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雷·贝克,医学博士,他在蒙大拿①和俄勒冈②地区有正当的小产业,钱赚得非常少,只够支付他每周末在老式拖拉机车比赛上花的汽油费,这种比赛在沙漠地带蔚然成风。他的真正收入来自于他在特伦顿③的畸形儿工厂,每周一、三、五的晚上他都会思动到那里去。在那里,贝克为娱乐业制造出异形和怪物以获取数额庞大的酬金,他还为下层社会的人制造改造过的皮肤、肌肉和骨骼,而且没有人来查问他。
【① 美国州名。州内有大面积的沙漠、山谷和河流区域,美国黄石国家公园就在这个州。】
【② 美国州名。】
【③ 美国新泽西州下属一市名。】
贝克坐在他的斯波堪大厦冰凉的阳台上,听杰丝贝拉·麦克昆说完了她出逃的故事,他看上去像一个男助产士。
“一旦我们到了高弗瑞·马特尔外面开放的乡间,事情就变得容易了。我们发现了一个猎场的寄宿间,破门而入,得到了一些衣物。那里还有一些枪支……可爱的古老钢铁制品,用炸药的能量喷射弹丸杀人。我们把它们拿出去卖给了一些当地人。然后我们旅行去了我们能够记起的最接近的思动站。”
“哪一个?”
“比阿瑞兹①。”
【① 法国地名。】
“夜间旅行,嗯?”
“自然。”
“佛雷的脸做处理了吗?”
“我们努力化妆但无济于事。那该死的刺青透过化妆显露出来。后来我买了黑色的皮肤替代品,把它喷上去了。”
“那有用吗?”
“不,”杰丝贝拉气呼呼地说,“你必须让面部一动不动,不然代用品就会破裂,然后剥离下来。佛雷不能控制他自己。他永远不能。那痛苦得要命。”
“他现在在哪儿?”
“萨姆·昆特在照管他。”
“我以为萨姆已经洗手不干黑道生意了。”
“他是不干了,”杰丝贝拉阴郁地说,“但是他欠我一个人情。他现在正在照顾佛雷。他们通过思动游走,总能赶在警察前头。”
“有意思,”贝克喃喃,“在我一生中都没有见过一个刺青的人。我以为那是一种已经消亡的艺术。我乐意把他加入我的收藏。你知道我收藏古玩,杰丝?”
“每个人都知道你在淳安顿的动物园,贝克。那太可怕了。”
“上个月我弄到了一个真正的连体胚胎。”贝克狂热地说。
“我不想听相关话题,”杰丝迅速打断,“而且我不想佛雷进你的动物园。你能把他脸上的记号弄下来吗?把它擦干净?他说大众医院的人对它一筹莫展。”
“他们没有我的经验,亲爱的。嗯。我好像有一次读过什么……在某处……我把它放在哪儿……等一下。”贝克站起来,在模糊的一声“噗”之后就消失了。杰丝贝拉怒气冲冲地在阳台上踱步,直到20分钟后他再次出现。他手里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脸上露着得意洋洋的表情。
“找到了,”贝克说,“三年前我在加州理工大学那个书架上看到过它。你不得不佩服我的记忆力。”
“按你记得的讲吧。他的脸怎样?”
“它能处理,”贝克翻阅着发脆的书页沉思,“是的,它能治好。靛青二磺酸。我也许必须要合成这种酸,但是……”贝克合上课本,肯定地点点头,“我能做出来。只是,如果那张脸真像你描绘的那样独特的话,要涂改它似乎有点可惜。”
“你就不能把你的爱好搁一搁,”杰丝贝拉恼怒地大叫,“我们很急,明白吗?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能从高弗瑞·马特尔闯出来。警察不把我们抓回去是不会罢休的。这对于他们来说很特殊。”
“可是——”
“你认为让佛雷带着这么一张刺青的面孔跑来跑去的话,我们在高弗瑞·马特尔外头还能待多久?”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在解释。”
“他在动物园里会快乐的,”贝克很有说服力地讲,“而且他在那里可以得到掩护。我会把他放在那个独眼女孩隔壁——”
“动物园免谈。那是一定的。”
“好吧,亲爱的。但是你为什么担心佛雷再次被捕呢?那和你不会有任何关系的。”
“你为什么要为我的苦恼担心?我正在要求你干个活儿。我为这个活儿付钱给你。”
“那会很贵的,亲爱的,而我喜欢你。我正在尝试为你省钱。”
“不,你没有。”
“那就算我好奇好了。”
“那么我告诉你我很感激他。他帮助过我;现在我在帮助他。”
贝克讥讽地微笑。“那么让我们来帮助他吧,给他一张崭新的面孔。”
“不。”
“我也这么想。你想把他的脸洗干净是因为你对他的脸感兴趣。”
“真他妈的,贝克,你到底干不干这活儿?”
“这得要五千。”
“降下来。”
“合成那种酸要一千。外科手术三千。还有一千是……”
“为你的好奇心?”
“不,亲爱的。”贝克又一次微笑,“还有一千是麻醉剂。”
“为什么要麻醉剂?”
贝克又打开那本古代课本。“它看上去是一场痛苦的手术。你知道他们是如何刺青的?他们用一根针,把它蘸上颜料,然后把它刺进皮肤里。要把染料漂白,我必须要用一根针走遍他的脸,一个毛孔一个毛孔地,把靛青二磺酸刺进去。那会疼的。”
杰丝贝拉的目光一闪。“你能不用麻醉做那个吗?”
“我能,亲爱的,但是佛雷——”
“让佛雷见鬼去吧。我付四千。不麻醉。贝克。让佛雷痛去吧。”
“杰丝!你不知道你要让他陷入什么样的境地。”
“我知道。让他遭罪去吧。”她的大笑声是那么狂暴,让贝克大吃一惊,“让那张脸也折磨折磨他。”
贝克的畸形儿工厂占据了整整一栋三层高的圆形砖楼,在思动让郊区火车失去用武之地前,那里曾是郊区火车的机车库。覆盖着常春藤的古老机车库靠近淳安顿的火箭发射坑,从后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那些坑洞的嘴巴,反重力光子流从那里冲天而起,而贝克的病人们可以观看飞船无声地乘着光子流上下的情形,以此取乐。飞船的舷窗闪耀着,船身上闪烁着特许的标记,当空气夺走外部空间的静电电荷时,它们的船体就会在圣爱尔默的火焰上起伏。
工厂的地下室就是贝克的解剖学珍品动物园,里头是他购买、雇佣、绑架、诱拐的天生畸形儿和怪物。贝克,就像他那个世界里的其他人一样,对这些家伙非常着迷,他长时间地和他们待在一起,一边欣赏他们扭曲变形的外形一边饮酒,就像其他人沉浸于艺术之美时一样。圆楼的中间一层包括手术后病人的卧房、实验室、材料库房和厨房,顶楼那一层是手术大厅。在手术大厅中有一个小间常用来做视网膜实验,贝克正在处理佛雷的脸。在刺眼的组灯下面,他弯腰趴在手术台上,用一只小钢锤和一根铂针细心地工作。贝克跟随着佛雷脸上旧有的刺青的模式,找出皮肤上每一个微小的疤痕,然后运针而入。佛雷的头被钳子夹住了,但是他的身体没有绑上。他的肌肉在锤子的每次敲击下都会极度痛苦地扭曲,但是他一次也没有移动身体。他紧紧抠住手术台的两边。
“控制,”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想让我学习控制,杰丝。我正在练习。”他畏缩了一下。
“别动。”贝克命令。
“我是闹着玩的。”
“你做得不错,孩子,”萨姆·昆特在一旁鼓励说,他看上去很虚弱。他斜扫了一眼杰丝贝拉狂暴的脸,“你说什么,杰丝?”
“他在学习。”
贝克继续扎针,然后用锤子把针敲进去。
“听着,萨姆,”佛雷喃喃,简直轻得听不见,“杰丝告诉我你有一艘私人飞船。犯罪这一行的报酬还不错嘛,对吗?”
“是呀,还不错。船上有一个能坐四人的小舱位。一对火箭。它叫作土星周末旅行者号。”
“为什么叫土星周末旅行者?”
“因为土星上的一个周末要持续九十天。而它可以运输三个月的食物和燃料。”
“对我正合适,”佛雷喃喃。他痛苦地蠕动,然后控制住自己,“萨姆,我想租你的船。”
“为了什么?”
“某些热门的东西。”
“合法的?”
‘不。”
“那就不是适合我的活儿了,孩子。我已经失去勇气了。和你一起思动了一大圈,就只比警察早了一步——这告诉了我这个事实。我退休了,只求生计而已。我只想要平静的生活。”
“我会付五万。你不想要五万吗?你可以把周末都用来数钱。”
针被残忍地锤打进去。佛雷的身体在每一次打击下都会痉挛。
“我已经有五万了。我在维也纳的一家银行的存款是这个数目的十倍。”昆特伸手到他的衣袋里掏出一个闪烁的放射性钥匙圈。“这是银行的钥匙。这是我在约堡①的地产的钥匙。二十间屋,二十公顷地。这是我在蒙托克的度假处的钥匙。你诱惑不了我,孩子。我见好就收。我要思动回约堡快乐地度过我的余生。”
【① 是Johannesburg(约翰内斯堡)的简称。】
“把旅行者号让给我。你可以安全地在约堡收钱。”
“什么时候收?”
“我回来的时候。”
“你靠着一个希望和付钱的许诺就要我的飞船?”
“一个保证。”
昆特嗤之以鼻。“什么保证?”
“是在小行星上的打捞任务。飞船的名字叫诺玛德。”
“诺玛德号上有什么?有什么能保证打捞的东西足够还清费用?”
“我不知道。”
“你在撒谎。”
“我不知道,”佛雷固执地嘟哝,“但是那儿一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问杰丝。”
“听着,”昆特说,“我想教会你一件事。我们做合法生意,明白了?我们不会乱砍乱杀剥头皮。我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你弄到了什么很有油水的东西,想独吞,不想和别人分。这就是你为什么乞求帮助的原因……”
佛雷在针下抽搐了一下,但是,他占有的情报依然紧紧抓住他,强迫着他重复:“我不知道,萨姆。问杰丝。”
“如果你要做一桩诚实的买卖,就做一个诚实的提议,”昆特生气地说,“别像一只该死的条纹老虎徘徊着盘算如何突袭。我们是你拥有的惟一的朋友。别努力要砍砍杀杀的……”
昆特被一声撕裂佛雷嘴唇的叫声打断了。
“别动,”贝克心不在焉地说,“你的脸一扭动我就无法控制我的针。”他长久而严厉地望着杰丝贝拉。她的嘴唇在颤抖。突然她打开她的钱包,取出2张500琶面值的钞票。她让它们落在装着酸的倾口烧杯旁边。
“我们在外头等。”她说。
她在走道里昏厥了。昆特把她拖到一把椅子上,找来一个护士用芳香氨把她熏醒。她开始哭泣,哭得那样剧烈,把昆特都吓住了。他遣走了那个护士,守在她旁边直到她停止呜咽。
“这到底是见鬼的怎么一回事?”他查问,“那笔钱到底是什么意思?”
“它是血腥的钱。”
“为了什么?”
“我不想说那个。”
“你没事吗?”
“不舒服。”
“我能帮点什么忙?”
“不用。”
一个长长的停顿之后,杰丝贝拉用疲倦的声音问:“你会和格列做那桩交易吗?”
“我?不。那听上去就像一千对一的赌注。”
“诺玛德号上一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然达根汉姆不会追捕格列。”
“我还是不感兴趣。你呢?”
“我?也不感兴趣。我不想再和格列·佛雷掺和在一块儿了。”
在另一个停顿之后,昆特问:“我现在能回家了吗?”
“这一段过得很难,是不是,萨姆?”
“我想,照看那只圈里的老虎已经让我死了一千次了。”
“我很抱歉,萨姆。”
“你在孟菲斯①被抓的时候我做的那件事,我后来总是不停地想起它来。”
【① 埃及古城。此处作者交代非常隐晦。联系上下文,昆特原来是杰丝贝拉的同伙,在孟菲斯被警察追捕时逃走,导致她被捕。答应照顾佛雷正是他对杰丝贝拉的补偿。】
“丢下我逃跑也是很自然的,萨姆。”
“我们总是做自然的事情,只有某些时候我们不应该那么做。”
“我明白,萨姆。我明白。”
“而你得用你的余生试着去赎罪。我想我很幸运,杰丝。我今晚就做了一个了结。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回到约堡过你的快活日子?”
“啊哈。”
“别留下我一个人,萨姆。我会难过的。”
“为什么?”
“对笨拙动物的冷酷①。”
【① 指杰丝不付钱给佛雷上麻药的举动。】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在意。有点偏题了。给我讲你的快乐人生。快乐在哪儿?”
“好吧,”昆特说。“快乐就是得到你孩提时想要的一切。当你五十岁的时候拥有十五岁的你想要的一切,那你就是快乐的。当我十五岁时……”然后昆特继续不停地描绘他男孩时代的信条、野心和挫败,而这些现在都已经得到了满足,他不停地说着,直到贝克从手术大厅里走了出来。
“结束了?”杰丝贝拉殷切地问。
“结束了。在我让他老实了以后我就可以工作得快些了。他们正在给他的脸包纱布。他几分钟后就会出来。”
“虚弱?”
“自然。”
“绷带要多久才能拆下来?”
“六到七天。”
“他的脸会干净了?”
“我原来以为你不会对他的脸感兴趣呢,亲爱的。它一定会干净的。我认为我没有遗漏一个涂料的斑点。你会景仰我的技术,杰丝贝拉……还有我的明智。我要去参加佛雷的打捞旅行了。”
“什么?”昆特大笑,“你要下一次一千赔一的赌注,贝克?我原以为你挺聪明呢。”
“我是的。那痛苦对于他来说是过于难受了,他在麻醉状态下说得太多了。诺玛德号上有价值两千万的铂金。”
.“两千万!”萨姆·昆特把脸转向杰丝贝拉的时候脸色阴沉下来。但是她也一样愤怒。
“别看我,萨姆。我不知道。他也瞒着我,发誓说他从不知道达根汉姆为什么要追捕他。”
“那就是达根汉姆告诉的,”贝克说,“他把这一点也隐瞒了。”
“我要杀了他,”杰丝贝拉说,“我要亲手把他撕成两半,而在他的尸体里除了黑暗的腐烂之物你什么都找不到。他将成为你动物园里的一个稀罕物,贝克。我对上帝发誓我会让你得到他。”
手术大厅的门打开了,两个杂役推出了躺在手推车上的佛雷,他正在轻微地抽动着身体。他的整个头部都包裹在一个绷带的球里。
“他有知觉吗?”昆特问贝克。
“我会处理这件事,”杰丝贝拉发作了,“我来和他说,这个王八蛋——佛雷!”
佛雷在绷带的面具后面微弱地应声。正当杰丝贝拉愤怒地猛吸一口气准备攻击的时候,医院的一整面墙壁消失了,一声雷鸣般的轰响把他们震倒在地上。整个大厦被反复的爆炸震动着,穿着制服的男人们从外面的街道上思动进来,穿过墙壁的缝隙,就像乌鸦一般成群扑到战斗后的尸堆上。
“突袭!”贝克大叫,“突袭!”
“耶稣基督啊!”昆特震惊了。
穿制服的男人们蜂拥而入,充满了整个楼房,大叫着:“佛雷!佛雷!佛雷!佛雷!”贝克“噗”的一声消失了。护理员也思动了,扔下推车不管,任由佛雷衰弱地挥动着自己的手臂和腿,发出微弱的声音。
“这次突袭可真要命!”昆特摇晃着杰丝贝拉,“走,丫头!走!”
“我们不能离开佛雷!”杰丝贝拉叫嚷。
“醒醒吧,丫头!走吧!”
“我们不能丢下他逃跑。”
杰丝贝拉抓住推车,推着它跑下走廊。昆特通通通在她身边跑着。医院里的吼叫变得更响了:“佛雷!佛雷!佛雷!”
“离开他,看在上帝的份上!”昆特催促他,“让他们捉住他吧。”
“不。”
“如果他们捉住我们,丫头,就会给我们来一次脑叶切除手术。”
“我们不能丢下他逃跑。”
他们飞快地绕过一个角落,进入一群尖叫着的乌合之众中间,那些全都是手术后的病人,有拍动翅膀的鸟人、在地板上像海豹一样拖行的美人鱼、阴阳人、巨人、侏儒、两头连体儿、人头马身者,还有一个低声哭泣的斯芬克斯①。他们恐惧地围住杰丝贝拉和昆特。
【① 这里指狮身人面的怪物。】
“把他从推车上弄下来。”杰丝贝拉呼喊。
昆特把佛雷从推车上猛拉下来。佛雷双脚刚落地就倒了下来。杰丝贝拉抓住他的手臂,萨姆和杰丝在两边拖着他穿过门户,进入贝克的一个临时的畸形人病房……病人们以加速的时态,蜂鸟般闪电一样迅疾地急冲过病房,像蝙蝠一样发出充满穿透力的长声尖叫。
“思动把他带走,萨姆。”
“在他那样欺诈愚弄我们之后?”
“我们不能丢下他逃跑,萨姆。事到如今你该明白这一点。思动把他带走!”
杰丝贝拉帮助昆特把佛雷扛到他肩膀上。畸形儿们仿佛要用尖叫声填满病房。病房的门被冲开了。一打气体力学枪的子弹哀鸣着穿过病房,把旋涡般打转的病人们击倒了。昆特被打中,撞上一面墙壁,佛雷掉了下来。一个黑蓝的淤伤出现在他的太阳穴上。
“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昆特吼叫,“我完蛋了。”
“萨姆!”
“我完蛋了。思动不了了。走,丫头!”
昆特试着摆脱那妨碍他思动的冲击,他挺身向前攻击,和拥进病区的穿制服的男人们遭遇了。杰丝贝拉拽住佛雷的手臂把他拖出病区后部,穿过食品储藏室、外科病房、洗衣房的储物间,飞快地跑下弯曲变形的古老楼梯,他们通过时扬起大群灰尘般的白蚁。
他们进入了一个食品地窖。混乱中贝克的动物园被打破了,怪物们冲出牢笼,就像一群扑进蜂蜜中饱食的蜜蜂一样突然席卷了这个地窖。一个独眼女孩①正把从管子里挤出一捧捧黄油狼吞虎咽地塞了满嘴。她鼻梁上方的独眼瞟着他们。
【① 此处应指天生独眼的怪物,惟一的单眼生在鼻梁正上方的额头上。】
杰丝贝拉拖着佛雷穿过了食品地窖,找到了一扇上了插销的木门,把它踢开。在头顶上方的震荡和吼叫听起来低沉而空洞。地窖一边的一道狭槽被一扇加了铁夹板的铁门把守着。杰丝贝拉把佛雷的双手放在铁夹板上。两人一起把它们打开,通过运煤的狭槽爬出了地窖。
他们已经在畸形工厂外头了,在后墙处挤作一团。在他们身前就是特瑞顿火箭坑。在他们喘息着大口吸气的时候,杰丝看到一艘运输机在反重力光柱上悄悄下降,进入等待的坑道。它的舷窗闪烁着,它的标记闪着光,那是一个阴森的氖光灯记号,照亮了医院的后墙。
一个身影从医院的屋顶跳了出来。那是萨姆·昆特,尝试着一次绝望的航程。他飞了出去,进入空间,双臂和双腿挥动着,努力要够到离他最近的火箭坑洞里向上冲起的反重力光柱,如果他在摔下的半途中可以和光柱相遇就可以缓冲他的下坠之势。他的计划是完美的。他从七十英尺的空中落下,直截了当地落进了光柱。但是那光柱并没有起到丝毫作用,于是他落了下来,重重地撞上了坑洞的边缘。
杰丝贝拉呜咽了。她跑过有裂缝的石灰地,冲到萨姆·昆特的尸体旁边,一路上她的手还机械地紧抓着佛雷的手臂。到那里她松开了佛雷,轻柔地触摸昆特的头。她的手指沾上了血。佛雷把他眼前的绷带撕开一些,从纱布中弄出两个可以让目光通过的洞来。他自言自语,听着杰丝贝拉的抽泣,听着来自他身后的、贝克的工厂的喊叫声。他的双手在昆特的尸身上摸索,然后他站起身,努力把杰丝贝拉拽起来。
“必须得走了,”他嘶哑地说,“一定得走。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
杰丝贝拉一动不动。佛雷用他所有的气力把她拉起来。“时代广场,”他喃喃,“思动,丫头!”
他们周围出现了很多穿制服的身影。佛雷抓住杰丝贝拉的手臂思动去了时代广场,巨型思动站上的大批思动者诧异地注视这个头上顶着一个绷带缠成的球体的巨人的男人。这个站点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佛雷透过绷带朦胧地凝视。没有杰丝贝拉的迹象,不过她可能在任何地方。他提高嗓子,大声喊叫起来。
“蒙托克①,杰丝!蒙托克!古怪建筑站!”
【① 美国罗德岛地名,此处有一著名灯塔。】
佛雷用最后的冲击力思动出去,同时祷告。从布劳克岛刮来一阵东北风,带着脆生生的冰晶横扫过这个位于某中世纪遗迹内的站点,那个站被人们称为渔夫的古怪建筑。在站点上还有另一个身影。佛雷在风雪中蹒跚着向它迎上去。那是杰丝贝拉,她看上去冻僵了,而且不知所措。
“感谢上帝。”佛雷喃喃,“感谢上帝。萨姆把他的周末旅行者号藏在哪儿?”他摇晃着杰丝贝拉的手肘,“萨姆把他的周末旅行者号藏在哪儿?”
“萨姆死了。”
“他把‘土星周末旅行者’号藏在哪儿?”
“他已经退休了,萨姆退休了。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那艘船在哪儿,杰丝?”
“在灯塔下面的院子里。”
“来吧。”
“哪儿”
“到萨姆的飞船上去。”佛雷把他的大手猛然放到杰丝贝拉的眼前;他的手掌上躺着一串荧光钥匙。“我拿了他的钥匙。来吧。”
“他把它们给你了?”
“我从他尸体上取下来的。”
“盗尸鬼!”她开始大笑,“骗子……色狼……暴徒……盗尸鬼。会走路的癌症……格列·佛雷。”
尽管如此,她还是跟着他穿过雪暴去蒙托克灯塔了。
萨尔·达根汉姆正面对着三个顶着干粉状假发的杂技演员,四个穿着华丽、带着蟒蛇的女人,一个有着金色鬓发和一张愤世嫉俗的嘴巴的孩子,一个穿着中世纪盔甲的专业决斗者和一个有一条中空玻璃腿、腿里还游着金鱼的男人,他说:“好吧,行动结束了。命令剩下的人走吧,告诉他们要打报告回快递中心。”
这班玩杂耍的家伙思动消失了。瑞格斯·夏菲尔德擦擦双眼问:“达根汉姆,那个疯狂的举动到底是要干什么?”
“把你讲逻辑的脑袋难住了,嗯?那是我们FFCC行动的一部分。快乐(FUN),幻想(FANTASY),迷惑(CONFUSION)和悲剧(CATASTROPHE)。”达根汉姆转向普瑞斯特恩,露出他那种骷髅头式的微笑,“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会退回你的酬金,普瑞斯特恩。”
“你要退出了?”
“不,我在享受这个行动的过程。我要免费工作。我从来没和佛雷这个段位的人纠缠过。他是独一无二的。”
“如何?”夏菲尔德追问。
“我为他做了安排,好让他逃出高弗瑞·马特尔。他逃走了,好吧,可用的不是我那招。我混淆视听,制造灾难,努力不让他落入警察的手中。他逃过了警察的追捕,但用的也不是我那招……他自己的招数。我说说笑笑,编造美梦,不让他落入中央情报局的手里。他毫无困难地留了下来……又一次用他自己的招数。我努力想兜圈子把他弄进一艘飞船,那样他就可以自己试着去找诺玛德号了。他不绕弯子,他弄到了他自己的飞船。现在他用自己的方式逃脱了。”
“你跟着他吗?”
“自然。”达根汉姆迟疑了,“但是那时他在贝克的工厂做什么?”
“假面外科手术?”夏菲尔德建议,“一张新面孔?”
“不可能。贝克是很有能耐,但是这么短的时间他没法做出一个假面来。那是比较小的外科手术。当时佛雷顶着一个打绷带的脑袋站着。”
“那刺青。”普瑞斯特恩说。
达根汉姆点点头,微笑离开了他的双唇。“那正是让我着急的。你明白吧,普瑞斯特恩,如果贝克清除了那个刺青,我们将永远无法认出佛雷。”
“我亲爱的达根汉姆,他的面孔不会被改变的。”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只有那张面具。”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个人,”夏菲尔德说,“那张面具什么样子?”
“就像只老虎。我和佛雷见过两次,时间挺长。我本应记得他的面孔,但是我没有。我记得的只有那刺青。”
“荒谬。”夏菲尔德直率地说。
“不。看到佛雷你就会相信的。无论如何,那无关紧要。他将带着我们去诺玛德号。他将带着我们到你的金条和派尔那里去,普瑞斯特恩。事情要结束了,我都有些遗憾了。或者是近似遗憾的感觉。就像我说的,我很享受这个过程。他真的很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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