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池塘里不断扩大的涟漪,意愿和想法传播开去,寻找并触动了派尔灵敏的亚原子开关。意愿和想法把它们都转化了。
在西西里①,多特·福兰·科托瑞花一个月的时间筋疲力尽地尝试给一小块派尔解锁的地方,残余物和凝结物被倾倒在水沟里,流进了大海。很多月以来,地中海的海流使这些残余物质漂浮着穿越了地中海底层。在一刹那间,紧随这个意念转化的过程,一座高达五十英尺的海水的山丘陡然从海中涌起,东北直到萨迪尼亚②,西南直达的黎波里③。在百万分之一秒内,地中海的表面被抬高,形成一道巨大的蚯蚓状的扭曲,缠绕着潘特里瑞亚、兰普杜萨、里挪萨和马耳它群岛④。
【① 意大利南部,位于地中海的著名岛屿。】
【② 意大利岛屿,科西嘉岛南部,周围环绕群岛。】
【③ 利比亚首都。】
【④ 都是地中海地区的岛屿。】
有一些残余物被烧掉了,在落地之前已经从烟囱里和烟尘蒸汽一起飘浮了几百英里。这些细微的尘埃以惊人的精确和强度令人目眩地在摩洛哥、阿尔及利亚、利比亚和希腊引发的爆炸表明了它们的最后落脚处。还有一些微粒依然在平流层中漂浮,在白昼迸发出星星一样明亮的光芒,证明了它们的存在。
在德克萨斯,约翰·曼佛利教授对派尔做了同样实验的地方,大部分的残留物流入一个用来存放核废料的几乎已经干枯的油井底部。很深的水床吸收了大部分的物质,然后在大约十平方英里的范围内将它们撒播开去。十平方英里的水域的地震把它自己整个变成了洗矿槽。巨大的未被开发的天然石油沉淀物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尖叫着冲上水面,飞石撞击的火花把它引燃,形成一个咆哮的火炬,高达两百英尺。
沉淀在一叠过滤纸上的一毫克的派尔,在长久被废弃、被遗忘之后,被团起来,经废物回收最后被铸入一个钢铁模型,此刻毁掉了晚间付印的全部《格拉斯哥观察家》①。被溅落在实验抹布上的一片派尔的碎片,很久以前被做成了再生纸,毁掉了某位莎佩尔女士写的一封感谢信,而且毁掉了邮路中的一吨特急信笺。
【① 创办于1885年,是英国苏格兰地区重要的天主教周刊。】
一件衬衫的袖口,染色时不小心被浸入有派尔的酸溶液,长时间来派尔和这件衬衫一起被废置了,现在被一个思动盗贼穿在他的貂皮大衣下面,它以炽烈的热情炸掉了这个思动盗贼的手和手腕。一丝米①的派尔依然依附在一粒气化的水晶上——现在已经被做成了烟灰缸,它点燃了一次大火,烧焦了某位贝克先生的办公室——他是一位专门同畸形人和怪物做交易的食品供货商。
【① 一丝米相当于10-4米。】
横贯这个星球的无数次爆炸,连成了一片,一串串火焰、一簇簇火苗、天空中划过的流星光芒、地面上新出现的巨大的火山口和狭窄隧道、地下隐没的爆炸、蓬勃而出的爆炸,地球仿佛在上吐下泻。
在老帕克教堂,几乎有近一毫克的派尔暴露在佛麦雷的实验室里。剩余的被密封在它的保险柜里,保护它不被偶然或故意的意识点燃。从那一毫克的派尔中释放出的盲目的能量炸飞了墙壁,炸裂了地板,就好像一场内部地震摇撼了这个建筑。有几分之一秒的时间,拱壁依然支持着柱子,然后都灰飞烟灭。塔楼、尖顶、梁柱、拱壁、屋顶,都在雷鸣般的雪崩中倾倒,勉强互相支撑着没有陷落到地面打哈欠的裂口中去,但是这种平衡感是紊乱而不确定的。一阵风,一个遥远的震动,就会让崩塌继续下去,直到裂口被化成齑粉的瓦砾填实。
爆炸所产生的如同恒星般炽热的热能引燃了一百场大火,把倒塌的屋顶上年代久远的厚铜条熔化了。如果多一毫克的派尔被留在外部被触爆,这热量将足以使这金属立刻蒸发掉。而现在,它没有蒸发,只流淌着白色的液体,开始流动。它从倒塌的屋顶的残骸上流淌下来,开始穿过碎石、铁、木头和玻璃夺路而下,就像一种怪异的熔化形式通过复杂的网络在自我铸模。
达根汉姆和杨佑威几乎是同时到达的。片刻之后罗宾·威南斯布莉出现了,然后是杰丝贝拉·麦克昆。一打情报人员开始工作,六个达根汉姆的快递员和普瑞斯特恩的思动观察员,还有警察。他们在燃烧的地点周围圈成一条警戒线,但是那里目击者很少。在新年轰炸的惊吓之后,这次的爆炸把纽约的一半人口又赶到了另一次疯狂的逃难思动中去了。
火焰的骚动非常可怕,而巨大的残骸瓦砾构成的不安定的平衡隐藏着危机。每一个人都被迫大声喊叫,但还是对这种振动充满了惧意。杨佑威大喊大叫地向达根汉姆传递了关于佛雷和夏菲尔德的消息。达根汉姆点点头,又露出他骷髅般的笑容。
“我们必须进去。”他喊道。
“防火衣!”杨佑威大叫。
他消失了,然后带着两件白色的救灾队员防火衣出现了。看到这些的时候,罗宾和杰丝贝拉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叫反对。两个男人不加理会,把身体挤进惰性元素同质异构体制成的防护服然后挤入教堂内部。
老帕克教堂内部就好像是一团被怪物的巨爪剧烈搅拌过的木头、石块和金属的阻塞体。熔铜水的舌头从每一只裂口中爬下来,燃烧的木头、碎石、破碎的玻璃缓慢地往下滑。铜水在流淌的时候几乎不太发光,但是在它注入的地方却泼溅出炫目的白色热金属的液滴。
在木头的乱阵下面,张开了一条黑色的裂口,这里原本是大教堂的地板。爆炸把铺地的大石板分开了,露出了地窖、半地窖和建筑物地底深处的地下室。这些也都被混乱纠结的石块、横梁、管道、电线和四英里马戏团的残余物塞满了;它们都间歇性地燃着小火苗。然后,第一股滴下裂口的铜水泼溅起明亮的熔液,照亮了这个地方。
达根汉姆重击了一下杨佑威的肩膀以引起他的注意,然后指了指。从裂口下去一半的路程,在那些纠结物的中央,躺着瑞杰斯·夏菲尔德的身体,被爆炸掏空了内脏,分成四块。杨佑威敲打达根汉姆的肩膀,指了指。裂缝几乎到底的地方躺着格列佛·佛雷,当熔化的铜水泼溅起的灿烂的液体照亮他的时候,他们看到他动弹了。两个男人立刻转身爬出教堂进行商议。
“他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
“我能猜到。你看到卷在他周围的帐篷碎片吗?奇怪的爆炸一定是在教堂的另一头发生的,而中间的帐篷成了佛雷的缓冲垫,然后他在任何东西打到他之前从地板里掉了下去。”
“我赞同。我们得把他弄出来。只有他知道派尔在哪里。”
“它是否可能还在这里……没有爆炸?”
“如果它在ILS保险柜里,是的。任何东西都不能穿过那玩意。别操心那个了。我们要如何把他弄出来?”
“我们没法从上面下去工作。”
“为什么?”
“难道还不明白吗?哪怕走错一步。整个混乱的废墟就会崩塌。”
“你看到那向下流淌的铜水了吗?”
“上帝,是的!”
“如果我们不在十分钟内把他弄出来,他就会沉在一个熔化的铜水池底了。”
“我们能做什么?”
“我有一个长远计划。”
“什么?”
“马路对面老RCA大厦的地窖和老帕克的一样深。”
“然后?”
“我们从那里下去然后努力打洞穿过去。也许我们可以把佛雷从地底拉出来。”
一个班的人马立刻冲进废弃、关闭了两代的古老的RCA大厦。他们下到地窖拱廊里,把几世纪以前的古老的零售商店砸得粉碎。他们找到老旧的电梯把他们送下了充满电力设备、供热系统和冰箱系统的下层地窖。他们走下底坑的地窖,这里水深齐腰,水流来自史前的曼哈顿岛的河流——它依然在街道地下流淌着。
当他们蹒跚着穿过底层地窖,向东边相反的老帕克大教堂的地下室移动时,他们突然发现眼前的漆黑被前方热烈而摇曳不定的闪光照亮了。达根汉姆大喊,突进。炸开教堂底坑的那场爆炸将它的地下室和RCA大厦打通了。透过石块和泥土上参差不齐的裂口,隐现出那个地狱的底部。
向内五十英尺就是佛雷,身陷在弯曲的横梁、石块、管子、金属和电线构成的错综复杂的迷宫里。他上方一条吼叫着的炽热光流和周围间歇性的火焰把他照亮了。他的衣服着了火,脸上的刺青生动可见。他虚弱地移动着身体,就像一只困惑的野兽在迷宫里徘徊。
“我的天!”杨佑威大叫,“那燃烧的男人!”
“什么?”
“我在西班牙广场上看到的燃烧的男人。现在不用在意了。我们能做什么?”
“当然是进去。”
一块光辉灿烂的白色半液态铜忽然缓缓向下流向佛雷,溅泼着落到他脚下十英尺的地方。它后头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一条缓慢而稳定的河流。一个池子开始形成。达根汉姆和杨佑威封闭了盔甲的面板然后从两间地窖间隔的缝隙中爬过去。三分钟的苦闷挣扎后,他们意识到自己无法穿过那个迷宫到达佛雷身边。它被从边上锁住了,但是从内部依然有路可以出来。达根汉姆和杨佑威撤回来商议。
“我们没法接近他,”达根汉姆大声说,“但是他可以出来。”
“怎么出来?他不能思动,这点很明白,不然他就不会在那儿了。”
“不,他可以爬。看。他向左,然后向上,背转身,沿着那条横梁转身,滑到它的下方,然后推开那一堆缠在一起的电线。那些电线无法被推进去,但是能够被推出来。那就是他如何可以出来的办法。那是一个单向的出口。”
铜熔液的小池塘向着佛雷上涨。
“如果他不能很快出来他会被活生生地烧死了。”
“我们必须叫他出来……告诉他该怎么走。”
两人开始大叫:“佛雷!佛雷!佛雷!”
迷宫中燃烧的男人继续虚弱地移动着。咝咝下注的铜水不断升高。
“佛雷,左转。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佛雷!左转然后爬上去。如果你听我的就可以出来了。左转然后爬上去。然后——佛雷!”
“他没有在听。佛雷!佛雷!格列·佛雷!你听得到我们说话吗?”
“派杰丝来。也许他会听她的。”
“不,罗宾。她可以用传心术。他不得不听。”
“但是她会做吗?救他?”
“她必须那么做。这比仇恨要紧得多。这是这个世界遇到的他妈的最大的事件了。我去带她来。”杨佑威开始向外爬。达根汉姆制止了他。
“等等,阿佑。看看他。他在闪烁。”
“闪烁?”
“看!他像萤火虫一样闪烁。注意!这会儿你看到他了,这会儿又看不见了。”
佛雷的身影连续而迅速地出现,消失,又出现,就像一个投入火焰中的萤火虫。
“他现在在干什么?他想要干什么?正在发生什么?”
他在尝试逃跑。就像一只被捕的萤火虫或者海鸟被灯塔中没有遮掩的燃烧的火盆捕捉,他暴怒地出击……一个变黑的、燃烧的东西,把自己的身体撞向未知。
声音像图像一样向他涌来,就像奇特形态的光线。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被用生动的韵律大喊出来的声音: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佛——雷
物质的移动对于他如同声音。他听到了火焰的扭曲缠绕,他听到了打旋的烟,他听到了闪烁、嘲弄人的阴影……都用古怪的口音在震耳欲聋地说话。
“布汝格呀汝哇杰美克因?”溪流问。
“啊西呀。瑞特克特地特米吉德。”飞快的阴影回答。“哦呼呼。啊哈哈。嘿依依。体依依。哦哦哦。啊哈哈哈。”浪起伏不平地高声叫嚣。
甚至在他衣裳上阴燃的火苗都吼叫着对他的耳朵胡言乱语。“玛他积四特吗那!”他们咆哮,“安倍特拉今斯特因干则里丝伏四庭拉丝特不拉格!”
色彩对于他来说是痛苦……热,冷,压力;无法忍耐的高原反应和深水压力,极高的速度和要把人按碎的压榨力。
触觉对于他来说是味道……木头的触感在他口中是酸的,带着粉,金属是咸的,他的手指感觉到石头的味道是酸甜的,玻璃的感觉让他的味蕾腻味就像过分油腻发甜的糕饼。
气味是触感……火烫的石头闻上去像轻拂在脸上的天鹅绒。烟雾像粗糙的苏格兰呢摩擦在脸上,几乎接近湿帆布。熔化的金属闻上去像心脏受到重击,而派尔爆炸的电离作用使空气中弥漫着臭氧,闻上去就像水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流。
他没有瞎,没有聋,没有失去感知。感觉依然能抵达他这里,但是经过了被派尔爆炸的震荡所扭曲、发生了短路的神经系统的过滤。他被同步感知障碍所折磨,在这种少有的情况下,感官从客观世界接受了信息,然后依靠大脑来得到具体的感受,但是这些信息在大脑中感官的洞察力相互混淆了。
于是,在佛雷身上,声音以视像方式出现,动作被鉴定为声音,色彩变成了感官的痛觉,触觉成了味道,而气味则变成触感。他不仅被陷在老帕克教堂的地下迷宫里;他还被他自己万花筒式的交叉感官信号所困。
在可怕的身体极限的边缘,他再一次绝望了,他放弃了一切生活的教条和习惯,它们被从他这里剥夺了。他从一个特定环境和经验条件下的产儿转化成了一个初生儿,渴望逃跑和逃生,练习它拥有的每一项能力。
两年前发生过的奇迹又一次发生了。
整个人体器官——每一个细胞、纤维、神经和肌肉都将自己的力量赋予这种渴望,佛雷再一次太空思动了。
他以思想的速度在宇宙中飞驰,远远超越了光速。他的空间速度是如此惊人以至于他的时间轴被扭曲了,从由过去到现在的纵向的直线变成从现在到未来。他闪烁着沿着新的接近地平线的轴运动,这个新的宇宙时间箭头,被一个人类的思想奇迹驱动,超越了常规的定律。
他再一次实现了赫尔穆特·格兰特、恩齐奥·丹德里奇还有其他实验者没有完成的事情,因为他盲目的恐慌强迫他放弃宇宙物理学现时的定理,而这正是曾经击败了其他实验者的东西。他没有思动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但是去了别的时间。
而最重要的是,对思维空间的意识,整个完整的时间轴线和他在上面的具体的点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这些被生活的琐碎深深掩埋起来一一对于佛雷它们已然浮出表面。他沿着宇宙的波长,思动到其他空间和其他时间,重释了“我”的意义。-1的开方7,这个想像中的字母在这一辉煌的想像行为中成真。他思动。
他在诺玛德号上,飘浮在宇宙真空的严寒中。
他站在通向零的门前。
寒冷的味道像柠檬,而真空就像野兽的爪子在他的皮肤上耙。太阳和星星像疟疾折磨他的肉体。
“个咯吗哈副如地你四地可咯摸哈吗跟森!”动作在他的耳边大吼。
有一个身影背朝着他在走廊下消失了;他肩上扛着煮食物用的铜制大汽锅;一个急冲出去,飘浮,在自由落体运动中蠕动的身影。那是格列佛·佛雷。
“米一哈提几四如特可如那赶但是副里摸可克。”他视觉捕捉到的物体移动吼叫着。
“啊哈!哦呼!吗几提挪拖卡卡,”摇曳不定的光和影回答。
“哦哦哦哦哦哦哦?簌簌簌簌簌?奴奴奴奴奴。啊啊啊啊啊啊啊!”被他的行动惊扰而起的残骸的垃圾旋转着喃喃自语。他口中的柠檬味道开始变得难以忍受。耙在他皮肤上的爪子让人痛苦。
他思动了。
在他从这里消失不到一秒钟后,他重新出现在老帕克教堂的熔炉里。
他被浸湿了,就像海鸥一次次在海上盘旋时被浪花打湿,一次又一次进入他挣扎着要逃离的火焰中。他对这吼叫的折磨的忍耐只持续了很短的一刻。
他思动了。
他在高弗端·马特尔的深渊里。
天鹅绒般的黑暗是极乐天堂,安乐陶醉。
“啊哈!”他解脱地大喊出来。
“啊哈——”他的回声来了,而这声音被转换成一种令人炫目的光图。
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那燃烧的男人畏缩了。“停止!”他叫喊,他被这噪音照得暂时性失明。回声再一次以炫目的光的图案出现:
停止停止停止
止停止停止停止
停止停止停止停止
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
止停止停止停止停
止停止停止停
止停止停
一阵遥远的僻啪的脚步声传到他的耳中变成柔和的垂挂下来的飘带:
喀 喀 喀 喀 喀 喀
哒 哒 哒 哒 哒 哒
喀 喀 喀 喀 喀 喀
哒 哒 哒 哒 哒 哒
喀 喀 喀 喀 喀 喀
哒 哒 哒 哒 哒 哒
传
来 喊
一 大 就
声 像
是 一
道
锯 齿 形
的
闪
电
高弗端·马特尔医院的搜索队用地震检波仪追踪着佛雷和杰丝贝拉·麦克昆的去向。燃烧的男人消失了,但是在那之前他已不经意地引起追捕逃亡者的搜索队的注意。
他又回到了老帕克,在他上一次消失的瞬间之后。他对未知的一次次疯狂冲击让他绊倒在空间时间经线上,而它无可避免地又把他送回了他努力要逃离的现在,因为在颠倒的宇宙时间的鞍状曲线上,他的现在是这个曲线中最深的凹陷。
他可以把自己往上赶,往上赶,沿着经线进入过去或者未来,但是无可避免地,他一定会摔回到自己的现在,就像一只扔出去的球,沿着一个无尽的深坑边的斜面墙抛出去,碰着了墙面,保持平稳仅一瞬间,然后又滚回了深处。
但是他依然在绝望中冲击未知的领域。
又一次他思动了。
他在澳大利亚海滨的杰维斯湾。
海浪的运动在大喊:“洛格米斯特可落特哈文加尔。洛格米斯特摩特斯拉文多尔。”
波浪的旋涡用一组脚灯一般的光让他看不见东西:
格列·佛雷和罗宾·威南斯布莉站在他的面前。在沙滩上躺着的男人的尸体印在燃烧的男人眼中化为他嘴里的醋酸味。吹过他脸上的风是牛皮纸的味道。
佛雷张开嘴大叫起来。那声音出口就成了四处飞溅的燃烧的泡泡。
佛雷上前一步。“格拉西?”
燃烧的男人思动了。
他在上海,瑟杰尔·奥瑞尔医生的办公室里。佛雷再一次在他面前,用光的图形说话:
你 你 你
是 是 是
谁 谁 谁
他闪烁着回到老帕克的痛苦挣扎中,然后又思动了。
燃烧的男人思动了。
又是一片寒冷,带着柠檬的味道,真空用无声的爪子耙着他的皮肤。他从一个银色的小艇的舷窗向里面张望,他身后高耸着月球参差不齐的山脉。透过舷窗他可以看到血泵和氧气泵的尖锐的叫声,听到格列佛·佛雷冲他移动的大吼声。真空的爪子欲死欲生地捏住了他的咽喉。
宇宙时间的轴线让他滚回了在老帕克教堂的现在,在他第一次开始他狂乱的挣扎后不到两秒钟,这里就塌掉了。又一次,他像一支燃烧的枪一样投入了未知。
他在火星上的斯考布思墓穴里。那像白色的蛞蝓的林德西·乔依斯在他面前痛苦地扭动挣扎。
“不!不!不!”她的动作在尖叫,“别伤害我。别杀我。不,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燃烧的男人张开他老虎一般的大嘴,大笑。“她感到痛苦了。”他说。他的声音让他的眼睛发烫。
她 她 她
感 感 感
到 到 到
痛 痛 痛
苦 苦 苦
了
苦 苦 苦
痛 痛 痛
到 到 到
感 感 感
她 她 她
“你是?”佛雷低声问。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
———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是是是是
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
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
谁谁谁谁
燃烧的男人咧嘴笑了。“太亮了,”他说,“暗一点。”
佛雷上前一步。“布拉噶达吗哇发米吃几里斯他!”那个位移动作喊叫。
燃烧的男人神情激动地飞快把双手放在耳朵上。“太吵了,”他喊,“别动得响声那么大。”
蠕动的斯考布思的动作还在尖叫,乞求着:“别伤害我。别伤害我。”
燃烧的男人又大笑起来,“听听。她在尖叫。企求。她不想死。她不想受苦。听听她。”
“是奥丽维亚·普瑞斯特恩下的命令。奥丽维亚·普瑞斯特恩。不是我。别伤害我。奥丽维亚·普瑞斯特恩。”
“她在告诉我们谁下的命令。你听不见吗?用你的眼睛来听。”燃烧的男人用爪子的一根指头指向扭曲着的斯考布思,“她说奥丽维亚。”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佛雷的问题变成西洋棋盘形的耀眼光芒,让他无法忍受。“她说奥丽维亚。奥丽维亚·普瑞斯特恩。奥丽维亚·普瑞斯特恩。奥丽维亚·普瑞斯特恩。”
他思动了。
他落回到老帕克教堂的地洞里,突然间他的迷惑和绝望告诉他自己已经死了。这是格列佛·佛雷的终结。这是永恒,而地狱是真实的。他看到的那些是死亡的最后的时刻,过去在他瓦解的感官前做的演出。他正在忍受的一切必须永远忍受下去。他知道他已经死了。
他拒绝向永恒投降。
他再一次向未知发起冲击。
燃烧的男人思动了。
他交叉万花筒式的感觉无法告诉他自己在哪里,但是他知道他想永远停留在无名之处。
“你好,格列。”
“那是谁?”
“我是罗宾。”
“罗宾?”
“曾经是罗宾·威南斯布莉。”
“曾经是?”
“现在是罗宾·杨。”
“我不理解。我死了吗?”
“不,格列。”
“我在哪里?”
“离老圣帕克非常非常远的地方。”
“但是是在哪里?”
“我没有时间解释了,格列。你在这里的机会瞬间即逝。”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学会如何穿越宇宙时间进行太空思动。你必须回来,学习。”
“但是我知道。我必须知道怎么做。夏菲尔德说我曾太空思动到诺玛德号上……六十万英里。”
“那么那就是个意外,格列,你可以重新再做一次……在你自学之后……但是你现在不是在做这个。你还不知道该如何保持……如何把任何的现在变成现实。你会在瞬间就跌回到老帕克。”
“罗宾,我刚记起来了,我有个坏消息告诉你。”
“我知道,格列。”
“你母亲和姐妹死了。”
“我知道已经很久了。”
“多久?”
“三十年了。”
“那不可能。”
“不,那不是不可能的。这里离老圣帕克很远很远。我一直在等待着要告诉你如何从大火中逃生,格列。你会听吗?”
“我没有死?”
“没有。”
“我会听。”
“你的感官都混淆了。它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是我不会告诉你左右上下的方向。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可以理解的方式。”
“你为什么救我……在我对你做了那些之后?”
“为了宽恕和遗忘。格列。现在听我说。当你回到老圣帕克,转身,直到你面对最响亮的阴影。明白了吗?”
“是的。”
“向着那声音前进直到你感到皮肤上有深深的刺痛。然后就停住。”
“然后停住。”
“在感到压力的时候半转过身去,然后是下落的感觉。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你会穿过一片坚固的光,然后遇到奎宁的味道。那其实是一团电线。直接向前推开那奎宁,我知道你会看到听上去像锤子的声音。你就安全了。”
“你怎么知道所有这些的,罗宾?”
“一个专家为我做了简短的说明,格列,”那感觉像是在大笑,“你随时都有可能掉回过去。派特和萨尔①在那里。他们对你说aurevoir②和好运。还有杰丝·达根汉姆。好运。亲爱的格列……”
【① 分别是杨佑威和达根汉姆的小名,之后杰丝名字的改变大约指她已是达根汉姆的妻子,因此随夫姓。罗宾所说的三十年后,应该是佛雷躲避在那里不愿出离的那个未知时间点。】
【② 再见(法语)。】
“过去?这是未来?”
“是的,格列。”
“我在这里吗?奥丽维亚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