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林生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4年第09期
贺六是个单身汉,以厂为家十几年了,但跟厂里的许多人挺陌生。为啥?贺六性格孤僻,平时不善与人交往,而他的工种又是烧锅炉,吃住全在锅炉间。那里是厂区内最偏僻的死角,成天没人去。
锅炉间的后面是围墙,围墙上有个小铁门,门上着锁,钥匙虽在贺六手里,但除了十天半月清一次煤渣,平时一般不开。这天中午,贺六伺候好锅炉正打盹儿,忽听围墙外面有个陌生人敲着铁门喊:“贺师傅,开开门,贺师傅……”
贺六打了个哈欠,找出钥匙将门打开。门打开后,人却不见了。他走到围墙外面朝四下望望,还是没有人。贺六返身关门,谁知那门用力拉了几下,却怎么也关不拢,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铁门的梁上挂了一根绳子。不知是哪个过路人搞的恶作剧,他便将绳子扯了下来。
那是根普普通通的旧麻绳,粗不过拇指,长不过三尺,派不上啥用场,贺六关门后,顺手将麻绳朝煤堆旁一扔,没再看它。
到了下午,贺六忽然心里发慌,觉得脚下不时有一阵风卷来,阴森森的,随后一股凉气从他脚底渐渐向全身蔓延。起初他还没在意,接着整个晚上,他都感到浑身紧绷绷的,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绕着。贺六心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他怕大病临身,连夜赶到医院去找大夫。值班大夫是他亲戚,给他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身体好好的嘛,去吧,精神放松些就没事啦!”听这一说,贺六还真是感觉好了些,吁了口气,又去上班。
第二天早上,贺六正在干活儿,一向难得来的赵厂长跨进锅炉间,身后还跟着个陌生小伙子。赵厂长把小伙子拉到他面前,说:“贺师傅,他叫刘和生,是我乡下的亲戚,从今天起他就跟你当学徒,算是给你配个下手,你可要好好带他呀。”见贺六点头应承,厂长三言两语交代完就走了。
小伙子个头瘦小,面黄肌瘦,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不过他很机灵,站在一旁悄悄看了贺六一眼,当下就跟着动手干起活来,手脚又勤快又麻利。在贺六吃饭的时候,他变戏法似的拿来一瓶酒,给贺六满满地斟了一杯,还“贺师傅”地叫个不停。贺六应着,突然一怔:咦?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怎么这么熟悉?对了,他不就是……
于是贺六问他:“昨天在这围墙外面喊门的是不是你?”刘和生摇摇头说:“没有啊。”贺六指着煤堆旁那根麻绳,边喝酒边说了昨天那怪事。刘和生听了,上前捡起那根麻绳,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接着,又将那麻绳做成一个圆圈儿,在自己眼前转转晃晃,忽然他“咦”了一声:“贺师傅,你快来看,这里面怎么有好多人?”
贺六起身,接过绳圈凑近一看,呀,眼前竟是一片景色迷人的绿树丛,旁边是一块隐秘的河滩,那里有好多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们有的在水里洗澡,有的在岸上梳头,一个个全是光着身子的……
看着看着,那里面就有了一股很大的吸引力,贺六感到自己在腾云驾雾,身体变得像羽毛一样飘动起来,随即,他双脚不由自主地就要离开地面。冥冥之中,猛然几声炸响,有人放起了鞭炮。不对!这是怎么了?贺六一激灵,拼命地挣扎起来,然后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此时,那个绳圈正紧紧地勒着贺六的脖子,他身体冰凉,大汗淋漓,连舌头也变得有些僵硬了,他用力扯开绳圈,恐惧地叫道:“和生,救救我……”
可是这一瞬间贺六却发现,刘和生正五官扭曲地看着他,并发出一阵怪笑,眼里露出一种逼人的凶光!
贺六顿时像明白了什么,一阵不寒而栗,他抓起那根麻绳,脸色煞白地跑到厂保安部,语无伦次地说:“我刚才差点死了,那个新来的徒弟用这根绳子骗我上吊……”
保安见他那副模样,有点儿莫名其妙,问他怎么回事,贺六就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工人们正好换班,起初也都围过来听,可听完了,大家你朝我挤挤眉我朝你眨眨眼,该干啥还干啥去了。两个保安倒是挺负责任,当下接过那根绳子,跟着贺六来锅炉间查看。
保安刚跨进锅炉间,就见刘和生给贺六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贺师傅,您累了吧?先喝口茶歇一会儿!”接着,刘和生满头大汗地埋着头,认认真真地自顾干活儿。两个保安见状,又瞥了瞥旁边小桌上搁着的酒瓶,没好气地扔下那根绳子,丢下一句:“贺师傅,往后少喝点酒!”
贺六用手捶捶脑袋揉揉眼睛,这下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了:难道真是自己酒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保安离开后不久,下班时间到了,刘和生朝贺六笑笑,就走了。
很快,贺六又觉得有一阵阴风从地下袭来,那种恐惧和窒息的感觉,又从下而上向他全身蔓延。这是咋了?他本能地打量四周,不经意间眼光落在了一样东西上———那根麻绳。联想起那天围墙外的喊声,他心里“咯噔”一下:奶奶的,莫非是这绳子惹出的事?于是,他又捡起绳子,转身掀开炉门。炉膛里,熊熊燃烧的烈火正发着“轰轰”的声响,他将那绳子绕成一团,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
然而,当他要关上炉门的时候,只听“嘣”的一声,炉门被一股强大的气浪弹开,那麻绳带着熊熊烈火从里面蹿出来,“呼”地冲出围墙不见了。这一次,贺六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一根麻绳,而是一条乌蛇!
但不知为什么,贺六叨叨不休地把这怪事说给厂里人听,别人只是异样地看看他,仍然没有一个人相信。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贺六正独自一人在锅炉间,又感觉一阵冷风卷起,接着就听到地下有响声,细看时,只见一个东西从煤堆旁的地皮里慢慢顶了出来。他抓起大铁锹对准拱起的地方用劲一拍,那个东西缩了下去。可是不一会儿,那个地方又慢慢拱了起来,渐渐地露出一团东西,还是那根麻绳!就在贺六愣神的工夫,那绳子像蛇一样瑟瑟抖动,先是露出人的眉眼,死死瞪着他,接着露出了“咯咯”作响的牙齿,然后是下颏、肚子……只是那怪物的身体又细又长,肤色不断变化,一会儿血色殷红,一会儿像森森白骨,一会儿又焦如黑炭。贺六大惊,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你就是刘和生?”刘和生说:“不错,是我。你倒够狠的,居然还想害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是人是鬼?”
“你心里应该清楚。”刘和生冷笑着,身体上前就要缠住贺六,“嘿嘿,你的死期到了,没谁能救你!”
贺六毛骨悚然,抱头鼠窜。这次他没去找保安,而是直接跑到了赵厂长办公室。
赵厂长正在开会,搁下读了一半的报告问他:“你看你冒冒失失的,要干什么呀?”贺六哭丧着脸说:“你那个叫刘和生的亲戚,他是根麻绳,不,他是一条蛇……”话音未落,满屋子的人笑了。厂长显然已听保安告过状,现在见贺六又来缠,心里烦了,气得干脆一拍桌子:“贺六,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再喝酒胡搅,我就让你下岗!”接着,厂长好歹换了个口气,“你把刘和生给我叫过来!”
自己说又说不清楚,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贺六心惊胆战地回到锅炉间去找刘和生。
刘和生看着贺六,发出一串冷笑:“怎么样?我说过,没谁能救你。”
贺六绝望地跪了下来:“求求你,放过我吧……”
“我怎么会放过你呢?”刘和生面目狰狞,“本来,我还想手下留情,让你死得体面些,没想你倒不知足,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他身子瑟瑟抖动,嘴里吐出一团黑气,贺六被逼到围墙的小铁门边,最后紧紧贴在门上……
天亮后,厂里有人发现了贺六的尸体:他被一根麻绳吊死在那扇铁门的门梁上,满脸惊骇,眼球暴突,舌头拖出老长。那麻绳勒得太紧,几乎与皮肉绞在了一起,怎么也解不开,人们只好拿来刀子将那麻绳割断。可是割开后,麻绳鲜血直滴,人们这才发现那不是麻绳,而是一条乌蛇。
这时,从铁门上飘下一张纸,人们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是贺六的笔迹:我的死期到了,没谁能救我。十年前,有一个捡煤渣的小女孩曾在这里被我糟蹋,我怕罪行败露,用一根麻绳将她勒死,扔进锅炉里烧掉了……
蹊跷的是,除了大家记得十年前,的确有个小女孩在附近失踪外,贺六在纸条上说的那些自己临死前向人求救的事,厂里谁也不知道。而且经证实,赵厂长根本就没有安排人让贺六带学徒。而且,出事的那些天,他正带一帮人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忙着开展销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