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黯淡,机织窗帘关闭着,只有一缕细细的光线从稍露的缝隙中射进来。水的流动所发出的细碎声音,像是什么人在婉转低语。湖面上的风嗖嗖吹动着窗帘,算是给这间房子带来了一点生机。凯琳躺在一张低矮的平台式床上,身体侧向一边蜷曲,膝盖差不多蟋到了胸部。托勒进来时,她一动也没有动。开始的时候,托勒还以为她睡着了,来到她的床边以后,才发现她的眼睛大睁,凝视着房间里的一片黯淡。
“凯琳,”他轻轻叫了一声。没有回答。“是我,托勒。我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不介意我坐在你的床边吧?”
他坐在她的床沿上,双腿伸到前面,又将胳膊肘撑在腿上。“你知道,”他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你让主人们急得都想跳墙了。他们不知道你是怎么了。如果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的话,我愿意洗耳恭听。”
托勒等待着,可听到的却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我知道你会听我的,凯琳。
我也希望你能和我说话。如果有人有权同你说话的话,我猜那个人就是我。我们曾经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如果你连我都不相信的话,你可就真的太不幸了。”
他说完做了一个鬼脸,可凯琳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声音略微提高:“我…
…希望你至少同我说说话……我,啊——我有话要告诉你。”
圆屋顶下的巫师一定让所有的兴趣都沉入到昏睡状态中了。托勒以前听说过有人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慢慢死去,他不知道凯琳是否也掌握了这个技巧。
“无论如何,”他如实相告,“库拉克和我决定回到圆屋顶去,我们还有一些未完的事情要回去做,重要的是我们得尽快回去。我不知道我们怎样才能回到那里,可是……”他顿了顿,随后又冲动地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是否同我们一起回去?”
托勒为自己的话大吃一惊。他走进这间房子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要问她这个问题,即使话到了嘴边,他也没有认真考虑她会对这句话做出怎样的反应。
但令托勒吃惊的是,凯琳转过身来看着他。她眨了眨眼睛,托勒觉得她的眼睛中有什么东西从非常遥远非常遥远的地方回来了。她的手动了动,托勒跟随着她的手势,看到了床脚下有一张低矮的桌子,桌子上的托盘里放着一瓶水和一只杯子。
他从瓶中倒了一点水,端到她的嘴边,让她喝下去。
喝下一些水后,凯琳用苍凉的低声说道:“请……让我和你们一起走。我要回去……回家。”
他打量了她片刻,在心中考虑着他该怎么办。“哦,啊——我……”
“求你了,”她可怜巴巴地抓住他的袖子。“否则我会死在这里的。”
她说的话的确是真的。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她终究是要死在这里的。所以,又是一阵冲动,他同意了:“好,我要你和我们一起走。我需要你,凯琳——你是我的卫兵,还记得吗?”
提到她过去的工作,这个年轻女人的唇边荡起了惆怅而失落的微笑。“你的卫兵,”她说。“我还想做你的卫兵。”
“自己振作起来,好吗?”他走过去,将窗帘拉开,明亮的阳光射了进来。
“首先,我们得先让这里有点新鲜空气。”一阵微风吹来,给人以清新、温和的感觉。“好了,好多了,”他走回到床边,“看看我们能不能让你站起来。”
她从床上慢慢地起来了。他的胳膊抱住她,几乎没用劲就抱她起来。她轻得差不多都没了重量,这比起他看见她陷于半沉睡状态更让他感到吃惊。“我们得让你的胃里进点食物,你都瘦得不成人样子了,回圆屋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旦想到回去,行动对于凯琳来说就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了,托勒借此知道她以前的所作所为全是自虐。只是一个简单的回家的想法就可以让这些烟消云散。
尽管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畸形、嘈杂的圆屋顶何以有如此的吸引力,但对于她来说,那里是家,她想念那里。进了小餐厅后,他们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托勒用上好的面包和果汁结束了巫师的禁食,随后又给她拿出一些凉了的切肉。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托勒也吃了一些,他一边慢嚼细咽,一边看着凯琳,回味着刚刚过去的十二个小时所发生的事情以及其他的一切。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要到敌人的后方去做敢死队的队员,为此,他疏远了这个世界上爱他的那个人,与一个朋友反目为仇,还成了一束无法走向真正的世界、只能放在暖房中的花的保姆……就更不用说他在那些长期生活在温馨生活中的热爱和平的人们中,所播撒的对于战争的恐怖了。
所有的这一切对于一个早上不穿衬衫,也没有任何罪孽的男人来说都是不得已的,但事情又的确是他造成的。既然下定了决心,我又该怎样去实施我的计划呢?他在心中掂量着。
他听见泰勒斯喉咙中所发出的颤音正从什么地方慢慢地向他这边飘来,于是站起来说道:“你在这里把饭吃完,我去和泰勒斯谈谈,一会儿就会回来。”
泰勒斯正和两个门特站在一起:伯翰和马斯亚克。三人构成费瑞亚领导层中某种意义上的三人小组,这是托勒所没有想到的。托勒走到他们面前,他们都看着他。
泰勒斯梳理着自己的胡子,另外两个人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打量他。
“我想一定是我昨天晚上在这里做错了什么,”他说,“请原谅我扰乱了你们。”
“如果你觉得你说得对的话,”泰勒斯慢慢地回答说,“你没有必要关心我们的感觉。”
马斯亚克说:“事实上,我们一直在谈论该怎样帮您。”
“我想帕雷塞伯特的话已经很明确,我不敢奢望从费瑞得到什么帮助。”托勒飞快地扫了一眼这三张严肃的面孔。
“是这样的,”泰勒斯回答道。“我们不想违背我们的信条,可是马斯亚克刚才建议说,在特殊情况下,我们都得服从一个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信条。”
“那是什么呢?”
马斯亚克回答说:“我们应该遵守的一个最根本的信条,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也无论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样的方式,我们应该向别人伸出帮助之手。”
“你们没有义务对我这样。”托勒说道。
“哦,但我们要这么做,”伯翰说,“我们这么做是因为我们选择了而且仍将这样选择。如果我们有能力而不去给别人提供帮助,是一个比破坏承诺更严重的错误。是这个信条使我们成为费瑞人。所以,我们必须放弃其中之一。”
“伯翰的意思是,”马斯亚克解释,“可能会有一种方法向你提供帮助,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尊重对和平的承诺。”
托勒的眉头皱了皱。“无论你们做什么,我都深表感激。但是,”他耸了耸肩,“回去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你们对此没有什么义务。”
泰勒斯和马斯亚克忧心冲忡地摇着头。“你仍然没有明白,”马斯亚克说道。
“不要介意,这没什么。我们决定为你提供交通便利。在圆屋顶的正北有一条我们的航线。一般说来,我们的宇航员总是避免在圆屋顶的视线内飞行,但他们有时候往南飞上几百公里,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我明白了。就是说,如果我能坐上你们的飞船,很快就能着陆,而且不会有什么危险。”
三个门特相视而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托勒说。“你们给我的帮助远比你们想象得要大。”
泰勒斯将大手放在他的肩上。“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决定。可你昨天晚上的作为,我们实在不能理解。愿保护之神与你同在。”
“我有一种感觉,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会给你们万能的神灵以多方面的考验,”
托勒轻声说,“我需要一切能够得到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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