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一个神祇的背影

作者:孙春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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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土地崇拜:永难化解的情结
  
  面对土地这个在中国的民间传说中职位最低、却又最贴近民众的神祇,我们的感情相当复杂。
  土地,在人类的精神世界中,是一个重要的原型。西方有人类生于大地的传说,据说有些民族的祖先像植物一样,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古希腊神话中有地母该亚,有关她的后人普罗米修斯抟土造人的传说,与中国女娲造人的故事十分相像。在古罗马的神话中,这一故事演变成普罗米修斯的儿子丢卡利翁与妻子皮拉将石头作为地母的骸骨抛掷造人的故事。还有,巨人安泰俄斯只要不离开大地,就能从大地母亲身上汲取力量,因此力量永不枯竭。
  中国文化中的土地崇拜比西方文化更明显。史书记载说,晋公子重耳逃亡途中,饥饿求食,农人献土,被视为吉兆,最终果然掌管晋国。明清两代的帝王,在北京设立“社稷坛”,中置五色土,时时拜祭,祈求五谷丰登,国泰民安。或许,臧克家的诗《三代》最能表达中国人心目中土地与民生的关联:“儿子,在土里玩耍;父亲,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葬埋。”
  陈应松的小说中也有明显的土地崇拜情结。他曾说过:“感恩大地,这是我们唯一向大地母亲俯首称臣和回馈的途径,一切从很远的地方风尘仆仆、蓬头垢面走向大地的人,都将得到从大地上生长的力量。” (《生活的馈赠——访陈应松及其作品印象》,《湖北日报》2005年10月25日)端加荣对土地那种极端执著的追求就不必说了,即使在《太平狗》中,大地也是作为神圣的意象反复出现的:“它是不会死的,神农架的狗有无穷的神力,因为它是在深厚的石头上长大的,生命与山冈和森林一样顽强,这是它故乡的大地赐给它的神奇力量!”“太平是在夜间逃跑的。因为被扔在地上,它的身子沾上了地气,就会从死亡中活过来。地气有一种让生命复活的伟力,只有在大地和山冈上生长的狗,才能接受这种地气的灌注,死而复生。”“大地说:你是不死的,你是罪恶城市的邪火中的金刚……”“太平依托着大地站了起来……”在《人瑞》中,陈应松也写到了大地与生命的关系。那位据说已105岁被称为“人瑞”的神农架山村老人,生活在土地之中的状态是:常年穿脏衣服,不洗澡,抽旱烟。可是当人们为了进一步延长他的寿命,给他洗澡穿漂亮衣服,给他抽过滤嘴的香烟,甚至给他喝据说可以延年益寿的保健品的时候,他就像安泰俄斯脱离大地一样,生命很快枯竭了。陈应松坚信,土地赋予的生命才是本真的生命,因此,他才会“从客厅写作突围到面向社会面向大地的写作中去”(陈应松:《小说是一种学问》,《小说评论》,2007年第5期)。
  陈应松说,他知道自己的有些作品是寓言,“但我不会把它当作纯寓言写,我要让它更像生活,更像生活本身,更具有真实性……”(周新民、陈应松:《灵魂的守望与救赎》,《小说评论》2007年第5期)之所以说自己的作品是寓言,就是因为其中有一个以土地为核心的生存理念,故事和人物都在阐释这一理念。但陈应松的作品又绝不像寓言那样简单,他按自己的理解写出了当代生活逼真的质感,使其作品与寓言有了本质的区别。
  无论如何,农耕生活中那些曾有的自由和温馨已在城市现代物质生活的强大诱惑之下随风飘散,土地中生长诗意的时代已经终结,曾经占主导地位的“乡村中国”意象在整体上已经瓦解。内心深处的土地崇拜情结与当下社会中土地的神性日益沦落的现实境况形成的尖锐冲突,造成了陈应松复杂、矛盾、痛苦的心境,他的心肠已被磨砺得十分坚硬。有时,我们很难接受他独有的那种“展示生活本身无比惨烈和残酷”的叙事方式,因为我们善良的心会因此而疼痛,我们甚至有理由指责陈应松对时代的理解过于悲观。但是反过来想想,又觉得只有这样坚硬的叙事,才能保证批判的有效性——对那些远离自然而异化了的生活形态,对那些麻木机械,甚至充满堕落和罪恶的现代虚假文明的批判。
  作者系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吕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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