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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搞自己的研究是有关汉语语篇分析的。这种想法最初也是来自于许老。他一向认为,“引进”的目的是为了“创新”,学习外国语言理论的目的在于研究中国本土的语言问题。所谓的普遍现象只有在汉语(和中国的少数民族语言)上得到验证,才能算得上是universal。当时的参考书还很少,语篇分析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那时的一个重要理论是,语篇(discourse)或篇章(text)像句子一样,也是由相对固定的成分组成的,所以就出现了“故事语法”这个术语,意思是说,一个故事(小说)也有它固定的成分,就像一个句子有主、谓、宾一样。例如,一个故事不能缺少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结局等。我用这个基本思想分析了大约30篇鲁迅的短篇小说。一边分析语言材料,一边继续读有关的文献。读文献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语篇结构意识,以利分析之器;分析材料是验证所读理论,发现理论所不能解释的东西。边阅读边分析的过程反复几次之后,还真的收获不少。国外名家(如韩礼德、利奇等)和国内大师(如吕叔湘、朱德熙、邢福义等)都强调对实际语言材料的分析。我捧着鲁迅的小说一篇一篇地琢磨,结果发现了好几种不同形式的故事结构。有的是直截了当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简单结构,如《一件小事》,也有的是上述公式的多次反复,即结局之后出现新的人物和背景,接着出现新的事件和结局,然后再循环往复,发展成长篇小说。有的却是两人不同的语篇相加在一起,如《社戏》,一段是城里的戏,一段是农村的戏,二者的惟一联系是形成鲜明对比。再有一种是倒叙,比如《祝福》就是在开头和结尾中间夹着一个长长的倒叙。最有趣的语篇结构是《药》的结构,它是由两个故事构成的,一明一暗,在深层相互重叠,二者的构成成分大致相反。栓柱吃人血馒头是显性故事的开头,却是革命者夏瑜的结局;栓柱故事的结局是他妈妈上坟时乌鸦的悲鸣,而夏瑜的坟上却放着几束鲜花(不是“结局”,应称为“评价”)。

 

此外,我还分析了几篇说明文,主要是《毛泽东选集》上的文章。当时,外国文献对于说明文的解析很简单,其结构可归纳为:问题——解释(辩论)——结论,其变体可能是问题——观点1——观点2——观点3……反驳1——反驳2——反驳3……结论。但我分析毛主席的《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发现,除了上述结构之外,文章可以出现5-6个层次,最后呈现一幅十分整齐、漂亮的树形图。也就是说,总题目是个大树干,其上有几个大树枝(部分),再上又是几个小树枝(段落),每个小树枝上又分出若干更小的树枝(句群),往上还可以分得更细,直到句子。毛主席的文章逻辑性很强,树形图画出来规规矩矩,平衡对称,没有前后不着边的“无归属”的句子。

 

在另一篇论文中,我用语用学理论分析了《红楼梦》中的几个段落。这次,主要使用的是利奇的礼貌原则,同时也用上了格莱斯的会话含义和奥斯汀的言语行为理论。我分析了近百个对话,最后只用了其中最典型、最具有代表性的三四段。不在语言材料上花死功夫、卖傻力气,是很难发现一些别人尚未发现的语言规律的。在分析这近百段对话时,我感觉仿佛是在黑洞里爬行,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光明。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这漫长的爬行本身就是在一步步地接近光明。京剧演员常说的一句话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科研工作又何尝不是如此。写出文章的精彩例子和深刻观察,不知道来自多少天的枯燥、繁琐、乏味,令人头痛的数据分析,不知道是从多少个分析烂了的例子中筛选出来的。我把《红楼梦》中的对话翻腾了几个来回,最后只留下了三四段,每段都具有鲜的特点。第一段是元春省亲时贾政与元春的对话,此为全书最正式的文体(加“臣草芥寒门,鸠群鸦属之中……”),人物官方关系为君与臣,私人关系为父与女。贾政的讲话都有言过其实之嫌(违反了质的准则),产生了有趣的会话含义(其中之一是,贾政已失去做父亲的权利)。第二段是忠顺王府的总管家来贾府向贾政要琪官时,贾政、总管家与宝玉之间的对话。这属于不太熟的官场人物之间的私下交往。贾政是副部长级的官,但是看在忠顺王的面子上,要对总管家多敬三分。总管家狗仗人势,摆出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用礼貌原则分析他们之间的对话,可以挖掘出极为深刻的含义。第三段是王熙凤与几个丫头吃螃蟹时开玩笑的场面,用利奇的Banter Principle来分析。第四段是王熙凤领着王善宝家的去搜探春的家时,探春所使用的反语(如“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用Irony Principle来分析。具体的逐句逐句的分析不想在此赘述,可参考《论大学英语教学》(第117-135页)。我想说明的是,只有通过这样的分析才能验证外国理论的解释力。只要有不能解释的现象就说明现存理论需要修改。修改他人的理论,使之具有更强的解释力,这就是学术贡献。如果能在分析大量语料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理论框架,有自己的独到见解,那就更是难能可贵了。应当强调的是,创见来自于对语料的耐心、细致的观察和分析,而不是坐在安乐椅上吸着烟、喝着茶想出来的,更不是拍拍脑袋拍出来的。创见也来自于读书之后产生的悟性。有关一个课题的文献是多一些好,还是少一些好?各有千秋。参考文献多,你得到的启发多,但你更难有所发现,因为似乎该研究的方方面面都有人研究了。参考文献少,给你的启发可能会少一些,但给你留下的未开垦的土地是非常丰富的。国外的语言理论和语言习得理论都可以拿到中国来检验一番。关键的问题是要把理论读懂读透。此外,还要有适当的研究方法。有了这两条,应该说搞点像样的科研还是可能的。

 

上面提到的两项研究都取材于书面材料(《鲁迅文集》《毛泽东选集》《红楼梦》等)。严格地讲,这是经过“净化”的语言,不同于用录音机录下的自然语言。自然语言的口语特点更多一些,包含“嗯”“啊”“这个……”“就是说”等口头禅和重复的话语。当然,分析书面语也是合法的,收集语料会相对容易些。从小说和剧本上挑选的语句总比自造的句子好。特别是出自名家之手的语句,其语法的正确性少有争议。比如,你想研究“赞扬”这个言语行为在汉语中如何实现,有哪些形式等,你可以找一部小说(《如红旗谱》《创业史》)或一个剧本(如,《雷雨》《激情燃烧的岁月》),穷尽其中的赞扬行为,然后分门别类地加以详细讨论,甚至还可以将它们与英语中的“赞扬”行为的形式加以比较。有大量真实的语言素材,不愁分析不出一些规律来。当然,花些时间去收集自然语言(未经作者加工的语言),是值得提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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