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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从河西街临阵脱逃的王占奎也回到了部队。他是老兵,班上的小兄弟都不愿意揭发他。刘春雷说:“老王,你自己想想,应该咋做才对得起刘金魁和崔连喜?”

  “班长,我明白。”王占奎就去政治处坦白自首了。

  王占奎进了骑兵团的惩戒队,许得和、李树茂却从军区的惩戒队回来了。由于劳役期间的表现好,再加上军区机关要分散打游击,他俩都获得了减刑释放。回到骑兵团,李树茂当四连的副连长,许得和担任一连的副连长。

  这么安排是有原因的,因为四连有个疾恶如仇、刚烈如火的连长韩永正;一连有个文武双全、深孚众望的指导员孔庆忠,能管得住这两位副连长!

  孔庆忠是新调来的干部,但骑兵们对他早有耳闻。还在地方游击队的时候,孔庆忠就以“一副眼镜一把枪,一袭长衫一身胆”而闻名遐迩,是个能写、善辩、会打仗的人物。他是大学生,还是孔子的七十几代后裔。孔家辈分排字是“昭宪庆繁祥,令德维垂佑”,他比国民党的财政部长孔祥熙还要高两辈,所以有人开玩笑说:蒋介石、宋美龄见了孔庆忠也要喊爷爷。

  刘春雷弄不清孔老夫子的家务事,他只知道孔指导员的毛笔字很漂亮,经他手写的标语,不仅教私塾的老先生十分佩服,甚至连日本鬼子也跑去观摩,“哟西哟西”赞叹不已。

  1942年下半年,骑兵团的驻地在冀鲁豫三省交界的元城一带①。这期间,冀南军区的干部战士大都换成了便衣,只有陈再道司令员还穿着军装。陈司令觉得军事首长穿便衣会影响士气,所以就军容整齐地带着警卫连到处跑。主力部队中,只有骑兵团还穿着军装。由于兵种的特点,骑兵无法分散行动,整个团都聚集在根据地。

  【① 元城:今河北大名县卫河以东。】

  机关团体和步兵化整为零打游击,骡马就成了累赘,各单位都把马匹送到骑兵部队来,搞得骑兵团头一次出现了战马比战士多的情况。虽然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但大家想起来却难免心酸。

  元城附近是一分区的根据地,也是冀南军区现存的最大地盘。说它“大”,其实南北宽不过十公里,东西长不足三十公里,骑上快马抽两鞭子就跑出了界,骑兵在这个狭窄地段根本施展不开。当时,冀中军区的骑兵团被打垮了,一一五师骑兵团也退到太行山区改当了步兵。一二九师骑兵团该怎么办?一时众说纷纭。

  曾玉良团长坚持认为骑兵不能下马,要主动出击扩大作战范围。可是,去哪里打仗呢?去群众基础不大好的地方打,老百姓埋怨八路军惹麻烦,每次打仗都有群众跑到敌占区去,仗打多了会导致游击区的人口大量流失;在群众基础好的地方打,老百姓很支持,可打完以后部队转移,鬼子就残酷地进行报复,烧光杀光抢光,把群众祸害得很惨。晚上,村干部敲着锣喊:“乡亲们,不要寻死啊,要活下去呀……”八路军听了,比打了败仗还难受。

  宣传队、政治工作队每天都去游击区搞教育动员,可咱们的思想工作比不上冈村宁次的治安措施更现实。经常是,辛辛苦苦讲了大半夜,鬼子汉奸一进村,宣传队就得跑,几个时辰的好话等于白说,老百姓还发牢骚:“成天抗战,把鬼子抗到灶头,抗战也该到头了。”下次宣传员再去,人家就不开门了。

  地方干部也埋怨部队:“你们不打几场漂亮仗,害得我们没办法开展工作。”

  打漂亮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部队化整为零了,最大的单位也不过是一个连,别说打不下坚固的据点,就是在野地里遇到敌人大部队也顶不住。八路军整天游击来游击去,除了骚扰还是骚扰,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没事就去招惹日本,把鬼子招来了就赶紧跑。”到最后鬼子汉奸也肆无忌惮了,一出动就是五百一千的大队人马,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根本不怕八路军。

  一二九师骑兵团是冀南军区唯一保持建制的主力团队,想要“打漂亮仗”只有指望这支大部队了。而且骑兵战士们也很想打硬仗,憋着劲想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再大的困难也不怕。“打大集镇去!打赢了扬眉吐气,打输了大不了是个死,再也不受这份窝囊气!”

  在这种情绪下,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骑兵团连续进攻周边的日伪中心城镇。打下金滩镇,守了一天;打下回隆镇,守了一晚上;猛攻临漳县城一昼夜,却又功亏一篑。

  进攻临漳县城的主力是新七旅二十团,他们虽然是主力部队,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分散游击,临时集中起来打攻坚战,难免配合生疏、战斗力大打折扣。打着打着,骑兵团就不得不由助攻变成了主攻。临漳城里有日军第一混成旅团的一个中队,这伙鬼子兵十分凶悍,八路军打了一晚上才攻破城防。激烈的巷战从拂晓打到中午,最后还剩一个据点没能攻克。敌人的援兵到了,骑兵团只好撤出战斗。

  一连指导员孔庆忠兼党总支书记带着惩戒队收拾东西,遇上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头。在战场上,惩戒队的“犯人”不用打冲锋,但是要抬担架、搬梯子、运送攻城器械,这些工具是向老百姓借的,所以要在政工干部的监督下逐一归还。

  卖冰糖葫芦的老头看见八路军来还东西,就问:“怎么回事?又要跑了?”

  孔指导员说:“老大爷,我们是奉命令撤退的。”

  “什么破命令!”老头火了,“舍生取义才是正经命令!”他指着街口工事里的日军尸体,“看看日本小鬼子,个个死在阵地上。那些龟孙能做到,你们为啥就做不到?”

  战士们被骂傻了。孔庆忠惨笑着说:“骂得好,今天不死在这里说不过去了。”

  惩戒队的三个战士愿意和孔指导员共赴死难。王占奎说:“老人家,明天请记着给我们收尸。”

  老头回答:“这事跟我说不着,有人收尸就埋在一块,没人管就拉倒。”

  于是,孔庆忠就带领三个战士和一个倔老头,守着磨房打了两个小时,最后,他们被葬在了一起。

  对于孔庆忠、王占奎等人的阵亡,有人觉得值得学习,有人却认为是不服从纪律的表现。况玉纯政委说:“好战士要忍得住委屈,受得了磨难,要咬紧牙关坚持住。”

  刘春雷心想:咬牙坚持,到啥时候才是个头?自古艰难唯一死,不如和鬼子拼了,敢牺牲就是大丈夫!

  八路军接连攻击了几个大集镇,效果不明显。而鬼子却在加紧搞“蚕食”,把炮楼都建到根据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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