研讨,实际地践行。
  (责任编辑:原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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