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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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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板子村的时候就是半个月之后了。翠儿急得天天在村口转悠,村子里的乡亲们就关注到了。一个嘴长的跑去告诉了郭平原,郭平原心中暗忖不好,老旦和自己一个招呼不打,自己跑去打听孩子下落,这分明是和自己不贴心!这么紧急的事情,至少村委会可以给他派个马车啊。这老旦因为落了残疾,副区长是不能上任了。可到板子村这个小地方,对村干部的形象气质和身体健康并没有要求,要的是村民们的认可。自己原来期望巴结的区领导,一下子变成了他郭平原这个村支书最直接的竞争对手。论资历和革命成绩,老旦都在自己之上,村民们都把他老旦当成是解甲归田的大英雄,县里面他还有人照应着,郭平原顿感大势去也。可他也是很懂策略的人,竞争,合作,竞争不过就合作,自古以来都是这个理儿。他心下已定,自己必须和这个将来铁定坐村委会头把交椅的老旦搞好关系,以确保二号人物的位子。 虽然村口的喇叭每天都在播放战场上的好消息,老旦仍然忐忑不安。在朝鲜和东北休养的时候,他听到的也都是好消息。志愿军天天进攻,打得鬼子争先恐后地撤退,并占领了南朝鲜的首都汉城。“从北到南,一推就完!”很多在医院养伤的战士都这样形容朝鲜战争。形式也确实好过几个月,有一阵子志愿军在前线的首长们竟全回东北去看戏了。老旦当时已经在后方,亲眼看到和自己一起游过大同江的江涛师长和关天保政委,以及诸多C师的首长们。他甚至还看见了原来38军的作战科科长范舟,这么重要的首长都跑回东北了,只是见面时发现他的手被严重冻伤,说是在回来路上没有敌机骚扰,就在吉普车上睡着了,于是被冻成重伤。很多38军的首长都回后方来学习多兵种联合作战,苏联老大哥的教官们要给大家上一课。可课还没上,大家只看了一场京剧,前线就传来消息,联合国军反攻了!于是大家又匆忙赶回前线,不出所料,那次战役失利了。 有根走后的日子,老旦一度只能以自己的经验揣测着朝鲜的战局,有盼鼓捣出来的矿石收音机帮了老旦的大忙。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天天公布的好消息里,志愿军退却了,一直退回了37度线,然后又打回去。这以后就再没有“一推就完”的声音了。美国人的电台说志愿军被击退,为了掩护其他部队撤退过江,中国军队第38军血战汉江南岸,在联合国军的猛烈打击下几乎打光。老旦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心揪成了一团,却又在暗暗庆幸自己能够躲过这次灾难。美国人说在一次战役中,中国军队第180师被全歼,中共军队全线退却。 虽然有不利的消息,可是他已经知道志愿军解决了最为头疼的问题——后方运输,后方物资已经可以大量地运输到前线了。志愿军的炮兵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大过:开战一年期间,因为敌人空中力量的绞杀,十门大炮大概只有一门能够运到前线,一个师有时候只有十几门炮的支援,而现在前线一个连就有几十门炮做支援,可谓天壤之别。现在即便被敌人暂时击退,也不至于全线崩溃。至于180师被全歼一事,他是死活不会相信的,哪里会有这种事情——虽然十年后他信了。 现在双方形成了几百公里范围的对峙局面。小范围的激烈战斗虽然不断,但是已经没有十几万人大规模的兵团作战了。联合国军面对中朝部队十几个军的纵深防线束手无策,没听说他们又发动了什么大的战役。志愿军和联合国军的战斗伤亡比例越来越均衡,在不少战斗中甚至出现了我军和敌军伤亡比例一比五的态势,这太不可思议了!老旦在收音机旁听得两眼放光,高兴得又去找二子喝了几杯,他认为有根不会经历自己曾经经历的那种残酷战斗了。 有根走了,翠儿时不时地埋怨男人,担心大儿子的安危,甚至有些神经质了。老旦大多默不作声,或是哄劝一番。实在被她搅和烦乱了,就去找二子或者鳖怪等相好的喝几杯,一喝往往收不住量,这一来翠儿就开始担心他的身体,结果通常是被翠儿堵在酒桌上撵回家去。 老旦思忖再三,没有再去部队里找宗干事,也没有再想方设法找C师的老领导们。儿子没走的时候,他心里着实不舍,想用尽办法将儿子留下,留不下也要给他找个安稳的部队。可现在儿子一走,他突然为自己的这份担忧感到惭愧了,自己好赖已经是共产党员,这点心思都解不开么?要是被战友和领导们知道了,不是要笑话甚至鄙视自己么?脑子里的思想斗争进行了几个月,他总算完全打消了再去部队询问的念头。 转眼又是冬天,也到了村委会改选的时候。在区党委的指派和乡亲们的拥护下,老旦成了众望所归的村支部书记兼村长。谢老桂和谢国崖调动起全部力量,在党委会拉选票,在团委会提议案,令村委会所有委员几乎全票通过了老旦任村支部书记兼村长的提案。郭平原也识趣地自动让位,老旦对此很过意不去。村委会的变动并没有像谢国崖想象的那般轰轰烈烈,也没有引起区里的注意。郭平原放了软炮,倒让原本蠢蠢欲动的谢国崖憋足的气无处发泄,胜利者的姿态缺斤少两,还是原来的职务,还是原来的桌子,区别仿佛竟是自己策划这次改选而平添的不少白头发。虽然多设了一个妇救会主任的位子,但占着这个位子的也是谢老桂的老婆。 在这一次前所未有的村干部选举中,板子村全体村民,包括妇女在内,只要是在乡里的选举小组里面被列为选民的,都举起了他们满是硬茧的手,老旦仔细和几个村干部商量了生产互助组的现状,探讨出了一些继续扩大生长互助合作的方法,也信心十足地上任了。 在板子村的冬季交粮工作又开始忙活的时候,老旦终于收到了儿子的来信。那天他正在村办公室,一看到信,他迅速放下手里刚冲好的茶,险些把搪瓷缸子摔了。他带着信一瘸一拐地跑回了家,一路上的鸡鸭猪狗都仿佛在对他笑着,他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了。一撞进门就大喊着女人的名字,气喘吁吁地挥舞着手里的信。女人索性把剥掉一半毛的母鸡扔在地上,只胡乱擦了几把手,粘着满身的鸡毛就上了炕,蹑手蹑脚地摸着儿子的信。她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将八张信纸在桌子上仔细铺平了。老旦忙探过去,急切地用自己在东北学习的识文断字本领勉强阅读着。 爹,娘,你们都好么?有盼也好么? 儿子先斩后奏,违抗父命参了军,给爹娘赔不是了!儿子一直想参军,想为新中国贡献青春和力量,接上俺爹的光荣班,可总是没有机会。直到那天部队过学校,俺的血都往头上涌啊,觉得这个机会不能错过了,就一咬牙上了军车报了名。爹和娘的心思俺都晓得,你们怕俺有个闪失,觉得俺还小。其实啊,俺在部队里挺显大的,俺说自个虚岁才十八,好多同志不信哩,说俺咋说也有二十五了,呵呵,谁叫俺长得这结实哩?我在这边很好。 爹,俺现在隶属咱38军B师,你当年是在C师,可咱们师的首长们都知道你们,听说俺是你的儿子,都对俺很照顾哩。过来朝鲜半岛这半年了,一直在后方做运输保障工作,天天修公路和桥梁,各种武器都操练得精熟,可就是没朝敌人放过枪,一直在干工程兵的活。直到这个月才跟着部队到了前线,才打了第一枪,俺运气好极了,第一枪俺就敲死一个南朝鲜敌人,是个中尉军官哩!呵呵,碰巧他露出了半个头被俺瞅见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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