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勒摇摇摆摆的,好像脚下的地板也在晃动似的。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想挪到床边,但医生的手却抓住了他。“你做得很好,”年轻男人哄着他,“现在不要停下来。”
“我——啊……”托勒喘息着,“我——需要……躺下……”
“再走一小会儿你就可以休息了。你的腿需要运动。”
“哦哦哦!”托勒嘟嚷,“就让我安安稳稳地死去吧。”
“死并非你的愿望。”托勒抬起头来,看见伊琳娜端着盘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总是习惯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
“典型的小病房气氛,”托勒说道。“没有人能反对这里高明的护理。”他对着下命令给他的医生做了一个鬼脸,痛苦地坚持运动。他又绕着床转了一圈之后,满怀喜悦地坍塌在床上。吊床因他的重量而反弹起来,但不大工夫就恢复了正常,稳稳地将他兜住。“啊,太好了。”
“是好,”伊琳娜回答。“没有比这更好的享受了。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自由行动了。”她递给托勒一杯液体,让他喝下去,接着以手示意那个医生,把她和这个病人单独留在这里。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托勒说:“我想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托勒镇静地看着这个一直被他视做救命恩人的女人,猜想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尽管恢复意识之后他曾就这件事想了很多,但他现在仍然无法确切地知道他该对她说些什么。
他从他的护理们——他这样称呼他们——那里知道他被扔在医疗中心的门阶上,这就是说,他猜测,他仍然在尼克拉斯的什么地方。他也知道海拉迪克被暗杀了,而且他猜测,他的释放肯定和这事有些关系。至于其他,他不知道他们对他有多少了解。不过此时,编造故事已经来不及了。他得先判别一下他的处境。于是,他等待着她开始他们之间的谈话。
她没有做太多的铺垫。“我知道你是谁。”说完,她便用探询的目光直视着他。
“你知道?”托勒刚一开口,一股草药的味道就从他的嘴巴里冒了出来。
“你不必怕我。我曾经发誓,要用我的生命来帮助你。”
“你?”这是托勒所完全没有想到的。伊琳娜小心地向周围扫视着,似乎是在检查这个房间是否真的已经空了。“我知道你是费瑞人。”她坐下来,明亮的绿色眼睛中闪着喜悦的光彩。
托勒紧闭嘴唇抿了一口药茶:“你认出我多长时间了?”
“从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我明白了。”
“没有任何人怀疑你。在我这里,你只是简单的第二个——海拉迪克的牺牲者。
这样的事情我们见过很多。只有我知道事实的真相,我保守了你的秘密。”
“为什么?”托勒问,他需要搞清楚到底应该在多大的程度上信任她。
“要把这解释清楚很困难,我试试吧。前一段时间,我被招去救治一个濒临死亡的囚犯——海拉迪克条件反射的另一个受害者,我是这样想的。事实上,他就是。
我为他做了认真的检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他是费瑞人。”伊琳娜的话带点古代的口音,她的眼睛因这奇异的经历而闪烁。
托勒点了点头,她在谈论的一定是库拉克,那正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我明白有关条件反射的事情了。”托勒说。
“牧师们说费瑞人已经不存在了——也许从来就没有过。那只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但不少哈格人仍然相信它。据说‘不存在的人’知道怎么找到他们。
他们——”
“不存在的人?”
“影子人,狄哈根人。他们是被哈格驱逐出去的,他们的存在被注销,供给也自然就取消了。他们住在老区,大家都这么说,虽然没有什么人看见过他们。他们既存在,又不存在。”
“他们为什么被称做狄哈根呢?”
伊琳娜扬起肩膀,意味深长地耸了耸肩:“没人知道。”
托勒沉默了几分钟——这个女人所说的……是怎么回事儿?“你接着说——另一个费瑞人的事。”
“我发誓要救他,以后,再想办法帮他逃跑。可是海拉迪克来提他——在他还没有痊愈的时候就从床上把他带走了。”她忧伤地补充了一句,“我再也没听说过他后来怎么样了。”
你不知道更好,托勒想。
“但是,我不能让那些杀人凶手第二次成功。”她的手攥成了拳头。“我制定了一个计划。海拉迪克死了,据说是下迪瑞费提格所为,可我却处处能感到吉姆瑞格操纵的痕迹。还不只这些,有谣言说清洗就要开始了。两个塞热奥迪瑞已经失踪。”
托勒嘀咕道:“不是特伍德和瑟杰克吧?”
医生严肃地点了点头:“泰纳斯和罗曼的两个迪瑞,是的,你认识他们?”
“我——啊……”他顿了顿,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是的,我在帮助他们——我们正在试图阻止这种清洗。但就在这时,海拉迪克把我抓了起来。”
“他再也不能抓你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抓你了。我明白了,”她站起来,拿起他的杯子,接着用她那富有经验的手抵在托勒的下巴上。托勒觉得这样喝药很舒服。
“你现在休息吧。我们以后再谈,要赶紧制定出计划。你在这里是安全的。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得强壮些。”
“好,我一切听你的。”他说。他已经疲惫得不想再谈下去了,她刚才的话也足以让他想一阵子了。托勒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在与托勒相邻的那个房间里,年轻的医生把靠近地板那块移下的墙砖重新放好,悄悄地从颜色繁杂的鲍波挂毯后面溜了出来。他摒住呼吸,连步子都迈不稳了。费瑞人!他的心在颤栗,这个病人是费瑞人!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和他接触过的尼克拉斯人建议他做一个窃听者,他们自然也不会想到他发现了多么重要的消息。他的教官会高兴的。但要告诉他吗?是的,这就是他受训的全部成绩。想一想他将得到的先尔吧。可是,谁将为这个消息付给他丰厚的报酬呢?牧师?哈格领袖?还是大迪瑞本人?船一动也不动地停在水中,两船之间的水轻轻地拍动着船体。笑声从散布在海湾上的帐篷里传出来,久久地回荡。那是里面的人们想起了某个故事并把它复述出来的效果。火光映照着一簇簇的小树林,音乐在轻柔的夜色中飘荡。
贝斯洛走在沙滩上,白色的沙子在星光的照耀下变成了蓝色,他为这夜的景色所深深陶醉了。萨塔拉走在他的身边,不时地随着飘来的乐曲哼上两声。这个星球的天空被繁星激活了,它们那不断眨着的调皮眼睛映在了沉静的湖水中,也映在了萨塔拉的眼睛里。
“明天我们就要开始往前走了。”贝斯洛心不在焉地说。
“塔拉尔娜,”萨塔拉同样心不在焉地回答。
“什么?”
“海湾的名宇——”
“是的,伯里本告诉过我。”他们又静静地向前走了一会J[。“简蕊儿不能来可太遗憾了。”
“她自愿和孩子们一起呆在医院里。”
“我知道,”他把胳膊放在萨塔拉的肩膀上,拉住她的手。“我很高兴你在这里。如果你不在这里,这大好的时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享受。”
“我已经同我的哥哥说了。”她说。
“好,”贝斯洛心不在焉地说。“他说什么呢!”
“他说他相信我会作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也相信你会的。”
“我决定再去问问帕雷塞伯特。”
“好。”
“她知道该怎样对我们提出忠告。”
“对我们提出忠告?”贝斯洛在心中回忆了一下他们刚才说过的话。“萨塔拉,我们到底在谈什么?你问你哥哥什么了?”
“关于我们的婚姻。”
贝斯洛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婚姻介”一般来说,父母会对女孩子的婚姻提出忠告,可是我的父母和天父在一起,所以,我得征求我哥哥的意见。
万尼喜欢你,他总是提起你给他讲过的故事——那是什么来着?““《德莱米X世的罗密》,”贝斯洛叹了一口气说,“那是Z·Z·帕波诺写的最见功力的一本书。”他想不起老帕波诺的哪一本书中的哪一个家庭,会使得女孩的家人萌发让女孩子与外星人通婚的念头,要知道从他的家乡马塞诸萨到这里需要十个光年。
“是的,就是那本书,”萨塔拉继续说。“他允许我自己作出决定。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听一听帕雷塞伯特对我们的忠告要好些。”
“要是万一有一条不允许和外星人结婚的规矩呢?”
“帕雷塞伯特会知道的。”
贝斯洛想了一会儿:‘你是说你要和我结婚?““你说过要结婚的。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我还以为你忘了呢。”现在他该怎么办呢?他端详着星光中站在他的面前,正满怀期盼地看着他的萨塔拉。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动人,和她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他还等待什么呢?可是该怎么给她说呢?哦,你看,萨塔拉,这真的是不可能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来自于另一个星球?“怎么了?”她温柔地问。
“没一什么……哦,就是因为……我们不一样。”
“我知道。我爱你,我相信你也爱我。”
贝斯洛看着她,心都要被融化了。“哦,我爱你,萨塔拉,相信我。”他把她拉过来,紧紧地将她拥人怀中。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仍然紧紧地拥抱着。
杨丹独自一人背靠一棵树坐着,看着营火周围那影影绰绰的人影,欣赏着那火光中的热烈与明媚。她听到了他们的歌声、笑声和讲故事的声音,但她觉得自己正在从这快乐的极至一步步地滑到了一个苍凉而孤独的地方。
而且,这一切都是因为托勒。
不管怎么说,是托勒造就了她今晚的不快。所以,不管怎么说,他应该为此而负责任。
杨丹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对男人依赖性的一面。为什么突然之间,她会为了一个也许并不是她特别喜欢的人愁绪满怀,烦躁不安呢?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把她的心弄得迷离恍惚,烦乱不堪。
的确,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爱上了托勒。但是,又似乎不太像,也许,那只不过是身体上的相互迷恋而已。两个人一起经历了艰难的日子,很高兴自己还活着,急于要享受生活——不过如此罢了。难道说她的内心深处真的对奥林·托勒产生了感情吗?真的吗?哦,也许吧。不过不管她的感觉如何——假如有的话——也早就在他作出决定要为了他心中那愚蠢的神圣使命而回到圆屋顶的时候,被她拒之门外了。
她仍然相信结束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明智之举。彻底把它切断,该当机立断时就当机立断。那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她不能生活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是否遇到麻烦或受了伤,活着还是死了——许许多多情人所能想到却又什么都无法了解的焦虑之中。
不过我们并不是情人,杨丹坚持对自己说。现在不是,也从来没有是过。
不。
她不会改变她的主意。尽管伊安娜给她说了许多,她还是决定选择自己的事业,托勒不是也选择了他的事业吗?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不能为他做什么。他要回到圆屋顶——这个词让她感到恶心,她不可能再回到那里去,什么力量都无法让她回去。杨丹曾经体验过圆屋顶下的罪恶,感受过它那强大的暴力,她知道那里是怎么回事儿。正因为她知道,所以她不可能再回到那里去,除非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把她抓住,强行流放到那里,就像第一次她到那里去的时候一样。
没有任何人能够,没有一个人——伊安娜不能,帕雷塞伯特不能,即使是天父本人——也无法让她改变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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