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俄罗斯艺术散文的珍珠

作者:朱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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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明威的许多作品都是写战争的,然而他写的远不止战争本身,而主要是“战争中人的命运”,“生活、爱情、死亡、短暂的欢乐和漫长的战争”,这些构成了“人的命运”的具体内容。
  作为读者(自然不是一般的读者),爱伦堡盛赞海明威的创作:而作为作家(自然也不是一般的作家),爱伦堡则“叹服海明威的技巧”。这句话中丝毫没有恭维和客套,而是爱伦堡的真心实意的表露。爱伦堡对海明威的“对白”极为佩服,认为海明威的“对白”是“某种深入个性的、根本无法仿效的东西”。并认定“在契诃夫之后”,还没有一个人像海明威那样“把人说得那么深”。这里。爱伦堡强调的还是“人”。看来,作家对艺术技巧的看法最终也离不开他的文学观。
  在爱伦堡的追忆中,我们看到不仅是爱伦堡赞扬海明威,在当时,几乎所有的前苏联作家都把海明威视为西方最出色的作家。爱伦堡还用具体的事例做进一步说明。这个例子是那样真实和生动,它既像一首诗那样迷人,又像一出悲剧那样壮烈:两个作家,第二天都要奔赴前线,可就在后方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们通宵达旦轮看一部作品。“整整一个晚上,他们都在读这部小说,互相把看完的手稿传给对方。甚至都没有听到高射炮的隆隆声和炸弹的爆炸声。”这两个作家就是爱伦堡自己和青年作家拉宾,他们轮看的那部作品就是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两周后,拉宾在战场上牺牲,海明威的这部作品是他阅读的最后一部作品,他是感受了海明威作品的悲壮之后悲壮地牺牲了。还有什么能比这样悲壮的事例更能说明前苏联作家对海明威的热爱呢?不仅前苏联作家如此,前苏联读者也极为喜欢海明威,为了预订海明威的书,在寒冬的夜晚,他们排着长队……作家列举这些事例,看似信手拈来,但其中都深含怀念和敬意。
  在爱伦堡的追忆中,自然要讲到他和海明威的私交。他们的初识颇有些戏剧性:开始是由于语言方面的原因产生的“误会”,继而是真诚的“大笑”,而后是两人“知己”般地倾谈。在爱伦堡简短的描述中,海明威耿直、爽朗、豁达的个性跃然纸上。作家还回忆了他和海明威一起在前线相处的时光,他一面回忆,一面评价,这种评价是准确的、深刻的、辩证的,它仿佛是对海明威的一个总结:“海明威作为一个作家,被战争所吸引,而同时又强烈地憎恨战争。”这句话后来经常被人引用。
  关于海明威的死,爱伦堡只写了几句,而且还不是谈他的感受。也许是因为他的悲痛是无限的,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也许是亲密的友人的意外离去,令他不知所措。只是到了文章的结尾,他才用一句话说出了他的“哀痛”,其语调是那样肯定,那样确切,那样不容置疑,他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他的哀痛是真正巨大的。
  
  瞬间
  
  青年人爱幻想未来,老年人爱回忆过去。青春的幻想是辐射型的,它展开幻想的翅膀,飞向天空,飞向大地,飞向海洋;暮年的回忆是凝聚型的,它有时会在某一点上停留、凝固,甚至毕生的经历会在某一特定的时刻化为瞬间。
  生老病死,本是一种自然规律,是任何人都不能避免的。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一生必定要经历童年、少年、青年、壮年和老年这几个阶段。自然,这里所说的是生理年龄。可人还有心理年龄。一般说来,心理年龄与生理年龄是大致同步的,但也有例外,少年老成世故,老年却童心未泯,在生活中都不算少见。如果再从另一个角度,即从事业的角度或者说从人与社会的关系的角度来探讨年龄的话,那也许还有一种事业年龄,所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指的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年龄吧!
  一个人,大凡到了生理的老年,他的心理老年或迟或早便会随之而来。历代的诗篇中,虽有不少吟诵“黄昏”的佳句,如“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满目青山夕照明”等等,但它们表达的毕竟还只是一种情怀,“壮心”是否能够实现,“夕照”是否能够久长,这些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也有不少诗人和作品,在进入老年以后,常常以其特有的敏锐,真实地细致地记录下自己步入暮年后的心态,其中虽不乏孤独和伤感,但透过这些对生命的慨叹,人们依然能够感受到一种对生命和生活的依恋和热爱。邦达列夫的《瞬间》也许可以列入这类作品。
  科学能够对老年人的生理和心理上的特点作出准确的抽象的论断,可未必能有一位科学家能像艺术家邦达列夫这样,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的内心世界的某一瞬间作出如此丰富、生动和形象的透视。用一位大作家的话来说就是邦达列夫是把一位老人的内心世界中闪过的那一“瞬间”“永远地留下来了”。这一“留下”,不但使得这一“瞬间”获得美学的意义,就是对科学来说,它也具有某种非凡的认识价值,因为科学家无法达到的那种具体的形象,在艺术家的笔下被实现了。而从读者的角度看,这样的“瞬间”对许多人都是熟悉的甚至是亲切的,它令人想到自己——过去的自己或未来的自己,它的严峻的真实会震撼读者的心扉。
  这是多么熟悉的语言:“天啊,青春消失得多么快!”一个老年人,甚至一个中年人的回忆中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感叹。这是两幅多么熟悉的情景:“灯熄了,窗外一片漆黑,大街上那低沉的嘈杂声渐渐地平静下来,闹钟在柔和的夜色中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在这样的夜中,青年人会在均匀的鼾声中用美丽的梦编织生活的锦缎;而对于老年人来说,这样的夜往往是漫长的,往事会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作者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但他要告诉我们的却不是一种寻常的感觉,而是一种特殊的感觉,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他心衰力竭的那个瞬间的感觉”。在这一瞬间,“时间的车轮停止了转动”,人仿佛“滑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既无白昼,也无黑夜;既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甚至也没有经历、欲望。在这一瞬间,一生“被浓缩了,结束了”。科学也许能对这种现象作出合理的解释,但科学永远无法传达出经受过这种瞬间的老人的情感:他对过去的怀念,对自己和自己的亲人的怜悯,对不久的将来便要到来但又无法预料在那一刻到来的死亡的恐惧。“这是通向深渊的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它是衰老的信号,不仅是生理的衰老,更是心理的衰老。作家笔下的真实是赤裸裸的、无情的。我们看到,作品中的“他”(在某种意义上同时也是作者自己)是痛苦的,因为“他”知道这真实是无可怀疑的;但“他”同时又是冷静的,“他”没有用这种痛苦去惊动“他”的妻子,而是听任幻觉的游弋,因为“他”知道这是无法回避的。
  如果你上了年纪,你依然充满幻想,那么祝福你:你还没有衰老,你还年轻。
  如果你上了年纪,不时地有这种瞬间的感觉,那么、也不要悲伤。因为你也曾拥有过青春,你生活过,工作过,爱过和被爱过,况且,生命还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珍惜每一个白天和每一个夜晚吧!即使真到了那一天……也没有什么难过,因为谁没有这一天呢?
  
  (责任编辑:水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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