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1日
上午8时,水电都停了。炮击还在持续。有时炮火声会稍微减弱一些,但紧接着又会重新开始。我们的金丝雀“彼德”好像很喜欢这个,它放开喉咙唱着,这金丝雀似乎比“乌鸦”更加镇定,我可没这份心情唱歌!安全区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他们对炮击的轰鸣声已经不介意了,他们比我更加相信“安全区”。实际上安全区并不“安全”,这里仍然有武装士兵,想将士兵清理出去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看来一个中国将军的话顶不了什么用!可悲呀!我们无法像原来计划的那样通告日本人:安全区内已经没有军队。
上午9时,安全区落下了第一批炮弹,地点在福昌饭店、世界剧场的附近,共有21人死亡,约12人受伤。负责管理该饭店的施佩林被玻璃碎片击中受轻伤。饭店前的两辆汽车燃烧了起来。另有一枚炮弹落在安全区内(中学),炸死13人。一再有人抱怨中国军队没有撤出安全区。鼓楼医院前,而且是在安全区一侧正在构筑工事。执行这项任务的军官拒绝在街道的另一侧施工,他觉得医院一侧的沙质士丘更为合适。我和马吉开车去那里,打算平心静气地调解此事。在路上,我们发现士兵们正在山西路广场内挖壕沟。那些在广场边上形成一个尖角的房子被士兵砸开了,我亲眼目睹了门窗被砸开。为什么要这样,没人能给我解释!许多伤员从中山路上被抬过去。士兵们正在准备中山路的防御。那些沙袋做的路障、被砍倒的树木以及铁丝网等,对坦克车来讲几乎算不了什么障碍。我们和鼓楼医院前的军官交涉,他客气但却坚决地拒绝遵从我们的愿望。我在鼓楼医院给龙打了电话,请他立即和唐将军联系此事。
下午6时,参加下午6时新闻发布会的除了报界的代表外,就只有我们委员会的成员了。其他外国人要么上了怡和洋行的三桅帆船,要么就上了“帕奈”号美国炮艇朝上游去了。斯迈思博士说,名义上隶属于我们的警察抓到了一个小偷,想知道该如何处置他。这件事引起了一些在场人员的笑声,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考虑到,就连高级法院也要由我们来代理了。我们先判处这个小偷死刑,然后减刑为24小时拘役,后因没有拘留所,又将其释放。晚上8时,我把韩先生叫到面前,建议他携家眷搬到宁海路5号我们的总部去,那里的防空洞要比这里的好。此外我的房子距离五台山高射炮阵地太近,日本人现在已经把炮口对准了那里。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自己也应当搬过去,因为今天夜里日本人很有可能会发动猛烈的进攻。韩先生暂时还不想离开他的住处(他目前住在原来的德国学校)。明天他打算在住宅区找另外一套住房。我随之也决定留在自己的房子里。晚上9时起,城市遭到了炮击。但是进攻不久便减弱,接着出现了令人琢磨不透的沉寂。城市的西部火光冲天。
12月12日
我原来以为日本人可以在平静中接管城市,但这种想法没有得到证实。在安全区内仍然可以不断地看见佩戴黄袖标的中国军人,他们全副武装,带着步枪、手枪和手榴弹,就连警察佩带的也不再是手枪,而是违反规定地带上了步枪。看来不论是士兵还是警察都没人遵守唐将军的命令。在这种情形下清理安全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早晨8时,炮击再度开始。
中午11时,龙和周奉唐将军之命来请我们做最后一次努力,签订停火3天的协议。在这3天内,守城部队撤退,然后将城市交给日本人(和原先的想法一样)。我们起草了一份新的致美国大使的电报、一封在电报发出前应由唐将军先行寄给我们的信件以及一份和谈代表应遵守的行为规则,规则的内容是:和谈代表在白旗的保护下,在阵地前沿向日军最高指挥官递交有关停火协议的信件。施佩林毛遂自荐充当和谈代表。整个一个中午,我们都在等待着回唐将军那儿取那封必要的信件的龙和周。到了晚上快6时的时候,龙来了。他说,我们的努力已经没有用处了;对停火来讲,一切已经太晚了,日本人已经到了城门边上了。对这件事我并不感到悲哀,对这种结局我也从来没有悲哀过,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种最后努力的做法。事情很明显,唐将军想不经过最高统帅的批准便签订停火协议。在通知日本人时,“投降交城”这四个宇是无论如何不能提到的。在起草停火的申请或请求时,一定要让人觉得这个动议仿佛是由国际委员会提出的。换句话说,唐将军打算躲在我们的身后,因为他预料到最高统帅和在汉口的外交部会有严厉的指责,他害怕受到这个指责。他想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委员会及其主席拉贝的身上。这是我很不喜欢的!
下午6时30分,紫金山上的火炮在不停地轰击着,山的周围都处在电闪雷鸣之中。整座山骤然间置身火海,不知哪里的房子和弹药库被点着了。(这是一个古老的有关南京陷落的象征。有句民谚说:“紫金山焚则金陵灭。”)可以看见中国平民从南面逃过来,他们沿着安全区的街道奔向他们的容身之处。跟在他们后面的好几支中国部队声称日本人已经跟着他们进来了。但是这条消息不准确!从逃跑的部队的步态来看,最后几支部队是在悠闲地穿街走巷。由此可以判断,他们没有受到敌人的追赶。我们断定,这些部队肯定是在南城门或光华门遭到了敌人炮兵的猛烈轰击,惊慌之下四散逃走了。越接近内城,他们就越镇定。原先的狂奔乱跑现在变成了逍遥的进军。当然有一点是不容怀疑的,日本人已经兵临城下,总攻即将开始。
我告诉韩先生和总部的其他工作人员,我们得提前回去,免得中国委员的家人为他们在外的丈夫或亲人担忧。我自己和韩先生开始往回走,到家做些准备,以免我们因为炮击或轰炸而陷入困境。我在手提箱里放进了必要的洗漱用具,在必不可少的药箱里放进胰岛素、包扎用纱布等等。随后我让人把这些东西送进新挖的防空洞里,我觉得现在的这个防空洞比原来的要安全一些。我在皮大衣里又塞进了必要剂量的药品和医疗器械,以备我在必须离家时用得上。我装满了东西,看上去像个圣诞老人,觉得行走很不方便,但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我是依赖胰岛素的。有一小段时间我有点忧虑,我还能带点什么走呢?我再一次走过所有的房间,又仔细看了一遍,好橡要和家里那些破烂东西告别似的。那儿还有几张孙辈们的照片,这得放进口袋。这下我装备完了。我很清楚,此时此刻是没有什么好笑的,但是临刑前的幽默毕竟还是占了上风——小丑,你笑吧!表演还在继续!快到晚上8时的时候,龙、周两位先生(林已经撤退了)到我这儿请求在我的住房里得到保护。我同意了。在我们回家前,两位先生在委员会的钱柜里寄存了3万元。
晚8时,全剧的最后一幕开始了——猛烈的炮击!火光映红了整个南面的天空。院子内的难民一直挤到了防空洞的边上。有人在用力地拍打着两扇院门,妇女和儿童哀求我们放他们进来。一些大胆的男人从德国学校后面翻过院墙,想进入我的院内寻求保护。这种苦苦哀求我实在听不下去,于是我把两扇大门全打开,把想进来的人全放了进来。防空洞里已经没有地方,我便将人们安置在房子之间以及房屋的旮旯里。大部分人带来了自己的被褥,在露天席地而卧。一些机灵鬼把他们的床安置在水平悬挂的德国国旗下面,德国国旗是为防日本轰炸而备的,这个地方被看作是“防弹地带”!炮弹和炸弹在不停地呼啸着,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接近。南面的整个地平线变成了火的海洋,到处是山崩地裂的声响。我戴上了钢盔,给我的中国助手、好心的韩先生也戴上了一顶,因为我们两人是不进防空洞的,再说那里面也已经没有地方了。我像只猎犬一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在人群之间穿梭,在这儿训斥两句,在那儿安抚一下,最后大家都乖乖地听我的话了。
快到半夜的时候,我的院门前发出了一种可怕的沉闷的响声。我的朋友、礼和洋行的克里斯蒂安·克勒格尔(我们的财务主管,安全区的财政部长)来了。“克里杉(译注:对克勒格尔先生的呢称),我的天,你来这儿干什么?”“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他告诉我,主要街道中山路遍地是逃跑的中国军队扔下的军服、手榴弹和各种各样的军用物资。“还有一件事,”克里斯蒂安说,“刚才有人愿意出手一辆尚能使用的公共汽车,只要20元,您说要不要?”“克里斯蒂安,都什么时候了!”克里斯蒂安接着说:“我已经和他约好,让他明天到我们办公室来。”半夜时分,炮火声有所减弱,于是我便躺下来睡了。在北面,漂亮的交通部大楼正在熊熊燃烧。我感到浑身的筋骨都在疼痛,我已经有48小时没合眼了。我的客人们也都睡觉了,办公室安置了30人睡觉,储藏煤的地下室安置了3个人,有8个妇女和孩子睡在佣人的厕所里,剩下的100多人分别在防空洞里,在露天,在院子里,在石子路上!
晚上9时,龙先生秘密告诉我,根据唐将军的命令,中国军队在晚上9时~10时撤退。后来我听说,唐将军实际上在晚上8时就已经脱离了自己的部队,乘船到浦口去了。同时我还听龙先生讲,他和周奉命留下来负责照顾伤员。他恳切地请我在这方面提供帮助。存放在我这里的3万元只能用于此目的。我非常乐意接受这笔捐赠,并答应提供帮助,因为那些急需各种医疗救护的伤员们的苦痛是语言所无法形容的!!
我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谢天谢地,最困难的时刻过去了!
12月13日
一大清早,当我再次被空袭惊醒时,心里感到很失望。炸弹又一次冰雹般地落下。日本人在昨天晚上只攻占了几座城门,他们还没有推进到城内。
到达委员会总部后,我们在10分钟内便建立了一个国际红十字会,我成为该组织的理事会成员。约翰·马吉担任红十字会主席,数周以来他一直计划成立一个红十字会。委员会的3个成员乘车前往设立在外交部、军政部和铁道部的几所军医院。通过他们的巡视,我们确信了这几所医院的悲惨状况,医院的医护人员在猛烈交火的时候撇下无人照看的病人逃走了。于是我们迅速弄来了一面红十字旗挂在外交部的上空,并召回了相当数量的人员,他们在看见外交部上空飘扬的红十字会旗后才敢回到军医院。外交部的进出口道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伤亡人员。院内和整个中山路一样满地抛撤着丢弃的武器装备。大门口停放的一辆手推车上摆放着一堆不成形的东西,仿佛是具尸体,露出的双脚表明他还没有断气。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大街往前开,时时刻刻都有碾过散落在地的手榴弹而被炸飞上天的危险。
我们转弯开进上海路,街道上到处躺着死亡的平民,再往前开迎面碰上了向前推进的日本兵。这支分队通过一名会讲德语的医生告诉我们,日本军队的指挥官要过两天才能到达。见日本人是经新街口向北挺进,所以我们的车就绕过日本人的部队,快速地开了过去。沿途我们通过缴械救下了3个分队约600名中国士兵。有些士兵不愿意执行放下武器的要求,但当他们看到不远处日本人已经逼近时,最终还是决定放下武器。我们将这批人安置在外交部和最高法院。
我们委员会的另外两名成员则继续往前行驶,在铁道部碰到了另外一支约400人的中国部队。我们的人同样也要求他们放下武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有人朝我们射击。我们只听见子弹呼啸而过,但是不知是从哪儿射来的。最后我们终于发现,是一名中国军官骑在马上拿着一枝卡宾枪四处扫射,可能是他不同意我们的做法。必须承认,从他的立场出发,他这样做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是尽管如此,我们经过考虑仍然坚持我们的做法,我们别无选择!如果在安全区的边上发生了巷战,那么逃跑的中国士兵毫无疑问会撤进安全区,这样安全区就不是一个非军事化的区域。它即使不被日本人摧毁,也会遭到日本人的猛烈射击。因此我们一直希望这些完全解除武装的中国士兵除了被日本人当作战俘之外,不会有其他危险。那个朝我们射击的中国军官后来怎么样,我们无从得知,我只看见了我们的汽车专家哈茨先生夺下了他的枪。
回到总部后,我发现大门口非常拥挤,这里也涌来了一大批无法渡江撤退的中国士兵。他们都接受了我们缴械的要求,然后被安置到了安全区的各个地方。施佩林站在大门口,脸色非常严峻,他手里拿着毛瑟手枪,当然子弹没有上膛。他监督武器是否排放整齐,并清点数目,因为我们打算过后将武器移交给日本人。
我们担心日本人会驱散或者以其他的方式袭扰或惩罚难民区内聚集的人群,因此发布了如下公告:
致难民收容所难民的重要通知
1.紧急呼吁所有的人尽可能不要在街上逗留。
2.在最危险的时候,建议躲在房子里或不会被看见的地方为好。
3.我们提请注意,难民区是专为难民设立。我们不得不遗憾地指出,难民区无权为中国士兵提供保护。
4.如果日本人来难民区检查或巡视,必须予以通行,不得向他们实施任何抵抗。
12月14日
我们分别用英语和日语草拟了一封信,准备面呈日本指挥官。下面是这封信的译文: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南京宁海路5号1937年12月14日致指挥官先生
驻南京日本军队尊敬的指挥官先生:
请允许我们在此表达对贵炮兵部队的谢意,他们遵守纪律的行为使得安全区幸存。为了维护中国平民的利益,我们想就未来的计划安排与您取得联系。
国际委员会已经承担了在安全区安置滞留城中的中国居民的责任。米面已有储备,可暂时接济难民。委员会还同时接管了安全区内的中方警务管理工作。
委员会现提出下列请求:
1.恳请在安全区各通道口派驻日军岗哨。
2.安全区由区内平民警察保护,平民警察只携带手枪。请予以批准。
3.批准委员会在安全区内出售米面并设立粥厂。委员会在其他城区有粮食储备,请准予我们的卡车通行,运输粮食。
4.在难民全部返回原住处前,请准予委员会继续保留目前对房屋的管理权(即便能够返回,仍有成千上万的难民无家可归,必须得到照料)。
5.准予委员会与贵军合作,尽快恢复水电供应和电话通讯。
昨天下午,出现了一个未曾料到的局面,大量逃跑的中国士兵在城北无路可退,其中一部分来到我们办公室,请求怜悯,救他们的命。我方代表为此试图和贵军司令部取得联系,但只在汉中路遇见了一位大尉。以上提到的那些中国士兵,我们解除了他们的武装,把他们安置在安全区的房子里。
现恳请您能宽恕这些士兵,考虑他们的愿望,准予重过和平的平民生活。
在此,我们想向您介绍国际红十字会,约翰·马吉先生(美国人)为该会主席。该会已经接管了外交部、铁道部和军政部的几所原军医院,于昨天解除了院内全体人员的武装。该会保证负责这里的建筑物将来不得用于医院以外的其他用途。如果地方够的话,我们建议将所有中国伤员安置在外交部。
为了中国平民百姓的安康,我们期盼着能有机会和您进行任何形式的合作。
谨致崇高的敬意
签名:约翰·拉贝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
原日本驻南京领事馆秘书宋(音译)先生还承担了翻译的工作,60岁的宋先生也是我们下属的红卍字会成员。我们找了约6名日本军官,他们让我们和明后天才抵达的日本陆军谷寿夫将军①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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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南京大屠杀主犯之一,时任侵华日军第六师团长。据1947年3月10日国民政府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对战犯谷寿夫的判决书载:“由谷寿夫所率之第六师团任前锋,于26年12月12日傍晚,攻陷中华门,先头部队用绳梯攀垣而入,即开始屠杀。翌晨复率大军进城,与中岛、牛岛、末松等部队,分窜京市各区,展开大规模屠杀,继以焚烧奸掠。查屠杀最惨厉之时期,厥为26年12月12日至同月21日,亦即在谷寿夫部队驻京之期间内。计于中华门外花神庙、宝塔桥、石观音、下关草鞋峡等处,我被俘军民被日军用机枪集体射杀及焚尸灭迹者,有单耀亭等19万余人。此外,零星屠杀,其尸体经慈善机关收埋者15万余具。被害总数达30万人以上。尸横遍地,惨绝人寰。其残酷之情状,尤非笔楮所忍形容。”
在开车穿过城市的路上,我们才真正了解到破坏的程度。汽车每开100米~200米的距离,我们就会碰上好几具尸体。死亡的都是平民,我检查了尸体,发现背部有被子弹击中的痕迹。看来这些人是在逃跑的途中被人从后面击中而死的。
日本人每10人~20人组成一个小分队,他们在城市中穿行,把商店洗劫一空。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是无法相信的。他们砸开店铺的门窗,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估计可能是因为他们缺乏食物。我亲眼目睹了德国基斯林糕饼店被他们洗劫一空。黑姆佩尔的饭店也被砸开了,中山路和太平路上的几乎每一家店铺都是如此。一些日本士兵成箱成箱地拖走掠夺来的物品,还有一些士兵征用了人力车,用来将掠夺的物品运到安全的地方。
我们和福斯特先生去看了他的圣公会在太平路上的英国教堂。教堂旁边有几所房子,其中有一所被两枚炸弹击中。这些房子都被砸开并洗劫一空。几个日本士兵正打算拿走福斯特的自行车,见到福斯特和我们,他们楞住了,随后便迅速溜走了。我们拦住了一个日本巡逻队,向他们指出这里是美国人的地盘,请他们让抢劫的人离开这个地方。他们只是笑笑,并不理睬我们。我们遇见了一队约200名中国工人,日本士兵将他们从难民区中挑选出来,捆绑着将他们赶走。我们的各种抗议都没有结果。我们安置了大约1000名中国士兵在司法部大楼里,约有400人~500人被捆绑着从那里强行拖走。我们估计他们是被枪毙了,因为我们听见了各种不同的机关枪扫射声。我们被这种做法惊呆了。
我们安置伤兵的外交部已经不允许我们进去,中国医护人员也不许离开。我们成功地抢在日军下手之前,将一批125名中国难民迅速地安置在空房子里。韩先生说,他家隔壁的一所房子里有3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被抢走了。贝茨博士报告说,甚至连安置在安全区内房子里的难民们仅有的一点点东西也被抢走了,就连仅剩的1元钱也逃不出闯入者的手心。几队日本兵也来到了我的私人住宅,在我出现并向他们出示手臂上的国社党卐字袖章后,他们就撤走了。美国国旗非常不受欢迎,我们委员会成员索恩先生汽车上的美国国旗被抢走了,车里的东西也被盗了。从清晨6时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路上奔波,以便准确地了解这种暴行。韩先生不敢离家半步了。日本军官多多少少还比较客气,举止也还得体,但是一部分部队的行为确实可恶。飞机上抛撒着宣传品,向平民百姓通告,他们在任何方面都会受到人道的待遇。
我们疲惫不堪,近乎绝望地回到了位于宁海路5号的总部。城市的许多地方出现了饥荒,我们用自己的私人汽车给司法部大楼送去了成袋成袋的米,因为那里有好几百人正在挨饿。外交部里的人和那些伤员靠什么活下来,对我来讲简直是个谜。在我们总部的院子里,有7个重伤员已经躺了好几个小时,他们最后终于被救护车送到了鼓楼医院。重伤员中有一个约10岁的男孩,他的小腿被子弹击中,连发出呻吟的气力都没有了。
12月14日,晚上
我不想说自己对艺术一窍不通,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在生活中我很少把时间用来阅读诗歌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我总觉得这和一个汉堡正派商人的职业协调不起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教育的缺陷”最终令人难堪地表现出来时,我便开始时常从“女性”书目中选出这本或那本书来,以弥补我知识上的缺陷,当然我首先不免左顾右盼,确定不会被人发现。但是不知是谁听到了风声——女士们已经发现了一切,她们面带沉静的微笑对我们的过失并不理会,对我尤其如此。但是不管怎么样,台历背面的那些格言警句变得越来越美好。某些特别有诗意的东西在我不知不觉、因而也就没有提出非议的情况下,被塞进了我的每日笔记本里,塞进去的纸条常常还露出点边。今天又有一张纸条摆放在了我的面前:
生 命
脉搏的每一次跳动——必胜的信念
日光的每一次来临——不尽的奋争
生命。
死亡吓不住我们——
每一个沉寂
都萌发出生命的
意志。
我们切齿痛恨
虚伪、半途而废。
我们真切热爱
自由、光明。
这就是我们的生命。
脉搏的每一次跳动——必胜的信念
日光的每一次来临——不尽的奋争。
父辈和大地的神圣遗产
这个生命,人民和国家的造化。
我将这张纸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而且每天都放在我的面前。如果生命每时每刻都处于危险之中,那么读起这些来便有特别肃穆的感觉——谢谢你,妻子!
《纽约时报》记者德丁先生打算乘车去上海,这种想法值得称道。但是我不相信他能顺利通行,尽管如此,我还是托他带一份电报到上海,电文如下:
上海西门子洋行(中国),本电文签署人和当地办事处的全体职员到12月14日晚上9时为止一切都好。请通知 D.拉贝夫人(天津,马场道136号)和柏林的施莱格尔先生。
拉贝
我刚刚得到消息,德丁先生已经返回,上海之行没有任何结果。遗憾!
12月15日
上午10时,日本海军少尉关口来访,他向我们转达了海军“势多”号炮舰舰长和舰队军官的问候。我们把致日本军最高司令官的信函副本交给了他。
11时,日本大使馆参赞福田先生来访,我们同他商谈了我们工作计划的细节。福田先生明白,尽快使发电厂、自来水厂和电话局恢复正常不仅符合我们的利益,而且也符合日本当局的利益。有关这一点,我们,或者说我,可以向他提供帮助。韩先生和我对这3个地方的情况非常了解,我相信我们能够让工程师和工人们将工厂重新运转起来。在新街口的交通银行(日军司令部)我又遇见了福田。在拜访当时的指挥官时,他作为翻译帮了我们很多的忙。
由于昨天,也就是12月14日,我们没能和日军指挥官取得联系,因此为了澄清如何处理已经解除武装的中国士兵的问题,我们向福田先生递交了一封信,信文如下: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南京宁海路5号1937年12月15日致福田德康先生日本大使馆参赞南京
尊敬的福田先生: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对已经放下武器的中国士兵的命运深感震惊。委员会从一开始就力争做到安全区没有中国军人,到星期一,也就是12月13日的下午之前,这方面的工作成效良好。但是在这一天的下午,有数百名中国军人接近并进入了安全区,他们(出于绝望)请求我们帮助。委员会明确地告诉他们,无法提供保护。但是我们同时向他们解释说,如果放下武器,放弃对日本人的一切抵抗,我们认为,他们可以期待得到日方的宽待。那天晚上,由于匆忙和混乱,再加上有些士兵已经脱下了军装,委员会未能将已经解除武装的士兵同中国平民区分开来。
委员会当然认为,这些中国士兵,一旦验明身份,根据法律就应当被看作是战俘,但是同时又希望,不要因此而殃及中国平民。
此外,委员会还希望,日军能够根据有关战俘的战争法律规定,并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给予这些过去的士兵以宽大处理。战俘适合充当劳工,他们自己也会因为能够尽快重新过上平民的生活而感到高兴。
顺致崇高的敬意
签名:约翰·拉贝
主席
作为对这封信和12月14日我们给指挥官信函的回答,我们现在收到了指挥官以纪要的形式给予的回复,回复由福田先生翻译,纪要如下:
与日军参谋部参谋长在南京(交通银行)的会晤纪要1937年12月15日,中午翻译:福田先生
委员会出席成员:
约翰·拉贝先生,主席斯迈思博士先生,秘书施佩林先生,总稽查
(前面提到的12月14日和15日两封函件经过福田先生的翻译,递交给了指挥官。指挥官此次会晤是要对此表态,而不是要回答问题。)
1.在城内搜索中国士兵。
2.在安全区入口处设置日本岗哨。
3.居民应尽快重新回到自己的家中。
4.如何处理已经解除武装的中国士兵,您交给日军办理,您可以相信日军是有人道主义的。
5.中国警察可以在安全区内巡逻,但必须解除武装,仅携警棍。
6.贵委员会在安全区储备的1万担米可以供难民使用,但是我们的日本士兵同样也需要米,必须允许他们在区内购买粮米。(关于区外储备的粮米,没作明确表态。)
7.电话和水电供应必须恢复。我们定于今天下午和拉贝先生视察这些设施,我们将在视察后制定相应措施。
8.从明天起将对城市进行清理,我们急需劳工,请委员会在这方面提供帮助。我们明天需要100个~200个劳工,干活付酬。
签名:刘易斯 S.C.斯迈思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秘书
我们同指挥官和福田先生告别时,原因将军走了进来,他当即表示要我们带他去安全区转一圈看看。我们约好下午去察看下关发电厂。
遗憾的是我错过了约定的下午察看时间,因为一队日本士兵要带走一部分已经放下武器逃到我们安全区的原中国士兵。我以德国人的身份向他们担保,这些难民已经不会再战斗,应将他们释放。我刚回到委员会总部还没进办公室,杂工就告诉了我们一个不好的消息,日本人又回来将所有1300名难民捆绑起来。我、斯迈思和米尔斯3人试图再次将这批人解救下来,但是白费口舌。大约100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将这批人围起来,捆绑着拖走,准备拉出去枪毙。我和斯迈思又一次开车去找福田,替这批人求情。福田答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办,但是希望渺茫。我向他指出,如果这样处决人的话,我将很难为日本人招募到劳工。福田也深以为然,安慰我并答应明天去办这事。我的心情悲痛极了,把人像动物一样强行拖走,这是很残酷的。但是他们声称,在济南中国人枪毙了2000名日本战俘。
我从日本海军处听说,负责安全接运美国大使馆官员的美国“帕奈”号炮艇被日本人误炸沉没,死亡两人。一人是桑德利,意大利一家报社的记者;另一人是查尔森,“梅平”号的船长。美国大使馆的帕克斯顿先生肩部和膝部受伤,斯夸尔的肩部也受了伤,加西的一条腿断了,安德鲁斯少尉受了重伤,休斯艇长也断了一条腿。这段时间里,我们委员会也有一个人受了伤。克勒格尔拿着一盏油灯靠着一个几乎是空的汽油罐太近,结果把双手给烧伤了,我把他狠狠地批评了一顿。黑姆佩尔抱怨日本人把他的饭店完全摧毁了。基斯林糕饼店看来也已经片瓦不存了。我急切地盼望着这段动荡不定的日子能早日过去,我们现在对生存的忧虑的的确确要大于南京沦陷前的那段时间。人们对手榴弹和炸弹已经习以为常,现在要做的是同占领军搞好关系。对一个欧洲人来讲,这不是一件难事,但是对委员会主席来讲,要胜任这一点,并不简单。
今天下午“帕奈”号炮艇的幸存者们要被运送到停泊在下关港的美国炮艇“瓦胡”号上。据说日本的舰队凡是能够航行扬子江航道的也已经驶入下关港。我估计,美国“瓦胡”号炮艇能够而且会驶往上海,因为受伤人员几乎是不可能安置在南京的。
我们再次写信给日本人,正式提请他们注意我们成立的红十字会分会。全文如下:
国际红十字会分会南京宁海路1937年12月15日致福田德康先生日本大使馆参赞南京
尊敬的福田先生:
目前已经有大量士兵和平民受伤,为了能够应付由此形成的困难局面,我们成立了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
我们已经采取了必要的步骤,以便该分会能得到上海国际红十字会和中国国际红十字会的承认。
现在我们恳请您,帮助我们获得南京日本军事当局的批准,以便我们开展人道主义工作。
随本函附上委员会名单。
谨致良好的问候
签名:欧内斯特 H.福斯特
秘书
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宁海路5号
电话:32346,31641,31961
约翰 C.马吉牧师 主席
李春南先生(音译)副主席(中国红十字会,南京)
洛先生 副主席
欧内斯特 H.福斯特牧师 秘书
克里斯蒂安·克勒格尔先生 财务主管
保罗·德·威特·特维内姆夫人
明妮·沃特林小姐
罗伯特 O.成尔逊大夫
P.H.门罗-福勒先生
C.S.特里默大夫
詹姆斯·麦卡勒姆牧师
M.S.贝茨博士
约翰 H.D.拉贝先生
刘易斯 S.C.斯迈思博士
W.P.米尔斯牧师
克拉·波德希沃洛夫先生
沈玉书牧师
12月16日
上午8时45分,我收到了菊池先生给我的一封函件,菊池是一位谦逊可亲的日本翻译。他在信中通知我们,从上午9时起在安全区搜寻中国士兵。
前一段时间我们所经历的狂轰滥炸和连续的炮击同我们眼下所经历的可怕时期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安全区外已经没有一家店铺未遭洗劫。现在掠夺、强奸、谋杀和屠杀在安全区也开始出现了。安全区里的房子,不管有没有悬挂旗子,都被砸开或洗劫了。下面致福田先生的信大体描述了目前安全区的局势,信中所提到的15起事件仅仅是我们所知道的许许多多事件中的几起。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南京宁海路5号1937年12月16日致福田德康先生日本大使馆参赞南京
尊敬的福田先生:
昨天在交通银行的会晤中,我们已经向少佐先生强调过,应当想方设法尽快恢复城市的正常生活,这是很有必要的。
日本士兵昨天在安全区的暴行加剧了难民的恐慌情绪,许多难民甚至不敢离开他们所待的房子去旁边的粥厂领取每日的定量米饭,因此我们现在面临着向收容所运送米饭的任务,这就大大增加了我们向大众提供粮食方面工作的难度,我们甚至找不到足够的脚力来装米和煤运送到粥厂。结果今天早上有数千名难民没有得到食物。为了让中国的平民能得到食品,国际委员会中的几个外国委员今天早上想尽一切办法避开日军巡逻队,把卡车开到安全区来。昨天,我们委员会有好几个委员的私人汽车被日本士兵拖走了。
现随函附上日军在安全区的各种暴行。
不结束目前这种人心惶惶的局面,就不可能进行任何正常的活动,例如,不可能找到劳工去修复电话局、水厂、电厂和各种商家店铺,甚至都找不到人去清扫街道。
为了弄清并改善局势,国际委员会冒昧地向日本皇军建议,立即采取以下预防措施:
1.所有搜家活动由负贵军官指挥,率领正规组织的小分队进行(制造麻烦的大多是四处游荡的士兵,他们3人~7人一伙,无军官带队)。
2.夜间,最好也在白天,在安全区的所有通道口安排日军岗哨(昨天我们已经向贵军的少佐先生提过这项建议),阻止四处游荡的日军士兵进入安全区。
3.立即发放汽车通行证,贴在汽车挡风玻璃上,以免我们的卡车和私人汽车被日军士兵扣留(即使在城市保卫战的最艰苦的时期,中方司令部还是向我们提供了通行证,虽然此前已有车辆被扣,但在递交了申诉后,所有车辆都在24小时内物归原主。此外,当时中国军队的处境已经十分艰难,但仍然提供给我们3辆卡车为平民百姓运送粮米。与此相比,日本皇军具有更好的装备,而且已经控制了全城,城内的战斗也已经全部停止,因此我们坚信,在目前中国平民百姓需要得到日军的关心和保护的情况下,日军会表现出更高的姿态)。
日军最高指挥官于昨天抵达南京,我们原以为市内的秩序和安宁会由此而得到恢复,因此昨天我们没有提出任何指控。但是昨天夜里的情况比前天还要糟糕,因此我们决定向日本皇军指出,这种状况不能再持续下去。我们相信,日军最高指挥官是不会赞成日军士兵的暴行的。
谨致崇高的敬意
签名:约翰·拉贝
主席
签名:刘易斯 S.C.斯迈思
秘书
日本士兵在南京安全区的暴行
1937年12月16日
(在给我们的所有报告中,我们在此仅举几起,均是已经仔细核实过的事件。)
1)12月15日,安全区卫生委员会第二区的6名街道清扫工在他们位于鼓楼的住所里被闯进的日本士兵杀害,另外一名清扫工被刺刀严重刺伤,日本士兵没有任何明显的理由!如上所述,这些人是我们安全区的雇员。
2)12月15日下午4时,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门口附近,一辆载有大米的卡车被日本士兵抢走。
3)12月14日夜晚,安全区第二区的全体居住人员被赶出房子,然后被洗劫一空。第二区区长本人被日本人抢劫过两次。
4)12月15日夜晚,7个日本士兵闯进金陵大学图书馆大楼,拖走7名中国妇女,其中3名妇女被当场强奸。
5)12月14日夜晚,许多人向我们诉说,日本士兵闯进中国居民的房子,强奸或强行拖走妇女。安全区内由此产生恐慌。昨天数百名妇女搬进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几栋建筑物,我们委员会的3名美国先生昨天夜里整夜守候在学院,保护那里的3000名妇女和儿童。
6)12月14日,30名显然没有军官带队的日本士兵搜查了大学医院和女护士的寝室,医院的职员们遭到了有组织的抢劫。被偷走的物品有:6枝自来水笔、180元现钞、4块表、2卷医院的绷带、2只手电简、2双手套和1件毛线衣。
7)昨天,即12月15日,不论是收容所、公共场所,还是大学建筑物内,从各个方面都传来报告,日本士兵在各个地方强行闯入,多次抢劫中国难民。
8)12月15日,美国大使馆遭破门盗窃,若干小物件丢失。
9)12月15日,日本士兵翻越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后墙,砸开一扇门,闯入学院的医学系。由于该系在12月13日就已经将可移动的物品全部转移,所以没有东西被窃。
10)12月14日中午,日本士兵闯入锏银巷的一所房屋,强行拖走4名姑娘,强奸了她们,2小时后将她们放回。
11)我们在宁海路的米铺于12月15日的下午遭到了日本士兵的搜查,他们买走3袋米(3.75担),只支付了5元钱。米市的现行价是每担9元,这样,日本军队共欠国际委员会28.75元。
12)12月14日夜晚,11名日本士兵闯入钢银巷的另一所房屋,强奸了4名中国妇女。
13)12月14日,日本士兵闯进美国女传教士格雷斯·鲍尔小姐的住所,抢走一双皮手套,喝掉了桌子上的所有牛奶,然后又用手把糖罐全部掏空。
14)12月15日,日本士兵闯入美国医生 R.F.布雷迪的车库(双龙巷1号),打破福特汽车的一块窗玻璃,然后又带来1名机械师,试图发动汽车。
15)12月15日,日本士兵闯进汉口路的一个中国居民住家,强奸了一名年轻妇女,强行拖走3名妇女。其中2名妇女的丈夫跟在日本士兵的后面追赶,结果这2名男子被这些日本士兵枪杀。
如前所述,我们委员会的外国成员已经对以上事件进行过核实。
签字:刘易斯 S.C.斯迈思
秘书
德国顾问的房子几乎也都遭到了日本士兵的抢劫。已经没有人敢出家门了!为了让汽车出入,有的时候要打开院门,这个时候外面的妇女、儿童就会涌进来,跪在地上磕头,请求我们允许他们在我的院子里露宿(我已经接纳了100多名极为困苦的难民)。眼前的悲惨局面是常人很难想象的。
我和菊池一起开车去下关察看发电厂和几个剩余的大米储备点。发电厂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如果工人们对日本人的保护持信任的态度,那么估计发电厂可以在几天内恢复供电。我很乐意在这方面提供帮助。但是由于日本士兵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残暴行为,要想把必要的40名~45名工人募集到一起,可能性非常小。在这种形势下,我也不愿意冒险通过日本当局从上海调一名德国工程师来。
我刚刚听说,又有数百名已经解除武装的中国士兵被拖出安全区枪毙了。其中有50名安全区的警察也要照军法执行处决,据说是因为他们放进了中国士兵。通往下关的中山北路上横尸遍地,到处是遗弃的武器装备。中国人放火烧了交通部。招江门被炮火打得干疮百孔,城门前到处是成堆的尸体。日本人不愿意动手清理,而且还禁止我们组织所属的红卍字会进行清理。我们估计可能是要在枪毙那些已经解除武装的中国士兵之前,先强迫他们来清理。我们欧洲人简直被惊呆了!到处都是处决的场所,有一部分人是在军政部对面的简易棚屋前被机关枪射杀的。
今天晚上来访的总领事冈崎胜雄解释说,虽然有一些士兵被枪杀,但是剩余的人都将被安置到扬子江心的一个岛上的集中营里。
我们原来的校工也被子弹击伤,现正躺在鼓楼医院。他被强征苦役,干完活后得到一份证明,在回家的路上他被人莫名其妙地从后背击中两枪。原先德国大使馆给他开具的证件现在就摆放在我的眼前,上面浸满了血迹。
写到这里,后院里响起了日本士兵的砸门声。见佣人不开门,几个日本士兵就在院墙边探头探脑,看见我突然打着手电筒走了过去,他们立即就一溜烟地跑掉了。我们打开大门,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一段距离,直到他们消失在一个黑黢黢的巷子里,这个巷子的下水道里3天来也已经塞满了好多具尸体。见此状况,人们不禁恶心地浑身颤抖。在院子里,许多妇女和儿童瞪着惊慌失措的双眼沉默地相互依假在一起,一半是为了相互取暖,一半是为了相互壮胆。他们大家的希望是,我这个“洋鬼子”能驱赶走凶神恶煞!!
前面提到的日本总领事冈崎胜雄在他今天的来访中还提请我们注意,虽然日本人没有承认我们的委员会,但是我们将受到的待遇就如同被他们承认了一般。我们接着向负责接待我们在日本大使馆谈判的福井喜代志先生递交了我们致日本大使馆的一封信。全文如下: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南京宁海路5号1937年12月17日(译注:此信作者放在了12月16日的日记中)致福井喜代志先生日本帝国大使馆二等秘书南京
尊敬的先生们:
昨天下午总领事冈崎胜雄先生指出,从法律角度来看,国际委员会的存在是没有根据的。我们认为有必要对此问题作出若干说明。
我们从未考虑寻求某种权力,与日本当局进行政治上的合作。在这里我们要指出的是,1937年12月1日,南京市政府马市长将城市在特别时期的几乎所有管理职能赋予了我们,这其中包括管理警务、看管公共机构、消防、管理和支配房屋住宅的权力、食品供应、城市卫生等等。1937年12月13日,星期一的上午,贵军获胜进城的时候,城市的管理权在我们的手上,我们是唯一尚在运行的机构。当然,我们所获得的全权不能超出安全区的界线,而且我们在安全区也无权享有主权。
日本驻上海当局曾向我们保证过,只要安全区内没有军队或军事设施存在,贵军就不会蓄意攻击安全区。鉴于我们是唯一的城市管理机构,贵军进城后,我们立即试图和先头部队取得联系。12月13日下午,我们在汉中路遇见了一位贵军大尉,他正率部进入预备阵地。我们向他作出了必要的解释,在他的地图上标出了安全区的界线,此外我们还恭敬地向他指出了3个红十字医院的位置,通告了解除武装的中国士兵的情况。他当时所表现出来的配合和平静增强了我们的信念,即:我们得到了贵军的完全的理解。
当天晚上和次日早晨我们起草了12月14日的函件,并让人译成日语。为了将这封信转交给日本当局,我们的拉贝先生、斯迈思博士和福斯特牧师3人一直在忙于寻找贵军高级军官。关于这一点,日本大使馆参赞福田先生可以证明。我们一共和5名贵军军官进行了接洽,但是他们都指出,此事要等到第二天最高指挥官抵达后和他联系。
第二天,也就是12月15日,日本帝国大使馆福田德康先生和关口先生来访,关口向我们转交了“势多”号舰长和舰队军官的致意帖。我们向福田先生递交了12月14日的函件,并向关口先生保证,我们愿意为电厂恢复供电提供帮助。
同一天中午,我们荣幸地在交通银行和特别长官(参谋部和特务机关长官)进行了会晤。对我们12月14日的函件,他给予了口头正式答复。他告诉我们,日本岗哨将布置在安全区的入口处,平民警察可以在安全区内执行巡逻任务,但是只能装备警棍,委员会在安全区内储备的1万担大米可以提供给难民,准予将原城市管理当局指定给委员会的粮米储备运进安全区,尽快修复电话设施和水厂、电厂,此事至关重要。
关于12月14日函件的第4点,只作出了如下的答复,即:难民应尽早返回原住所。
有了这个答复,我们便鼓励我们的警察继续他们的工作,向居民们保证,经过向贵军军官的必要解释,他们将会受到良好的待遇。我们并且开始了粮米的运输工作。
但是恰恰从这个时候起,只要没有欧洲人陪同,我们的卡车在街上就会被扣留。从星期二早晨起,我们领导下的红卍字会开始派车在安全区收硷尸体,但是他们的车不是被强行拖走,就是被企图扣留,昨天甚至有14名该会的工人被拖走。我们的警察在执行警务时受阻,昨天在司法部执行警务的50名警察遭逮捕。据在场军官称,要带走他们枪决。另有45名我方的“志愿警察”昨天下午也同样被带走(这些“志愿警察”是委员会于12月13日下午组织起来的,因为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安全区内的“着装警察”尽管必须日夜执勤,但靠他们仍然不可能完成安全区内的譬务工作。这些“志愿警察”既不着装,也不拥有任何武器,他们仅仅佩戴臂章,而且从性质上看不过就如同欧洲的童子军,他们临时承担一些小型服务工作,例如帮助维持民众秩序,做一些清扫工作,在急救时帮帮忙等等)。
12月14日,我们的4辆消防车被贵军征收用于运输。
我们力争让日本大使馆和贵军明白这样一个事实:人们为了南京平民百姓的利益,将城市的管理职能赋予了我们。一旦日本当局成立新的城市管理机构,或者其他的组织机构,我们将移交我们的城市管理的职能。但是非常不幸的是,对于我们为了平民百姓的利益,为了维持安全区的秩序所进行的工作,贵军士兵横加阻挠。这样做的后果是破坏了我们为维持秩序而建立的体系,从12月14日早晨起,扰乱了我们必要的公务活动。具体地说是这样的,12月13日,当贵军进城的时候,我们在安全区几乎集中了城市的全部平民百姓,安全区当时只遭受到轻微的炮击损失,中国军队撤退的时候对安全区没有进行任何抢劫。完全可以说,我们为贵方和平地接过了整个安全区,在城市的其他区域恢复秩序之前,为使正常的生活能不受干扰地进行下去,作出了一切的准备工作。一旦秩序恢复,就可以在全城恢复正常的交通。但是到了12月14日,贵军士兵的抢劫、强奸和屠杀等等恐怖活动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留下来的27个欧洲人和中国居民一样震惊了。
我们一方面对此表示抗议,另一方面请求贵方首先在军内恢复秩序,只有这样城市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我们愿意为合作作出我们力所能及的贡献。
昨天晚上8时~9时之间,我们委员会的5名成员巡视了安全区。巡视过程中,不论在安全区内还是在安全区交界区域,没有看见一个日本巡逻哨。在贵军的威胁下,加上中国警察被拖走处决,我们自己的警察在街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只在安全区的街道上看到了两三个一伙四处游荡的贵军士兵。我写这篇报告的时候,安全区的四面八方又传来消息,这些四处游荡、无法无天的贵军士兵正在奸淫掳掠肆意蹂躏。
这表明,贵军没有考虑我们昨天(12月16日)函件第2点中提出的请求,即:在安全区入口处设置岗哨,阻止四处游荡的士兵进入安全区。
作为恢复安全区的秩序的第一个步骤,我们特提出如下建议:
1.日本皇军成立宪兵队,昼夜在安全区巡逻,对于偷窃、抢劫、强奸或强抢妇女的士兵,宪兵有权逮捕。
2.日本当局接收原中国南京市政当局移交给我们的450名警察,维持中国平民百姓的秩序(百姓秩序一直良好)。
3.鉴于城里各处火势昨天已经(幸好没有在安全区)形成火灾,我们建议,在贵军的领导下重新成立消防队并提供4辆消防车。
4.此外我们还冒昧地向贵方建议,在成立新政府之前,尽快派遣一名城市管理专家来南京,将平民百姓的生活引入正轨(前政府职员中仅留下警察、消防队员和3名助理员。贵军接管了城市的全部土地和建筑物,以及居民中较为贫困的人口。大部分受过教育、有知识有职业的居民都已离城西逃)。
我们在此重申,我们无意继续履行原南京市政府赋予我们的半行政职能。我们期望贵方能尽快担当此任,以便我们能作为一个单纯的救济组织开展工作。
过去3天的蹂躏和破坏如果得不到制止,救济工作的难度必将成倍增加。我们组织安全区的原则是,鼓励每个家庭尽可能通过个人途径在安全区商定食宿事宜,以减缓突发局面给我们的组织机构造成的负担。目前的局势如果得不到改善,那么要不了几天大部分居民就要挨饿。各家自己储备的食品和取暖物资已经告缺,中国人的钱、衣物和个人财产都被四处游荡的贵军士兵抢走了,人们怕上街,怕重新开店做生意,因此正常的生意和其他的活动只能小规模进行。我们的供应也陷于停顿,从12月14日早晨起,货车运输可以讲几乎陷于瘫痪。贵军进城前,我们的精力主要集中在向安全区运送储备粮。我们准备过一段时间再分发粮食,因为我们已经要求居民们带上能维持一个星期的食品储备。为了防止一些收容所出现粮荒,我们委员会的欧洲委员不得不在夜幕降临后用自己的私人汽车给收容所运送粮食。
如果不能尽快恢复正常的粮食供应,居民将受到饥饿的折磨。另外一个折磨中国居民的因素是贵军无休无止的骚扰。一些家庭向我们诉苦,他们的房子被砸开,遭抢劫,他们的女人一个晚上被强奸多达5次。于是他们第二天早晨逃离住所,找一个希望能得到安全的地方住下来,这难道奇怪吗?
昨天下午,贵军指挥部的3名军官前来我处交涉,请求在恢复电话通讯方面提供帮助,就在这同时,一批电话工人被赶出了他们在安全区的住所,他们都佩戴委员会的袖标,我们不知道他们逃匿到什么地方了。如果任这类恐怖活动继续发生,我们就不可能提供必要的工人,从而帮助对民生至关重要的机构恢复工作。
如果市内贵军士兵的秩序不能立即得到恢复,那么我们就无法保证20万中国平民中无人饿死。
我们再次保证,为了城市平民百姓的利益,我们随时愿意和贵方通力合作。
谨致崇高的敬意
签名:约翰·拉贝
主席
附件:(中文布告)
又及:昨天中午以来发生在安全区的贵军士兵暴行报告将于近期送达。
12月17日
两个日本士兵爬过院墙,正打算闯进我的住房,看见我出现后就为自己的闯入找借口,说是看见有中国士兵爬过院墙。我把我的党徽指给他们看,于是他们就从原路又退了回去。在我院墙后面小巷子里的一所房子里,一名妇女遭到了强奸,接着又被刺刀刺中颈部。我好不容易弄到了一辆救护车,把她送进了鼓楼医院。我的院子里一共约有200名难民,他们像供奉神祗一样尊敬我们这些欧洲人。只要我们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就跪下来,我们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一个美国人这样说道:“安全区变成了日本人的妓院。”这话几乎可以说是符合事实的。昨天夜里约有1000名姑娘和妇女遭强奸,仅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一处就有100多名姑娘被强奸。此时听到的消息全是强奸。如果兄弟或丈夫们出来干预,就被日本人枪杀。耳闻目睹的尽是日本兵痞的残酷暴行和兽行。
我们的奥地利汽车专家哈茨先生同一个日本士兵发生了争执,这个日本人拔出刺刀,但是就在同时被哈茨一记准确的勾拳击中下额倒在地上,他的另外两个武装到牙齿的同伙带着他赶紧溜之大吉。但愿这个胜利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恶果。日本总领事冈崎胜雄昨天要求难民尽快离开安全区,返回自己的住处,有店铺的就重新开业。其实日本士兵已经为店铺的店主们打开了门,城里几乎没有一家商店未被日本人砸开并抢劫。德国大使特劳特曼博士位于萨家湾的房子奇迹般地幸免于难,他的门上有一个用日语写的禁止入内的布告。我的院门上也有这么一个布告,但是尽管如此仍然不断有人光顾。克勒格尔陪我一块儿去了特劳特曼的住所,在回来的路上,他在我的房子后面发现了自己的车,车是昨天他和几个日本军官在旅馆的时候被日本兵开走的。克勒格尔执拗地站在自己的车前,后来车里的3个日本兵说了句“朋友,你走吧”,把车还给了他。还是这几个日本兵,他们在下午跑到我的院子里,趁我不在的时候开走了洛伦茨的车。我告诉过韩,如果他无法摆脱客人的话,就无论如何必须让我们的客人留下字据。这次他也的确得到一张字据,上面是这样写的:
“感谢你的赠送!日本皇军,K.佐藤”
这下洛伦茨肯定要“高兴”了。
军政部对面一座挖了防空洞的小山丘脚下躺着30具中国士兵的尸体,他们是根据紧急状态法被枪毙的。日本人现在开始清理城市,从山西路广场到军政部已经清理干净。尸体就被草草地抛在沟里。
下午6时,我给我院子里的难民带来了60张草垫子,他们高兴极了。又有4个日本兵爬过院墙,我当即挡住了其中3人,把他们赶了回去。余下的那个日本人则穿过一排排的难民来到了大铁门面前,我在门口抓住了他,客气地把他送出门外。这些家伙刚到门外就一溜烟地跑了,他们不愿意和一个德国人打交道。大多数情况下,我只需要喊一声“德意志”和“希特勒”,他们就会变得有礼貌,而美国人要想让日本人承认则相当困难。今天我们递交给日本大使馆的抗议信看来给大使馆二秘福井喜代志先生留下了持久的印象。不管怎么说他至少已经开始保证,将这封信立即转交给陆军的最高指挥机构。我和斯迈思博士在日本大使馆和福井先生谈话的时候,里格斯叫我们回总部去,说福田先生正在那里等我们。我们谈到了修复发电厂的问题。在日本人的请求下,我向上海发了一份电报,电文如下:
西门子洋行(中国),上海,南京路244号
日本当局请求由一名德国工程师负责此地发电厂的恢复运转工作。发电厂的设备看来没有因战斗而受到损坏。请通过日本当局给我们答复。
拉贝
日本人已经认识到,虽然他们不愿意承认我们,但是只要和我们合作,还是能把事情办好的。在请人转达我对最高指挥官的问候的同时,我还请人一并转告,我对“市长”这个职位感到厌烦,非常想卸任。
12月18日
我们原先期望随着最高指挥官的到达能恢复秩序,但是遗憾的是,我们的愿望并没有实现。正相反,今天的情况比昨天还要糟糕。今天从一大清早我就开始驱赶爬越围墙的日本士兵。有一个日本士兵开始的时候拔出刺刀朝我逼来,但是当他明白过来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德国人的时候,他便迅速把刺刀收了回去。只要我本人在家,情况就还过得去。这些家伙们到今天为止对欧洲人还有些尊敬,但是对中国人则不是这样。在总部的时候,不断有人叫我到邻近的遭日本人砸门抢劫的房子里去。从一所已经被洗劫一空的住房里,我撵走了两个日本人。在我和一个日本军官讨论恢复电厂供电的时候,我们一辆停在门前的汽车被抢走了。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车弄了回来,士兵几乎不买他们的军官的账。一个中国人踉跄着冲进房间,告诉我们,他的兄弟被日本人枪杀了,就因为他拒绝给闯进他家的日本士兵一包烟。在我的申诉下,和我讨论电厂事宜的日本军官给我开具了一张用日语书写的住宅安全证。我们开车回家,准备马上把安全证贴在门上。
当我们回到小桃园的时候,一个士兵正打算闯进我的家,结果被这名日本军官赶走了。与此同时,我的一个中国邻居过来告诉我,4个日本兵闯进了他的家,其中的一个正企图污辱他的妻子。我和日本军官立即冲进邻居的房子,避免了惨剧的发生。日本军官左右开弓扇士兵的耳光,然后才允许他离去。我们正准备走的时候,韩走过来告诉我说,我不在的时候,一个闯进我家的日本士兵对他进行了抢劫。我实在是吃不消了,于是我走下车,让那个日本军官自己开车走了。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件,我的身体和心情都难受极了。那个日本少佐本来不承认这一切,但是现在他向我表示歉意。并且他非常坦率地向我宣布,今天在亲眼目睹了这些事情后,他相信我们没有夸大其辞,表示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立即结束目前的状况。我和斯迈思博士再次来到日本大使馆,向冈崎和田中宣布,我把日本士兵闯入我家看成是对德国国旗的伤害,我决不容忍这类越轨行为再次出现。我们以委员会的名义要求立即将日本士兵撤出安全区。但是没有得到答复!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南京宁海路1937年12月18日致福井喜代志先生日本帝国大使馆二等秘书南京
尊敬的福井先生:
非常遗憾,我们不得不再次打扰您。我们非常关心20万平民的疾苦和优患,为此我们请求日本军事当局立即进行切实有力的干预,制止四处游荡的日军士兵在安全区的暴行。
各方纷纷送来日军暴行报告,目前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场地将这些暴行事件一一记录在案。
昨天有1000名妇女因遭到奸污或家中遭到抢劫逃到金陵大学。昨天晚上贝茨博士回到在金陵大学的寝室,准备在那里过夜,保护这些妇女,但是不论在他自己睡觉的地方还是在大学图书馆,他都没有看见一个宪兵岗哨。
晚上8时,菲奇、斯迈思博士和米尔斯3位先生来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准备在大门边的一问屋子里支床过夜(为了保护这里的3000名妇女和儿童,自12月14日以来,我们中的一些人一直是这样过夜的。人们由于害怕,纷纷逃往这里,这里的人数昨天增加到了4000人),他们遭到了日军搜家小分队的粗暴扣留,被拘禁了1个多小时。小分队的军官命令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两位女负责人明妮·沃特林小姐和陈女士以及她们的女友特维内姆夫人走出大门,在寒冷中日军士兵对她们推推揉揉。日本军官坚持断言,校内有中国士兵,一定要把他们搜出来执行枪决。最终他还是放菲奇等3人回家,但同时又不允许米尔斯留下,所以后来事情怎么发展我们就无从得知了。
综上所述,并结合12月16日司法部抓人事件(即使根据乐观报告,被抓的人中至少也有数百名平民,见“特别备忘录”),我们坚信,如果不立即采取必要的制止措施,安全区全体平民的生命都将受到威胁,因为搜家小分队军官的情绪直接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成千上万的妇女因极度的恐惧纷纷来到我们的美国学校寻求保护,这样男人们就越来越孤独。(如:截至12月15日,小桃园的原语言学校共安置有600人,12月15日夜间发生了多起强奸事件后,400名妇女和儿童便逃到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结果那个地方只留下了200名男子。)这些公共校舍原来计划安置3.5万人,但是由于妇女们的恐惧,人数增加到了5万。这还不包括从司法部和最高法院这两个地方撤出来的所有男人。
如果目前的恐怖局面持续下去,不仅我们所能提供的住房会成问题,就连供应粮食和招募工人也将变得越发艰难起来。今天早上贵方代表菊池先生来到我们办公室,了解发电厂工人的情况。我们不得不告诉他,就连我们自己的工人都不敢出去干活。我们委员会的欧洲成员不得不自己当卡车司机,为各个收容所运送粮食和燃煤。粮食委员会委员在过去的两天中不敢走出自己的家门。日军士兵昨天晚上在住房委员会的一位先生家里(汉口路23号)强奸了他家的两位妇女,日军士兵竟然强迫他在旁边站着。粮食委员会副主任(外国人)索恩先生(神学教授)保护着收容在金陵神学院的2500名中国人,但他又不得不自己开卡车去运粮食。只要他出去,中国人就无人保护。结果在昨天,而且是在大白天,在大庭广众之下,日军士兵在神学院一个挤满难民(妇女、儿童和男人)的大厅里强奸了多名妇女。我们外国人不可能既要养活20万中国平民,又要白天黑夜地为他们提供保护。这是日本当局的任务。如果贵方能为他们提供必要的保护,我们是能够在粮食方面提供支持的!
日军军官在安全区执行搜查任务时,一直有一个基本的想法在左右着他们的情绪,就是他们认为安全区里到处都是穿着便服的中国士兵。我们向贵方说明过,安全区里是有过中国士兵,他们在12月13日下午放下武器,然后进入安全区寻求保护。但是今天我们可以向贵方保证,安全区内已经没有解除武装的中国士兵了,贵方的搜家小分队已经将他们全部清理了出去,遗憾的是同时遭到清理的还有许多中国平民。
考虑到各方的有关利益,我们向贵方提出以下经过深思熟虑的建议:
一、约束士兵
1.我们重申昨天的请求,派出宪兵部队,昼夜在安全区巡逻。
2.在12月16日的信函中,我们请求贵方在安全区的各通道口设置岗哨,阻止四处游荡的日本士兵进入安全区,岗哨至今未设。不过我们仍然希望,日军能想方设法,阻止士兵抢劫、强奸和屠杀中国平民。建议命令士兵夜间不得出营。
3.我们请求贵方,在贵军恢复安宁和秩序之前,在18个较大的收容所的入口处设置岗哨。必须严格命令岗哨,全面履行职责,禁止士兵爬墙进入收容所(随函附上收容所清单)。
4.此外我们再次请求,在各收容所张贴日语布告,便于日军士兵了解收容所的性质,禁止进入收容所骚扰可怜的难民。
二、搜家
1.日本搜家小分队的军官们显然并不了解收容所的性质和作用,因此建议贵军派一名高级军官在收容所所长的陪同下,逐一参观全部18个收容所,在白天视察了解收容所的内部情况。
2.我们十分清楚,目前在安全区已经没有解除武装的中国士兵,也不存在任何狙击手。但是日军现在仍然不断地搜查收容所和私人住宅,而且这种搜查一直伴有抢劫和强奸。所以我们认为,日军原来打算阻止中国士兵躲藏在安全区的计划,可以根据我们的请求,由宪兵巡逻队来执行。
3.我们之所以冒昧地提出以上意见,是因为我们坚信,只要平民百姓过上两三天太平的日子,他们就能在安全区内开始正常的生活,食品和取暖物资可以得到运输,商家店铺可以重新开张营业,工人们也敢出去找活,他们可以帮助恢复对民生至关重要的企业,如发电厂、自来水厂和电话局等。
三、被抓走的我方警察
我们昨天向贵方指出,贵军从司法部抓走了50名着装的警察和45名“志愿警察”。在此我们还要指出,我方又有40名派驻在最高法院建筑物内的着装警察被抓走。一名日军军官对他们提出的指控是,说他们在搜查之后又将中国士兵放进了司法部建筑物,因此必须枪毙他们。
所附的“司法部事件备忘录”说明得很清楚,对那些被日军士兵驱赶离家的中国平民(男女皆有),由委员会的外国委员负责将其中的一部分安置在司法部的建筑物里。
此外我们昨天还请求,将原中国政府分配给我们安全区的450名着装警察交给即将组建的由日本领导的警察部队。同时我们还希望,前面提到的90名着装警察也能编入这支警察部队。关于那45名“志愿警察”,希望能将他们送回我们总部,或者通告我方,已将他们安置在何处工作。对这450名分配给我们安全区的着装警察,我们列有一个花名册。如需要,该名册可提供给贵方。
我们希望,贵方能友好地采纳我们的建议。同时我们向贵方保证,为了南京平民百姓的利益,我们随时愿意和贵方进行合作。
谨致崇高的敬意
签名:约翰 H.D.拉贝
主席
附件:
1.司法部事件备忘录。
2.安全区难民收容所清单。
司法部事件备忘录
1937年12月16日早晨,一名日军军官带领一队日本士兵来到司法部,命令带走大部分中国人,对他们执行枪决。根据这名军官走前的说法,他来此的目的就是抓人枪毙。在殴打了一名上尉警官后,他命令抓走全部警察。估计有50名警察被抓走,因为当时派驻在司法部的共有50名警察。
两天前,即12月14日,已经来过一名日军军官,对安置在这里的半数难民进行了巡视,挑出200名~300名中国人,断言他们是士兵,并下令抓走。剩下的350名中国人被他认定是平民百姓。这次对这一半中国难民的检查进行得非常仔细。当天这名日军军官没有检查的另一半难民被单独安置在建筑物的一个专门的地方。该军官保证,第二天,也就是12月15日,来对这批人进行甄别,将这批人中他认为还夹杂在里面的中国士兵找出来,进行分离。但是12月15日没有人露面。12月16日,这名军官来到这里宣布,在对第二批半数难民进行检查后,他又找出了一些中国士兵,这表明我们和中国警察在12月14日的检查后私自将这些中国士兵放了进来,因为根据第一次的检查结果,这批人中已经没有中国士兵了。其实我们放进去的人都是被日本士兵从家中驱赶出来的平民百姓,他们已经无家可归,于是大学医院的麦卡勒姆先生和委员会的贝茨博士才把他们带到了司法部来。12月16日经过对第二批半数难民的检查,的确发现了中国士兵,这是事实,但是这并不是因为委员会在检查后又私自放进了中国士兵,而是因为原定在12月15日由日军士兵对这批难民的检查根本没有进行。
金陵大学医院的詹姆斯·麦卡勒姆先生和住房委员会副主任查尔斯·里格斯先生在12月16日早晨目睹了事件的全过程。在事件的过程中,里格斯先生一再想把事情解释清楚,避免中国平民被当作士兵抓走,结果3次遭到这名军官用军刀威胁,他还用拳头重击里格斯的胸部。
签名:刘易斯 S.C.斯迈思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秘书
南京安全区难民收容所1937年12月17日现状
建筑物名称 难民数量 类别
1.原交通部 l万或 l万以上 家庭
2.五台山小学 1640 家庭
3.汉口路小学 1000 家庭
4.陆军学校 3500 家庭(译注:指“陆军大学”)
5.小桃园南京语言学校 200 男
6.军事化学品仓库(华侨招待所后面)4000 家庭(译注:指“军用化工厂”)
7.大学附中 6000~8000 家庭(译注:指“金陵大学附属中学”)
8.圣经师资培训学校 3000 家庭
9.华侨招待所 2500 家庭
10.金陵神学院 2500 家庭
11.司法部 空置
12.最高法院 空置
13.金陵大学蚕厂 4000 家庭
14.金陵大学图书馆 2500 家庭
15.德国俱乐部(DOS协会) 500 家庭
16.金陵女子文理学院 4000 妇女、儿童
17.法学院 500 家庭
18.农科作物系 1500 家庭
19.山西路小学 1000 家庭
20.金陵大学(宿舍) 1000 妇女、儿童
总数约 4.934万人~5.134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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