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呼唤爱情的绝响
作者:王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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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坤,作家,文学博士。1965年3 月出生于沈阳。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系。现供职于北京作家协会,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国家一级作家。
1993年开始发表小说,出版小说散文300多万字,代表作有中篇小说《白话》《先锋》《热狗》《沈阳啊沈阳》《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短篇小说《遭遇爱情》《鸟粪》《狗日的足球》《厨房》《一个老外在中国》,长篇小说《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爱你两周半》《野草根》,话剧剧本《青狐》(改编)、话剧《性情男女》(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2006年上演)。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德、日语。多次获得《中国作家》《人民文学》《小说选刊》《小说月报》评选的优秀小说奖,获当代文学研究会评选的“首届女性文学成就奖”(1998)、中国作家协会评选的“首届冯牧文学奖”(2000)、中国作家协会评选的“第二届鲁迅文学奖”(2001)、中国作家协会评选的“第九届庄重文文学奖”。(2003)
徐坤的新作《野草根》穿透中国社会历史隧道那段“癫狂的转弯处”, 以“非常态”的性别泯灭时代为入口,探索草根女性遭遇性别政治霸权的挣扎与苦斗,无奈与绝望。感受她们在“倾斜的”情感世界里渴望被爱却屡受伤害和凌辱,失去自尊甚至失去生命。认识在无爱的婚姻里以不同的方式疯狂着的灵魂,在生命的绝望中发现女性精神化蝶的隐形翅膀、成长与飞翔。
她们的生命像野草一样顽强,在寒冷的冬季里孕育着春天,在灵魂的黑夜里重塑着自我。这群草根女性的“生之韧性”,不仅是徐坤对“老百姓生生不息、世代相传的朴素生命哲学”的形象阐释,更是以半个世纪的女性生存文化处境之暗夜,完成对三代草根女性生存命运的根性挖掘,来揭示两性平等与和谐爱情之白昼对人类生命的温暖要义。
《野草根》以倒叙的方式,开篇就写清明时节肆虐的哭雨,去墓地泥泞的坡路,两旁集体自杀的死树,与富人别墅区咫尺相对的人间坟场——公共墓地。夏小禾与死去的母亲于小庄、外祖母于老太太、姨母于小顶——一个家庭里像野草根一样的三代女人,就是在这样的人类、民族与个体灾难性记忆的黑暗场景中一一走出……
夏小禾——另一种美丽镣铐的奴役
“夏小禾蓦地想起,她今年也是二十九岁,正是母亲去世的年龄。这里边躺着一个跟自己同样大的女人,她因死而永生,自己却因生而要不断体会死亡。…… 她的心,仿佛已经有一千岁了!”小说结尾揪心撕肺的隐痛与开篇夏小禾“自己却因生而要不断体会死亡”的出场遥相呼应,形成了女性灵魂沐浴着黑暗洗礼的绝处逢生,精神生命“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轮回隐喻。
徐坤开篇就把夏小禾抛进灾难与黑暗的绝望里,遭受痛苦与磨难的涅槃。旨在揭示当代社会性爱与生育脱离、与情爱分裂之后,女性虽然拥有了可以选择不为人媳、不为人妻与不为人母的自由,但是依然如故的传统性别秩序、男性取向的性伦理道德、男性欲望的女性身体时尚规则,对女性的束缚与奴役有过之而无不及。女性追求平等爱情与婚姻的理想,只能从不屈的反抗到沉默无语,再到身心俱死的毁灭。如果说母亲于小庄的生命死于丈夫夏冬临的“处女情结”,那么女儿夏小禾却是因圆了集团总裁武殿新的“处女情结”之梦后,在“秘密情人”的角色里讨生活。母女虽时代不同但命运悲剧却惊人的相似。与母亲相比,女儿夏小禾心甘情愿地认同男性强权恩赐给她的不平等身份。小说写出了徐坤对年轻知识女性的生存现实处境的深度焦虑。
徐坤以温暖的语言,赞美 “在沉默中历练,同时也在沉默中娇艳,如同一朵山谷里寂寞的野百合,在静悄悄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春天的夏小禾”。也来赞美生活在城市底层的、有着自生自灭的芬芳和蓬勃的顽强的像野草根似的女人。虽然孤儿夏小禾从小“就像一团不祥的阴云”,压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头上,在打骂与忽视中无知无妄地生长着自卑。但是母亲那显露出“对生活的千般热爱和万般痴迷”的美好遗物,叫醒了她的混沌岁月。“她感觉到身体里就总有一个妈妈”的血缘基因密码,激活了她身体与灵魂里的万种风情。她在大学校园里长成了具有现代意识的大学生。
但是在道德伦理失范与失衡的多元文化环境里,在金钱权力欲望的诱惑与围剿中,年轻的女大学生们要保持清醒与独立,把握自己的生存与命运,变得更加难以实现。夏小禾对扑面而来的青春“初恋”疯狂得如痴如醉,不仅治愈了她长期自卑的压抑,而且找回了如花的自信。但是,那个“心理上还没有断乳”的大男孩在其母亲阻挠下的懦弱与退却,让她这个陶醉于浪漫爱情的天使再次掉进自卑的泥淖中。虽然第二次恋爱,徐坤用“性别置换”让她的自卑化为自尊,可当她一跃成为典型的高层白领,她爱情的灵魂已不再纯粹。
她“深知自己没有任何资本可以轻易安身立命”,虽然她在学校里孜孜不倦地苦读,以“人物传记”为伴,钻研他们遭逢苦难时如何化险为夷,东山再起。她内心的强大与叛逆,给了她主动进攻的勇敢。她试探着的献媚屡屡得手,成为集团总裁武殿新的“秘密情人”。她认为,这位跟自己父母一般年龄的情人,相比之下,“她前两次恋爱的那俩毛头小伙子生瓜蛋子,简直不值得一提”。她对纯洁爱情轻蔑、亵渎,婚恋人格开始下滑。她骄傲,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将这么伟大的老总据为己有,一揽入怀。她享受着献祭“初夜”的甜蜜,热恋中的无休止的做爱。她感恩,“他可以说是她进入社会后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导师。是他把她打造成一个女人,一个成熟的女人”。但是他却把她训练成“已经完全按照他的想法来思考问题”的女人,又迅速练成一个老女人。因为这一切都是按照男性规则来游戏。徐坤把这种亲密关系的背后隐藏的人性的丑陋、危险与黑暗诠释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之间的情人关系被“秘密”遮掩着,表面上只为爱情,不求回报;实际上互相利用,互有所求。他们的演技配合默契,公共场合,一位是总裁,一个是秘书,一致对外,一本正经;关起门来,“就是另一番的浓情蜜意,如胶似漆”。这里用总裁武殿新的话,最能说明他们“倾斜的”情人关系:“偶尔,想厮守终生的念头一经出现,就被他无情地掐灭。他告诉她,你若乖一点,不惹麻烦,好处就大大的,就能宠着你。若惹麻烦,搅得鸡犬不宁,老婆哭孩子叫,挡了晋升的道儿,当心我整死你。”她确实感觉到了,“她就是他手里的一只蚊子,一只蚂蚁,一拍就死。”
夏小禾在恐惧中忧虑着,她出身贫民底层,躺在这个厚实的男人怀里,有了充分的安全感,同时又换得了物质上的巨大利益。但是,她的“蚊子蚂蚁”身份与命运让她惴惴。精明世故的夏小禾,在总裁武殿新升迁调任赴京城之际,她要再借着“秘密情人”的关系把自己强大起来,让总裁武殿新带她进京到部属院校学习深造,以便向更高的位置攀登。她可以不在乎身份,她只想着要把这父亲般的“爱情”进行到底,来补偿生命里缺失的父爱。
但是,探究他们情人关系如何得以延续,首先因为总裁武殿新是一个感官享乐者,他在这个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姑娘身上找到了性欢乐。更重要的是给了他“第一次”,绝对是原装的,够他感怀。其次他深深感喟:是古人的“采阴补阳”说在他身上的奏效,“自己不知不觉变得年轻,力大无穷,好像又回到了刚刚结婚的状态,每次不做个两三次都不罢休。”在这个除了欲望还是欲望的男性眼里,“秘密情人”也只不过是被包裹着的性欲工具。夏小禾就这样迷失在另一种美丽镣铐的奴役里。
在双重标准的性别文化里,男性一方面以占有更多女性身体为荣耀,一方面又坚决不娶非处女为妻。这是夏小禾目前陷入的两难困境。自己的父亲夏冬临因在新婚之夜发现母亲已经不是“处女”的愤怒,大姨于小顶所在的知青点队长强奸女知青“没见红”的懊恼,同总裁武殿新对给了他“第一次”的感怀,都昭示着不同阶层男性的“处女情结”。走出“秘密情人”,有可能重蹈母亲于小庄死于丈夫“处女情结”的覆辙。囿于“秘密情人”的角色,更是前途命运未卜的恐惧。徐坤运用母亲血缘之沐浴,引领夏小禾走进“生死场”寻找灵魂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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