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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琵琶行》中的音乐学分析

作者:张承龙




  大家知道,中学语文课文中的《琵琶行》是一首歌行体的长篇叙事诗,颇富抒情色彩,它是白居易感伤诗的代表作。《琵琶行》主要叙述了诗人与一飘泊江湖的长安歌伎邂逅相遇,并被其琴声和凄苦身世所感动的故事。关于这首诗在文学上的成就,此处不必赘述。而在音乐描写上的一些独到之处,特别是一些音乐现象和音乐事件的出现,使得这首叙事诗还具有丰富的音乐学知识。在此愿与中学师生朋友来共同分析和欣赏。
  
  一、关于乐器
  
  此诗的标题名曰《琵琶行》,当然话题离不开“琵琶”。历史上的所谓琵琶,并不仅指具有梨形共鸣箱的曲项琵琶,而是泛指多种弹拨乐器。它们形状类似,大小有别,像现在的柳琴,月琴,阮等,都可以说是琵琶类乐器,只不过它们是本土的且为“直项”而已。“曲项琵琶”是东晋时期由波斯经新疆、甘肃一带传入我国的。它们名为“琵琶”,是根据演奏这些乐器的右手技法而来的。汉代刘熙在《释名·释乐器》中说:“批把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把,象其鼓时,因以为名也。”意即批把是骑在马上弹奏的乐器,向前弹出称做批,向后挑进称做把;根据它演奏的特点而命名为“批把”。在古代,敲、击、弹、奏都称为鼓。当时的游牧人骑在马上好弹琵琶,因此为“马上所鼓也”。大约在魏晋时期,才有“琵琶”的正式称谓。据史料记载,直项琵琶在我国出现得较早,秦、汉时期的“秦汉子”,就是直柄、圆形共鸣箱的琵琶(共鸣箱两面蒙皮),它是由秦末的弦鼗发展而来的。“阮咸”或“阮”也是直柄、木制圆形共鸣箱,且有四弦(缠弦、老弦、中弦、子弦。《琵琶行》中描述的“大弦”即缠弦,“小弦”即子弦)十二柱,为竖抱用手弹奏的琵琶。晋代阮咸善奏此乐器,故以其名相称,沿袭至今。不过,现代琵琶根据十二平均律的要求,已发展成为六相二十四品,乐器的音域、音质、音量、音色等方面都得到了显著的提高。
  
  二、关于演奏法
  
  琵琶的演奏法复杂多样,常见的技法就有六、七十种,加上汇组指法,数量相当可观。在《琵琶行》中,牵涉的演奏技法只有少量的几种,如“低眉信手续续弹”中的“弹”、“轻拢慢捻抹复挑”中的“拢”、“捻”、“抹”、“挑”等。其中“弹”、“抹”、“挑”是属于琵琶右手技法中的单音技法。“弹”是用右手食指指甲端(一般用与拇指相邻侧的指甲端)触弦,将弦向左弹出发音。“挑”是用右手拇指指甲端(一般用大指外侧的指甲端)触弦,将弦向右挑进发音。而“抹”则是由弹挑衍变而成的一种技法,即食指向右抹弦发声。据记载,唐代曹纲的演奏,右手刚劲有力,有“拨若风雨”之势。“拢”、“捻”属于琵琶演奏中的左手按弦技法。在唐代与曹纲齐名的裴兴奴左手按弦微妙,“善于拢捻”,故当时乐坛有“曹纲有右手,兴奴有左手”之誉。总之,琵琶右手技法中的单音技法是琵琶演奏中用得最频繁、最基本的技法。单音技法的演奏特点是触弦灵活、节奏鲜明,发音时值短促,在快速乐曲中更有清脆、敏捷的表现。而按音则是左手技法中最主要的技法,几乎在每个乐曲,每个乐段,每个乐句中都要用到按音。
  
  三、关于音乐体裁
  
  音乐的体裁,一般是指音乐的各种形式。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叙述了他“辞帝京”后,在浔阳城时的心情:“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这里提到的“山歌”、“村笛”便是音乐的体裁。
  山歌是我国民间歌曲中的重要体裁之一。是人们在劳动中,为抒发情感、消除疲劳或遥相对答、传递情意而编唱的民歌。其特点是自由、质朴,即兴性强。山歌名称初见于唐代,明清以后,颇多文人收集山歌,并编有专集问世。
  山歌种类繁多,分布极广。南方有客家山歌、弥渡山歌、兴国山歌、柳州山歌等;北方有花儿、信天游、爬山调等;我国少数民族的山歌更为丰富,并各具特色,如蒙古族的长调,壮族的欢、加、伦,藏族的哩噜等等。一般来说,南方山歌秀丽悠扬,音域不宽,旋律跳动较少;北方山歌豪放粗犷,音域宽广,旋律起伏较大。
  村笛,就是一般意义上的竹笛,是我国民族器乐最重要的吹奏乐器之一,因为其演奏方式为横吹,所以又叫横笛。早在汉代就已出现,北周和隋代始有其名。唐宋时期的笛均无膜孔。横笛有膜孔的记载见于《清史稿,乐志》:“笛,截竹为之,皆间缠以丝,两端加龙首龙尾,左一孔,另吹孔,次孔加笛膜”。使用笛膜后,笛的音质、音量都有了明显变化。笛擅长演奏优美抒情的旋律,常在器乐合奏中担任领奏。
  
  四、关于音乐作品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么”。这句话既描写了琵琶的演奏技法,又交代了琵琶女所演奏的作品,即《霓裳》和《六么》。那么这是两首什么样的作品呢?
  我们先说《霓裳》。《霓裳》即《霓裳羽衣舞曲》。唐开元二十九年(公元741年)二月,唐玄宗李隆基为新建的道宫“太平宫”落成而创作了两首乐曲,第一首即是著名的《霓裳羽衣舞曲》。关于它成曲的过程,有三种不同的说法:一说是唐玄宗登三乡驿,望见女儿山(传说中的仙山),触发灵感而作;二说是根据《唐会要》的记载:天宝十三年,唐玄宗以太常刻石方式,更改了一些西域传入的乐曲。即甘州(今甘肃张掖市)音乐《波罗门佛曲》传入宫廷后,唐玄宗据此改制为《霓裳羽衣舞曲》;三是折衷前两种说法,认为此曲前部分(散序)是玄宗望见女儿山后悠然神往,回宫后根据幻想而作;后部分(歌和破)则是他吸收河西节度使杨敬述进献的印度《婆罗门佛曲》的音调而成。
  《霓裳羽衣舞曲》描写的是仙乐飘飘、舞姿婆娑的情景。表现的是中国道教的神仙故事。此曲在唐代宫廷中倍受青睐,在盛唐时期的音乐舞蹈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玄宗亲自教梨园弟子演奏,由宫女歌唱,用女艺人30人,每次10人。全曲36段,分散序(六段)、中序(十八段)和曲破(十二段)三部分:散序全是自由节奏的散板,由磬、箫、筝、笛等乐器独奏或轮奏,不舞不歌;中序又名拍序或歌头,是一个慢板的抒情乐段,中间也有由慢转快的几次变化,有歌舞;曲破又名舞遍,以舞为主。这表明唐代大曲已有了宠大而多变的曲体,其艺术表现力显示了唐代宫廷音乐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可惜安史之乱后失传。真是岁月无痕,芳踪难觅。
  再说《六么》。《六么》即《录要》,为唐代著名歌舞大曲,由西域传来。据传唐贞元年间,乐乙进新曲。音乐清丽委婉,德宗十分喜爱,但又嫌其太长,命乐乙录其紧要精彩处演奏,故称《录要》,后亦称《绿腰》、《六么》等,现已失传。根据唐诗中关于《绿腰》的描述,其结构上可分为散序;中序;破,有类似于唐大曲的三个部分。其音乐风格大多具有清丽委婉,优美流畅的特点。
  
  五、关于音乐及其指代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这几句话里出现的“管弦”、“丝竹”、“山歌与村笛”实际上都是“音乐”的指代。何谓音乐呢?按照通常的理解,我们可以这样来表述:音乐是以声音作为素材,通过有组织的乐音(也可以有极少量音乐专用的噪音),形成声乐与器乐曲,反映自然界、人类社会以及人们的内心思想感情的艺术。但正如作曲家沃恩·威廉斯(VaughanWilliams)所说:“音乐是一件神奇的事物。”时至今日,音乐究竟是什么?对于音乐这一“主题”,人们几乎还无法用语言准确完整地加以表达,更不用说达成一种共识。这也许正是在最新版的《格罗夫音乐和音乐家辞典》的所有二十卷本中,竟然没有“音乐”这个词条的原因。但所幸的是对于浸透在世界各个角落里的音乐,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判断的标准,即什么是好的音乐,什么是不好的音乐;什么样的音乐可以陶冶人的情操,净化人类的灵魂,什么样的音乐则走向其反面。白居易正是在听了能够代表盛唐时期的杰出音乐《霓裳》和《六么》后,才产生了一种“如听仙乐耳暂明”的感觉。
  
  六、关于音乐美学
  
  在《琵琶行》这首诗里,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诗句:“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前四句表明的是“无声之美”的音乐美学思想,而后四句体现的则是“崇雅斥郑”。道家音乐美学思想的经典论述便是“听之不足闻”、“大音希声”(老子);“无声之中,独闻和焉”(庄子)。白居易表述的“无声之美”正是道家音乐美学思想的反映。钱钟书在其《管锥篇》中有专门论述,他说:“……白居易《琵琶行》:‘此时无声胜有声’,其庶几乎。聆乐时每有听于无声之境……寂之于音,或为先声,或为遗响,当声之无,有声之用……静故曰‘希声’,虽‘希声’而蕴响酝响,是谓‘大音’。《琵琶行》‘此时’二字最宜着眼,上文亦曰‘声暂歇’,正谓声与声之间隔必暂而非永,能蓄孕‘大音’也。”
  儒家音乐美学思想的经典论述涉及面较广,其中的一个重要论述即是“乐则《韶》、《舞》,放郑声”。《韶》、《舞》是雅颂之乐的代表,而郑声则是春秋时期在各诸侯国兴起的民间音乐的总称。白居易把《霓裳》、《六么》(雅颂之乐)比着“仙乐”,把山歌、村笛(民间音乐)斥为“呕哑嘲哳”,非常鲜明地烙上了儒家音乐美学思想的印迹。
  这样看来,此篇诗作既反映了白居易儒、道相溶的音乐美学思想,同时也反映他作为一个伟大诗人在审美情趣上的倾向性。
  (责任编辑 孙晓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