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绿色的山峦慢慢地飘离了火车一样排开的船队。船已经行驶到宽阔的河道中心,河水的最深处,正在向着河的上游逆流而上。船帆已经卷了起来,因为此刻,船是靠着装在船体外面一边一个的晶体发动机带动向前行驶的,它们推动着船平稳地向着河的上游驶去。
住在两岸边山上的灌木丛和小树林中的动物们停止了觅食,看着这声势浩大的船队从河道经过。费瑞人向动物们欢呼,观看着两岸边的景物,不时相互指点着他们所没有见过的陌生动物。杨丹开始还只是闷闷不乐地倚在栏杆上,可是很快,她就被岸上的景物和那些动物们所吸引了,这美丽的一天到来前那恼人的烦扰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放眼望去,山上遍布着只是在很久以前人们才知道怎么或在什么地方才能找到的野生动物,那毛茸茸的动物像一团团漂浮着的云一样满山遍野地奔跑。那出没于岸边树木之间,长着金黄色绒毛的小动物看起来像是迷人的小鹿。那体形较大的黑色动物在背阴处行走。浅滩上是灰蓝色的水生动物,那长长的脖子和肥胖的身体全部没人水中,正在用它们无牙的下鄂撩拨着水面,一会儿把头扎进水中,一会儿又伸出水面。
在这些常见动物的旁边,是大批长着鸟似的尖嘴的动物,它们在水面上梭巡着,不时扑人水中,长着红绿色斑点的翅膀以巨大的振幅在空气中拍动,在被它们所深深吸引的观众们面前一展英姿,不过它们还不会忘记从水中抓出几条长长的小鱼儿。
它们那不愿意自我炫耀的近亲则挪动着粉色的长腿,在河边水草的森林中穿行。金黄色的头摇摆着,圆圆的大眼睛在泥沙堆积的河底寻找着它们赖以为生的动物。
杨丹为她所看到的一切而深深沉醉了,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令她目眩神迷的新景观,船以其固有的速度慢慢行驶着,鸟儿和各种动物的大合唱把杨丹的心激活了,她深深地沉醉在这辉煌灿烂的每一分钟。
格瑞黛斯同样也给了她鼓舞,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每天下午,费瑞教师都把她那群充满渴望的年轻艺术家们召集到船的后甲板上。在那里,她通过实践教授着他们。“灵活的身体是聪慧心灵的伴侣,”她告诉他们。‘身体是心灵与感情之间的桥梁,就像感情是心灵和灵魂之间的桥梁一样。“在旅途中,格瑞黛斯把她的八个学生全都召集过来。杨丹的年龄比其他几个人要大得多,她发觉自己有点嫉妒他们的年轻,恨不得自己也像他们一样,早一点开始自己的事业。荒唐的想法,她颇为理智地告诫着自己,她没有办法早一点来到费瑞亚,而且在她的另一种人生中——她在那个已经熟悉了的世界上作为一个最有权利的行政管理者的生涯中——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一名艺术家。实事求是地说,就是这样。尽管有时她的心中也会有艺术创作的渴望,但又往往把它当作不合时宜和不可能的冲动打消了。
可是现在,在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可能的。她并不害怕严酷的训练。
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她以前的人生都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她讨厌那种浪费,尽管那种生活现在离她还不是过于遥远和陌生。但事实上,要让她把在塞尼提克的所有生活都抛弃脑后,需要她付出相当的努力才行。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呆在未来的艺术家中,和他们的老师一起,做着身体感知训练和各种运动,做着他们的心灵反应功课。几乎在所有的训练中,格瑞黛斯都把她所总结的艺术哲学的精粹告诉她的学生们:“艺术既是思想,也是感情,艺术家的才能、心灵和灵魂是艺术创造的基础。”
“为什么我们要花那么多时间做运动练习?”一个费瑞学生问。他是一个长了一头黑色卷发的年轻人,表情丰富,充满热情和向往,但显然有些缺乏耐心。
“因为,鲁瑞卡,我不安分的孩子,”格瑞黛斯说,其他的费瑞人都笑了起来。
“我们已经知道怎样思考。我们时时刻刻都在思考。心灵制约着我们所做的一切,有时候也制约着运动。身体是用来运动的,不是用来想的。所以,我们必须给身体以自由,让它去做它知道该怎样做的事情。”
“可这不是和你刚才所说的,艺术家的心灵在创造中的角色相矛盾吗?”坐在杨丹身边的一个年轻女人问道。
“啊,塔尼亚妮,你总是跑到前面。我就要讲到这啦。一旦我们学会了自由的运动,没有任何不必要的控制,我们就会把心灵放在一个适当的位置。关键就在这里:平衡。在艺术中有一个身体、心灵、感情和灵魂的平衡问题。”
“帕雷塞伯特把它叫做生命之关键。”鲁瑞卡指出——他有点好斗,杨丹想。
“哦,是这样的,鲁瑞卡,没错。但它同时也是伟大艺术的关键。想想吧!艺术创作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技巧。”一个四肢舒展躺在甲板上的小伙子说,他那茶色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你这么说我并不感到惊奇,鲁瑞卡。你的技巧是令人称道的。”
格瑞黛斯问其他的人:“他说得对吗?”
“不,”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女孩说。“技巧本身什么都不是。艺术家想要表达的思想是最重要的。如果艺术家没有什么可表达的,那么,无论他的技巧多么精湛都毫无意义。”
“是艺术家的表达,”另一个说。“没有正确的表达,他将什么都无法传达出来,无论他的构思和技巧多么好。”
格瑞黛斯满意地笑了起来。“你们都听见你们自己说的话了吗?你们证明了我的观点。有谁明白?”她向她的学生们扫了一眼。“杨丹?”
杨丹正全神贯注于他们的讨论,听到叫她的名字,她大吃一惊。“因为,”她慢慢地回答说,“任何因素都可以提升到排斥其他因素……啊,是反作用于其他因素的境界。”
“准确!”格瑞黛斯得意地说。“你们都明白了吗?平衡!就像是生命一样,所有的因素都是重要的。这是不证自明的事实,如果缺少了其中的一个因素,作品就不完美。没有身体,就没有物质;没有感情,就没有心灵;没有意识,就没有目标;没有精神,就没有灵魂。所有的因素都是必要的,所有的因素也都必须掌握在平衡之中。”
水波荡起的涟漪衬托着学生们的寂静,他们都默默地思考着老师说的话。最后,格瑞黛斯说道:“今天晚上,你们把我说的想一想。明天,我们开始用刷子和墨水。”
看见鲁瑞卡痛苦的表情,她补充道:“是的,黑墨水,鲁瑞卡。以后再用彩色的。首先,我要看你用你的刷子涂抹生活。”
学生们解散了,大部分人仍然逗留在甲板上,两两组合继续着刚才的讨论;其他的人则躺在天篷下的甲板上。此刻,下午的阳光正慷慨地洒在这里。杨丹起身想要离开,格瑞黛斯来到了她的身边,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到船的尾部。
费瑞人坐在栏杆边,或低声交谈,或在彩色的坐椅上打盹,有几个孩子正在叠纸船。这简直是,杨丹想,典型的船上风光。她们终于在栏杆边找了一个地方,两人坐下。“你的回答很好,杨丹,你理解透了。”格瑞黛斯开始了她们的谈话。
杨丹笑了,但对于她的表扬却颇不以为然。“你自己说这是不证自明的。”
“当然。可是我们却总是对此视而不见——很多人都是这样。无论如何,这说明你在思考。”
“我近来在这方面下了很多功夫,好像。”
格瑞黛斯和善的眉关切地皱了一下:“并不都是有关绘画的事情吧,我猜。”
她偷偷地看了老师一眼:“我知道,我不会往不利的方面想。可是,哦……我有许多事情要想,我没想到你会看出来。”
“心灵遇到了麻烦,身体自然会作出反应。我发现你的动作僵硬、紧张,还有些不专心。”
“是的。我今天感到有些不舒服,不过明天我会做好的。”
格瑞黛斯温柔地笑着抓住她的手:“亲爱的杨丹,你真的以为这就是我找你谈话的原因吗?我关心你远远地胜过关心你的功课。我只是在想是什么让你感到烦恼,如果谈话能够对你有所帮助的话,我们可以谈一谈。”
“谢谢你,格瑞黛斯,你既善良又细心。不过这是需要我独自解决的间题。”
“你肯定吗?”
杨丹点了点头,紧紧地握住老师的手。
“我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觉得这会对你有所帮助——”
“我会的。”
格瑞黛斯起身走开了。杨丹独自一人呆在栏杆边。我要干什么呢?她纳罕地想。
就在我以为取得了进步的时候,有人却跑来告诉我,我不幸福。我要让自己振作起来。
雨点拍打着森林,从一层又一层密织的叶子中渗漏下去,滴落在地面肥沃的土壤中,把林中空地变成了一条条汩汩流动的小溪。人和他那黑色的动物伙伴躲在一片低矮的伞形灌木丛下,一边听着雨声一边打盹,耐心地等待着雨的结束。灌木丛阔大的叶子恰好为他们护住了一片干地。
自从与巨兽的那次搏斗之后,人和猫之间的友谊也更深厚了。库拉克开始与猫交谈,开始的时候还是结结巴巴,可慢慢地就流利起来了。猫瞪着它那金黄色的大眼睛看着人,不时地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爪子,聆听人那含糊莫辨的声音。
“雨,雨,快点停。”人在念叨。
猫的身子一侧,将头伸到干地上,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像是山雷的隆隆声响了起来,猫开始低低地叫起来,那是一种纯粹的满意的叫声。接着,库拉克也躺下去,他的头紧挨着猫那温暖的胁腹。“雨,雨,快点停。”他又说了起来,就像是一个为自己的声音所深深陶醉的孩子一样。“库拉克的梦要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