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丹看着舞蹈者们在面前的草地上旋转,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洒在他们闪闪发光的衣服上。三对男女配合默契地做着复杂的舞蹈动作,为他们面前一百位或者是更多正陷于沉醉状态中的观众表演。几个乐师坐在环形观众席上用手中的乐器——长而窄的弯成半圆形的管子——为舞蹈伴奏。长号似的乐器吹奏出低沉。圆润、柔和的曲子。尽管乐师们散坐在观众席上,但他们的音乐却构成一个天衣无缝的整体,与舞蹈者们的舞蹈水乳交融。杨丹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优美的舞蹈,那么轻松,又那么圣洁——她找不到别的词汇来形容。音乐和舞蹈所表达的是同一种意思,它们相互结合得又是那么完美,音乐给舞蹈以律动的节奏,而舞蹈又将音乐化为具体可感的形象,两者相辅相成却又无法代替,它们融为一体,创造出音乐和舞蹈作为单个的艺术门类所无法创造的丰富艺术体验。
杨丹站在入口处,她从来没有如此沉迷过——看起来他们似乎是在自发地创造着自己的律动,但与别人的律动又达到了那么完美的和谐一致;每一个舞蹈的个人都是他们自己,但又是舞蹈的集体中一员。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合作了很多年,才创造出如此的完美、和谐与一致。
这样的鉴赏使得每一个舞蹈动作在杨丹看来,都具有了非同寻常的美。她知道如此的完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也热爱这些具有非凡艺术创造力的舞蹈者们。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品味每一个瞬间,捕捉着他们的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跳跃,看着他们聚合在一起形成各种花样,随着阵容变换,又出现一些新的花样,在音乐的配合下,将观众带人到一个浑然整一的艺术境界中。
舞蹈终于结束了——舞蹈者们气喘吁吁,显然是累了,音乐缭绕着消失在寂静之中——所有的观众都一同呼出一口气来。杨丹这时才意识到,她和所有的观众一样,一直都在摒住呼吸。她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品味着这一瞬间,她知道她体验到了真正的美,而且是在那么近的距离内,以那么直接的方式。
她感觉到有人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便睁开眼睛。伊安娜对她笑着指了指人群,典型的费瑞人群,正寂静无声地向外移动。杨丹看见舞蹈者们聚集在一起,相互笑着,用低声交谈,他们的脸上闪烁着满意而快乐的光芒。杨丹觉得观众的毫无反应有点不对劲,应该对演员有所表示——至少应该有掌声。
“请你等一会儿。”她对伊安娜说。随后,她向演员们快要走近的时候,她的脚步有些迟疑。一个女演员发现了她,笑着以费瑞人的礼节对她伸出手来,杨丹却大步走上前去,将女人搂住了。她们拥抱在一起。杨丹说:“谢谢你们给了我这么美好的艺术享受。”
女人抓住杨丹的手说:“跳舞是我们的快乐,如果你能从中发现快乐,请称颂给予之神,是他把舞蹈给予了我们。”
“是你们的舞蹈本身值得称颂。”杨丹回答说,“我不会忘记我今晚所看到的一切,谢谢你。”她说完便走向正在过道上等候她的伊安娜。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感谢舞蹈者呢?”她们走到艺术中心对面的草地上时,杨丹问道。对面那太阳石的宫殿般建筑是这座宏伟建筑上无数的飞檐和亭阁中的一个。
“或者是称颂他们所创造的艺术。”
“称颂之词属于天父,”伊安娜柔声地向她解释,就像她自成为杨丹的师友以来所经常做的那样。“你让我们因为容器的容量而称颂它吗?”
“我不知道。不过演员们似乎应该得到一些赞赏,因为他们的舞蹈,他们的艺术所带给我们的快乐。”
“舞蹈的快乐是他们的。”
“可他们和我们分享了。”
“我们给了他们最高的奖赏——我们沉醉在那美好的时刻,沉醉在他们的演出所创造的宁静中。”
杨丹想了一会儿,道:“那么,就这样离开吗?没有一句话?没有一点声音——就这么离开?那就是你的奖赏?”
伊安娜是个高个子、黑头发的女人,她的身材苗条而优雅。此时,她停住脚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面向杨丹说:“我们在一起享受了那一时刻,我们把它据为己有,藏在内心永远珍藏。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呢?那里不是我们辨别的地方,我们只有接受。”
她们又走了起来,纯净的阳光照在她们的脸上,她们就沐浴在这温暖的阳光中。
过了一会儿,杨丹点了点头,说:“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艺术家只是为了自己而艺术,但他演奏是为了表达对天父所给予他的艺术天分的称颂——他与观众一起分享他的天分。”
“或者完全不与观众分享。”
“是的,我明白了,观众是无关紧要的。”
“不要说演奏,不。如果说观众也是来参加对天父的称颂,你的表达就准确多了。称颂就是一切!当然,一个艺术家会因为观众的喜悦而喜悦,这是自然的。但是,至于观众对他为了自己的艺术或为了让天父高兴而进行的演出是否作出反应,则不是他所关心的。”
“他唯一关心的就是他演得有多么成功。”
“关键在于他的天赋是否得到了正常的发挥。如果他发挥得很好,是否有观众或者观众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丹明白了,但她仍然认为创造了美的人,应该得到的比单纯的快乐更多,而不管观众的鉴赏力如何。
她们继续在寂静中向前走,直到艺术中心张开的一翼伸到她们的面前。“你还想去看绘画吗?”伊安娜问。她们曾经在欣赏舞蹈之前去费瑞的陈列馆参观过他们的绘画作品。杨丹抬头看着富丽堂皇的陈列馆的入口处,迟疑了一下。
“要不,我们另选一个时间再来吧。”
“你不会介意吧?”
“一点也不,”伊安娜笑了。“你今天只能吸收那么多了。”
“而且我已经吸收了我所能吸收的一切。现在,我需要时间想一想我所看到的一切。”
她抓住伊安娜的手,用力捏了捏:“舞蹈不是非常美吗?我从来没有想过它会如此完美、准确、富有表现力。”
伊安娜深思地看着她:“也许你有一颗艺术家的心灵,杨丹。你想学吗?”
杨丹忧郁地摇了摇头。“我跳不出这么美的舞。”
“你怎么知道呢?你试过吗?”
“不,可是——”杨丹的眼睛因为这种可能性而睁大了。“你想我应该试试吗?”
“只要你想的话。”
“哦,想。你的主意简直太好了!”
托勒被带去的地方是伊波瑞的地下迷宫,一个用方方正正的石头砌的洞穴和与之相连接的过道——尼克拉斯人的地下棱堡。这里就是海拉迪克那个臭名昭彰的定位室:一排摞着一排的石屋,石屋的空间仅够一个人直立并伸展开四肢。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光、热控制系统,以至于用泛光灯照明,人在里面热得出汗,而另一个房间则是一片黑暗和彻人骨髓的寒冷,这完全取决于定向工程师的操纵。
托勒是被人粗暴地拉着,从阿奇乌斯的前厅经过一连串没有止尽的走廊和厅堂来到这里,交给看守者。他一直闭着嘴巴,不回答捕获他的人们的任何问题,因为他看得很明白,他们早就决定怎么处理他了,他说不说话都是一样的。
从卫兵们的谈话中得知,他们把他当成了逃跑者——一个离开自己的哈格后,迷失在圆屋顶的地下迷宫之中,也可能是想同狄哈根人取得联系的人。他们猜想他是在他们进去的时候悄悄潜人阿奇乌斯的,而根本没有想到他一直就在阿奇乌斯,当然,他们也就想不到他可能是一个费瑞间谍。
他为此而在心中暗自得意。至少,他们不会把他看成比一个典型的逃跑者更重要的人物了,这就意味着如果他坚持扮演他们为他派定的角色,他迟早会被放出来的。
“你的名字?”不耐烦的尼克拉斯军官从绿色的屏幕上抬起头来,问道。他坐在一架巨大的控制台前,用疲倦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的犯人。洞穴中的气温算是很暖和了,但很潮湿。因为石头是凉的,所以整个洞穴内的空气潮呼呼的,让人的关节感到极不舒服。
“你的名字叫什么?”
托勒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跳动着来到了他的面前。“斯都。”
他让自己的语调中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悔恨,希望让他们相信这一切都是误会。
“你在阿奇乌斯干什么?”军官问着,将钥匙插进了他面前控制盘的终端。
“我——啊……”托勒试图解释得合乎情理。“我看见门开着就走了进去。我不知道那是——你叫它什么来着——阿奇乌斯。”
问话的军官抬起头来:“卫兵没有拦你吗?”
“我想他们没有看见我。”
军官轻蔑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因为托勒的答案还是因为卫兵的玩忽职守,托勒分辨不出来。
“哈格?”
托勒什么也没说,他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
“你的哈格?快点回答。”
“鲍波。”托勒说出这个名字,随后便闭上了嘴巴,暗自祈祷自己匆忙中作出的选择不要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灾难。
军官又插进了几把钥匙。“鲍波没有斯都这个姓,”他加重了语气。“你的哈格名字是什么?”
大脑在飞快地旋转,托勒极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能给他带来幸运的名字——一个他听到的如今能够证明他身份的名字。“贝拉。”他回答道,心中祈祷这个名字没有说错。贝拉不是杨丹告诉过他,她那个克律斯看守的名字吗?军官的身子在座位上动了动,在键盘上打出了这个名字,用手拉了拉他那红白相间的长袍。“是的,”他终于说话了,“在这里。贝拉。你的名字列在第二级。”
托勒点了点头,眼睛看着低处。
“你会被送回你的哈格,鲍波——”
托勒终于舒了一口气。他的机智算是奏效了。看来,贝拉是一个相当普遍的名字。
尼克拉斯军官继续说道:“——在定位之后。”
“不!”托勒大叫,在房间另一边闲逛的尼克拉斯人抬起头来,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求你们了,我以前从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我非常愿意回去。对不起。”
军官看着托勒,迟疑着。让托勒走吗?他耸了耸肩,说道:“这只是一般性的惩罚,算不了什么。”他对旁边的卫兵说:“把他带到J—SV去,立即开始重新定位。”
“不要!”托勒又一次尖叫起来,“求你们了!不要!”
两个卫兵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拖了出去。他被拖着穿过一条走廊,带进一个洞中。他听到了按动开关所发出的啪喀声,之后,他就独自一人被关在黑洞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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