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技缘文绝 文因技妙
作者：裴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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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技》作为一篇美文，入选初中教材已几十年。近日反复涵咏此文，声音犹在耳畔，情景宛在眼前。其艺术上的精湛、独到之处，永远令人称誉。
一、构思巧妙，用词生动、形象、贴切
文章结构精致，各段既彼此独立，又过渡、衔接得水到渠成，天衣无缝，浑然一体。情节跌宕起伏、波澜变化却又举重若轻，信笔道来。文思明晰，文气贯通，文意紧凑，文风简洁、朴素。笔脉畅达，笔法洗练、明快，酣畅直切、痛快淋漓。语言省净。增一字为多余，减一字则不足。大量运用不同时间副词，反映出随着时间推移，口技表演模拟出不同场面、事件、情景的动态过程。拟声词增强了听觉上的冲撞力与真实感，音响效果尤为强烈。不同场合用不同数词，将声音的变化量化、具体化，更具有了说服力。
文一开头“京中有善口技者”为全篇张本，点明环境。这一地点交待看似不经意，却已透露出表演者技之高、名之重。因为只有技艺上乘之人，才可能在京都立足；能在京都为“善”，更应有绝艺在身。“善”是总写，统领全文，设置悬念。“会宾客大宴”之“会”，表明演出不是刻意精心准备，而是逢场即兴表演，为口技之妙作铺垫。“大”展现出高朋云集、稠人广座、热闹喧哗的场面。气氛一下子被烘托出来。本部分写了值得注意的几个方面：一是表演口技者在京为“善”，是笼统地给人一种提示式印象，那么究竟具体如何“善”?“善”到什么程度?二是当“抚尺一下”后，人们屏息静气地在听，那么口技人究竟会怎样表现?三是“厅事”写房间的宽敞，再加上“东北角”的位置，演口技者声音要洪亮才能听得清；四是“八尺屏障”将口技人围得严严实实，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五是四个“一”连用，让人心生好奇与疑惑：是许多表演者每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还是只有一个人?六是“众宾团坐”之“众”言客之多，而“团”既形象摹状宾客环绕、簇拥着表演者，又显出随意与闲适。正当大家笑笑嚷嚷、高谈阔论之际，“但闻屏障中抚尺一下，满坐寂然，无敢哗者”。“但”表明只此一敲，即盖过了众宾客之“哗”，先声夺人。“满坐”、“无敢”强调宾客无一例外的缄口默声。但宾客并非害怕或恐惧，而是强调声音的出其不意、清脆响亮。“寂”写现场极静。口技尚未开演，声势却已造得很好、气氛已渲染得很浓郁。随之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众宾客都静默无声，眼睛盯着传出抚尺声音的屏障，在等待着。这样，不知不觉将读者也带入了现场。现在一切似乎都沉寂了，悄无声息了。人们在倾听、期盼着。
不久，“遥闻深巷中犬吠”。一下子营造出夜的氛围。“遥”写由远及近传来狗叫声，拉开了空间距离。“深”又加强了声音隐约而来效果，使人感到了夜的深沉与幽静。“遥闻”、“深巷”、“犬吠”，声响加意象，静中生响，随声换景，更显得夜深人静，增加了几分夜的神秘，甚至有隐隐的恐惧。似乎在黑夜中、在某个地方，有可怕的事情正在酝酿、蓄积着。狗叫惊醒了正在酣睡中的妇人，于是伸懒腰，打哈欠。接下便是每个成员分散、渐进的声音，到后来竟至“一时齐发，众妙毕备”。
当第一个高潮过去，一切又恢复了寂静。夜更深、更沉了。“未几，夫齁声起”。“齁”是刚醒又睡，还在渐进之中，尚未至“鼾”。“妇拍儿亦渐拍渐止”。两“渐”字既形象贴切，又有动感节奏。让人听到拍的动作，变轻变慢，终于停止。于是老鼠们便“作作索索”。这里的“微”与前面的“遥”给人的感觉不同。有人做了很好的体悟：“‘遥闻’表远远地听到之意，营造出小巷幽深、夜黑宁静的氛围，一开始便把人们带入了特定的生活环境中。‘微闻’是指声音轻而慢，从侧面突出房间的寂静。”“作作索索”写老鼠在黑暗中的情状：睁着锃亮的贼眼，探头探脑、闻闻嗅嗅、摸摸索索、上蹿下跳。“妇梦中咳嗽”不仅使夜更静谧，而且更富有生活化气息。因此，“宾客意少舒，稍稍正坐”。
突然，让人猝不及防、意想不到的大事情突兀而至。“忽一人大呼火起”之“忽”，凸显深夜中火和呼声均凭空而来、陡然出现。“大呼”写出发现火情者的惊慌、焦急、恐惧。此人的大呼，又一次惊醒了熟睡中的一家。“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进而“百千人”“大呼”，形成了此起彼伏、惶恐不安的呼声的海洋。作者运用排比句式，将惊呼连成一片，让人恐惧、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文章的感染力大大加强。词语重复也使文章增色不少。如“大呼”连续急促出现四次，强调紧张气氛；“百千”五次，突出声音数量之巨与杂乱、焦急。
正当紧张气氛达到顶点时，“忽然抚尺一下，群响毕绝”。“忽然”用得极妙。它将人们从火海拉回到现实，又与开头的“但闻屏障中抚尺一下”呼应。着一“毕”再加一“绝”，写声音凭空而来又倏忽飘逝，戛然而止，一切归于平静。表演者放得开、收得拢，随心所欲、开合自如。当最后结束时，人们欣喜享受了一顿远比品尝美味佳肴更有滋味的、听觉上的饕餮“大宴”。
作者记述口技人主要用以下方式展现绝技：一是精心描摹有天壤之别的场景，全面铺陈，全方位演示；二是描摹迥然不同的事情；三是通过不同性别、年龄之人声音的反差；四是声音数量上的变化；五是截然不同、对比异常大的声音；六是恰到好处地把握、掌控、调节听众情绪。声音的恬静与紧张，舒缓与急促，疏散与细密，相映成趣，营造出波浪式起伏的节奏。张弛有度，伸缩自如。体现出游刃有余、娴熟自如的艺术功力与表演技巧。
二、以层递方式模拟多样化声音
文章声中套声，以声串事、生景。声音复杂多变却层次清晰，头绪纷繁却有条不紊。高低、大小、疏密、急缓相间。高潮迭起，惊奇不断。全文虚实相生。既有实际生活场景，又以声音营造情景、氛围，在一定程度上也带出了性格。小巷深处一家四口虽在由睡而醒、由醒而睡的过程中，各有其声，但总的感觉是“静”，其后的救火场景则突出“动”。所以，如果说深巷中这家人的声音还是舒缓的小夜曲，救火声便是雄浑的交响乐；四口之声若是四重奏，救火声便是千万声的大合唱。
第一个场景声音由单一到复杂。体现在：“犬吠”、“妇人惊觉欠伸”、“其夫呓语”、“既而儿醒，大啼”、“夫亦醒”、“妇抚儿乳，儿含乳啼，妇拍而呜之”、“又一大儿醒，絮絮不止”。“当是时，妇手拍儿声，口中呜声，儿含乳啼声，大儿初醒声，夫叱大儿声，一时齐发，众妙毕备。”一家四口，各有其声，声声入耳，“历历在目”。即使同一人，情景不同，声音也不同。如“妇人惊觉欠伸”、“妇拍而呜之”、“妇手拍儿声”、“妇梦中咳嗽”、“妇亦起大呼”。不仅人声不同，而且夹杂着犬声、鼠声、器物倾倒声!第二个场景由“一人”、“夫”、“妇”的单个“大呼”，到“两儿齐哭”，到“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逐渐形成了高密度、大音量的声音流。一阵紧似一阵，一浪高过一浪。整个世界一片火海，一片呼声，一片混乱，一片恐惧，所有的人一片忙碌、纷乱。火势之猛，火情之急，场面之大，声响之杂，难以言述。由人、犬、鼠的单一声音，拓展到大自然的群响，不止是数量上的变化，更是不同类型声音的汇集、交织。对比、反差巨大。这多种声音在不同的场景里又同时迸发，参差混响，变化多端，杂而不乱，错落有序。在千差万别中，体现了声音的层次感。口技人似乎要将这种情况下应有之声，囊括殆尽。真不愧“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三、侧面烘托，突出效果
侧面烘托强化了口技“众妙毕备”、“以为妙绝”的精彩程度。一是宾客云集，突出人数之多、场面之热烈；二是开头故意卖关子，未交待口技表演者人数，悬疑到最后才揭开；三是“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在开、收场各出现一次，既提醒人们这是在听表演，更重要的是写道具十分简单，体现表演者的胸有成竹、干净利落，反衬口技之绝妙；四是作者适时插入要言不烦、恰到好处的议论及夸张式描写，以客观、真实、简洁的旁白，渲染效果。“一时齐发，众妙毕备”是在已有具体表演效果基础上，不失时机插入的巧妙评点，加深印象。“凡所应有，无所不有”是总括式说明，接着是极富夸张性却又使人感到真实的具体假设。“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百手”与“百指”、“百口”与“百舌”分别表明：就算一人有“万指”，也不能指点“一端”之声；一人有“万舌”，也不能言说“一处”之声。反过来说，“一端”、“一处”以少总多，写声音的交汇。分别包容的是千端万端无数端、千处万处无数处。就人的心理感觉而言，这里用“百”体现数量的变化，最适中、得体，也最能让人接受。小于“百”不到位，大于“百”显虚夸。六是随着表演的进展，将不同的声音引起宾客心理、神态、行为的不同变化，依次呈现出来。宾客开始听口技，只是旁观者，置身事外，只闻其声，未临其境。情绪是放松的。“满坐宾客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伸颈”、“侧目”写目不转睛、屏息倾听的专注程度；“微笑”写心领神会、兴味盎然；“默叹”写口技妙不可言，内心由衷赞叹“妙绝”。但到救火一段时，人们几乎忘记了是听客，意识上出现了错觉，误把表演当现实。仿佛置身事中，直面火境，熊熊大火将要烧到自己身边。不仅嗅到了刺鼻的味道，也感到了灼热与危险。所以再也没有了开始姿容有度、仪态得体的颔首称道和“稍稍正坐”的优雅风度。“满坐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以漫画式艺术手法，惟妙惟肖地活画出了宾客的神态与举动。“满坐”与前面“满坐寂然”相呼应，再一次强调无一例外；“两股战战”活灵活现到宾客颤抖的双腿，还在我们面前晃动；“几”写蓄势待发、想跑又止；“欲”写内心紧张、惶恐，却又不好意思声张；“先”写跃跃欲试，急于一马当先；“走”写恨不得争先恐后、火速离去。现场一片混乱，宾客一幅失态、狼狈、滑稽相。正当此时，“忽然抚尺一下，群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众宾客由惊愕转向激赏与久久地回味……
结语
口技不经千锤百炼，难臻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之境；文章非灵心与妙手，亦难达如此程度!口技再妙，毕竟已成为过去，只有靠精彩的文章让它再现出来，才有了生生不息的艺术生命力!同时，艺术可以再现已经逝去岁月的某些风貌。读此文不仅让人产生强烈的审美愉悦，得到很好的艺术享受，还浏览了一幅生动有趣的当时社会生活的风俗画。
（责任编辑：古卫红）
附：
口技
林嗣环
京中有善口技者，会宾客大宴，于厅事之东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众宾团坐。少顷，但闻屏障中抚尺一下，满坐寂然，无敢哗者。
遥闻深巷中犬吠，便有妇人惊觉欠伸，其夫呓语。既而儿醒，大啼。夫亦醒。妇抚儿乳，儿含乳啼，妇拍而呜之。又一大儿醒，絮絮不止。当是时，妇手拍儿声，口中呜声，儿含乳啼声，大儿初醒声，夫叱大儿声，一时齐发，众妙毕备。满坐宾客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
未几，夫?声起，妇拍儿亦渐拍渐止。微闻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倾侧，妇梦中咳嗽。宾客意稍舒，稍稍正坐。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忽然抚尺一下，群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