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论李白山水诗的审美意蕴

作者:叶玉英




  中国的山水诗不自李白创始,而自李白达到出神入化的高峰。在仕途失意,遭贬而投荒之年,李白将精神寄托于自然,将情感倾注于山水,追求人与自然的浑然合一,追求乐天适性,写下了大量“我与景浑”、“神与物游”的山水诗。在诗人的笔下,山水是恬静的化身,是悲情的象征,是激情的载体,是诗人心灵与大自然的和谐统一。李白山水诗追求的是一种飘逸、豪放、雄浑的审美情趣,更兼备了清隽与雄奇的审美意蕴。他赋予了中国山水诗与中国广袤雄丽的土地山川的总体分量差可相称的大模样、大气魄、大境界。
  
  一、心物相融的恬淡美
  
  大自然的山水之美,具有某种净化心灵的作用。它能涤污去浊,息烦静虑,使人忘却尘世的纷扰,产生忘情于山水而自甘寂寞的高逸情怀。仕途坎坷,命运多舛,使得诗人只有投身于大自然,会心于山林泉石。试图通过悠游山林或隐居山中,来忘却尘世的忧愁和痛苦,获得如陶潜所言的羁鸟归林,网鱼入海之乐。当诗人的心灵沉浸在山川景物之中,心与景通,人的恬淡与景的清幽便达到了微妙的契合。《日夕山中忽然有怀》写道:“久卧青云山,遂为青山客。山深云更好,赏弄终日夕。月衔楼间峰,泉漱阶下石。素心自此得,真趣非外惜。”这首诗是描写诗人久居山中,赏月间峰,闻山中泉,有着一种天然纯洁,不受社会烟尘污染和异化的心灵境界。当诗人久为青山客之后,他是在赏云观月中获得素心,获得精神对自然的回归的。他简直要把明月的那份纯洁光明化为自己的心灵本色了。诗人在青山明月间获取精神自适,获得与自然相亲相恋的心灵传真。全诗意境淡远亦具恬淡清雅之美。
  李白亟盼用世济时,现实却是抱负不得施展,久为政治所遗弃。他更是亲近自然,追求精神自由。因而他的山水诗也多以宁谧清静的艺术境界加以表现。山水景物的描写中,每每隐含着一种孤寂闲适、怀慕隐逸的情绪。这其中清静幽美的景色,虽经诗人不经意的淡淡写出,却给人亲切、愉悦的感受。李白的《山中答问》和《访戴天道士不遇》便是有此意境的诗歌。《山中答问》诗曰:“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苜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这首诗歌写诗人身处碧山的快意自适,虽是暮春时节,诗人却不写“落花流水春去也”的衰飒情调,而是独具慧眼,在随风凋零的桃花中、不舍昼夜的流水中,发现了“别有天地非人间”的妙境。我们看到的是那与大自然相契合,并被之提升净化了的纯洁的精神世界与高尚的心灵。于是诗人的心境也留出了一份宁静以致远的清闲。而这首《访戴天道士不遇》更是神韵清妙。诗一开头就把人带入自然的深处。清晨出访,沿溪而来,晨露使桃花变得浓艳,水声使犬吠变得柔和,树林深密,偶尔看见麋鹿,山间苍翠的竹与碧峰飞流而下的瀑布相映成趣。诗人访友不遇,心中不免怅然若失,但眼前的美景,多少可以宽慰诗人那淡淡的愁情。
  随着诗人的一句句诗行,进入他所描写的“山水清辉”、“泉石清音”的境界,陶醉在诗人所营造的温馨亲和的氛围中,感受着诗人所追求的“物我为一”的纯美天地。诗人以恬淡之心,抒写山水清辉;以淡泊之语,描摹闲淡的心境。从语言色泽到诗境心境,都淡到了极点,雅到了极至,带给人恬淡雅静的美感愉悦。
  
  二、借景遣怀的沉郁美
  
  山水诗虽然以自然山水为主要描写对象,但大多数都是寄寓了作者某种情怀的诗歌。李白的山水诗,吟咏山水,但归趣不在山水而是另有寄意,当诗人历经坎坷,身陷困境,精神失落之时,很自然地将视线的焦点从对社会和人生的关注中,移向山岚湖光,让大自然的烟霞抚慰痛楚的心灵,荡涤胸襟、陶冶精神。总之,诗人笔下的山水,融入了诗人自己的心境和情感,或以山水讴歌理想,或以山水抒发忧愤,或以山水参禅论道,是注入了诗人某种情感的“人情化”、“艺术化”了的山水。《清溪行》就是一首人物相融的诗歌。“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人行明境中,鸟度屏风里。向晚猩猩啼,空悲远游子。”一生游览过很多名山秀川的诗人,发现了清溪的与众不同之处,清溪之清,人行岸边,鸟飞天空,皆可倒映水中;清溪之静,使离开帝京心绪烦乱的诗人心平气和,水清如镜的清溪固然可以明心淡志,但胸怀济世之才的诗人,心中仍不免孤寂,傍晚猩猩的声声啼叫,在诗人听来,仿佛是在为自己的远游他乡而感叹。这首由眼前景缘引心中情的诗歌,含落寞悲凉于言外,凝聚着诗人沉重悲郁的心绪和情感。
  自从孔子对着滔滔东去,不舍昼夜的江水发出亘古浩叹之后,感往悼来,怀古伤今,几乎成为历代诗人面对山川所共有的心态。李白登临山水抒发郁愤的诗歌,多作于政治失意,被贬他乡之时。当诗人遭此痛苦和打击,在极度烦闷和痛苦中,他将自己沉郁悲愤,孤苦凄凉的情感,寄托于笔下的山水。《秋登宣城谢月兆北楼》和《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三首》其三就是以山水寄孤愤凄情的代表作。《秋登宣城谢月兆北楼》写诗人于秋天的傍晚独自登上谢月兆北楼,凭高俯瞰,江城如画,水似明镜,桥似落虹,丛林深处的一缕缕炊烟,笼罩着深碧的橘柚和微黄的梧桐,眼前衰瑟苍寒的景色,使诗人顿生秋光渐老之叹。临风面对谢月兆曾经吟赏的山川胜景,仰慕谢公已久的诗人,为古今人我所共有的失意苦闷而伤情。《陪待郎叔游洞庭,醉后三首》其三是李白晚年流放夜郎,遇赦放还,在岳州遇到贬官岭南的族叔李晔时所作。他回首平生,感到障碍重重壮志难酬。他喻人生如流水,把洞庭湖中与岳阳楼相对的君山看成是阻遏湘江入洞庭而灌长江的障碍,借来隐喻自己人生之途的障碍,从而发出“铲掉了君山多好啊!可以铺平湘水汇入洞庭再入长江的流程”的感慨。这种削山铺水的奇思,融合着诗人追求现实自身价值,却备受压抑的原欲,回荡着发自生命深处的呐喊。诗人既发泄着削山铺水的精神力量,也必然具有与天地同醉的博大襟怀:且来“醉杀洞庭秋”。这里既要削平山头,又要醉杀秋色,既与天地抗衡,又与山川亲和的情绪,跌宕不羁而奇气充沛,实在是非盛唐诗仙,无以有这番悲愤中的风流。这些借山水抒发愤世嫉俗之情的诗歌,自然山水成了诗人表情达意、说理抒怀的凭借,山水成了诗人宣泄胸中郁闷悲凄之情的最好媒介。
  
  三、寄情山水的雄奇美
  
  大自然中的日月星辰、山川原野、大海波涛、悬崖瀑布,千年万载永不衰竭。这种与宇宙之美同在的终古之美,常常唤起人们心中奔放的激情,诗人放目蓝天时神思飞扬,触目高山时肃然起敬,骋望旷野时豪情万丈,纵目大海时心潮澎湃,王国维在论及境界时曾说:“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李白的山水诗往往以其雄厚博大的气魄,壮丽磅礴的气势,非凡奇丽的想象,兼具了雄浑与清奇之美,而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他写黄河,黄河的大小缓急竟然是那么随心所欲。可以是“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公无渡河》);可以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将进酒》);也可以是“黄河如丝天际来”(《西岳云台歌送丘丹子》);总之,“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赠裴十四》)。写长江的壮阔则是“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而“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送友人入蜀》)则描绘蜀山地川的奇险。诗人捕捉大自然的奇观异景,以“兴酣落笔摇王岳,诗成笑傲凌沧洲”(《江中吟》)的气魄,挽天地于笔底,容宇宙于胸中,挥洒如椽之笔,“观化匪禁,吞吐大荒”(司空徒《诗品》),将祖国山河的万千仪态,无限风姿呈现在读者的面前。诗人将自己对祖国山河的热爱之情,浓缩在大自然雄奇伟丽的风光之中,艺术地创造出动人心魄的壮美境界。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的李白,对祖国和山川美景总有着特殊的感情。峨眉、庐山、天姥、天门,所到、未到的名山大川无一不被他摄入笔端。诗中充分表现出诗人对大自然的热爱,对世俗生活的厌弃,让人感到一种冲决束缚、追求个人自由解放的热情。他以飞动的气势,峥嵘的气象,阔大的空间,开拓了山水写景诗的新天地。“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这就是李白式的气魄和豪情。这就是李白山水诗所营造的雄奇壮阔的审美风格。他的视野似乎比别人远,他的胸怀似乎比别人宽,其雄健而有力的笔墨,让人充分领略到祖国山川的壮美。他的《望天门山》、《早发白帝城》等山水诗,称得上是唐人七绝中不可多得的名作。尤其是《早发白帝城》更被誉为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他凭借想象写下的千古绝唱《蜀道难》,以高峻奇特的山峦,奔腾飞驰的江河,以及笼罩着某种神话气氛的奇异境界,反映出诗人热爱山川风物,不顾一切冲破束缚追求自由的精神。这首奇诗之所以奇,乃在于它气势淋漓的运笔中充满着精神文化意义丰沛的多声部和响共鸣,既展示了蜀地的开国神话和开路神话,又以蜀道的奇险隐喻人谋求生存的天路历程,于动静喧闹中展示的乃是人与自然之间充满重压感的生命对峙。全诗显得宏伟壮观,气势磅礴。李白山水,是诗人李白给山水打上千古风流的印记的,比如蜀道、天姥山、黄鹤楼等,无不因李白而飘荡着千古诗魂。他的山水诗所具有的雄奇美恰最能体现出诗人宽阔的心胸、高远的志向。
  读李白的山水诗,从气吞万象的山水神话,到清妙入神的山水境界。真谓是“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语,络绎间起,光明洞彻,句句动人。”既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又独具豪放飘逸、雄奇感伤的审美风格。诗人在纵目游心、绝虑凝神中,以心接物,在啸傲山水、睥睨万物中,适情任性,逍遥自乐。他的山水诗作,令人读之弥新,品之弥妙。虽历时千载,却仍带给人无以伦比的审美享受。
  (参考文献本刊略)
  
  (责任编辑孙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