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上所述,国民党军事当局在总体战略上虽实行的基本上是消极防御的路线,但在不同的战略阶段和不同的战役中,情况有所不同。
(一) 战略防御阶段
战略防御阶段的各主要战役,多是单纯的阵地防御战。但也有例外。徐州会战前期,第五战区的作战指导却采用了阵地战的守势与运动战的攻势及游击战的袭扰相结合的攻势防御:在预选的战场,以一部兵力坚守阵地,吸引、抑留和消耗敌军;以一部兵力游击敌后,破坏交通,袭扰据点,牵制敌军;以主力兵团迂回敌军侧背,实施强有力的攻击,变内线为外线,于被动中争取主动,从而获得了台儿庄战斗的胜利。太原会战前期的忻口作战,第二战区的作战指导也采取了正规战与游击战相配合的方针,属于攻势防御性质。如以卫立煌军坚守正面阵地,以第18集团军用游击攻势袭扰日军,破坏飞机场、炮兵阵地,大大减少了日军的进攻能力。正面守军亦能实施有力的反突击。如郝梦岭军英勇攻击,虽然牺牲重大,但日军消耗亦巨。在日军突破阵地时守军能及时组织反冲击,坚守阵地20余日。能较长时间地遏止日军攻势,这对粉碎日军速战速决战略和实施持久抗战都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战略防御阶段的其他各次战役,总的来看,多数部队在阵地防御战斗中都打得坚强,不怕牺牲,不少将领的抗战意识亦极为强烈。但从战斗实际过程看,由于作战指导多不符合一般阵地防御原则,所以或者损耗、伤亡过大,或者防守时间不长,遭到了一些原本可以减轻或避免的损失。最主要的不足有两点。
1. 一线式防御阵地
阵地防御通常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实施的,目的在于利用有利地形,依托既设永备或野战工事,充分发扬火力及增强生存力,从而提高自身的战斗力,完成守住要地或遏止敌人前进及消耗敌人的任务,因而必须使防御阵地具有高度的稳定性:在强大敌军攻击下,能使阵地体系不被割裂,防御态势不被破坏;即使阵地在承受不住敌人的猛烈攻击而被突破某一点时,也应能经过防御部队的顽强战斗,恢复原态势。这就要求阵地正面较小,阵地纵深较大,在敌人主要进攻的方向上,构成多道阵地的防御体系,并筑有若干支撑点或防御枢纽部。这样既可增强抗击敌人连续冲击的力量,在敌人突破前沿阵地时,可依托纵深的阵地继续抗击敌人,或依托后方阵地和支撑点或防御枢纽部实施反冲击,消灭突入之敌。
战略防御阶段各战役中国守军的阵地编成,绝大多数为一线式阵地,正面既大,纵深又小,一旦被日军突破一点,即全线动摇。而且多数部队对工事构筑不太重视。一般在一道阵地上仅筑一条堑壕,没有侧防工事和机枪预备掩体,也没有掩蔽设施和伪装,所以部队伤亡极大。一支部队通常只能守几天,即要轮换下来整补,而且阵地易被突破。
2. 分散的兵力部署
日军的武器装备占有绝对优势,其炮兵及航空兵的火力远远超过中国军队,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和破坏力。在坦克掩护下日军步兵的多梯队部署也使其具有极强的多波次连续冲击的能力。这就要求在主要防御方向上既要能抗住日军的攻击,又要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损耗、伤亡,同时还要有快速机动的应变能力,以应付战斗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因此防御部署上应当将主要兵力、兵器集中在主要防御方向上,形成重点,并要作纵深配置,以加强纵深的抗击能力;同时还应掌握强有力的预备队,以提高快速反应能力,及时封闭突破口及消灭突入阵地内立足未稳的日军;或在敌人改变主攻方向时,能快速变更部署,组成新的主要防御方向。
在战略防御阶段的战役指导上,国民党军高级将领大多是分兵把口,将主要(甚至全部)兵力、兵器都部署在宽广正面的第一线上,形不成真正的重点,并缺少纵深配置,以致处处防守,处处薄弱。同时很少部署强大的预备队,只要日军突破第一道防线的阵地,就无力在纵深内进行强有力的抗击。一旦有后续增援部队到来,即用以轮换前线伤亡较大的部队,逐次使用于第一线。战役最高指挥官手中始终不能掌握一支有力的应变部队,以致防御体系一旦被破坏,即无力恢复原态势,只能被迫溃退。另外,在总的部署上虽是兵力分散,但在具体配置上及机动时又多为密集队形,不知疏散,以致伤亡增大;有时部队尚未进入战斗,即已伤亡近半。
(二) 战略相持阶段
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后,国民党军事当局和一些高级将领总结了第一阶段作战的经验教训,特别是台儿庄作战的经验,从理论上认识到一线式阵地的专守防御和缺乏机动兵力等的缺点,力求予以改进。如蒋介石在南岳军事会议上说:“一线式阵地之不能改正,乃是我们官长指挥能力缺乏,而为我军自抗战以来战术上失败最大的一个耻辱。”“以后各高级指挥官务必根据已得的经验……彻底改正。”“我们将来消灭敌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战术战略上都要能迂回包抄敌人,来切断敌人后方的交通,断绝敌人一切接济……要运用这个战术,原则上必须注意正面部队与后方预备队妥当的分配,宁使正面部队少,而要在后方控制充足的预备队。即使正面被敌军冲破了,而我们仍可机动使用预备队,在他的侧背去打败他。而且我有了充分的预备队,就可以保持主动,迂回敌人侧背,从左右和后方去包抄他,击灭他。”〔42〕他还要求以后“各种防御计划,应着重于积极防御”,〔43〕并指示军令部部长徐永昌:“此后作战计划,应先取攻势防御,总以先用少数相当兵力,利用工事坚强抵御,待敌军久攻不克、兵力疲惫时,我军再用主力集中转取攻势。”〔44〕以后正面战场上各主要战役虽然在作战指挥上有优有劣,但基本上都是以此作为指导方针的。如指挥正确,可获得不同程度的战役胜利。如第一、第三次长沙会战及上高会战等。蒋介石称之为“磁铁战”,说“先要如磁石之吸引铁质,紧紧地把他吸住,处处钉住他、牵住他……使他愈引愈近,愈吸愈紧,欲退不得,欲进不能,始终不能脱离我们的掌握之中,最后陷他在进退维谷的绝境,我们就可以乘着这个机会来消灭他。”为达到此目的,还要发动“第五纵队战”,派遣各种小部队,“潜入敌人阵地或后方,侦察敌情,扰乱敌军,突击他,奇袭他。”〔45〕薛岳则称之为“天炉战”,较蒋介石所说的有所发展并更为具体。他的战法是:以一部兵力为挺进兵团,“任敌原占地区内主要交通通信之破坏及敌援军之阻击”;以一部兵力为警备兵团,“任第一线(即绪战地第一网形阵地带)之作战,敌进犯时迟滞消耗敌军,尔后转为尾击兵团”;尾击兵团“待敌通过第一线阵地后,衔尾猛攻,参加决战,力制(止)敌筑路,截击敌辎重,断敌补给,击敌后援”;以一部兵力为诱击兵团,令其“占领绪战地第二、第三网形阵地带,迟滞消耗敌军,尔后转为侧击兵团”;侧击兵团“位置于决战地左(右)前方,适时侧击敌军而歼灭之”;以主力为守备兵团,令其“先担任决战地之守备,俟敌攻势顿挫,断行反击,歼灭敌军”;以一部兵力为预备兵团,令其“占领决战地后方要点,必要时参加决战,扩张战果;或依情况占领预备阵地,收容决战地部队,转移作战”。〔46〕
从理论上,仅就战役指导而言,上述方针应属积极防御,而不是消极防御。但在实际上,除客观原因外,由于国民党的抗战始终缺乏群众性,未能发动群众参加抗战,而只靠军队作战,形不成强大的威力;又由于许多高级将领或因“怯懦”,“与敌接触,挨日退却”,或为保存实力“不服从命令”、“取巧避战”,或因“没有指挥的学力与技能”,再由于缺乏独立作战、因敌制宜的能力,不能机动灵活地指挥作战,因而并未能真正或完全执行上述方针,理论与实践脱节,所以在许多战役上指挥不统一、计划不周到、判断不准确、部署无重点、协同不密切、战斗不积极等缺点依然存在,有的较第一阶段作战更为严重,由此导致战役失败或不能全胜。军事委员会及最高指挥对上述问题亦未着力解决,只是理论上说了。
三、 军 队 概 况
全面抗战开始之前,中国军队除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外,各派系军队名义上均已成为国民党控制的国民政府的“国民革命军”(自称“国军”)。但由于长期处于不同地域、政治、经济条件下及曾经互相敌对等原因,“国军”并未真正统一。许多地方实力派的军队,如阎锡山的晋军、李宗仁等的桂军、刘湘等的川军、龙云等的滇军等,都仍然由地方实力派所掌握,各有自己军校培养的军官和自己的军需制度,具有相对独立的权力。即使是已经改编为中央军队的原西北军、东北军等的各部队,在人事等各方面也仍然自成系统,与中央保持一定的距离。
全面抗战开始之后,全国军队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旗帜下团结抗日。各地方实力派的领袖都发表声明,拥护中央政府的抗日政策,服从中央的领导,先后派出部队投入前线,与中央直系军队并肩作战,与日本侵略军展开战斗,都曾创造过大小不同的良好战绩。但是,在共同抗日的大前提下,各派系之间的利害关系和隔阂并未实际消除,因而在统一指挥、兵力运用、部队协同等许多方面仍存在不和谐的因素,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总体战斗力的充分发挥。
为了进一步研究正面战场的作战,我们将国民党领导的“国军”作为一个整体来进行概略的探讨。由于“国军”的90%以上为陆军,所以这里主要以陆军为研究对象。
(一) 军 官 素 质
作战的胜败固然是以军事力量的优劣为物质基础,但军队战斗力能否充分发挥,则直接取决于各级军官指挥效能的高低。一般说,要想夺取战役、战斗的胜利,不能仅靠物质力量的优势,还要靠高超的指挥艺术及旺盛的士气。抗日战争中,敌后和正面两个战场的实践已经证明:即使在劣势条件下,因指挥卓越,造成局部优势和主动,从而获得胜利的战例并不鲜见;相反,在兵力及态势均占优势的情况下,因指挥失误导致失败的战例也不在少数。可见,各级军官的素质对军队战斗力的发挥,至关重要。
据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铨叙厅统计,抗战开始时指挥200万“国军”的将级高级军官经过铨叙的正式将官共1247人(军政部统计中未经铨叙的将官500余人)。其中出身地方军校及行伍者393人,内有总司令2人、军长35人、师长63人;出身保定军校者388人,内有总司令4人、军长25人、师长36人;出身陆军大学者215人,内有军长2人、师长9人;留学国外军校者159人,内有军长1人、师长6人;出身黄埔军校者92人,内有军长7人、师长20人(陆军大学及留学国外的亦多为黄埔军校毕业生)。至抗战后期的1944年时,黄埔及陆军大学出身的将官大为增加,均已达到1000多人以上。陆军大学出身的将官绝大多数担任参谋长及参谋处长等职务;黄埔军校出身的将官,担任正、副集团军司令以上的32人、军长40人、师长132人;保定及地方军校、行伍出身的将官较前有所减少,但绝大多数战区的正、副司令长官由这几种出身者担任。另有军长71人、师长149人。留学的人数虽增加至285人,但没有任军、师长者,而任集团军正、副司令以上的有9人。〔47〕
从上列统计数字可以看出,抗战期间担任军长以上的高级将领多数为保定军校及行伍出身者,少数为黄埔军校出身者。师长一级的将领则主要为黄埔、地方军校及行伍出身者。从发展趋势说,黄埔出身的军官发展极快,军队最主要的指挥官、师长至集团军总司令的职务由该校出身者充任的在1944年已占三分之一至一半以上。
保定军校系北洋军阀于1912年创立,每期2年,共办9期,1923年停办。该校虽然在当时是中国最为完善的正规化军事学校,毕业的学生具有较高的军事素养,但所学的课程大多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军事学术,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军事科技及战略战术的发展多无深刻的认识。黄埔军校的课程较保定军校有所提高,吸取了国外一些新的军事学术,但抗战时期的将官大多毕业于前几期,学制很短,仅6个月,所学内容当然有限。地方军校(如东北讲武堂等)的学术水平一般说不如保定军校。不论哪种军校,除陆军大学外,均属于养成教育,在作战指挥方面,最多学至团一级的战术。即使担负深造教育的陆军大学,也以师战术为主,对大军团作战的指挥作业练习很少。一些早期毕业于军校的将领,在内战时期有过指挥作战的实践经验,但由于战争本身仍停留在,甚至还低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水平(通常是一线堑壕式的攻防作战),所以大多数将领的战术素养和指挥能力提高得很少,缺乏对抗现代化装备强敌的理论与实践。至于行伍出身的将领,虽有不少人战场经验较为丰富,作战也很勇敢,但对现代战争的性质和技术缺乏必需的认识。
抗战以前成长起来的将领,离开军校以后很少有机会再参加正规的深造教育;更由于连年内战,升迁甚快,不少人职务高了,而其军事素养并未随之相应提高,并没有具备指挥其所统率的军、师部队的卓越能力。1933年,蒋介石的德国总顾问曾对蒋提出过意见,说一个军人“苟不先任下级官长,遍充排、连、营、团长各职多年,断不能于短期之内具有高级指挥官经验,无论如何勇敢,亦于事无济。”〔48〕抗战期间军队伤亡大,加以部队多次扩编,军官的升迁更快,许多军、师长不过三四十岁,能真正独当一面、心有全局的优秀将领为数甚少。当然,战争中学习战争,同样可以提高军事素养与指挥能力,甚至比入校深造学得更迅速、更扎实。但由于种种原因,“国军”中这种将领为数并不多。
抗战期间,作为军事素质另一重要方面的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和主动精神、铁的纪律等,比之军事技术、指挥能力而言,“国军”的将领同样缺乏。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曾向蒋介石提出他对这方面的看法。他说:“低级军官对于命令,每能迅速执行,营长和团长的素质不一,但不乏优秀之士,至于军长、师长,则问题颇大。这些人中很少是有效率的,他们很少亲临前线,更极少监督命令是否执行。对于来自前线夸大甚至错误的报告,不经查证,即予接受。经常忽略搜索和警戒的重要性,常因而造成大乱。一般的师长,似乎认为只要自距离前线50英里处发一命令,即已尽到责任。这些军官中,有许多是相当勇敢,但大多数的人均缺乏道德的(和)勇气。”〔49〕接替史迪威的第二任中国战区参谋长魏德迈对“国军”高级将领的军事素质也颇不满。他说:“在我接触的国军高级军官中,我发现很少视为是有效率或是受过良好专业训练的。我并不怀疑他们对于委员长的忠诚,但作为蒋的参谋长,我必须评估他们的作战能力和知识、他们带兵的资格,以及他们配合全盘作战计划、执行命令的意愿。”〔50〕当然,这些美国将军们是从美国将领的情况出发,并以轻蔑中国军队的态度作出种种评论,并不完全符合实际,有的还夸大其词。事实上中国军队的师长没有位置于自己部队后方50英里指挥作战的情况,中国军队高级将领亲临前线指挥作战的更不在少数,在战场上英勇牺牲的集团军总司令和军长、师长就有多人。不过,也不可否认“国军”中确有许多将领缺乏指挥大军团进行现代作战的军事素养。
其实蒋介石对高级将领的军事素养及品德不能适应战争要求的情况也非常清楚并表示不满,在历次军事会议上都提出批评。如1938年1月11日在开封军事会议上说:“我们过去的失败,完全由于我们高级将领缺乏学问的研究”;〔51〕1938年11月26日在南岳军事会议上说:“高级将领不学习、不研究已成的学术”,“以致已有的知识不能用之(于)实际,而战斗的学问和技能亦不能及时进步”,“全靠部下的牺牲,敌来只是驱策官兵凭血肉之躯向前一战便了,结果不是事倍功半,就是徒劳无功。这就是徒然牺牲,无补大局,害了部下,害了国家”;〔52〕1940年3月6日在参谋长会议上说:“如果我们仍只知沿袭陈规,一切都只是刻板的依照军官学校与陆军大学所讲的战术战略去做”,“就一定不能收得抗战的成效”,“我们一般高级指挥官的参谋长,一定要……打破一切旧习……研究出新的革命战术”,“才能获得制胜千里的效果”,〔53〕等等。对将领们“疏忽、骄傲、欺骗、犹豫和迟疑”,以及“怯懦、不守纪律、不服从命令、蒙蔽军情、贪污、走私营利、荒淫无度”等,也经常在会议上批评。蒋介石的批评有时有以偏概全的过激成分,并不是“国军”所有将领的素质都这么差。但难以否认这种情况带有一定的普遍性。真正具有卓越素质的优秀将领并不多,特别缺乏优秀的高级参谋人员。苏联驻华军事总顾问应蒋介石之请陈述的“国军”缺点:“团以上司令部人员,很多不是正式军官,而多是主官的私人,往往很重要的职务交给一些落伍的军官或不习军事的文人来担任;参谋人员虽然有些是陆大毕业,但大多数都缺乏实际的经验,在部队里也没有专门业务的训练。所以人事参谋不知怎样来管人事,补给参谋不知如何来办理补给。至于军需、军械人员,更多滥竽充数……”〔54〕正是由于高级将领的军事素质不高(抗战后期较前稍有提高),优秀的高级指挥官不多,又受前述战略决策、作战指导片面性的影响,所以正面战场的许多战役战斗,有的本来不应失败的却失败了,有的本应获得更大的胜利却未能获得,而且部队伤亡过大,以致消耗的敌人远比自身的消耗为少。
蒋介石既然清楚许多高级将领的军事素质不能适应抗战的要求,德国顾问和美国的史迪威等又都曾建议更换无效率的高级将领,而蒋介石为什么没有动作呢?这就牵扯到政治问题了。不是蒋介石不想更换,而是他不敢更换。他担心这样做会影响到他的统治。国民党当局曾说过:当时一部分(实际是相当大的一部分)中国军队尚存有地方派系色彩,平时裁汰尚虞酿成风潮,抗战期间采取此种断然措施,在政治上当然不行。〔55〕
全面抗战开始时,“国军”的中下级军官(上校至少尉),据军事委员会军政部统计,共有13.4万人。其中旧式陆军中学堂和小学堂出身的约3万余人,保定、黄埔及各兵种军校出身的约6万人,行伍出身的约4万人。抗战期间伤亡严重,每年要补充4.5万人方够需要。其中四分之三由各种军校及速成训练班培训,其余从部队中的士兵提升。但由于伤亡过大、过快,至1943年时,部队正式军校出身的仅有3758人,其余均为非正式军校(包括速成训练班等)及行伍出身的军官。〔56〕据统计,整个抗战期间国民党中央军校及各分校毕业的学生在15万人以上,另外各速成性质的训练班训练了97577人,又从士兵中提升了84235人,才弥补了基层下级军官的缺额。〔57〕
许多战争中提升的下级军官原本都是经过多次战斗考验的优秀士兵,正如冯玉祥所说:百分之八十五勇敢善战的军官都是行伍出身。〔58〕不过,他们大多数文化水平较低,有的甚至是文盲,又没有受过正规、系统的军官教育,所以在军官必备要素——指挥才能和训练能力方面不如正式军校出身的军官,也不能完全适应现代战争对基层军官的要求,因而他们升迁极慢,能晋升至团级指挥官的为数很少。
正式军校出身的军官,一般说在战术运用、战斗指挥和训练部队方面能力较强,而且也并不是都不如行伍出身的军官勇敢善战。抗战期间曾出现过许多作战勇敢、指挥卓越的中下级军官。但正式军校毕业的军官也存在着学非所用的问题。在校学的当时现代化、标准化的装备在绝大多数部队中没有;到达部队后,所学知识又和部队实际脱节,他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难以适应现状,这就影响了战术、技术能力的发挥。
抗战后期,虽然因外援的逐渐增加在装备上有所提高,但许多军官的素质却有所下降。如汤恩伯所说:“各级干部多不是本科出身,学工兵的可带步兵,老百姓可以当军需。名册上什么都有,实际都是外行。”〔59〕这虽不是所有部队的情况,但带有一定的普遍性,从而影响了部队的战斗力。
(二) 军队战斗力
抗战开始前的中国,经济落后,军事工业极为薄弱,只能生产步兵轻兵器,且不能完全自给,重兵器全靠进口,所以军队的武器装备远劣于日军。在军事训练上,除中央直系军队在德国顾问指导下受过不同程度的良好训练外,大多数军队的训练内容落后,很不适应当时的战争。抗战前期,不少地方系军队仍采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战法,如在战斗部署上,不论进攻和防御,都还不知疏散,仍用相当密集的战斗队形,以致增大伤亡;有的甚至在尚未到达阵地之前就已被日军炮火及航空兵杀伤近半。抗战胜利前夕,西北马鸿逵、马步芳系军队依然如此。〔60〕
除了军官素质、军队装备及训练程度外,士兵的素质也是构成军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民国以来实行的是志愿兵制,军队士兵都是招募来的破产农民、失业青年及难民等,国民政府没有经过训练的预备役兵源。抗战期间部队伤亡极大,虽然抗战开始时有不少爱国青年及华侨自愿参军,但毕竟有限,远远不能弥补前线战斗伤亡的缺额。所以兵员的补充及其素质就成了影响战斗力的重要因素。
早在1933年国民政府就颁布了“兵役法”,准备实行征兵制。1936年开始真正实行。首先在华东、华中六省建立了师管区、团管区,至当年底共征集了约5万新兵。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日军很快侵占了华北、华中等大片国土,这时国民政府的兵源主要来自西南、华南各省。由于兵役制度不健全,征兵单位多与地主豪绅及乡镇保甲长勾结,造成强拉壮丁、受贿换人、冒名顶替及虐待壮丁等弊端丛生。许多壮丁受到非人的待遇,不但难得温饱、缺乏医护,而且常常受到毒打,甚至用绳子捆起来,形同囚犯,致使人民视兵役如瘟疫,深恶痛绝。被征、拉的壮丁,病、死及逃亡现象十分严重。据国民政府发布的资料,抗日战争期间共征集壮丁1400余万(不包括在征拉过程中病死、逃亡的人数),但实际送到部队的壮丁仅1200万人。〔61〕这些送到部队的壮丁,一方面由于多数是强拉来的,思想抵触,加以军官虐待,官兵关系紧张,多不安心于军队生活,常想逃跑;一方面由于壮丁本身缺乏文化,90%以上为文盲,接受军事训练的能力甚低,而担任训练新兵的后补团、补训处对训练新兵的工作极不积极,仅以能看住新兵不使逃走为满足,所以补充到战斗部队的新兵,连基本的战斗知识及技能也不具备;再者是他们的体质也极不壮健。正是由于这种情况,“国军”的战斗力呈逐渐下降的趋势。
全面抗战开始时部队老兵多,补充至第一线的也多是由后方部队中抽调来的受过训练的老兵;特别是军官及士兵当时怀有强烈的爱国激情,抗战意识高昂,所以虽然在武器装备、训练程度及军官指挥能力等各方面逊于日军,但部队士气旺盛,战斗力强。不仅装备训练较好的中央直系军队战斗力强,在淞沪会战等战斗中表现出色,就是装备、训练较差的地方系军队的战斗力也极强,在徐州、武汉会战中顽强战斗,创造了出乎日军意料的英勇战绩,使世界各国刮目相看。但随着兵员素质的下降,特别是受国民党最高军事当局战略消极的影响,许多高级将领的抗战意志逐渐衰退,军队的腐败现象日趋严重,许多军队的战斗力随之下降。豫、湘、桂会战一溃千里,即是明证。
抗日战争后期,蒋介石多次谈到军队的战斗力问题。
1941年10月第三次南岳军事会议上,蒋介石说:日本“最近每次取攻势来进犯我们,最多不过十天或两周的战斗力,在此期间如攻不下我们据点阵地,他固然要退却,就是攻下了我们的据点,他也没有确实固守的力量。从前年到现在,除宜昌之外,历次战役,都是如此。他现在不仅无力扩张战区,而且也不敢再存消灭我们野战军的妄想……这样疲惫衰竭的敌人,我们为什么还不能消灭他?为什么他来犯时我们不能抵御,而他撤退时我们亦不能截击,让他来去自如呢?这就是因为我们的军队实在太无用、太怯懦……不如从前。”“这次长沙会战,我们有这样雄厚的兵力,有这样良好的态势,我们一定可以打败敌人,一定可以俘获敌人很多的官兵,一定可以缴获敌人无数的军械;即使没有一万俘虏,也总应该有一千;一千没有,总要有一百;一百没有,少而言之,也应该有十人。但是现在你们连十个俘虏都没有,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职守?”“现在并不是我们打不过敌人,而是由于我们高级将领的精神堕落,胆识太差,不研究,不上进,只知道做官,而忘却了我们革命军人的本务。”“总之,我们各战区这几次战役以来,一般将领的精神、决心和意志,实在是一天不如一天。在抗战开始的两年,大家都有拼战致胜的决心,有消灭敌人的志气,但到现在几乎完全消沉了。”〔62〕
1942年9月,西安军事会议上蒋介石说:“我们当初对敌的重要策略,就是尽量诱敌深入,使他战线延长、战区扩大,使敌人不能不到处布置兵力,而不敢随便抽调。但是他现在竟敢从各战区自由抽调兵力集中某一战区,来进攻我们某一点……暴露了我军战斗力量已低落到了极点!我们明知敌人现在要进攻我们一个地区,绝对没有新的兵力可以增加,只能从各战区东抽西调,集中起来,妄求一逞。而我们不能够乘虚抵隙,去攻击他,来粉碎他在我战区的活动。即如这次浙赣路的战事,就是如此。我们明明知道敌人用来进犯我们的兵力,完全是从各战区抽调而来,但我们各战区在他未抽调以先(前)既不能出击阻止,而在事后又不敢乘机攻破他的弱点。这就是由于我军士气之消沉与战意之缺乏,尤其是我们一般高级将领对敌策略与作战能力毫无之表现。”〔63〕
1944年2月,第四次南岳军事会议上蒋介石说:“现在敌人以一个大队组成战斗单位,到处窜扰,而我们在自己的领土上作战,有自己的人民来协助,对他这种小兵力的窜扰,竟不能做有效的打击,实在是莫大的耻辱……被人家讥笑我们军队兵员的名额,徒然有如天文台上的数字,而实际作战,毫无力量可言。”〔64〕蒋介石这些批评过头的话带有“恨铁不成钢”的成分,但无庸讳言,大多数“国军”的战斗力确实不如抗战前期了。蒋介石虽然看到了抗日战争后期军队战斗力下降的严重性,但他难以改变这种局面。
(三) 军 队 纪 律
除了官兵素质、武器装备及训练程度外,军队纪律的好坏,也是影响部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之一。一般说,军队纪律主要指战场纪律和群众纪律两方面。抗战时期的“国军”,虽然各部队执行纪律的情况并不相同,但从整体说,抗战前期军纪不好的部队较少,而抗战后期军纪败坏的部队则较多。不过应当说明的是,战场纪律方面,前后期的变化较小,而群众纪律方面,后期的变化较大。这是与高级将领抗战意志的衰退和军队腐败同步演变的。
在战场纪律方面,由于“国军”中存在着不同的派系,且各派系之间及与中央之间的隔阂并未完全消除,所以从全面抗战开始之初,因怀有个人私心,不完全服从命令的高级将领即已有之。如第29军军长宋哲元,既未按中央的命令至保定指挥部指挥作战,也未按中央的指示集中兵力做好抗战的准备,致贻误战机,使平、津迅速失陷;又如第3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既拒不接受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冯玉祥令其派部北上的命令,又不执行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及中央令其防守津浦路的命令,不战而退,致日军不战而占领山东;再如第20军团军团长汤恩伯,不积极执行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令其侧击峄、枣及南下进攻日军的命令,俟蒋介石亲自下令方执行,致丧失有利时机,使台儿庄战斗虽胜而不能全歼残敌等。但总的来看,绝大多数部队能够坚决执行命令,英勇奋战,不怕牺牲,如参加淞沪会战的各部队,参加徐州会战的第22集团军、第20集团军及第59军等。
徐州会战后期,因国民党最高军事当局指挥有误,造成数十万大军匆匆突围,此后部队将领违纪的事件逐渐增多。如豫东作战时,第8军军长黄杰、第27军军长桂永清、第88师师长龙慕韩、第187师师长彭林生等均不执行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的命令,放弃防地,擅自逃走,致兰封、商丘等重要战略要点不经战斗即为日军占领。
这类违犯战场纪律的事件较多,蒋介石对此亦多次批评,如1938年11月,蒋介石曾指出武汉会战中沿江要塞失陷的原因:“马当与田家镇要塞司令官,及守备富池口的师长,都是弃职潜逃”。〔65〕1941年10月,蒋介石在指出一般将领的缺点时说:“我们一般将领目前最大的缺点:第一,就是怯懦……与敌接触,挨日退走,不知廉耻,不守纪律,不服从命令。第二,就是虚伪:各级报告不确实,蒙蔽军情,欺骗上官。第三,就是贪污:走私营利,荒淫无度。”同时还举出了谎报军情的例子:“如这次第九战区湘北作战……军令部根据你们的报告,绘给我一张敌我全般态势图,说我们所有的部队,都摆在侧面平江、金井一带。照这样的部署是很对的,我当时很放心。哪里知道事实完全相反,我们的主力,竟是完全分散在各地,甚至不知道部队的去向所在,而仅有一军在平江方面。这样你们的报告,还可作为依据吗?因为报告太不确实,以致判断错误。要不然,我们这一次决不会有这样的损失。”“部下骗上官,上官更骗他高级长官,如此层层虚伪,欺人自欺……那无论你有多大的武力,都要失败。”〔66〕
至于与军纪有关的其他方面的缺点,1942年9月蒋介石归纳出12个方面的问题:一是赌博;二是走私;三是运吸鸦片;四是勒索扰民;五是经营商业;六是加入帮会;七是军官带眷属住在部队附近;八是新兵殴打官长,中途哗变;九是部队接收新兵之弊病:士兵发生疾病而任意弃丢不顾,省出伙食费归入接兵官私囊,强拉民众充数,为防其逃跑,乃用绳索串缚,视同罪囚等;十是高级主官不到下层部队;十一是部队主官不能彻底监督命令之执行;十二是说谎。〔67〕这虽不都属于战场纪律,但与战场纪律有着密切的关系。很难设想这样腐败的军队能具有战斗力。当然,蒋介石讲的可能有些以偏概全,“国军”的部队不会全都如此,但也不会是个别现象,说它带有一定的普遍性,当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在群众纪律方面,各部队的情况并不相同。原西北军系统等部队执行得比较好。就“国军”总体而言,群众纪律的败坏是和军队战斗力的下降趋势相一致的。抗战初期虽然也有违纪现象(如蒋介石说:“上海作战的实况,我亲眼看见”,部队在“失利溃乱”时有“抢劫掳掠”行为〔68〕),但毕竟是在特殊环境下的少数行为。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人民群众是坚决拥护和积极支持“国军”的抗战的。当时的军民关系相当融洽,如台儿庄作战的胜利就和人民群众的支持分不开。至武汉会战时期,有些部队的违纪现象已较严重。如第九战区第二兵团司令张发奎向蒋介石报告九江失利的原因时就提到“军纪不良,民众逃亡”。报告说:“各部向九江附近集中时,因运输困难,战时增设部队又骤难足额,沿途鸣枪拉夫、搜寻给养。不肖者且因而强奸掳掠。军行所至,村舍为墟。职由阳新徒步经瑞昌至九江时,满目荒凉,殆绝人迹。民众既失同情之心,军队自无敌忾之志。如此而欲其奋勇杀敌,自不可能。”〔69〕上述扰民事项发生在作战期间,人民虽然痛恨,也还只是消极地逃避。迨至抗战中、后期,每年作战的时间相对减少,“国军”与日军常常处于和平相持态势,而这时军队的群众纪律却更为败坏。例如军事委员会军法执行总监部督察官关民权在考察晋南一带驻军后向蒋介石报告说:部队或偷运敌货、毒品,企图厚利;或就地征粮,不付价款;或烧毁人民器物门窗;或三五成群黑夜化装扰民,行同土匪。〔70〕这种情况在中原地区尤为严重,发展至人民群众无法忍受、从而群起反抗的地步,并提出“反对不抗日、光扰民的军队”等口号。
1944年日军发动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作战时,汤恩伯几十万大军有的“一经与敌接触,亦即南撤”,有的“不战而退,望风披靡”。第一战区在《中原会战检讨》中总结惨败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军民不能协同”。检讨说:“此次会战期间,所意想不到之特殊现象,即豫西山地民众到处截击军队,无论枪支弹药,在所必取,虽高射炮、无线电台等,亦均予截留。甚至围击我部队,枪杀我官兵,亦时有所闻。尤以军队到处,保、甲、乡长逃避一空,同时将仓库存粮抢走,形成空室清野,使我官兵有数日不得一餐者。”“各部队转进时所受民众截击之损失,殆较重于作战之损失。言之殊为痛心。”〔71〕造成这种令人痛心结果的原因,第一战区也承认是由于部队“不守纪律,扰及闾阎”,但绝不是《检讨》中所说的不守纪律者仅“绝对少数不肖之士兵”。拉夫、征粮、贩毒、走私等等,哪一件也不是“绝对少数不肖之士兵”所能做到的。其根本原因,主要有二:一是有关军队性质的问题(这里不作论述);一是国民党最高军事当局及绝大多数的高级将领们抗战意识极端衰退,保存实力、坐待胜利的消极战略,促使军队日趋腐败,以致军纪荡然、军民关系紧张,在局部地区甚至发展为对抗,并截击部队,收缴武器,用以抗日。
国民党军队的弊端是由该军队的性质决定的,而该军队的性质又是由国民党的阶级性质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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