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东京的天气一直晴好。早晨起来,屋瓦上、树叶上、街道上都铺了一层白霜。太阳,像疲惫不堪的长跑运动员,脸色苍白,毫无热气。等到霜全融了,它也开始西沉了,虽然没有风,但空气是冰凉的,使人的肌肤感到有种明显的钻透力。
秋去冬来,随着气候的逐渐变冷,随着国际法庭对甲级故犯的审判步步深入,人们老远望着市谷高地,就有一种冷面寒铁感油然升上心头!
现在是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国际法庭的全体法官和工作人员,将对作为甲级战犯嫌疑犯受到起诉的四十六人的审讯结果和判决方案,向麦克阿瑟、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代表阿塞尼斯基、远东委员会代表普迪吉和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作一次集体汇报。无疑,这又是一个庄严的日子,令人难忘的日子!
上午九点,在庄严的军乐声中,与会者和一百二十多名新闻记者鱼贯进入会场。
九点过十分,军乐声停止,基南起身宣布开会。他说:
“我谨代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全体同仁,对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对阿塞尼斯基先生和普迪吉先生,对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光临今天的集体汇报会,表示欢迎和感谢!”
他带头鼓掌后接着说:“国际法庭依法逮捕战犯嫌疑犯九千一百六十八人,其中有四十六人定为甲级战犯嫌疑犯,由国际法庭直接预审和起诉。经过预审定为乙、丙级战犯被引渡去各受害国接受审判的为六千六百七十六人,有二千八百四十六人不能立案,已由国际法庭释放。根据各受害国军事法庭向最高总司令部的判决备案报告统计,被引渡的六千六百七十六人中,有一千二百二十五人被判处死刑,一千一百五十二人被判处无期徒刑,一千三百四十九人被判处有期徒刑,最长为二十五年,最短为五年。不能立案的为二千八百四十六人,已由各国军事法庭释放或正准备释放。”
他提高嗓子说:“在中日战争和太平洋战争中,与日军作战的各同盟国有五千六百多万人丧生!而我们,加上被定为甲级战犯即将被处死的七人,总共才一千二百三十二人,我们够宽宏大量的了!在场的各国记者先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一百二十多个新闻记者激动地承认这一事实。
基南很兴奋:“国际法庭从一九四六年五月三日开庭,开始对一批甲级战犯嫌疑犯进行预审和起诉,至今已有两年半时间了。被告人数之多,案情之大,时间之久,这在世界史上都是没有先例的。我认为,我和我的五百同仁的工作是忘我的,是严肃认真的,是不是这样?敬请最高总司令、两个国际组织代表和各军事代表团团长进行检验。”
他望了望坐在他左边的韦伯:“下面,请国际法庭审判长韦伯先生,对在押的甲级战犯嫌疑犯的审讯结果和量刑意见作详细汇报,敬请审定。”
韦伯打开汇报材料的第一页,开始汇报:
“为了使审判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我们克服了面临的重重困难,做了周密而细致的调查工作,终于掌握了大量的人证物证。在审判过程中,收到了七百七十九名证人的证明材料,有四百一十九人出庭作证,受理作为证据的文件有四千三百三十六件。”
他又翻了一页汇报材料:“对甲级战犯和部份乙、丙级战犯的审讯,前后开庭八百八十次,审讯记录长达四万八千四百一十二页,判决书长达一千二百一十三页。其中约有三分之一的审讯记录,随乙、丙级战犯送往各受害国,供他们量刑时参考。”
韦伯继续说:“甲级战犯嫌疑犯原为四十六人,松冈洋右和永野修身在被押期间因病死去,大川周明至今神经失常,失常的程度已到了每天一丝不挂和吃自己屙下的大便。其余的四十三人,判处死刑的七人,判处无期徒刑的十六人,判有期徒刑的二人,不能立案准备释放的十八人。因为判决书初稿,已于五天前呈送最高总司令、两个国际组织代表和各军事代表团团长,这里只简单说说他们的身份和主要犯罪事实。”
他说,应判死刑的是:
东条英机,六十五岁,东京人,陆军大将,历任陆军相、内务相、首相和参谋总长,是侵苏战争、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主要决策者之一!
广田弘毅,七十一岁,福冈人,历任驻苏联大使、外务相和首相,是侵苏战争、侵华战争的主要决策者之一;
土肥原贤二,六十六岁,冈山人,陆军大将,是窃取同盟国各国军事和经济情报的间谍头目,策划伪满洲国的首要分子;
坂垣征四郎,六十四岁,岩手人,陆军大将,历任陆军相、驻中国派遣军总参谋长、驻朝鲜军总司令、第七方面军总司令,其罪行与东条英机同;
木村兵大郎,六十一岁,琦玉人,陆军大将,历任陆军省次官、驻缅甸派遣军司令,是太平洋战争的主要策划者之一;
松井石根,七十一岁,爱知人,陆军大将,历任驻上海派遣军总司令、驻华中派遣军总司令,是南京大屠杀首恶罪犯;
武藤章,五十六岁,熊本人,陆军中将,历任陆军省军务局长、驻华中派遣军总参谋长、第十四方面军总参谋长,其罪行与木村兵太郎同。
应判处无期徒刑的是:
木户幸一,六十岁,东京人,历任文部相、内务相、厚生相和宫内大臣,积极参与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策划。
韦伯说到这里,麦克阿瑟打断他的话说:
“我看只说说这些人的身份就行了,这还是为了照顾在座的记者先生,不然只念念名字就可以”。至于战犯的罪行,无非就是策划伪满洲国独立、侵苏战争、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以及任意纵兵杀人罪。如果判决书初稿还有多余的,散会后送每个记者先生一份。”
基南说:“报告最高总司令!有多余的,可以。”
“好!下面只念念这些人的身份。”韦伯说,判无期徒刑的还有:
平沼骇一郎,八十二岁,冈山人,历任首相和枢密院议长;
贺屋兴宣:六十岁,广岛人,曾任大藏相和华北开发公司总裁;
嶋田繁太郎,六十六岁,千叶人,海军大将,曾任海军相和军令部总长;
白鸟敏夫,六十二岁,东京人,曾任驻意大利大使。
韦伯说:“这里需要说明一句,白鸟是日德意三轴心国联盟的主要策划者之一。还有大岛浩,六十三岁,歧阜人,陆军中将,驻德国大使,其罪行与白鸟敏夫同。”他接着说的是:
荒木贞夫,七+岁,东京人,陆军大将,历任陆军相和文部相;
星野直树,五十七岁,东京人,历任伪满洲国总务长官、内阁书记官长和企划院总裁,战时财政的推行者;
小矶国昭,六十九岁,山形人,陆军大将,历任朝鲜总督、拓务相和首相;
畑俊六,七十岁,东京人,元帅,历任陆军相、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第二总军总司令;
梅津美治郎,六十七岁,大分人,陆军大将,历任关东军总司令、参谋总长;
南次郎,七十五岁,大分人,陆军大将,历任陆军相、关东军总司令、朝鲜总督;
铃木贞一,六十一岁,千叶人,陆军中将,兴亚院政务长和无任所大臣:
佐藤贤了,五十四岁,石川人,陆军中将,曾任陆军省军务局长;
桥本欣五郎,五十九岁,福冈人,陆军大佐,曾任奉天领事馆领事,发表过大量鼓吹侵略战争的专著和论文;
冈敬纯,五十九岁,东京人,海军中将,曾任海军省军务局长和海军省次官。
韦伯说,判有期徒刑的是:
东乡茂德,六十六岁,鹿儿岛人,历任驻德国大使和外务相,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重光葵,六十二岁,大分人,历任驻英国、汪精卫政权大使和外务相,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韦伯接着说:“不能立案准备释放的有原内务相安倍原基、后藤文夫、安藤纪三郎,情报局总裁天羽英二,大东亚相青木一男,驻汪精卫政权大使本多熊太郎和谷正之,石原产业社社长石原广一郎,法务相岩村通世,通商相岸信介,儿玉特务机关长儿玉誉士夫,黑龙会会长葛生能久,驻中国派遣军第一任总司令西尾寿造,国粹大众党首领笹川良一,驻西班牙公使须磨弥吉郎,驻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多田骏,军事参议官高桥三吉,递信相寺岛健。以上共十八人。”
他环视一同,最后说:“我的汇报完了,敬请审定。不妥处和遗漏处,请基南先生纠正和补充。”
“我补充一点。”基南说,“战争期间曾三任日本首相的近卫文麿,前驻华派遣军总司令、参谋总长、第一总军总司令杉山元,前日本关东军总司令、天皇侍从武官长本庄繁,本已定为甲级战犯嫌疑犯,但三人在逮捕前就畏罪自杀了。原驻台湾军总司令、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南方军总司令寺内寿一,也定为甲级战犯嫌疑犯,在逮捕前己因病死去。”
会场沉默片刻,麦克阿瑟两眼在墨镜后面转动两下,然后说:
“我对国际法庭的工作感到十分满意,请允许我代表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向东京审判集团的全体法官先生和工作人员表示由衷的感谢!”
他起身转动着魁梧而肥胖的身躯,向坐在东西两面的法官和工作人员行军礼之后说:“刚才听了韦伯先生的汇报,两天前又看了法庭送给我的判决书初稿,我认为法庭的判决是完全正确的,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他在掌声中坐了下去。
又沉默片刻,迪利比扬格起身说:
“我基本上同意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意见,说基本上同意,由于大家所知道的原因,国际法庭对日本战犯的审判是不彻底的,诸如丝毫没有追究裕仁天皇的战争责任;研制和使用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屠杀了几十万中国人民的石井四郎却被免罪释放;犯下滔天罪行的冈村宁茨依然逍遥法外住在中国!”
布莱紧接着说:“对日本战犯的审判也是不合理的!比如,畑俊六的罪行比坂垣征四郎要多要严重,可是畑俊六被定为无期徒刑,而坂垣征四郎却被定为死刑!又如西尾寿造罪大恶极却不予立案,而武藤章的罪行没有西尾严重,却被定为死刑!广田弘毅判处死刑是罪有应得,但小矶国昭、梅津美治郎、南次郎更应该判处死刑。”
勒克莱说:“多田骏、儿玉誉士夫、葛生能久、本多熊大郎、谷正之都应该立案,多田应该判处死刑,儿玉和葛生判无期徒刑,本多和谷正之应判有期徒刑。”
商震也挺身而出:“从主流看,国际法庭的工作是一首正气歌,不管怎样,还是审判了二十五名甲级战犯,并与各受害国一道审判了一批乙、丙级战犯,伸张了正义维护了和平!但是,在凹凸不平的政治哈哈镜里,一些假的恶的丑的,也变成了真的善的美的。刚才,迪利比扬格将军、布莱将军和勒克莱将军提出的问题已不可能解决了:但把问题提出来,让两个国际组织的代表听听,让在座的各国记者先生听听,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如何作出正确的历史评说大有好处!”
坐在麦克阿瑟左边的阿塞尼斯和普迪吉不便说什么,两人都沉沉地点了两下头。
迪利比扬格又说:“我刚才说的不彻底,布莱将军和勒克菜将军说的不合理,实在不可思议!”
出人意外,麦克阿瑟出奇地冷静。他心平气和地说:
“人生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世界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迪利比扬格将军!如果一切都可以思议,就不存在有日本发动侵略战争,就不存在有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就不存在有今天的集体汇报会。是吗?将军阁下!”
“我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国际法庭的工作该结束了!这些问题留给后人去评说,去揭破吧!”迪利比扬格说,“我相信历史是公正的,也是无情的。”
“基南先生,韦伯先生!”麦克阿瑟握着烟斗的手向对面的基南和韦伯一伸,“那就让我们在那个极乐世界等待历史的评说吧!”他怪笑一声。
韦伯苦笑着,心想:你怎么把我也拉在一起?如果历史评说我,只能说我这个审判长形同虚设,只能说我斗争不坚决!
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基南转过话题说:“下面,提两个问题请诸位决定:一是对判处死刑的七名战犯,是执行枪决还是施以绞刑?二是他们的尸体火化后,骨灰交不交给他们的遗属?”
麦克阿瑟说:“被纽伦堡四国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的德国战犯是绞死的,也用绞刑好了。至于死者的骨灰,我看可以让他们的遗属领走。”
“不!”迪利比扬格说,“麦克阿瑟将军的第二个意见我不能同意。道理很简单,保留这些人的骨灰,日本军国主义就会阴魂不散。”
“迪利比扬格将军的意见很有道理。”英国、法国、澳大利亚、中国、新西兰、荷兰、加拿大代表团团长附和这一意见。
说到日本军国主义阴魂不散,麦克阿瑟脸上一阵发烫,为了将问题掩饰过去,他说:“那就不保留吧!由法庭指定可靠的人秘密处理。”
下午三点,没有立案的西尾寿造、多田骏等十八人,被解除脚镣手铐,每人手中提个装着几件换洗衣服的包裹,离开住了两年多或三年多时间的囚室,由四名法警领着来到监狱小会议室。
“他们的妻子早已等候在这里,女人们一见到自己的丈夫,千般感情,万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一个个激动得热泪双流,与自己的丈夫拥抱在一起。
被释放者获得了再生,也都激动地哭了,房间里一片啜泣声。
西尾的妻子怡子和多田的妻子牡子,不由得想起自己用金条和女色贿赂和诱惑商震,以及向商震写检讨书的事,激动中又多了一份伤感。
怡子呜咽着悄声对丈夫说:“我恨中国的商震!”
西尾从妻子的探监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道:“别恨他!不管怎样,他没有向日本政府反映,没有使问题复杂化,应该感谢他!”
多田也对妻子说:“别恨他,人情不在,那五根金条还在。”
大约过了五分钟,阿尼斯陪着布雷布纳来了。
“诸位请坐。”待十八对夫妇坐下,阿尼斯手指布雷布纳介绍说:“这位是国际法庭首席检察官基南先生的助理布雷布纳先生!下面,由布雷布纳先生讲话。”
布雷布纳说:“从现在起,诸位恢复自由了!这里,我代表基南先生说几句话。本来,按照诸位在日本发动的长达十四年的对外侵略战争中,都犯有这样那样的严重罪行,有的应该判处死刑,有的应该判处无期徒刑,有的应该判处有期徒刑。如果诸位有自知之明,一定会说,布雷布纳先生的话并非耸人听闻。”
“并非耸人听闻,并非耸人听闻!”十八对夫妇的声音从肺腑里发出来。
布雷布纳说:“是谁宽宏大量原谅了你们?相信大家是清楚的。”
“清楚,清楚!”大家激动不已,“感谢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
布雷布纳说!”我向大家透露一个消息,由于美国不计恩怨,正在冲破阻力,考虑与日本媾和恢复邦交。在日本,诸位都是有一定影响的人,希望先生们做出自己的贡献。”
被释者感恩戴德,异口同声他说:“我们一定效犬马之劳!”
第二天上午,正式对二十五名被告进行宣判。这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第八百八十一次开庭。对这个神圣的地方,战犯们十分熟悉的了,他们出进这里少则二十余次,多则五十余次。战犯们不愿意来这里,是理智的抗拒;但又很想来,是灵魂的期待。今天,尽管他们已于昨天下午看了法庭对各自的判决书初稿,但还是很想来听听法庭的最后判决,好打发未来的日子。
法庭的布置和气氛完全与第一次开庭一样。上午九点,一队美国宪兵由坎沃奇宪兵中校率领首先进入法庭。宪兵们站的位置也与第一次开庭一样,其中五名站在被告席后面,坎沃奇和十一名宪兵面对十一国国旗,背朝着法庭入口处的栅栏门站立着。
紧接着,身着黑色法衣的基南、韦伯、书记官和十一国法律代表团团长和各一名助理法官入庭。他们刚落座,麦克阿瑟、萨塞兰、两名国际组织代表、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各一名助理、新闻记者、辨护律师依次入座就坐,最后入庭的是近百名旁听者,他们是日本各地派来的代表。
当天棚上的七十八只电灯全部亮了时,记者们选择自己认为最理想的角度准备拍照。
接受最后判决的二十五名甲级战犯,已于二十五分钟前从巢鸭监狱押到法庭候审室。他们之所以像竞赛似的一支又一支在吸着香烟,并非借助尼古丁的刺激思考问题,而是麻痹神经减少痛苦。
九点十分,按照战犯姓氏的英文字母顺序,荒木贞夫第一个出场。他由两名宪兵从候审室押送到法庭入口处,再由坎沃奇引路走上被告席。
荒木表情僵硬,走上被告席之后,伸手从桌上拿起意译风戴上。接着,韦伯审判长用英语按惯例问了他的姓名、籍贯、职务之后宣判:“判处荒木贞夫无期徒刑。”
荒木怔了片刻,点点头,卸下意译风,面向韦伯,也是面向十一国国旗鞠一躬,由坎沃奇引着退庭。
土肥原贤二面孔蜡黄,入庭的脚步走得很慢。他表情憔淬,因两手微微发抖,好一阵才把意译风戴上。韦伯宣判:“判处土肥原贤二绞首刑。”
他浑身颤抖着卸下意译风,呆站了一会,似乎不想敬礼,但最后还是把腰弯了下去,好一阵才平身。
桥本欣五郎像上操场似的迈着正步上场。他将意译风往前推了推,表明他懂英语。韦伯说:“判处桥本欣五郎无期徒刑。”
他点点头,两片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嘀咕什么。他没有鞠躬,仍然迈着正步退庭。
畑俊六愁眉苦脸,倒挂着人称长寿眉的粗眉毛,听候宣判他为无期徒刑。他的胸脯明显地一起一伏,说明他在叹气。他静静地鞠一躬,用比入场时要快的步伐退庭。
八十岁的平沼骐一郎,踉踉跄跄走不动,由坎沃奇搀扶着走上被告席。他因心理上的缺陷终身未婚,昨天下午,养女娴子来监狱看望他时,他对娴子说:“我这么大年纪,又被判处终身监禁,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你以后每两个月来看我一次,给我一点安慰。”现在,他驼着背,身子摇摇晃晃听韦伯宣判他为无期徒刑,没有卸下意译风就鞠一躬,仍由坎沃奇搀扶着退庭。
广田弘毅站在被告席上,痛苦地闭上两只眼睛,直听到韦伯宣判他为绞首刑才把眼睛打开。他狠狠瞪了韦伯一眼,没有鞠躬就离开被告席,然后气冲冲地走出法庭。
这时,旁听席上出现因感到意外而产生的骚动,尽管不那么强烈,但还是被基南制止了。他说:“本法庭判处广田弘毅死刑完全正确,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难道广田是文官不该判死刑?近卫文麿也是文官,如果他不自杀,也会是广田的结局!”
星野直树在被告席站定,把意译风戴上,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盯着韦伯。听说自己被判处无期徒刑,喉管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一颗定心丸。他走了两步,才记起要敬个礼,转身站定深深一鞠躬。
坂垣征四郎刚跨入大门,就知罪地鞠一躬,以后每走三、四步又鞠一躬,鞠躬五次才入被告席。他听韦伯宣判他被处绞首刑之后,从从容容卸下意译风,再鞠一躬才走。
木户幸一那近视镜后面的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迈着慌乱的步履人庭。听宣判他为无期徒刑,两眼忽闪了几下,退庭的脚步走得轻松多了。
木村兵太郎听宣判为绞首刑,浑身颤抖着。他没有鞠躬,脑袋晃了晃,走了三步才退回原处卸意译风。
小矶国昭在被告席上,身子晃晃悠悠站不稳,坎沃奇从后面抓住他背部的衣服稳住他。听宣判为无期徒刑,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走到门口停住脚步,转身面对十一国国旗鞠一躬。
松井石根一听自己是绞首刑,脸上和脖子抽搐着。这个南京大屠杀的首恶罪犯,卸下意译风时,两手抖得厉害,把近视眼镜也带落下来,澂地掉在桌子上。他拾起眼镜,眯起两只眼睛看了好一阵,见两个镜片完好无损又戴上。他弯腰鞠躬时打了个趔趄,站在他身后的坎沃奇一把拉住他,再拉着他离开被告席。
南次郎耳朵有点背,韦伯宣判了,他还戴着意译风站着不动。坎沃奇把嘴伸向他耳边,用日语告诉他:“无期徒刑。”他点点头,卸下意译风,恭恭敬敬地鞠一躬。
武藤章迈着大步走入被告席,知道自己被判处绞首刑之后,一副怪脸僵在那里不动。由坎沃奇给他卸下意译风,再拉着他退庭。
冈敬纯听到宣判他为无期徒刑,猛地把意译风扔在桌上,赌气地走了。
佐藤贤了两手撑在桌上,像在作报告。听宣判是无期徒刑,连连摇头。他低着头走了十余步陡然站住,面对十一国国旗一鞠躬才退庭。
重光葵拖着一条假腿,撑着黑漆拐棍入庭。他在被告席上站定,两手握着拐棍弯把,身子向前探着,听韦伯宣判他被判处七年徒刑。他听完,边卸下意译风边鞠躬,连鞠躬三次才把意译风卸下来。
嶋田繁太郎一入被告席就连鞠三躬,听宣判为无期徒刑,不再鞠躬就扬长而去。
铃木贞一在被告席上转动着单薄的身子,向东西两边各鞠一躬,又面向韦伯鞠一躬才站定。知道自己被判无期徒刑,咬着嘴唇先向韦伯一鞠躬,再向东西两边各鞠一躬。
东乡茂德不戴意译风,向韦伯点点头请他宣判。听说自己被判处二十年徒刑,深深地鞠一躬,好一阵才把身子直起来。
大岛浩也没有戴意译风,听韦伯宣判为无期徒刑,似乎很不服气,脑袋连晃三下,又连连摇头。坎沃奇拉了他一下,才离开被告席退庭。
东条英机终于出场。他昂首挺胸,两手剪背,慢悠悠闲庭信步似的人庭。许是东条曾经自杀未遂的缘故,在场三十六位摄影记者对他特别感兴趣,一齐用镜头对准他。
东条站在被告席上,微微从左边歪着脖子,仰视着天棚。这里曾经是他发号施令的地方,斗转星移,往者已矣!今天,他竟在这里接受判处绞首刑。他听了韦伯的宣判,扭转着身子向旁听席上连连点头,以表示对同胞的告别。然后又两手剪背,昂首挺胸走出法庭。他想给人留下个临死不屈的形象,但在众多人的眼里,他是个至死不认罪的法西斯分子!
韦伯最后说:“被告贺屋兴宣、白鸟敏夫、梅津美治郎三人因病重不能出庭,现由他们的美国辩护律师列克里、考德尔、列宾三位先生,分别代为接受本法庭的判决。”
待三位律师起身后,他宣判:“贺屋兴宣、白鸟敏夫、梅津美治郎均被判处无期徒刑。”
列克里、考德尔、列宾都表示愿意代被告接受判决,并负责在两个小时内将判决转告被告,然后,三人一齐向韦伯一鞠躬。
韦伯说:“谢谢三位律师先生!”
十一点二十分,东京审判结束。基南宣布,缓日将在这里举行闭庭仪式。
还有必要举行闭庭仪式吗?三天后的十一月十四日上午,在各军事代表团团长中进行一次讨论,麦克阿瑟召集大家开会的目的,是总结占领军对日本治理所取得的成绩。对此,大家给予充分的肯定。会议结束时,基南提出,决定十一月十六日上午举行国际法庭闭庭仪式。
可是,布莱却说:“在正常情况下,国际法庭应该举行闭庭仪式,但是,由于情况不正常,没有这个必要了!”
布莱的话使全场引起极大的震动。
萨塞兰一惊:“哪些问题属于不正常现象?布莱将军!”
迪利比扬格抢先回答:“就是十一日上午,我说的对日本战犯的审判不彻底,布莱将军和勒克莱将军说的对日本战犯的审判不合理!这难道是正常情况吗?”
虽然是旧事重提,但在这时候提出来,却格外使人震动。
阿基诺说:“诚如十一日上午商震将军所说,从主流看,国际法庭的工作是一首正气歌。我们应该看主流,善始善终,举行闭庭仪式。否则,日本人民和国际舆论会说我们有始无终呢!”
商震说:“但我说了,在凹凸不平的政治哈哈镜里,一些假的恶的丑的,变成了真的善的美的。这就是说,国际法庭的工作只有善始没有善终,也就没有必要举行闭庭仪式。”
“只有善始没有善终?”麦克阿瑟实在无法接受,“商震将军如此否定国际法庭取得的巨大成绩,令人难以容忍,我表示坚决反对!”
“我丝毫没有否定!”商震也不示弱,“我说国际法庭的工作是一首正气歌,这就是给予充分的肯定!”
“商震将军是中国人,还是苏联人?”麦克阿瑟气急败坏,在电话中对蒋介石说的话不由得冒了出来。
“我是个坚持正义的中国人,一个对日本战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中国人,一个热爱自己祖国的中国人!”商震语调激昂,“但我们军事代表团与苏联军事代表团是好朋友,与在八年抗日战争中给予中国许多援助的苏联人民是好朋友!”
“在你们的八年抗日战争中,我们合众国也给予中国许多援助,现在还在支援你们打内仗消灭共产党呢,难道美国人不是你们的好朋友?”
“美国人民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我们对美国人民给予的支援是由衷感谢的!”商震积淤在心胸中的种种压抑如同原子弹裂变,“但也有些美国朋友,在处理日本战犯问题上很不够朋友!比如,对中国某些人对冈村宁茨的包庇持支持态度,免罪释放石井四郎,无罪释放西尾寿造和多田骏,严重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民族感情!为此,我曾经伤心地痛哭过!”
“我对商震将军的感情表示理解。”勒克莱说。
麦克阿瑟的脸色气得铁青,右手的五个指头捏得紧紧的,真想在桌子上猛击一拳。但是,面对商震的义正严词,拳头怎么也伸不出来。
气氛僵持了好一会,戈斯格罗夫说:“我们在东京共事四年,还是有感情的。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不必伤感情了。我建议,闭庭仪式是否举行,采用举手方式付个表决!”
萨塞兰见麦克阿瑟不吭声,说道:“我看可以。”
表决结果,只有索普、阿基诺、戈斯格罗夫和贾迪四人同意举行闭庭仪式。
萨塞兰说:“法庭大门口还飘着十一国国旗,法庭正厅上方还悬挂着十一国国旗,总得举行个降旗仪式吧!”
这关系到十一国的尊严,萨塞兰言之有理,大家表示同意。
十一月十八日上午九点,麦克阿瑟、萨塞兰、两个国际组织代表、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基南、韦伯、十一国法律代表团团长,以及吉田茂首相,驱车来到国际法庭大厅。在军乐声中,一齐肃立在十一国国旗前面,由韦伯领着十一名美国宪兵,取下十一国国旗,再将国旗折叠好,宪兵们各捧着一面,迈着正步将国旗送给各自国的法律代表团团长。
尔后他们来到法庭大门口,由基南领着十一名宪兵降落飘在大门顶端的十一国国旗,折叠好送给各自国的军事代表团团长。
接着,四个宪兵抬来法庭成立时使用的那张特制的十二级台梯,靠在大门顶端。麦克阿瑟登上台梯,由四名宪兵协助,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红底金字牌子取下来,由两个宪兵抬着送给吉田茂。吉田茂对着牌子深深鞠一躬,双手接过牌子,再转给首相府的两个工作人员。吉田表示,要将这块牌子保存在日本历史博物馆。
这时,仍与悬挂这块牌子时一样,从东京南郊传来十二声巨响,那第十二响仍然使东京城震惊得发抖。
十二声巨响过去,由《波茨坦公告》四签字国代表萨塞兰、商震、巴特斯克、迪利比扬格四人,缓缓关上两扇黑漆大门。但没有落锁,因为各国法官和工作人员还没有撤离这里。同样的原因,门口还有四名美国宪兵站岗放哨。
国际法庭闭庭了,但历史在这里沉思。
日本没有绞首刑的先例,日本人不会设计和制作绞刑台和绞刑架,只好从美国请来三个有经验的木工设计制作,这就延长了对七名战犯处死的时间。
明知将死而等着死是难熬的。因此,当十一月二十一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于半年前新设立的涉外局发言人宣布,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将于二十三日处死七名战犯时,死囚们都显得非常沉着。他们在考虑遗言和绝命诗的同时,一致要求监狱为他们请教诲师和设立佛堂,进行最后一次祷告。
监狱经请示麦克阿瑟,接受死囚们的要求,在监狱一楼五号房间设立佛堂。佛坛上摆着一尊约三尺高、面目慈祥的镀金护佑神像。供桌上摆着半生半熟的一块猪肉、一只鸡、一尾鱼和三杯酒,并烧着檀香木,点着两支蜡烛。佛桌上摆着一只木鱼和一本薄薄的《超度经》,桌下放着两个铺着黄布的蒲团。
二十二日上午九点,按照七个死囚的年龄顺序,广田弘毅七十一岁先进佛堂祈祷,松井石根比广田小两个月排在第二,土肥原贤二第三,以下依次为东条英机、坂垣征四郎、木村兵太郎和武藤章。
广田由身着黄色袈裟的教诲师花山信胜佛学博士引路进入佛堂后,在左边蒲团上三跪九叩首,就手敲木鱼念《超度经》。年过花甲的花山和尚则跪在右边蒲团上,双手合十,两眼微闭,嘴里默默念着什么,为广田祈祷。
《超度经》的内容大意是:人不论男女老幼,不论长相美丑,不论地位高低,不论贫贱富贵,其面部都由个“苦”字组成。两撇眉毛是“艹”头,两只眼睛和鼻梁合为“十”,下边加个口,是个完整的“苦”字。因此,做人太苦,求生求利求名都苦,做出类拔萃的人更苦,做争雄逞强的人尤为苦。正因为苦够了,希望早日离开尘世去天堂。祈祷护佑神在天神面前说情,原谅初升天堂者在凡间所做的一切为神所禁忌的事,让其在天堂永远过着极乐生活。
因为《超度经》文字不多,二十分钟就念完了。广田念完经书,虔诚地烧了一叠冥钞,将三杯酒慢慢倒在地上,再三跪九叩首才起身。
花山面对广田双手合十:“施主超度了,善哉,善哉!”
广田也双手合十答谢,然后离开佛堂。
接着,花山斟上三杯酒,引松井石根入堂。七个人的祈祷超度完毕,已是十一点了。
下午两点,按照七个人要求与花山见面的时间先后,东条英机第一个接受花山教诲师的教诲。
接受教诲的地点仍在佛堂。佛堂里摆着两张靠背上雕着九龙九凤一太阳的佛椅,花山面对东条坐着,先双手合着施礼,然后教诲说:“施主本乃非凡人物,无奈前生欠超度,才遭此种厄运和报应。一切皆由命中注定,悲伤无用,痛苦无益,只能听其自然。希望回顾如烟往事,对者不可放弃,非者不可重为。若对天堂生活产生厌恶之心思念凡问,可面向东方跪下祈祷,一个面颜如太阳般的复俗神,就会出现在施主面前,问你求何等父母,求何等配偶,求何等子女,求做何等人物,你就一一提出要求。但切忌做恶人狂人;否则,不仅下凡不成,还会被天神囚禁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九月又九天。明天,到了那个非常时刻,只要施主彻底忘记自己的存在,就不会有任何畏惧和痛苦,而平安地进入天堂。”
他双手合十:“施主超凡脱俗了,善哉,善哉!”
对花山的话,东条点头称是。人的感情真怪,当过首相的东条,竟感到自己在花山面前是个蒙昧者。他诚恳地说:
“顿开茅塞,顿开茅塞!有了花山教诲师的谆谆教诲,我一切都明白了,也视死如归了!”
他双手合十:“愿教诲师健康长寿!”
“愿施主在天堂万事顺心!”花山也双手合十。
东条将一串念珠交给花山,恳求说:“请教诲师转交我的夫人胜子女士。”
“一定奉转。”花山接过念珠,“是否还给夫人有遗言?”
东条说:“请转告我的夫人和子女,转告与我共过事的一切朋友,我能够为天皇陛下承担战争责任,在保住陛下皇位上尽了自己的一分责任,感到无比欣慰。”
“一定转告,一定如实转告。”花山声音里有几分激动。
“对了,我还想写首诗给妻室儿女,表明我的视死如归。”东条写道:
此一去,尘世高山无须越,
护佑神边唯去处,何其乐!
明日始,毫无畏惧毫无愁,
护佑神边唯寐处,何其悠!
其余六个死囚接受花山信胜的教诲之后,都有诗或遗言请花山转交给妻子或亲属。有的死不认罪,而且把自己打扮成道德高尚的人,如松井石根和武藤章。
松井石根二十三岁结婚无子女,故他的遗诗题为《赠爱妻》:
天地无恨人无怨,心中唯有无畏念:
思宁神安上旅程,无忧无虑趋向前。
何物欲留人世间?唯有心肺一忠言;
平生不做缺德事,于此应怀浩然胆。
武藤章在遗书上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霜夜时,心地坦然,一片洁白上天去。
有的怀念妻子,如广田弘毅和木村兵太郎。广田留下的遗言说:
什么都可以忘却,唯独爱妻良牡子忘不了。从此一个天上,一个人间,唯愿夜夜梦中见。
木村兵太郎的遗言是:
我走了,恳望爱妻英凤子想开些。超脱了死,便是永恒的生,愿护佑神保佑我俩来世仍结良缘。
土肥原贤二写了首和歌,相信护佑神会引他去天堂:
不用愁,护佑神在前;
无牵无挂上天去,一待亿万年。
只有坂垣征四郎表示忏悔,他对花山说:
“我对不起中国朋友和朝鲜朋友。只要日中,日朝从此化干戈为玉帛,我抛弃这把丑骨头值得!愿中国和朝鲜两国国运隆盛。”
他写了一首《谢罪歌》,开头两句是:
双膝跪拜神灵前,一心乞恕罪不浅。
从二十二日晚上八点起,整个东京城戒严,这是日本人意料之中的事。
这天的晚餐,是七名战犯入狱以来的唯一的一餐日本饭菜。但他们只吃了个半饱就不吃了。晚上十一点三十分,他们在各自的执行绞首刑命令上签了名,然后一律换上美军救护工作服,被戴上手铐。为了防止有人用手铐砸自己的脑袋,又用两根结实的布条系在手铐上,再绑在两条大腿上。
绞刑场设在监狱右侧一间宽敞的房间里。绞型台架全用安南出产的铁木制成,下面是八尺见方,九尺高,四面装着板壁的绞刑台座。台座东面和北面都有暂时闭着的门,北门紧挨着砖砌墙壁的门,门外是汽车道,那里停着二辆军用卡车,车旁站着二十名手持冲锋枪的美国宪兵。台座南面,是两旁有扶手、宽五尺的十三级台阶伸向台座顶端。走完十三级台阶,是八尺长,五尺宽,用四块木板构成,由电流控制的活动踏台。再往上看,两根直径约五寸的圆柱,从台座东西两旁伸上去,露出外面约五尺高。两柱顶端连着一根同样粗细的圆柱,上面系着七根打着套结的麻绳索,这就是七名战犯的归宿处。
距离绞刑台西面约六尺的地方,有个三尺见方,高九尺,三面有栏杆的台子,是主执行官的指挥台。
刑场南端,有一排铺着天蓝色桌布的长条桌,上面摆着七盆盛开而浓香扑鼻的红色玫瑰花,那是监刑席。
十一点四十分,从监狱通往刑场的近百米甬道两旁,每隔十步相向站着两个持自动步枪的美国宪兵,一直持续到刑场门口。
紧接着,主执行官克里尼密斯宪兵中尉和十四名执行宪兵、八名执勤宪兵和四名法医,由典狱长阿尼斯少校率领进入刑场。他们都是美国人,除法医和阿尼斯以外,都腰间佩戴自动手枪。执行宪兵和法医将准备工作又检查一遍。执勤宪兵分别站在监刑席两侧。
这时,天棚上的四十只电灯全亮了,把刑场照得如同白昼,取“光天化日”之意。
美国处理日本事务理事会主席西波尔德博士作为美国代表,商震上将作为中国代表,巴特斯克中将作为英国代表,迪利比扬格中将作为苏联代表负责监刑。他们由基南和韦伯陪同,于深夜十一点五十分来到刑场。阿尼斯陪他们在监刑席上就坐。
挂在东边墙上的圆形自鸣钟,敲响了凝重而明快的十二声,这时,土肥原贤二、东条英机、武藤章和松井石根被押入刑场。执行宪兵拿着他们各种姿态的照片,对他们作了确认。
接着,克里尼密斯走上主执行官指挥台。按照抽签先后次序,第一个上绞刑台的是土肥原,他由两名执行宪兵押着,迈着走向死亡的特殊步伐,走完十三级台阶,然后立正站着。
执行法官之一先用英语,再用日语命令道:“土肥原贤二,再向前跨进一步!”
他见土肥原已站在活动踏台中心处,又命令道:“土肥原贤二,原地转过身来!”
土肥原面向监刑席在踏台上站定之后,低声说着什么,大概是在祈祷护佑神保佑。
这时,刚才命令土肥原的执行者,将黑布头罩套在土肥原的脑袋上,然后与另一位执行者拉过第一根绞索套住他的脖子。两个执行者退回到十三级台阶的第十二级,一齐向克里尼密斯行举手礼,其中一人说:
“向主执行官报告!一切准备完毕。”
听到克里尼密斯说过:“明白!”两人急转过身子盯着土肥原。
他们刚转过身,克里尼密斯就按动电流通向踏台的按钮。“啪!”的一声,踏台倒向一边,土肥原两脚悬空,整个身躯沉沉地悬挂在黑洞洞的四方绞刑台座中。
这时,是二十三日晨零点五分三十秒。
绞索先旋转着晃动了好一会,再左右摇晃,直到绞索垂直纹丝不动了,两个执行者才走下台阶与两名法医一道,扭亮绞刑台内壁的两盏壁灯,打开东边的门进入刑台内进行检查。
他们割断套在土肥原脖子上的绞索,让他平躺在停尸案板上。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两眼微闭,有半个舌头伸出嘴外,脖子正面被绞索勒破了二指宽的一块皮肉。
法医之一拿出听诊器,检查他的心脏和脉搏,看他死了没有。
他已经死了。待两个执行者给他解除手铐,一个法医打开北门,两个宪兵拿着个长长的白布袋走进来,将尸体装进布袋,再抬到一辆卡车上。
北门关上后,执行者之一走出刑台,正步来到监刑席前,举手敬礼报告说:
“报告诸位监刑官!土肥原贤二已于零点七分五十秒死亡。”
“谢谢你们!”商震先用汉语,再用英语回答。
按照抽签决定,商震接受土肥原贤二和松井石根的死亡报告,西波尔德接受武藤章的死亡报告,巴特斯克接受木村兵太郎和广田弘毅的死亡报告,迪利比扬格接受东条英机和坂垣征四郎的死亡报告。
第二个上绞刑台的是东条英机。他大概没有“彻底忘记自己的存在”,当两脚悬空时发出一声尖叫。他死亡的时间是零点十二分五十秒。
第三个上纹刑台的是松井石根,第四个是武藤章。他们的死亡时间分别为零点十六分四十秒,零点二十二分三十秒。
第二批上绞刑台的是坂垣征四郎、广田弘毅和木村兵太郎。他们分别于零点三十三分三十秒,三十八分四十秒,四十三分五十秒走向死亡。
凌晨一点,二辆军用卡车开出巢鸭监狱大门。走在前面的一辆装着七个罪恶昭著者的尸体,后面一辆站着二十名全副武装的美国宪兵,车子穿过深夜的东京城,全速沿着京滨国道飞驰。为了防止有人劫尸,沿途实行戒严。三个小时之后,他们抵达横滨市西区的久保火葬场。
凌晨五点四十分,死者的尸体火化之后,宪兵们悄悄地将骨灰埋在火葬场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至此,造成九千八百八十五万人死亡,其中有三千五百二十万死者为中国人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才算真正结束!
牢记这笔血泪斑斑的巨大数字吧,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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