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打量着其他的人。他们并不理会杨丹,彼此聊着,一旦电视节目里说到他们所认识的人的名字,他们便大笑一通。这里是贝拉的家,一个扁平的椭圆形小屋,低矮的天花板上的波浪型花纹依稀可见,从盘形台灯中发出的琥珀色灯光洒在光滑的暗黄色墙壁上,使这里显得格外温暖。当然,这种温暖也来自于这群拥挤而喧闹的人们——除了她和贝拉之外还有十来个人。不过其他的人好像并不介意这里的拥挤,他们懒洋洋地躺在地板的丝绸垫子上,彼此的身体也随意地纠结着,边吃着大红碗里的苹果边笑。
“在克律斯,贝拉的小屋可是有名的,”有一次在弓形的跑道上漫步的时候,贝拉曾经眨着眼睛这么对她吹嘘过。跑道的远处是绿色的梯田和圆形屋顶的小房子——贝拉曾经告诉过她,那里是伊波瑞的一个陈列馆,至于里面陈列着什么,她当然无从知道。“今晚将是我们的狂欢之夜,你会看到的。”
狂欢之夜,是的,不过杨丹无法与他们一起分享这种快乐。当她被介绍给众人后,她静静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垫子的一边。令她满意的是,在这里她可以从容地观察别人,而别人也懒得理她。她觉得她在别人心目中不过是一个闯人者而已,至少别的女人会这么想。她是一个新来者,从男人们注视她的目光中,她明白自己肯定要成为她们潜在的敌人。
于是,她孤独地坐在那里,尽量让自己的举止符合他们的习惯,也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的言行,体会着他们的语气和动作中所表现出的细微差别。无论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她每一分钟的观察,她周围的每一个细节,都让她颇费猜疑,也更加坚定了她探询下去的决心。她在心中思索着,想为自己理出个头绪。她觉得这样也还不错,而且这里的一切原本就不属于她。就在这时,她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感到几分震慑。我是怎么习惯这些的?她感到诧异,我并非一直就生活在这里吧?毫无疑问,她感到几分恍惚,好像自己遗忘了什么似的,而且这一切与贝拉所说的重新定位有点关系。不管这意味着什么,她觉得她的现在与过去之间设置了一道屏障,而她所有的记忆则被锁在了屏障的另一边。她的生命中时不时地会有一个奇异的时刻,在那奇异的时刻中,她好像看见了另外一种生活——这说明在屏障的另一端,曾经有着一种与她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完全不同的生活。
“你很落寞,我的小荔枝。”一个声音在她的上方响了起来。
杨丹抬头,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贝拉。“我有点累了。”她回答说。是的,是有点累了——这么多需要她观察、理解的新事物让她感到心力憔悴。
“到那边去,我们睡觉去。”他说着,伸出手来,对她笑笑说:“我也累了。”
杨丹明白他话里的暗示,不过一点也没有为此而感到吃惊。“到哪里去睡?”
小屋,是她现在所能想到的惟一的地方,不过这只是个大的单间。
贝拉笑了:“到任何我喜欢的地方去,不过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
“你们都在一起睡觉吗!”
“有时是的,不过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他的直截了当让她对自己的理解力产生了怀疑,也许她误解了他的意思。“是为了寻欢吗?”她问。
贝拉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他笑笑,露出了牙齿:“难道还会为了别的什么吗?”
杨丹又看了他一眼,拿不准该给他以怎样的回答。当然,贝拉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凭直觉她便知道他会成为一个温柔的情人。她觉得自己要被他吸引,可与此同时,厌恶的情感也油然而生。无论如何,她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能够和他在这么多人的房子里共享云雨之欢。
房间里突然而起的欢乐喧闹,把她从不知如何回答的尴尬中解救出来。“贝拉,”
有人大声喊着,“戴拉把快乐带到这里来了!”
贝拉向那边看了一眼,一位高个子,长着一头火焰般的头发和褐色眼睛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她那光彩照人的衣服与她的头发相互映衬。“戴拉,我快乐的使者!”
贝拉叫着她,高兴地跳了起来:“你给我们带来了些什么呢?”
她穿过簇拥在屏幕前的人群,向他走去。杨丹看着两人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吻,女人长长的手指伸到贝拉暗色的卷发中。
他们分开后,戴拉便从衣服里抽出一个黑色的包。贝拉接过来掂了掂,随后便将它打开,用鼻子闻了闻。“啊哈!”他的眼珠眨动,“就为了这些,你也可以被我们奉若神明。”
其他的人也凑了过来,伸手把包抓住,嚷道:“把它们分了吧,贝拉,你还等什么呢?”
“别着急!”贝拉把包举过他们的头顶,“你们都有份,戴拉带来的这些足够我们把牧师也送上快乐之颠。”
他走向杨丹,弯腰把包递到她的面前:“你先来,你离开它的时间最长。”
杨丹的手伸人包中,从里面翻检出几粒扁平的如蚕豆般大小的黑色颗粒,这些颗粒质感光滑,而且还有一种油乎乎的感觉。“这是什么?”她问。
“快乐!”贝拉神采奕奕,脸上的笑容像刚刚绽开的花朵一般。他看着杨丹,鼓励地对她笑着:“试试吧,你会离不开它的。”其他的人都笑了起来,一个人把包夺了过去。现在,人们的注意力又转向那只能为他们带来快乐的包上了,“快乐之包”迅速地在他们的手中传递。
杨丹注视着自己手中的黑色颗粒,它们正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像是烤熟的坚果。她发现贝拉仍在看着她,便问:“快乐果?”‘“它们还有其他的名字。”
他说着,取出其中的一粒,“每个哈格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叫法,女人们叫它’天堂豆‘,还有人把它叫做’第三只手‘,不要问为什么,只要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就行了。”
“这是于什么用的呢?”
“看我的。”他把颗粒放到嘴里,头也跟着轻轻摆动起来,随着不断的咀嚼,他头摆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快。颗粒被嚼碎了,浓浓的汁液渗了出来,他把眼睛闭上,贪婪地吮吸着唇边的汁液。这时,他的整个身子也绵软下来。再看杨丹的时候,他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迷离与飘忽。
“试试吧。”他刚说完,背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击,与之相伴而来的是笑声,戴拉来到了他的面前。快乐果衔在她的牙齿之间,她把它咬开,随即便吻起贝拉,相互分享着他们唇上残留的汁液。他们大笑着,随后便相拥着滚到了一起。
杨丹注视着他。这时,一个穿花衣服的男人大声发出咯咯的叫声,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手向前伸着。有人往他的嘴里放了一颗快乐果,他咀嚼着,随后便无所顾及地躺到了两个正在相互爱抚的女人面前。两个女人分开,大笑着,一起帮他把衣服脱掉。
其他的人也都相互搂抱着,彼此帮对方把衣服脱掉,任裸露的身体扭动。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响了起来,轻柔、飘渺如风中的树叶在抖动,又如溪中的流水从石上汩汩漫过。
杨丹也把一颗果子放入嘴中,咀嚼起来。汁液浸满了她的整个舌头,好像是被烟熏过的蜂蜜的味道。与舌头的感觉同时袭来的是一阵无法抵御的快乐——快乐在她的体内膨胀,随后便化作一股潮汐,把她的思想、压力以及各种各样的愿望冲洗得无影无踪。现在,她惟一的想法就是:“多一点!再多给我一点!”
她迅速地把另一颗“快乐”放到嘴中嚼着,觉得时间仿佛如一条轻柔的丝带将她缠绕起来,她的意识便也随着这无尽的时间之流飘着,音乐丰富的和声似乎把她带到了宽阔的大海上。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画面上是葱绿和金黄相间的无际海洋,海浪在轻轻地托举着她,她随着海浪时而下沉,时而又飘了上来。海水是温和的,海浪拥抱着她,海草抚摩着她,她就在这无边的温柔中不断地下沉、下沉、下沉着。
杨丹开始哭起来,眼泪冲出她的眼睑滚落到她的脸颊上。她明白,刚才的画面来自于她另外的一种生活——她再也回忆不起从前的生活了,她觉得以前的生活就像是海岸一样离她远去。她又把一粒快乐果扔进嘴里,重新把自己交给漂浮的海浪。
海拉迪克跨上直通卡威那的电梯,那里是尼克拉斯最低的一个区域。从不同的层面——卡威那有四层——射来的光束照在他的脸上。他放慢了电梯的速度,可在最后的两层却又以四分之一的加速度让电梯迅猛下落。到达卡威那的时候,电梯猛然停了下来。这种快速的条件反射没有丝毫的安全感,不过海拉迪克喜欢这种机械控制下的冒险。
海拉迪克觉得自己的胃部也好像在什么动力的牵引下沉甸甸地下坠,电梯还没有完全停稳,他就直奔声控门,走向从岩石中凿出的接待室。“费提格!”他大声叫喊着,任自己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
他等了一会儿,随后便越过接待室走向一条隧道的人口,在隧道人口的控制盘上按了一个键。他刚走进隧道,灯便亮了起来,地板上的灯发出微弱的绿光,而在他的头顶,沿隧道两侧一字排开的则是红色的灯。
在隧道的终端,尼克拉斯的迪瑞终于在一堵石墙前停了下来。他从衣袋里取出一把声控钥匙,在墙面接了按,耐心地等待。墙的后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接着,墙壁裂开了一条逢,他从墙缝走了进去,随后便进入里面的密室。
一个穿着红白相间的尼克拉斯服装的卫兵向他行了一个礼,随即便以极快的速度伸直手臂,两眼望着地板,向他鞠了一个躬。“费提格在哪里?”他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是对卫兵礼仪的回应。
“下迪瑞费提格和犯人在一起,”卫兵回答说。
“医生来了吗?”
“是的,尊贵的哈格迪瑞,他们和他在一起。”
海拉迪克点了点头,卫兵便问到了一边。他按了按声控钥匙,卫兵身后的门也开了。他越过水池,走进去。
“海拉迪克迪瑞,我——”费提格开口了,眼睛看着刚刚进来的上司。
“他能活吗!”海拉迪克边问边走到吊床的另一边,低头打量躺在床上那个脸色灰白的人。
“现在回答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费提格不安地回答。
海拉迪克的脸拉了下来,费提格忍受着上司的脸色,补充了一句:“我们也许已经失去他了,哈格迪瑞。”
“吉姆瑞格知道吗?”
“不,没有人给他说过。”下迪瑞忐忑地望着他的上司,“你希望他知道吗?”
“不!”海拉迪克回答说:“我要亲自处理这件事情。”
一个长着湛蓝色的眼睛、留一头白色短发、肩膀下垂的医生在一边嘀咕着什么。
海拉迪克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说:“声音大点,伊琳娜,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女人的眉头皱了皱,表示内心强烈的不满:“我不明白你们蓄谋花多长时间杀掉这个人,再让我们为他招魂呢?”
几乎没有人敢这么坦率地对迪瑞这么说话,一般来说,海拉迪克会因为她的冒犯而让她停职反省,直到她把头脑中的异端祛除干净。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刚直的女医生。她的想法很有价值,不可置之不理;但他并不希望听到像她或其他任何人这样以质问的口气同哈格领袖说话。
‘你在问我的打算吗,医生?“他脸若冰霜。
“我一点这种意思都没有,哈格迪瑞。”她回答,可她的口气充满了嘲讽。
“我只是想指明一种事实。如果你希望我们救活这个可怜的实验品,就必须多派些人和我们配合。这个——”她无助地对躺在面前的躯体做了一个手势。“这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希望了,即使是我也无法妙手回春。”
“可他能够救活吗?”海拉迪克问。他低头打量着床上的这个人,见他草色的头发胶结着,双眼和脸颊深陷,下颔也松垂下来。没有任何迹象证明他还活着。
伊琳娜,这位尼克拉斯第六序列最好的医生耸了耸肩,说:“我们会把他救活。
不过我警告你,总有一天,你们的条件反射实验会走得太远,到那个时候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海拉迪克接受了她的劝告,他觉得她的劝告充满诚意。但碍于其他人在场,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了她的真诚:“也许换个地方并不像我们所想象得那么麻烦,你愿意自己找个地方吗,医生?”
她的鼻子哼了一声,不经意地耸了耸肩,随即便转向围在她周围的其他医生:
“你们的脚下都生根了吗?把他移开,在这潮湿的坟墓里我们什么都干不成。把他移到一个空气好的地方去,你们谁去哈格的牧师那里,向他们借用一块能让我们用十天的宝地。告诉他们,至少在十天之内我们不会惊扰主的安息的。看看他是否明白我们的意思。就告诉他这是哈格迪瑞海拉迪克的命令——我们都得服从他的命令。”
伊琳娜看着医生们把床推走,心情烦乱,双手垂到臀部,闭上了她的蓝眼睛。
迪瑞嘟哝了一句:“走吧。你还有什么事吗?”
‘你什么时候才能够明白,你们不能削人类之足而去适你们那稀奇古怪的履呢?精神与肉体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平衡,如果要打破这种平衡或者摧毁人类的精神,将是非常可怕的。“她温和地看着海拉迪克,”我知道你肯定把我当成了一个爱饶舌的老妈妈。不过别错怪了我,海拉迪克,塞尼提克是一定会被我们征服的,你的善于改过给了我们所有的人以信心。““啊哈!”尼克拉斯的迪瑞做了个鬼脸,“一定要弄清楚这个犯人是否能够活下来——这才是我所关心的。我要求你们一大向我报告两次,直到他苏醒为止。明白吗?”
伊琳娜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哈格迪瑞,我什么时候违背过你的命令?”
她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像一阵风一样飘过。
海拉迪克目送着她走了出去。“总有一天,女人,”他自言自语,‘你会走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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