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军的将领们
松江失守!昆山失守!上海失守!打了三个月的沪淞会战以国民党军的全线溃退而告终。败下阵来的国军们四散逃命。被炮火和弹雨打得破破烂烂的青天白日旗,在寒风中悲泣,失了血的白太阳更加苍白了。散兵们蜂拥般地沿着沪宁线撤退、撤退,撤到了离上海六百里的首都南京!
高举着红色的太阳旗,日军不停地追击。
两个太阳朝着一个方向运动。
南京危急!蒋介石立即召集他的高级幕僚研究对策。一阵由远而近的飞机尖叫声响过后,紧接着是不断的爆炸声。城内不知什么地方又挨日机的炸弹了,这座坚固而美丽的楼房也有些微微震动。八月份以来,日军的飞机多次飞临南京上空狂轰滥炸,蒋介石和他的办公机构大都转移到地下和郊外作战组长刘斐是个稳健派。他慢吞吞他说,“日军利用陆海空的优势包围南京,南京不宜固守,我主张象征性地防守一下后就主动撤退。”
副总参谋长白崇禧点头赞同:“应该这样。”
蒋介石神情严肃而茫然。他抬头转到总参谋长何应钦面前。何应钦以矜持老成闻名。他先说刘斐的意见“有道理”,但又说需要研究,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军令部长徐永昌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最后一句是:“一切以委员长的意旨为意旨。”
两天后继续开会。人比第一次多了几个。
蒋介石笑着问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李宗仁:“德邻兄,你对南京守城有什么意见?”
“我不主张防守。从战术上来说,南京是个绝地,无路可退,加上我军新败之余,士气不振,还是撤退为上。”
穿着深蓝色呢军服的德国首席顾问哇啦哇啦他说了一通外国话,言辞很激烈。他竭力主张放弃南京,不作无谓的牺牲。
没有人说话。有人叹气。蒋介石的神情显得有些忧虑和伤感。
唐生智忽地站立起来,慷慨陈词,语惊四座:“南京非固守不可!沪松一战,我军报兵折将,若再失首都,将何以向四万万民众交代?将何以对孙总理在天之灵?我意坚守南京,誓复国仇!”
正患阿米巴痢疾的警卫执行部主任唐生智说的这一番激昂的话,使沉闷的空气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蒋介石阴沉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其实,唐生智已经摸清了蒋介石准备固守南京的心思,又经他任用的佛教密宗居士顾伯叙的极力撺掇。他自以为了了一着好棋。
果然,蒋介石亲切地叫起了唐主智的号:“孟潇的意见很对,值得考虑,我们再研究研究!”
事不过三。第三次高级幕僚会议上,蒋介石一反忧虑而严肃的神情,坚定他说:“南京是我国的首都,为国际观瞻所系,又是总理陵寝所在之地,对全国人心有重大影响,我个人是主张死守的!”
没有人附和。“守南京问题就这样定,大家看准来负责好?”
还是没有人做声。蒋介石看了看四周:“如果没有人来任卫戍司令长官,那只有我来负此责任了。”唐生智打破了沉寂:“军人以身许国。委员长如果没有预定人选,我愿负此责任,誓与南京共存亡!”
就在蒋介石赞许唐生智“好”的时候。李宗仁心里明白:唐生智是想乘此机会掌握一部分兵权,以作日后争权夺利的资本。自一九三○年唐生智讨蒋失败后,一直没有兵权。警卫执行部主任是个负责构筑国防工事的角色。曾经拥有两湘重兵的唐生智,因为不满何应钦等当权派的统治,所以积极投靠蒋介石。对于南京的防守,他认为日军不会不顾国际舆论真正进攻,也可能采取攻而不入的办法,迫使中国求和。
蒋介石也有他的盘算。叫唐生智担任南京卫戍司令长官,自己就可以脱身逃离前线,还能利用一下唐生智与白崇禧之间的矛盾。再说一星期后,西方国家将在布鲁塞尔按照九国公约的条款举行会议,他们可能会对日本采取一些强硬的行动。退一步说,西方国家如果不出面干涉,汪精卫在中山陵的公馆里与德国驻南京大使陶德曼正讨论着日本提出的和谈条件,守一下南京可能使日本作些让步。
中英文化协会的礼堂里,华灯齐放,觥筹交错。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招待外国新闻记者和留守南京的外籍人士。他显得信心十足。放下酒杯,他讲话了:“卢沟桥事件以来,我军在各地多遭挫败。但吾人将屡败屡战,直至最后胜利。”他不会英语,特请中英文教基金会总干事兼金陵大学校董会的董事长杭立武帮忙翻译。
“本人奉命保卫南京,有两件事是有把握的。一、本人及所属部队,誓当寸土必守,不惜牺牲,愿与南京共存亡。二、这种牺牲将使敌人付出莫大之代价。”听到这里,杭立武不敢翻译了。
“怎么?”唐生智问。
“唐长官,你说这话是要负责任的啊!”杭立武说。
“你不相信我?”
一见唐生智理直气壮的模样,杭立武用慷慨激昂的语调翻译出来。记者们热烈鼓掌。
唐生智叫他的参谋科长谭道平起草的《南京防守计划》已经送给了蒋介石。防守的重点不在外围,而是在复廓阵地。为了扫清射界,不给敌人有可以利用的地形,同时显示“焦土抗战”的决心,城墙四周火光冲天,不少营房和民房烧为灰烬!城门上写上了醒目的大字:“誓复国仇!”“保卫大南京!”,“誓与首都共存亡!”
蒋介石一身戎装,在他的随从的簇拥下,视察了一番复廓阵地。站在高高的紫金山上,他用望远镜看了下四周,说:“南京东南一带山岭起伏,利于防守,北有长江依托,形成天然要塞,至少可守两个月。只要守住两个月,就有时间整编生力军以解南京之围了。”
站在顾祝同身后的卫戍司令部参谋处第一科长谭道平心中暗暗发笑,不禁脱口而出:“两个月?能守两个星期就不错了!”
谭道平是唐生智的湖南同乡,又是老部下。他已经从唐生智那里领了一千元的安了费。他心里明白,守城的十几个师在沪淞战场上已经伤亡近半,补充的新兵连枪都不会放。卫戍司令部情况不明、指挥不灵、人力不足,敌军还没有到,内部已经混乱了。
蒋介石也明白这一切。对布鲁塞尔的九国会议所抱的美妙的希望已经成了破灭了的肥皂泡,因为“没有一个同情中国的国家愿意采取制止日本或使日本放宽和平条件的行动”。他只好一面摆出抗战姿态,一面像等候救星一样等候斡旋和平的陶德曼大使从日本飞来。
十二月二日晚上,蒋介石在四方城那幢绿树环抱的小公馆的客厅里迎来了这位和平之神。值得庆幸的是,和谈的条件没有变。除了第一条承认伪满和内蒙独立有些苛刻,其余五条都可以接受。这件事,他已征询过幕僚们的意见。他必须当机立断。他要陶德曼转告日本,同意以这六条为谈判的基础。他说,“日本人说话不算数,我信任德国,德国是我们的好朋友,希望你始终担任中日两国的调停人。”
蒋介石的预见言中了一半。就在他和陶德曼在四方城的小客厅里会谈的同时,帝国大本营发表了《解决支那事变的建议草案》,条件更苛刻和强硬了。就是已经加了码的新的更苛刻的和平等件,近卫内阁中的一些人还不同意作为谈判的基础。他们的目的是:“一定要叫中国丢尽脸!”
兵临城下
就在蒋介石会见陶德曼大使的同一天——十二月二日,侵华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向他的部队发布攻克南京的命令。他当天的《阵中日记》中这样记载着:“今晨全军再次受领进攻南京的命令,方面军司令官聆听训示,第10军奉命于十二月三日、派遣军奉命于十二月五日发起攻击。海军奉命迅速解除江阴附近之封锁,开辟长江水路,伴随陆军前进,送派遣军之一部在江北登陆,准备切断江北运河及津浦铁路之交通。”
用日本人自己的话说,各部队接到命令后,“如脱缰的野马日夜强行军”。行军的队伍中,还常常混进从沪淞战场败退下来的中国兵,直到天亮才发现。这天天气很好。午后两时,日军三菱式战斗机十多架空袭南京,起飞迎击的是苏联盟军空军志愿队。追击、盘旋、俯冲。蓝天上炮声阵阵、硝烟滚滚。中国的领空,由敌国和盟国在交战!据一位目击者说,交战不久,忽见天上一团浓烟烈火坠落下来,一名苏联飞行员摔落在笔者现在居住的院子旁边。
猛虎般的日军争先恐后地扑向南京。南京危急!七日晚上,蒋介石挽着宋美龄的臂膀出席南京守城部队师以上干部会议。唐生智公馆的大厅里,三十多位将领紧张地静听着委员长的训话:
“抗战爆发已经五个月了,虽然我们丧失了一些地方,但军民英勇抗战,已在国际上获得同情。”他停了一下,看了看将领们的表情,没有人鼓掌。他继续说:“现在,本人为统筹全局,不得不离开南京。南京是我国首都,为国际观瞻所系,又是总理陵墓的所在地,因此一定要顽强固守,不能拱手让给敌人!各部队长要在唐长官的指挥下,抱定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克尽革命军人保国卫民的天职!”
蒋介石讲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他表示:“西安事变以来,本人坚定了以身许国的决心。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努力固守,争取时间待援,一旦云南生力军赶到武汉,本人亲率部队来解南京之围。”
唐生智以悲壮的语调又一次表示了“誓与南京共存亡”的决心。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走了。
轿车发动了。大校场上的专机也已经发动了,唐生智送蒋介石夫妇上车时,蒋介石拉着唐生智的手说:“患难见真情,孟潇珍重!”
“我可以做到临危不乱,临难不苟,没有委员长的命令,我决不撤退!”轿车响了一下低沉的喇叭,开出了唐公馆,直接开到了飞机场。专机腾空而起,朝着漆黑的夜空西行。
二六一旅旅长陈颐鼎奉命从镇江带部队赶到南京东郊孝陵卫时,是十二月八日上午。他认不得这地方了。教导总队的营房和公路两旁的村庄都成了一片瓦砾,烧焦了的门窗还在冒烟,只有路南孔祥熙的那幢公馆还是老样子。他要到师部去受领任务。可走到中山门,城门都用麻袋包堵起来了,只留一个小口子,上面还架了一挺重机枪。守城门的武装士兵头戴钢盔,臂膀上别有一块“卫戍”两字的黄布臂章,恶狠狠地拦住他说:“没有长官的命令谁都不让进!”
这时候,前方响起了激烈的枪声。陈颐鼎立即往孝陵卫赶去,走到半路,一个军官向他报告:“日本人追来了,还抓走了我们三个弟兄!”陈颐鼎不相信,他拿起望远镜一看,日本人占领了孝陵卫西山,双方已经打起来了!
他哪里知道,这天早晨,孝陵卫前方的汤山镇在东路敌人猛烈炮火和机械化部队的攻击下,经过激烈混战,守军退到了紫金山东北。
这一天,围攻南京的西路之敌攻下了芜湖。晚上,五十一师师长王耀武坐着吉普车来到光华门外告诉团长邱维达:“情况紧急,中路的敌军突破了淳化镇和方山,你们要调整部署,主力撤进城内!”
“咣!”一声巨响,一发重磅炮弹在玄武湖边百子亭唐生智的公馆上空爆炸,气浪震碎了玻璃窗,桌上的命令和通报被风吹得满地都是。南京的外围阵地被敌人突破了!
兵临城下。围城的日军朝着南京古城墙开炮和轰炸。砖石飞迸,烟尘滚滚!
中午,还在苏州的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向日军发出了停止进攻的命令。他叫情报参谋中山立即将《劝降书》翻译成中文。
中山当即找来瘦长脸上架一副眼镜的翻译官冈田尚,说:“最高指挥官希望,通过向敌军散发劝降书,双方达成协议,日军和平进入南京城,将两军的伤亡控制在最小限度。因此你赶快把这份劝降书翻译出来。”经松井石根审阅后,劝降书连夜印刷了几千份。纸是四方形的。决定十二月九日正午散发。
为了迫使唐生智投降,九日拂晓,日军发动全线进攻。天蒙蒙亮,飞机大炮就震天动地地响起来了,紫金山老虎洞阵地被敌人的飞机大炮狂轰猛炸,教导总队伤亡惨重,不得不退守第二峰主阵地!这时候,日军步兵三十六联队轰塌了光华门城墙一角,占领了城门的外廓!日军第十六师团用密集的炮火向海福庵和工兵学校猛轰,敌机轮番轰炸!
中午,一架日军飞机在南京城上空盘旋了几圈,雪花般的劝降书从空中飘落下来:
投降劝告书
百万日军已席卷江南,南京城处于包围之中,由战局大势观之,今后交战有百害而无一利。惟江宁之地乃中都古城、民国首都,明孝陵、中山陵等名胜猬集,颇具东亚文化精髓之感。日军对抵抗者虽极为峻烈而弗宽恕,然于无辜民众及无敌意之中国军队,则以宽大处之,不加侵害;至于东亚文化,尤存保护之热心。贵军苟欲继续文战,南京则必难免于战祸,是使千载文化尽为灰烬,十年经营终成泡沫。故本司令官代表日军奉劝贵军,当和平开放南京城,
然后按以下办法处置。
大日本陆军总司令官松 井石根
对本劝告的答复,当于十二月十日正午交至中山路句容道上的步哨线。若贵军派遣代表司令官的责任者时,本司令官也准备派代表在该处与贵方签订有关南京城接收问题的必要协定。如果上述指定时间内得不到任何答复,日军不得已将开始对南京城的进攻。
松井石根的命令并不见效。十日一早,东路日军的重炮向紫金山第二主峰阵地逐段猛轰,敌机扫射助战。涂有旭日旗的日军坦克轰隆隆地分两路掩护步兵向西山和中山陵冲锋!围城的日军炮兵一齐向南京猛轰。这天上午,三十多架敌机轰炸南京市区,大街小巷屋倒人亡,下关一带烈火冲天!
唐生智把劝降书往地上一扔,向守城部队发出命令:“各部队官兵应抱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尽力固守,不许轻弃寸土,动摇全军。若有不遵命令,擅自后移者,应遵委员长命令按连坐法从严惩办!”
他又拿起电话:“要宋军长!”
七十八军军长宋希濂其实只有三十六师三千余人,他奉命在下关一带防守。他一听,是唐长官的声音:“敌军迫近首都,全军必须尽力固守,背水一战!所有船只都由运输司令部保管,你部负责沿江警戒,禁止任何部队渡江,违背拘捕严办!”
宋希濂命令三十六师:“关上挹江门,禁止部队出城!”
浴血奋战
十二月十日十一点四十分,从中山门外的一辆日军吉普车中走出四个日本军人——华中方面军副参谋长武藤、高级参谋公平、情报参谋中山和翻译冈田尚。离规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这是光荣和耻辱的时刻。武藤和公平两人注视着中山门的动静。翻译官冈田在心中默默地祈祷,期望举着白旗的中国军使快些到来。
十二点整,不见中国军使的人影。他们又等了十分钟。武藤副参谋长挥了挥手:“没希望了,回去吧!”
日军开始全线进攻!
南京守军用猛烈的炮火和沸腾的热血迎击敌人!
紫金山主阵地
从老虎洞退到第二峰的教导总队副总队长兼步兵一旅旅长周振强,率领部队奋勇抵抗敌人的连续进攻。这时,筑有天文台的第三峰阵地已被敌人占领了。第二峰海拔三百五十米,比第三峰高一百米,它和主峰一样,都构筑有坚固的暗堡、堑壕和拉有铁丝网的散兵壕。
紫金山是南京的制高点。日军三十二联队在野田指挥下,利用黑夜的掩护,乘胜发起突击。突击队依靠强大的炮火支援,沿着陡峭的山坡,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勇猛地向守军阵地冲锋。
炮弹的爆炸声震天动地,强大的气浪把树枝和紫红色的土石抛向空中,树木燃烧着,大火映红了山峰。守军用机枪和集束手榴弹进行顽强抵抗,左侧有一支二百人的反冲击队伍配合。一次又一次地反复争夺,双方的伤亡部很大。
教导总队是国民党军按照德国步兵团的编制、用德国的装备、有德国顾问训练的德式团营连战术示范部队,又是蒋介石仿照希待勒建立的绝对忠于领袖的铁卫队,吃得比别人好,穿的是呢子服,每月比别的士兵多拿两块袁大头。组织纪律严密、战斗力强。他们死打硬拼了两天一夜,第二峰寸土未丢。
敌人开始了全面出击。炮兵火力延伸到守军的纵深地带,突击部队不断增援。乌龟一样的坦克车成群结队地掩护步兵开上来,守军的防坦克炮奋勇迎击。“轰!”“轰!”两声,两辆日军的坦克被击毁了。炮火越来越猛。敌人开始火攻。紫金山烧红了。加农炮的穿甲弹雨点般地落下来,主阵地上的不少机枪掩体被摧毁了。硝烟弥漫。守军冒着炮火拼命还击。一个机枪手倒下了,下一个又冲了上来。
激战中,周振强发现山下麒麟门一带灯火辉煌,这是日军的宿营地。他立即将情况报告总队长桂永清,并和三旅旅长马威龙、工兵团杨团长一起建议,派兵奇袭敌人后方。德国步兵专业学校毕业的桂永清拿不定主意,他和唐生智商量后,打电话给周振强:“现在兵员消耗太多,万一出击不成,守城的兵力就更不足了。”
日军的侦察汽球高高地升起在紫金山上空,为他们的炮兵指示射击目标。穿甲弹一连发射了八九百发,有的一直打到梅花山、明孝陵,日军的飞机也不时来投弹扫射,三团阵地的火饱和机枪被炸坏了不少。团长李西开和团副彭月翔的指挥所设在明孝陵的墓道中,虽然敌人的炮弹和炸弹不断地在附近爆炸,部队伤亡了一半,但他们仍然不停地还击敌人。
小炮连的阵地在廖仲俏墓旁边。代理连长严开运带领全连负责防空和掩护教导总队的指挥所。十二月十二日,敌人的炮火打到了富贵山和地堡城,树木和枯草烧成了一片火海,士兵们冒着炮火,苏罗通炮乌黑的炮管监视着天空。下午四点左右,敌机尖叫着朝紫金山飞来,严开运指挥炮兵们猛烈射击。日军的一架轰炸机在空中爆炸了,一团火焰掉到了中山门外。阵地上的官兵高兴地欢呼起来。严开运立即跑进教导总队指挥所高兴地报告战果。参谋长邱清泉一边往小皮箱里装东西,一边说:“打得好!五百元奖金以后发给你们,现在准备撤退!”
十二日下午六点,防守紫金山的部队奉命撤退。守卫南京的主阵地丢失了!
炮火中的光华门
趁着炸弹和炮弹升腾起来的浓烟尘土,日军的步兵手端上了刺刀的步枪,腰间挂着生红薯和手榴弹,一窝峰地朝城墙的突破口冲来。
这里是八十七师二五九旅的一个团和教导总队的工兵营以及保安警察第三大队第八中队的阵地。军长王敬久和师长沈发藻躲在紫金山下富贵山的地下室里。听到光华门城墙塌了,一面强令二五九旅旅长易安华坚守城门,一面要副师长兼二六一旅旅长陈颐鼎火速从中山门外赶去增援。王敬久在电话中说:“恢复不了原阵地拿头来见!”
城墙上的机枪子弹和手榴弹像雨点般地打下去,敌军倒下了一片又一片。冲上城墙的敌人和守军激烈地进行白刃格斗,吼叫声和哀叫声惊心动魄。胁坂部队刚刚举起的太阳旗被守军踢下了城墙。
日军溃退了。但他们仍然占领着光华门外的中和桥及老冰厂两处高地。反击的守军发动了多次冲锋都攻不下来。烟火弥漫,死伤遍野。旅长易安华和团长谢家珣都倒下了!
夜幕降临了,日本的赶死队冒着城墙上密集的机枪火力冲过了护城河。一个军曹率领一百多个敢死队员冲向城门洞的时候,一个穿土黄制服的人在门洞前的战壕中突然站起来,迎着冲过来的日军激动地挥手。借着炮火的暗红色的光,冲上去的敢死队员以为城门洞边的日本兵已被全部歼灭,冲上去一刺刀扎进了他的胸膛。刺死后一看袖章,才发现自己人杀了自己人,他是《福冈日日新闻》的战地记者比山国雄。
日军冲进了城门洞,胖乎乎的桂永清惊慌地带着一个排的警卫赶到光华门内的午朝门督战。团长谢承瑞向桂永清建议:“敌人太多,城门又坚固,不如先倒下汽油烧一下,天亮我带敢死队冲杀出去!”
桂永清想了一下,才点了几下头:“可以。”
半夜,开了口子的几十个汽油桶从城门上滚落下去,摔了一个手榴弹,城门洞立即成了一片火海!躲在城门洞里的敌人烧得哇哇乱叫。护城河边的日军朝着光华门城楼猛烈扫射,守军、警察和宪兵居高临下,并肩战斗,轻重火器交织成密集的火力网,阻止敌人的坦克、骑兵和步兵冲过护城河。
迎着天边白蒙蒙的曙光,团长谢承瑞带病率领了一个排的敢死队员,一个人抱一挺轻机枪。城门哗一声打开,二三十挺机枪突然朝着蜷缩在黑暗的城门洞里的日军横扫,枪弹碰上了烧剩的汽油,又呼呼地燃烧起来。日军死的死、伤的伤,有四五个敌人一看无路可走了,“啊!”“啊!”地大叫几声,手上的刺刀扎进了自己的肚子。反击结束时,守军从尸体里发现了一名被烧伤的日军,便立即用担架抬他到富贵山的指挥所,找来医官给他裹伤治疗,又派日语翻译同他谈话。可这个日军士兵闭口不说。直到守军撤退,他仍然盖着一条灰色的军毯安然地躺在担架上。
敌军的冲击和守军的反击还在激烈地进行。弹雨中,城墙上的两个缺口已用土袋堵上了。城外的制高点仍被日军控制着。担任反击的二六一旅的官兵伤亡越来越多。电话急促地响了,二六○旅的刘启雄旅长告诉陈颐鼎:“城里很乱,有的部队向下关撤退了。”还没有讲完话,电活线就被敌人的炮火炸断了。
陈颐鼎在护城河边的指挥所里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可屡战屡败。左侧的友邻部队有十二门普福斯山炮放在阵地上不用,他几次请求给予火力支援,可都借口推辞了。他们怕,怕敌人的炮火打到自己的阵地上。五二一团的三营长白成奎气得两眼冒火,他冲到陈旅长面前:“我有弱妻老母,为了尽忠,顾不得家了!我阵亡后,请长官多加关照!”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有他贵州家乡的通信地址的纸条交给陈旅长,就带着士兵冲上了阵地。他再也没有回来。
光华门外的公路上,像蝗虫般的敌人一批一批地赶来增援。突然间,已被击毁了的一辆国民党军的战车中,前后两端的机关枪同时响了起来,毫无防备的日军步兵被打得落花流水。鬼子立即散开。战车中的两个勇士一直与大队日军战斗到天黑才撤退。可惜,一位勇士被敌人的迫击炮弹打中了!
十二日下午,激烈的枪声渐渐沉寂了。陈颐鼎旅长感到纳闷时,派去联络的参谋回来报告:“马威龙旅长没有见到,教导总队的人向尧化门靠拢了。”
轰!轰!炮弹连续朝光华门城墙猛轰,城头上的枪声越来越稀了。
雨花台和中华门的激战
中华门外长约六七华里的山岗雨花台被日本人称为“波状的丘陵地带”。这里地形复杂,铁丝网、堑壕、火力点和碉堡星罗棋布,是南京城南的一处天然要塞。
守卫雨花台的是国民党军第八十八师。这个师只有两个旅,二六二旅少将旅长朱赤奉命守右翼阵地,二六四旅高致嵩部守左翼。两位少将旅长都是中等个子,都是黄埔三期的步科生,又都是沪淞抗战后升任的旅长,他们密切协同,深得师长孙元良的器重。
从红土山到雨花台的三十多里长的两条战壕刚刚挖好,日军先是飞机编队轰炸,接着大炮齐鸣,工事被炸得一塌糊涂。阵地上的官兵冒着枪弹炮火,向冲锋的敌人还击。
攻击雨花台和中华门的是日军精锐第六师团。矮矮胖胖的五十六岁的师团长谷寿夫,参加过日俄战争和欧洲战争,他杀人如麻。他的部下大多凶狠而残忍,在“南京大屠杀”中血债累累。
成千上万发炮弹在雨花台阵地上爆炸。据日军在战后提供的资料说,十二月十日和十一日两天,他们向雨花台发动了三十次夜袭。守在左翼山头的五二八团与日军冲杀肉搏,昼夜血战。人称“矮脚虎”的二营长林弥坚端着刺刀,与日军搏斗了两天两夜。他带伤参战,两眼杀出了血,刺倒了几十个敌军。十日夜晚七点,天空中陨落了一颗星,浑身是血的林弥坚永远倒下了。
五二四团的团长韩宪元率领士兵在右翼阵地上阻击日军,热血洒满了山岗。尸体遍野,杀声动地。十一日夜里,天地一片漆黑,炮火中,他和营长符仪廷被炮弹击中了。在他们倒下的地方,长出了一片嫩绿的新松。
十二日,是雨花台血雨和泪雨纷飞的日子。清晨,日军几十架飞机和几十门重炮联合轰击了两个多小时,阵地上的勇士大都成了不朽的鬼雄。温厚沉静的高旅长和廉朴博学的朱旅长都在这天上午献身了!这两位忠勇的将领没有身外之物,各人遗下一妻两子,还都留下了两千多册线装书。
敌人的炮阵地推进到了雨花台,在轰隆隆的炮声中,日军的坦克和步兵向中华门城墙蜂拥冲锋。退入城门的八十八师和守城的五十一师官兵拼力用机枪、步枪和手榴弹阻击。在城楼上指挥的团长邱维达发现两辆日军的坦克车掩护步兵开上了秦淮河上的军侨。他叫炮兵直接瞄准,炮弹像黑色的鹰飞过去,坦克带着烈火摇摇晃晃地踉跄了几下,一左一右都掉下了秦淮河。失去了掩护的步兵纷纷败退。这时,城门哗啦啦地打开了,冲出来的二三百名精壮守军,吼叫着像旋风般地向溃退的日军追击!
敌人的重炮猛烈轰击全世界最雄伟的城堡中华门。终于,明太祖朱元璋修筑的古城垣,被外族的入侵者攻破了。太阳当空的时刻,日军的六名赶死队员在一个叫作中津留的军曹带领下,将两个竹梯捆扎起来后,向城墙上奋力攀登。梯子距城墙上的垛口还差五六米,敢死队员抓住墙缝中长出的小树和缝隙,像壁虎似的爬上了城墙。守城士兵发现后奋勇反击,但日军连续增援。刺刀见红,生死搏斗。南京的城头上,第一次出现了血一样的太阳旗的阴影。它像一柄尖刀插入南京人民的心!
南京蒙受着屈辱。
西线的防守
王耀武率领的五十一师从淳化镇和牛首山一线退守到水西门的时候,日军的冈本快速部队冲过了南京至芜湖的铁路,在离城五百米的地方布置好了炮兵阵地。
排炮怒吼!冈本、藤井、竹下支队朝着水西门一带的城墙一齐猛轰!
古城墙上弹痕累累。城垛口炸开了好几个缺口。
打不退的日军一批又一批地猛扑过来。第一道防线突破了!与右翼部队结合部的城墙上爬上了日军!从雨花台阵地上退下来的守军像没头苍蝇似的冲进五十一师的防线。守军阻挡,败兵还击,自己人乒乒乓乓地打起来了!水西门西北的上新河也在激战。日军高桥中尉举着长刀指挥山炮、骑兵和工兵与一万多名中国军激战了八个多小时,杀得人仰马翻,血染沃野。高桥中尉回忆说:“中国军队的督战队员臂上佩带着袖标,个个身强力壮,手拿驳壳枪督促士兵冲锋。兵败如山倒。冲锋的士兵抵挡不住炮弹和马队!”
西线退败
河塘水渠密布的南京西南角,敌军的坦克和火炮轮子在泥泞中艰难地推进。
莫愁湖畔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肉搏战。遍地是战死者的尸体和丢弃的刀枪。一摊摊鲜血缓缓地顺着低洼处流淌,莫愁湖害怕得改变了她秀丽的容貌。
冲入水西门的日军想不到在下浮桥边遭到了阻击。四挺机枪喷吐着仇恨和怒火。戴着眼镜的一个日本军官指挥炮击,三十三岁的守军副连长朱龙率领机枪手寸土不让。一发炮弹在机枪旁掀起了高高的烟尘,一块弹片击中了来龙的手臂,他仍然紧扣着机枪扳机,直到他的头无力地靠在他心爱的机枪上。
日军狂涛般地冲进了南京!
乌龙山炮台
飞机、舰艇、坦克、大炮一齐怒吼!疯狂的炮火吞没了长江要塞的一切!炮手们冒着弹雨朝天上的、江上的、地上的日军开炮、开炮、开炮!结果是,所有要塞重炮及配属的高炮全被敌人的炮弹炸毁!官兵伤亡三分之二!
今天,我在国家的档案库里找到了一份五十年前记述的《乌龙山炮台作战情形》。面对着历史,我真想哭。霉变了的黄纸上记载着惨败的原因:“工程原未完竣”,“粮弹无法接济”,“夜间无探照灯照明,炮上无照明器材。不能射击。”
日本海军第十一舰队全速前进。汽笛在水天间像野马般嘶叫,疯狂的浪涛冲击着炮台下的泥沙和碎石。成了废墟的古炮台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舰艇从自己面前疯子般地狂驶!敌舰上的炮口全部打开了,朝着江面上的船只和像蚂蚁般漂浮在江中的难民轰击!
飘着星条旗的美舰“巴亲”号和飘着米字旗的英舰“瓢虫”号也破日军的飞机大炮炸沉和击坏了!切断南京守军的退路的日军国崎支队像一条吐着血红舌头的毒蛇曲折前进,他们在当涂附近渡江奇袭,箭一样地插到了与南京隔江相望的浦口!
南京被日军的飞机、大炮、舰艇、枪弹、刺刀和恐怖包围了!
南京陷入了魔掌!
兵败如山倒
十二月十一日,南京四城都在激战。
唐生智心烦意乱。吃午饭前,他请顾伯叙讲了一段佛经,又到佛殿上敬了一炷香。
香烟袅袅,他闭目合掌。
卫士跑来叫他:“顾长官的电话。”
唐生智拿电话的手有些发抖,他又惊又喜。顾祝同转来蒋介石的命令,要唐生智渡江向津浦路撤退,部队除少数渡江外,主力应相机突围。他的心更乱了。守城部队正在全线抵抗。撤退?怎么撤呢?
晚饭后,报务员接连送来两份急电,都是蒋介石签发的,电文完全一样:“如情势不能持久时可相机撤退以图整理而期反攻。”
十二日一早,唐生智把副司令长官罗卓英、刘兴和参谋长周斓,副参谋长余念慈等人召来玄武湖边百子亭他的公馆。唐生智把蒋介石发来的电报给各人传看了一遍后,就一起拟起撤退的命令来了。
正拟着命令,各路守军告急的电话和电报纷纷传来:光华门求援。紫金山吃紧。水西门岌岌可危!午后,又传来了雨花台失守的消息。
大势已去!唐生智想到了提议建立安全区的一些外国人。安全区是维护人道的。他立即赶到洋楼林立的幽雅的宁海路国际安全委员会。德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丹麦人都出来了。唐生智顾不得面子了,他说出了难以出口的话:“请求国际安全委员会出面,立即与日军接洽休战。”
德国人史波林愿意为此事奔波。可是已经晚了,日军拒绝停战。他们的目标还是一个:要使中国人丢尽脸!
唐生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他的寓所。他站在院子中间那棵宝塔松下,叫秘书立即通知守城的军师长以上部队长到这里开会。
五点整。各路将领气喘吁吁又阴沉沉地来到了唐公馆的大厅,刚刚坐下,唐生智装出平静的语调说了几句敌我情况后,突然提问:“在目前情势下,在座的有谁还认为可以固守?”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抽烟了,有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怀,气氛十分紧张。他们既不知道司令长官说这几句话的用意,也确实黑云压城,无力回天。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唐生智咳嗽了几下,庄严宣布:委座有令!
哗的一声,全体起立。
读完蒋介石的一句话的那份电文,参谋长周斓手拿一叠早已油印好了的突围命令,一张一张地发给到会的每一个人。不到二十分钟,南京十万守军的神圣使命化作了烟云。军长、师长们像丢了魂一样,立即各奔东西。
唐生智也离开了他的土黄色围墙围起来的那幢漂亮而幽静的小楼。已经来不及整理文件图表了,他命令警卫部队倒上汽油,将公馆烧毁。
四周的炮声震得地都在颤抖。夜色中,城内好几个地方火光冲天。唐生智在卫士的保护下,急匆匆地赶到了下关码头,坐上小火轮率先撤退了。接到撤退命令的部队很快离开了枪林弹雨的阵地。退下来的败兵们像惊弓之鸟,纷纷丢掉枪支,在街上没命地逃!也有一些长官从唐生智那里拿了一纸撤退命令后没有回部队传达,就慌慌张张地找自己的生路去了。
兵败如山倒!撤退的部队大部没有按照撤退命令与规定的线路突围,像一股股洪水似的一齐朝着下关码头逃命。一时间,汽车喇叭绝望地尖叫,大炮横七竖八地挡道,骡马嘶鸣,伤兵喊叫,加上敌军炮火的隆隆声和飞机炸弹的爆炸声,像被开水浇了的一百个蜂窝!
从鼓楼开始,十里长的中山北路就堵塞了。一辆载弹药的汽车突然爆炸,顿时人仰马翻,血肉横飞。马车、黄包车和其它卡车也都烧起来了,败退的士兵和难民们哭着、喊着、叫着、人推人,人踩人,人挤人,死伤了一大片。挹江门的城门口人声鼎沸,逃难的人像海潮一样一阵阵地涌动和呼喊。这是一条通向江边的路,这是一条求生的路!
城门紧闭着。城楼上一挺挺乌黑的机枪对着争相逃命的人。守卫挹江门的士兵奉命阻止部队一齐向江北撤退,不时朝天上和城内拥挤的人海开枪警告。逃命的官兵大骂着、怒吼着,有些人端起枪来,朝守城的士兵叭叭射击,上下对打。自己人与自己人又干起来了!拄着棍子的伤兵气呼呼地骂着:“长官跑了,把我们甩在这里,有良心没有?”败兵也在骂:“他妈的,早知这佯,谁肯打仗!”
挤在城门边还出不了城,一些勇敢分子纷纷找来被单、衣服和绑腿带,拧起来连结成长长的绳子。他们把它悬在城墙上,想抓着绳子翻出城去。城墙有十几米高,有的爬到半空,没有力气再往上攀登而掉下来了。有的爬了一半,绳子断了,一个个惨叫着摔死在城墙下!
不知是挡不住人潮的冲击,还是汹涌的人流撞开了城门,于是,人潮像决堤的洪水,一浪一浪地向前推拥着、哭喊着。许多人挤倒了,没有挤倒的人身不由己地往倒在地上的人的背上、肩上、腿上和头上踩过去!据一位从挹江门挤出来的人说:“当时我的胸贴着前面人的背,背贴着后面人的胸,两脚着不了地,全身架空着,被人潮拥来拥去地拥出来,脚下软绵绵的都是人,那天晚上,城门口被踩死的人有三四层高!”曾在光华门的城门洞里与日军拼死血战的团长谢承瑞,竟在过挹江门时被挤倒踩死了!
有不少散兵走了另一条路。他们脱掉军衣,丢掉军帽,改扮成老百姓混进了难民区。有的没有棉衣御寒,只好穿着单衣发抖。江阴要塞司令部的政训处长廖新棚用五十元的高价向一个要饭的叫化子买了一件破烂不堪的棉衣,才混进了难民区避难。
“国际安全区”的委员和维护秩序的黑衣警察不管怎么阻拦也挡不住丢盔弃甲的败兵,他们扔掉了枪支、弹药、水壶、钢盔、军服以及一切有军人标记的东西。他们请求“安全区”收容他们,他们以为“安全区”一定是安全的。
最安全的当然是那些长官。他们庆幸自己早早地渡过了长江。此刻,老态龙钟的卫戍司令长官部副参谋长余念慈已若无其事地坐在列车指挥室的软椅上了。七十四军军长俞济时在他的卫士的保护下,悠闲地抽着香烟。七十一军军长王敬久披着青毛哗叽的披风,正眯着双眼在吞云吐雾。
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早已到了滁州。他瘦瘦高高的身体上穿着黄呢子的军大衣,头上戴了一顶红绿相间的鸭绒睡帽,帽子顶上垂挂着一个彩色的小圆球。他嘴上刁着香烟,轻松地在站台上散步。
败将们集中在欧阳修写有名篇的醉翁亭中团团坐下。唐生智叹了一口气:“我当了一辈子军人,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糟的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忧伤地说,“我对不起国人,也对不起自己。”
没有人说话。一个个垂着头,一副败将的狼狈相。突然唐生智吼了一声:“把周鳖山叫来!”
运输司令周鳌山战战兢兢地来了。唐生智猛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都跳起来了:“你干什么吃的!你他妈的只顾自己逃命,把我的几千伤兵都丢在南京让日本人杀了!”
周鳌山吓得腿有些发抖,嘴上吱吱唔唔:“我有什么办法呢?情况变得太快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枪毙你!”唐生智大喝一声。
周鳌山先吓了一跳。过了一会,他斜着眼睛看了唐生智一眼。一场虚惊。
九死一生的陈颐鼎旅长过江后大哭了一场。他的六千多人马打了三个多月的沪淞战役,退守南京时只剩下两千多个,撤退到下关时只有千把人了。现在他身边只跟了七八个兵!参加南京保卫战的六千多警察宪兵损失了五千多!三万五千多人的教导总队损失了十分之九!总队长桂永清没有哭,他发了财:三万余人十二月份的薪饷和十万元的犒赏费,全落入了他的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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