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琴 杨士焯 译
在冰雪覆盖的灰色11月的破晓时分。拥挤的汽车载着从博洛尼亚来的飞机乘客们越过群山。意大利米兰机场笼罩在白雾之中,那架信使飞机,如同那些商用喷气机。也不得不在博洛尼亚着陆。这些在冬季都是很平常的事。
谢恩·艾沃特下车时眼角瞄到了一根小手杖的图案,不明显地刻在街灯柱的底座。
他不敢直愣愣地盯着看,但是,从旁边瞄一眼也就够了。他拦了一辆的士,告诉司机他要去这城市的阿拉格总部。
“欢迎来到米兰。”司机说道,把车子驶过几乎无人的清晨街道。
谢恩带着瑞士口音做了简要的回答,以示同意。11月的米兰确实很冷,冷得刺骨。南方的佛罗伦萨应该还是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温暖宜人。司机很希望能谈点什么,他想知道他的人类乘客来到外星人总部的原因,要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普通人类不喜欢那些为阿拉格工作的人类。谢恩想,如果我什么都不说的话,他会起疑的。从我的瑞士口音中,他也许会猜测我在这的一个亲戚有了麻烦,所以谢恩不想说话。
司机又谈起了逝去的夏天。他很怀念游客来往如梭的好时光。
对他所谈的一切,谢恩只给了最简短的回应。车里一片寂静,除了车子前进时发出的噪音。谢恩以一个更舒适的角度把右腿和左肩靠在他的手杖上,以便能更好地适应窄小的车厢。他抚着褐色的大衣,盖住膝盖。手杖的图案仍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这图案,与他半年前画在丹麦奥尔堡墙壁上的记号一模一样——这墙壁就在三叉吊钩之下,吊钩上吊着一个死人。
但是,街灯柱上的那个不是他做的记号。事实上,在过去的八个月,他瞄见过很多手杖的图案,而那些都不是他做的记号。他的脑海里充斥着一个图像,这个图像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繁殖,不论他是睡是醒,都像梦魇一般缠着他,阴魂不散。提醒自己没人会把他和最初的涂鸦联系起来,无济于事;提醒自己过去的八个月里做里特·安的仆人他干得无可挑剔,也无济于事。
如果里特·安或者任何其他的阿拉格成员有任何理由相信他与其中任何一个乱涂的图案有关系的话,任何上述的事实都于事无补。
是什么愚蠢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冲动促使他经常把自己打扮成朝圣者的模样,以此作为反对外星人的符号呢?毕竟任何其他形象也可以。可能是他肚子里的丹麦白兰地酒在作怪,那一刻他毫无理智可言。他忆起了广场上高大的阿拉格父子,他记起了他们的对话,那群人之中只有他一人能听懂这些对话。
因此。他的记号现在已经流传开来并成了反对阿拉格的秘密记号。这个记号的存在,预告了与它沾上边的人类的血腥悲剧。依照阿拉格人自己的标准,他们是绝对公平的。但是他们把人类当做“牲畜”,牲畜的主人是不会以“公平”的原则来衡量它们的,如果它们得病了或者具有潜在危险而成为农场的问题的话。
“到了!”司机说道。
司机报价的时候谢恩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了外星人总部。一块完美的反射性防护物罩着它,就像是披着一层水银。很难看出它最初是什么样的结构。也许是一座办公大楼,也许是一个博物馆,这都有可能。里特·安,地球第一上校,在总部俯视着曾经是明尼阿波利斯中心的圣安东尼瀑布,嘲笑着防御力量太过明显的布局。尼科尔岛上的灰色混凝土工事虽然只用轻便武器来保护,但它们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便把整个城市夷为平地。谢恩付了钱,下了车,走进了米兰总部的大门。
厚重的双重门后面和办公桌上的普通守卫,都是人类,并且绝大多数都是像谢恩一样的年轻人,但是他们的体格大得多。因为即使是最大个头的人类在八英尺高的阿拉格人面前也是矮小而脆弱的。这些守卫都像警察一样穿着普通、整洁、单调的黑色制服。尽管谢恩身高五英尺十一英寸,但在他们中间却显得很矮小。身处高墙之中,与这些庞然大物在一起,谢恩感到一阵荒谬的安慰。像他一样,他们也是在总部的桌上吃饭,他们受命保护他。以使他免受人类的威胁。在令他恶心的主人的屋檐下,他的身体却得到了保护,安全无虞。
谢恩在值班台前停下。从腰带上的皮包里拿出钥匙,文件还是留在包里。值班的官员把钥匙拿过去检查了一下。钥匙是用金属做的(一种普通地球人不允许拥有和携带的金属),方形的把柄上刻着里特·安的记号。
“先生。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官员看着记号,用意大利语说道。他突然变得亲切起来。
“我临时前来报到。我为地球第一上校里特·安递送信息。现在我有些信息要报告这里总部的司令官。”谢恩用阿拉伯语回答,因为官员的话明显受到意大利语中喉辅音的影响。
“你真是巧舌如簧啊!”官员用阿拉伯语说道。他把值日本和笔递给谢恩。
“好了。”谢恩签了字。
“这里的司令官是官阶六级的拉艾弘上校。他接收你的信息。”官员说。
他转身叫了一个身材较小的人类守卫:“带这个给司令官送信的去拉艾弘办公室的候客室。”
守卫敬礼后,带着谢恩走了。电梯旁有几段楼梯,即使没有守卫的陪伴,谢恩也知道如何使用它。沿着楼梯往上,是一个走廊,经过两扇大的拱门。就到了米兰阿拉格司令官私人办公室的候客室。
守卫敬礼后离开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一位官阶二十二级的阿拉格人坐在远处角落的办公桌后,阅读着写在可支持多层底色图案的塑料纸上的报告。谢恩左边的墙上开有一个窗口,透过阿拉格产的单向玻璃,映出了少许的阴影。从这个窗口隐约可以看到隔壁的办公室。里面有可供人坐的长椅。然而,办公室却是空的,里面只有一个金发女孩,穿着宽松的长达脚踝的蓝色大衣,细腰处系得紧紧的。
这里没有谢恩坐的地方。他已经习惯了悉心伺候里特·安和其他阿拉格高级官员,他常常得站着等上好几个小时。
他一直站着。大约二十分钟后,坐在办公桌后的阿拉格人注意到了他。
“过来告诉我吧。”他举起帐篷桩般大小的大拇指说道。
他是用阿拉格语说的,因为大多数的人类仆人懂得他们主人语言中的基本命令。谢恩回答的时候。他脸色表情微变,因为很少有像谢恩那样能够用流利、不带口音的阿拉格语回答的人类。谢恩毕竟和那些少数人一起工作,一起生活过。
“圣洁的阁下,我直接从里特·安那儿带了消息给米兰总部司令官。”谢恩走到办公桌前说。
谢恩没有出示袋子里的文件。阿拉格人听到“消息”二字的时候,就伸出了他粗大的手,抓住了文件。而当谢恩说出里特·安的名字的时候,他已经把文件取出来了。
“你是一头值钱的牲畜!拉艾弘很快就会接收你的信息的。”他说。
他说的“很快”有可能是几分钟,也有可能是几个星期。但因为这信息是里特·安亲自给的,所以很可能只要几分钟。
谢恩回到角落。门开了,进来两个阿拉格人。他们都是中年男人,一个官阶十二级,一个官阶六级。官阶六级的只可能是拉艾弘。官阶那么高的上校管理这么一个单一的总部,太大材小用了。居然有两个大人物在这种地方,简直不可思议。
来人没有理睬谢恩。他想,他们把眼光投在了他身上。证明他们没有完全忽略他。他们看了他一眼,打量着他,又把视线移开了。他们走到单向玻璃窗前。那个极有可能是拉艾弘的人用阿拉格语问到:“这是?”
他们审视着那位穿蓝色大衣的女孩,她坐在另一间房里,不知道他们正看着她。
“哦。圣洁的阁下,广场值班官员看见她正从我曾经和你们提起过的那块墙壁离去。值班官员注意到那墙上有刮痕,仔细检查后,发现是新刻上去的,所以又转身去找这女孩。他往身后一看,发现她在不远处,正急忙离去。值班官员打晕她后,就把她带到这来了。”
“他的官阶?”
“圣洁的阁下,三十二级。”
“已经审问过她了吗?”
“没有,阁下,我等着和你讨论审问程序。”拉艾弘站了一会,没有回答,凝视着那个女孩。
“你说三十二级?你知道这头特别的牲畜先前在广场上看到过她吗?”
“他不确定,阁下。但是他记得她衣服的颜色。那附近没有其他人穿那种颜色的衣服。”
拉艾弘转身面向窗口。
“我想先和他谈谈,叫他来见我。”
“先生。他现在在值班。”
“哦。”
谢恩理解拉艾弘此刻的思虑从何而来。作为一名指挥官,他能轻而易举地命令那个官员换班,亲自向他报告。但是阿拉格人的天性和习俗却是,除非有什么天大的理由,不然是不可以下这种命令的。一个在值班的阿拉格人,不管官阶的高低。都是很神圣的。
“在哪儿值班?”拉艾弘问道。
“圣洁的阁下,在当地机场。”
“我去那和他谈谈。奥塔昂上校,我命令你和我一起去。”
“遵命,圣洁的阁下。”
“我们立刻赶过去吧。这件事看过去很重要,但可能未必,我们还是得确认一下。”
他转身朝门走去,奥塔昂跟在后面。他的视线又一次扫过谢恩。他停下来看着那个阿拉格人问道:“这是谁?”
坐在办公桌后的阿拉格人站起来回答说:“阁下,他是一个信使,从里特·安那儿为您带来信息。”
拉艾弘转过来看着谢恩说:“我一小时后再收你的信息,我一回来就要。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憧了,圣洁的阁下。”谢恩答道。
“在那之前,尽职做你的工作去吧。你也可以放松一下。”
拉艾弘领先走出了房间,奥塔昂紧跟其后。办公桌后的阿拉格人又坐下继续看他的文件。
透过单向玻璃,谢恩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她坐在那儿。浑然不知一个小时后将发生什么。他们会借助化学药品审问她。当然,这还只是开端而已。在那之后,他们会拿她的身体来做文章。阿拉格人的性格中有虐待狂症。如果任何一个外星人出示一点这方面的证据,他的同胞们就会把它视为一个不当的缺点并因此而杀了他。但是众所周知,如果牲畜受够了苦就会知无不言。而阿拉格人把这种技巧发挥到了极致。任何一个外星人,如果在承受巨大折磨后还不把他本不想说的秘密说出来,那么就算他想寻死都很难。
汗水悄悄地爬上了胸膛,谢恩感觉上身都粘着大衣了。那个女孩侧身坐在那,看上去和蔼温顺,有着披肩的金发,异常苍白的肤色(因为地处这个纬度的缘故)。她最多不过二十岁。谢恩想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以使他不再想象她将要面对的一切。但他无法把头转开,就像一年前看到三角吊钩上的死人后他首创了那个记号,那时他也无法把头转开。
他现在知道原因了,那是因为他心中的狂魔。它源于对那些巨大的类人动物潜在的厌恶和恐惧,他们蜂拥而至。把地球占为己有。他们就是他所服务的主人,在大多数人类饥寒交迫的时候,他们让他吃饱穿暖,故意屈尊向他亲切地问候,就像和动物打交道一样,聪明的宠物为了一个善意的眼神、一句亲切的问候,随时都准备摇尾乞怜。当他想起这些主人的时候,对死亡的恐惧就像一块冷却了的铁制铸模一样压在他的心底,对活活被折磨至死的恐惧也像那块铸模,不同的是它的四周利如刀片。但是与此同时,他心底的狂魔蠢蠢欲动,如果不采取些许行动的话,他恐怕会控制不住而爆发出来。把那些急件摔到阿拉格人的脸上。他怕终有一天,他会像猛狗扑向老虎一样,掐住他的主人里特·安——地球第一上校的咽喉。
狂魔确实存在。即使是阿拉格人也知道被他们征服的人类心中存在着狂魔。他们甚至有自己的一个词来表示狂魔。狂魔使一年前被挂在吊钩上的人在绝望中保护他的妻子免受阿拉格人的野蛮虐待。每一天,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因为狂魔的缘故向武装到牙齿的征服者扔棍棒或石头。这没有任何用处,而且他不可能逃得掉,结局无疑是遭受摧残。在一年前,狂魔就撞击了谢恩的脑袋,试图逃脱出去。现在它又跃跃欲试了。
谢恩情不自禁地看着她,又不能忍受继续看她下去。结束这一切的唯一选择是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阻止拉艾弘归来,阻止女孩受折磨。阻止会把他自己致于死地的狂魔发作。
拉艾弘说他一个小时后就会回来。汗珠像小溪般滴在谢恩大衣下裸露的肌肤上。他的脑筋转得飞快,就像不可控制的心跳一样。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吗?肯定有的,只要他想。他们对付这个女孩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不会向她施虐。阿拉格人毁灭财产是有目的的。如果没有目的,他们不会浪费一头有用的牲畜。他们不会因为她当场被抓这种情感因素而拘留她。她太微不足道了。而他们是很讲实效的。
谢恩很兴奋。他不敢肯定他的计划会奏效,但三年来与阿拉格人近距离接触的点滴充斥在他的脑海里。沸腾不已。他走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阿拉格人面前。
“有事吗?”阿拉格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圣洁的阁下。上校司令官说他会在一小时后回来接收我的信息,我应该尽职地工作到那时候,而且,他也说我可以放松一下。”
谢恩用灰黑色的眼睛盯着他,与他的眼齐平。
“你想放松一下,是吗?”
“圣洁的阁下,如果有个地方能让我坐一会儿或躺一会儿,我将万分感激。”
“是的,司令官确实有过这样的命令。去你们牲畜区找个床位吧。记得一个小时内要回来。”
“圣洁的阁下,非常感谢。”
灰黑的眼睛里映出他黑色的眉毛拧在一起的样子。
“这只是命令。我不是那种牲畜可以随便阿谀奉承的人。”
“阁下,我服从命令。”
眉毛舒展开来了。
“这才像样点。去吧。”
他出去了。现在他移动得飞快。就像以前在丹麦,他最终被当场追赶的那次一样。现在已经不再有任何怀疑和任何犹豫了。他迅速冲下外面废弃了的走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任何人都保持高度警惕,特别是对外星人。他穿过电梯的时候,停下来观察四周。
没人在注意他。只要进了电梯他就能直接下到街道层面或更下的楼层而不被发现。除了他进来时走的大门外,还有其他的门。在其他楼层,那些次要的楼层,他可能会找到它们。那里有一处阿拉格人自己和他们最信任的仆人才能使用的入口,他们能在那来去自由。没人会注意。
他用力按着电梯。一会后。电梯来了。门慢慢开了。门开着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假装只是经过电梯的准备。如果电梯里有阿拉格人的话。但是电梯里空空如也。
他走进去了。现在对他来说唯一的危险就是下面楼层中的阿拉格人碰巧也要搭乘这部电梯。如果电梯在中途停下,进来任何一个外星人,发现他在里面,他就有麻烦了。至少是怀疑他有罪,因为他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也因为他擅离职守,他现在本该躺下或者放松自己。只有阿拉格人才允许使用电梯。
有那么一会儿,他认为他搭乘的这部电梯有在一楼停的迹象。他的脑海里像夏夜无雷声的热闪电一样闪过很多计划。如果电梯确实停了,门确实开了,一个阿拉格人走了进来,那么他打算掐住那外星人的咽喉。但极有可能的是,外星人会反射性地杀了他,那样的话他就可以逃脱他为什么会在电梯的审问了。
但电梯没有停。它继续往下运行,显示灯照亮了电梯往下走的楼层数字,表明现在他已经到了街道层面以下了。谢恩按键叫停。电梯停了,门开了,他走进了一个小的方形走廊,走廊直接通向一扇玻璃门和往上走的楼梯。这是他偶然发现的一种外星人离开这栋楼的方式。
他离开电梯,迅速走进了通向玻璃门的走廊。当然。门锁了,但是他口袋里有里特·安的钥匙,或者至少是里特·安的特殊人类仆人才允许拥有的那种钥匙。它能打开属于外星人的建筑物中任何一扇普通的门。
他用钥匙试了一下,奏效了。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随后他出去了,上了楼梯,走上了街道。
他在街道上走着,以仅次于跑步的速度步行前进,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往右拐,寻找一个集市。走了四个街区后,他到了有许多商店的一个大广场。在广场的尽头有一排柱子支撑着一个人行道拱廊。一个阿拉格人在那儿,坐在他的骑座上,高高在上,对他周围的人群漠不关心。这个外星人是在值班还是在等人。无从得知。但是对谢恩来说,现在利用这个广场上的任何一家商店都是不明智的。
他急速向前。又走了几条街后,他发现了一个死胡同,两边林立着一些商店,其中一家是卖阿拉格人允许人类使用的简单衣物。他走了进去,门前的小钟发出柔和的声音。
“先生?”一个声音传过来。
谢恩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店里的昏暗。他看见柜台上面堆着叠好的衣服,一个矮小的男人坐在柜台后,他脸色泛黑,有着像刀身一般尖尖的鼻子。奇怪的是,在外星人统治的这些日子里,这个店主宽松的黄色工作服下,居然有一个微凸的肚子。
“我要一件全身长的斗篷,正反两面都可以穿的。”谢恩说。
“没问题。你要哪一种?”店主开始走向柜台。
“你们最贵的外衣是多少钱?”
“七十五里拉,另外,你也可以用等值物品来交换。先生。”
谢恩把手伸进挂在他腰间绳子上的钱包里,再把阿拉格人发行的用来做国际货币的金属硬币丢到柜台上,这些长方形的金币和银币都是他作为里特·安的职员工作所得。
店主观察着他的每个动作。他的视线转到硬币上,然后又转回到谢恩的脸上,以一种不一样的眼光看着他。只有那些在外星人政府中有很大权利的人类,或者是那些参与非法黑市的人,才用这种硬币来付款。而那些硬币很少流入到他们这种小店里来。
他把手伸向硬币。谢恩用手拦住了它们。
“我要自己挑。把你所有的库存给我看看。”他说。
“哦,当然,当然,先生。”
店主从硬币边走过,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他打开了通向后面房间的门,请谢恩进去。里面有很多桌子,上面都堆满了衣服和布料。在一个角落的煤油灯下,有一张裁缝的缝纫桌,上面满是零碎的布料、工具、细线,还有一些白色和蓝色的粉笔。
“这些全部是大衣,在这两张桌子上。”他说。
“好的,”谢恩说,然后他又严厉地说,“到那边的角落去,转过身去,我会挑出我想要的。”
店主迅速走过去,肩膀稍稍耸了一下。如果他的顾客来自黑市的话,与对方争辩或激怒对方都是不明智的。
谢恩在一堆大衣中寻找正反两面都可以穿的,他费力扒开这些衣物,选择了他找到的最大的一件。衣服一面是蓝色,一面是褐色。他把它套在自己的大衣上,蓝色的那面朝外,系紧腰带。他走到缝纫桌前,拿了一截白色的粉笔。
“我会放一百个里拉在你的柜台上,不许转身,不许出来,直到我走了五分钟以后。明白吗?”他对着店主的背面说道。
“我明白。”
谢恩转身走了。经过柜台的时候,他扫视了一下。他随意在袋子里抓了一把硬币,柜台上大概有一百五十多个金银里拉。如果让店主过于关注这件事就不好了。谢恩又迅速捡起五十个里拉,出了门,朝着他来时看到有个阿拉格人骑坐在马上的广场方向走。
他意识到时间过得飞快。他绝不能在总部消失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内是值班官员允许的。如果那个阿拉格人离开了广场……
谢恩满头大汗再一次出现在广场上。那个大个头仍然坐着没动,漠不关心,一如从前。
因为职务的关系,谢恩被允许携带一种阿拉格人的永久性时钟。它现在在他的袋子里,但是他不敢看还剩多少时间。如果被旁边的普通人类看到,他们就会认出他是外星人的仆人,那样他们会对他产生强烈的敌意。那种敌意,在此时此地,会要了他的命。
他快速挤过云集在广场的人群。当他走近坐在骑座上的阿拉格人时,肾上腺素产生的勇气似乎停止作用了。但是一想起那个关在总部的囚犯,他又继续向前了。
他故意跌跌撞撞地走到那匹马的头下,使得它急忙把头抬起来。它的动作很小,但这已足够引起那个阿拉格人的注意了。他把眼光投向谢恩。
谢恩低着头继续走,把头发尽可能地放到额头以下,从那个外星人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他并不真想以这种方式来隐瞒身份。很少有阿拉格人能分辨出人类来。即使近距离地接触了两年,里特·安从其他信使和翻译人员中认出谢恩来,更多的是凭借谢恩报告的时间而不是根据他个人的身体特征。
谢恩急速跑开了。那个外星人旁若无人,他抬眼看远方,陷入沉思中。谢恩继续走了几步,走到最近的柱子下的时候,他停下来了。他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那个外星人的视线,开始行动。他把从裁缝那里拿的白色粉笔从他袋子里拿出来,用颤抖的手在柱子的石块上画了一个带着斗篷的人和他的棍棒。
他往回走。身后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一致微弱的呻吟,这引人注目的动作吸引了那个外星人的注意。谢恩早就猜测到了这点。外星人立刻骑马过来,伸手拿出了制服那个被抓的女囚犯用的那种吓人武器。
但谢恩已经开始前进了。他跑进人群,扑倒在地以使身边的人群能挡住外星人的视线。他打了个滚,疯狂地把里外两面都能穿的大衣扯下。
几乎是反射性的,其余在他附近的人类,都保护他躲开外星人。外星人一只粗大的手里拿着武器,正在人群中搜寻他的藏身之处。那件大衣卡在了谢恩的腋窝下,但最后他还是把它脱下来了。把衣服丢在地上。蓝色那面朝上,他手脚并用快速向远处爬去,快到广场边缘才冒险站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次没有引起外星人的注意。
他气喘吁吁,浑身是汗,把那些故意不去看他的人类甩在后面。朝阿拉格总部半跑步式地前进。在谢恩自己的感觉中,从他第一次从那个骑马的阿拉格人眼皮底下走过到现在,至少有一个小时了。但理智告诉他,那整个事情最多才花了几分钟。他在一个喷泉前停了下来,上帝保佑,幸好意大利有喷泉,可以让他洗把脸。清洗一下脖子和手臂。理论上,那些阿拉格人是不会关心他们的牲畜身上是否有异味的,但实际上,他们希望这些人类的身上尽可能不要有气味(即使他们从不知道人类对他们身上的气味也很讨厌,就像他们讨厌人类身上的气味一样)。但对谢恩来说。他理应在睡觉,如果臭气熏天地回去。会让人怀疑他在离开办公室的这段时间里干什么去了。
他用钥匙开了那扇他刚才出来时经过的门,走了进去。这次他没有用电梯,而是爬楼梯上到了总部入口的那层楼。没人发现他进入这层楼。他停下来看了一下表,发现他还剩十二分钟。
他问了一个普通守卫哪里有可供牲畜使用的休息。场所。他走到那,然后又折回来,到他刚来的时候在那儿等待的那个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外,他发现还剩四分钟。他站在那。直到他被告知应及时返回的精准的时刻。
他进去的时候,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外星官员抬头看了一眼门对面的时钟,然后又默不作声地转到他的文件上去了。虽然如此,谢恩还是有股小小的成就感。在阿拉格人的眼中,精确服从命令是他们喜欢的人类的做事方式的一个方面。他回到那个他离开前一直站着的位置,继续站着。
大概四十五分钟过后,门开了,拉艾弘和奥塔昂走了进来。因为主观上的敏锐直觉,再加上与外星人近距离接触两年所得到的经验,谢恩一下就认出了这两位官员。他们直接走向单向玻璃,盯着那边的人类囚犯。谢恩的心沉入谷底,他惊慌了。
很难相信他一个小时前在广场做的一切到这时还没有报告过来。但是这两个高级官员好像不打算处置这个女孩了。拉艾弘说话了。
“确实是同一种颜色。肯定是有许多牲畜穿一样颜色的衣服。”这个总部司令官说道。
“非常正确,圣洁的阁下。”奥塔昂答道。 拉艾弘又研究了那个年轻女孩好一会儿。
“她知道她被带到这里的具体原因吗?”他问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圣洁的阁下。”
“它是一头健康的牲畜,没必要浪费了它。让它走吧。”思考了一会,拉艾弘说。
“遵命。” 拉艾弘转过身来,扫视了一下房间,把视线落在谢恩身上。他朝谢恩走来。
“你是那头从里特·安那带来急件的牲畜?”
“是的,圣洁的阁下,我给您带过来了。”谢恩说。他从口袋中把信件拿出来递到司令官巨大的手掌前。
拉艾弘接过信件,展开读完后把它们递给了奥塔弘: “按照上面的执行下去吧。”
“遵命。圣洁的阁下。”
奥塔昂拿着这些信件走到值班的官员办公桌前与他交谈了一番,把信件交给了他。拉艾弘的目光锁住了谢恩。
“你口音很纯正,你是地球第一上校第一批翻译和信使牲畜中的一名,是吗?”
“我是。圣洁的阁下。”
“你使用我们这种真正的语言多久了?”
“按地球上的时间来算,有两年了,圣洁的阁下。”
拉艾弘看着他。大衣下,谢恩的脊背冒着冷汗。
“你是一头值得拥有的牲畜,我恐怕我不能再找到一头像你一样发音清晰的。你值多少?”司令官慢吞吞地说。
谢恩的呼吸卡在了喉咙里。作为受地球统治者外星人喜欢的群体中的一员,他是他们的个人财产,他几乎不能忍受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了。他害怕的狂魔很快就要冒出来,但是那样的话,他就会被困在这栋满是残暴的内部守卫的大楼里。
他不敢迟疑,马上答道: “圣洁的阁下,据我所知,我值半块属地?”
奥塔昂这时已重新走到司令官身边了,一听到这个价钱就皱起了眉。但拉艾弘却仍是一副沉思的样子。
“——还值我的主人里特·安对我的喜爱。”谢恩说道。
拉艾弘脸上的沉思不见了。谢恩心跳加快。虽然他回答时说了“据我所知”,但事实上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价钱与他主人对他的喜爱有关。他所知道的是。他值半块属地,也就是方圆四十英里的样子,在阿拉格人的眼里刚好是一个地区的合适大小。这对任何一头人类牲畜来说都是个天价了。在阿拉格占领地球前的日子里,那价格相当于一辆镶满珍珠、牌照用黄金打造的特制的最贵的跑车。即使贵成这样,拉艾弘也打算考虑一下。谢恩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一个昂贵难得的玩具。不同的是,这次他把自己的价格与里特·安对他的喜爱联系起来了。“喜爱”是一个高于任何价钱的词语,它的隐含意义就是他的主人个人对他很感兴趣,出的价格可以是任何东西,但至少也得里特·安对这东西感兴趣到甘愿放弃他已经拥有的东西。那种出售中的“喜爱”,指买主签好有效的一张空支票,在将来任何时候卖主都能兑现物品或行动。以阿拉格人不可违背义务的道德标准做担保。
谢恩从来没被告知他很得里特·安的宠。只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里特·安对他的参谋长说。他要让谢恩所在的那个特殊群体中的每一头牲畜都得到他的恩惠。如果拉艾弘向里特·安求证的话(他以前从来没有那么做过),那么谢恩就会被认为是一头会撒谎的不可信任的牲畜。而且就算是要广施恩惠的话,里特·安也会问谢恩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然后,这个地球第一上校,像平常一样忙于阿拉格政府的许多重大事务,可能就会只做以下结论:他以前确实向谢恩提过这事,只是他忘了。声明自己的权利是生活在外星人中的人类在日常生活中进行的必要赌博。
“把收据给他吧。”拉艾弘说。
奥塔昂在值班的官员面前核对了一下,把信件的收据递给了谢恩。谢恩把它放进了口袋中。
“你是直接回到里特·安那儿吗?”拉艾弘说道。
“是的,圣洁的阁下。”
“代我向他转达崇高的敬意。”
“我会转达的。”
“你可以走了。”
谢恩转身离去了。身后的门关上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走向楼梯,下到入口那一层,往入口方向走去。
“我要回到地球第一上校的住处,”他告诉入口处的普通守卫,“你能给我在飞机上安排一个座位吗?当然。我有优先权。”他就是那个讲意大利语时夹有浓重阿拉伯语口音的守卫。
“已经安排好了。你将和一个负责信件的主人搭乘一架小型军用飞机,两小时后起飞。要我给你叫车去机场吗?”他说。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谢恩简要地回答,他没必要把他的理由告诉这个穿制服的走狗。
他在这个守卫从容的注视目光中抓到了一闪而逝的羡慕。这个守卫如果想独自走在米兰的大街上,他必须穿着他那永远也不允许脱下的制服。像他们这种守卫,无法想象谢恩有来去的自由,虽然表面上他也只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这个城市的普通人类;他们也无法想象这些短暂的对自由的幻想时光,即使对谢恩来说,可少的。
“很好,带你一起走的主人叫艾内齐·阿金。你到航空集散站的时候,那里主人们的办公桌会指引你找到他的。”他说。
“谢谢。”谢恩说。
“一点也不用客气。”
谢恩悲哀地想,他们不可避免地学会了他们主人的谦恭,连语调都学得入木三分。
他从入口处那两扇厚重的大门中的右边那扇穿过,下了楼梯,没看到的士。当然了,没有需要的话,没有人类会在外星人的总部晃悠。他走向了通向那个广场的街道。
他还没走到第二个拐角处,就有的士慢慢经过。他招了一下手,上车了。
他机械地打开门,看了一眼这个身材瘦小、穿着大衣的司机。
“去机场。”他说。他跨脚上车,被车上什么东西绊倒了。车门砰地关上了,的士疾速离去。他发现自己被两个人抓住了双臂,感觉有一个尖尖的东西顶在喉咙上。他们刚才蹲在的士后座的地板上。他们没费多少劲就抓住了他。
他往下看到了一把所谓的玻璃刀,事实上就是一把用木制匕首的两半捆绑在一起,中间夹着一块长条玻璃做成的匕首。匕首的刀刃是用成形加工后的玻璃做的,就像这块,肯定已经用砂纸擦得如刀片般锋利了。
“躺下别动!”其中一个用意大利语吼道。
谢恩躺着没动。他闻到了紧抓住他的那两人身上脏衣服发出的熟悉的讨厌臭味。的士载着他疾驶在不知名的街道上,谢恩不知道他将被带到哪儿。
他们至少行驶了二十分钟,尽管谢恩不知道这中间哪些是到目的地必须走的路程,哪些路是他们故意给谢恩错误的印象,使他不能正确判断路程有多远。最后,的士转了个弯,颠簸着驶进一条不平坦的人行道,穿过一扇拱门后停了下来。那两个人把谢恩赶下了车。
他瞥见一个四周是建筑物的庭院,黑乎乎的,不怎么干净。他被推了两步,穿过门进入了一个狭长的走廊。走廊里满是浓重的旧漆味,夹着阵阵菜香。
谢恩被一路赶着穿过走廊,与其说被吓倒了,不如说是麻木了。在他的脑海中充斥着认命的想法。他有这种想法已经两年了。总有一天普通人类会认出他就是为外星人工作的那些人之一。他们认出他后,就会把他当做发泄对征服者的恐惧和憎恶的工具。因为他们不敢直接在征服者面前发泄。在他的想象中,这种场面他经历过很多次。想象终于成为了现实,虽然很可怕,但是情感上他却解脱出来了。最终,伪装的日子过去了,他终于能做回他自己了。这几乎是一种解脱。
那两个人突然停住了。他们把谢恩推进他右手边的门,房里只有一个电灯泡用来照明。从外面阴影重重的庭院到更加昏暗的走廊,眼前突然的亮光一时令谢恩感觉眩晕。眼睛适应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圆桌前。房间很大,屋顶很高,墙上的油漆黏满了灰尘,仅有的一个窗户开得很高,上面挂着一个挡光的百叶窗。挂着电灯泡的绳子没有穿透天花板,它只是穿过天花板,经过一个加罩的排气管,沿着远处的墙壁下来,系在一个自行车发电机上。一个有着黑色长发的年轻男子坐在自行车的发电机上,每次灯泡快要熄灭的时候,他就用力踩踏板直到灯泡又变亮,维持光亮。
其他几个男子站在房间的四周,另外两个和房间里唯一的女人站在桌旁。他认出来了,她是在总部他通过单面玻璃看到的那个囚犯。她现在以十足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即使在麻木中,他也以强烈的情感认同认出了她,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这令他感到不习惯。
“那个服装店的老板在哪儿?”与女子~同站在桌旁的一个男子用夹有伦敦英语口音的意大利北方方言,对着房间随意问道。他很年轻,从外表看来,和谢恩一样年轻,但与谢恩不同的是,他个子高而瘦,看来经常运动,鼻梁很直,下巴方正强硬,嘴唇很薄,金发剪得短短的。
“在外面的库房。”一个同样说着意大利北方方言的声音响起,不同的是他没带口音。
“把他带到这里来!”短发男子说道。桌旁他身边的那个男子什么也没说。他身体滚胖,四十来岁,穿着一件破旧的皮夹克,圆圆的脸,嘴角叼着一个短柄的烟斗。他看起来是一个十足的意大利人。
门在谢恩身后开了又关上了。片刻,门又开关了一次。一个蒙着眼睛的男子被带了进来,让他转身面对谢恩。谢恩认出了他就是那个服装店主,自己在他店里买了那件正反两面都能穿的大衣。店主的眼罩被扯下来了。
“怎么样?”短发年轻男子问道。
店主在电灯下猛眨眼。他的视线聚在谢恩身上,又移开了。
“先生,你想怎么样?”店主问道。在这个空旷的屋子里,他的声音简直就像耳语。
“没人告诉你吗?他!你看到他了吗?你认出他了吗?你最后见到他是在什么地方?”短发男子不耐烦了。
店主舔了舔嘴唇,抬起了眼睛。
“先生,今天早些时候,他到我店里来买了一件可以正反两面都穿的斗篷,是蓝色和褐色的——”他说。
“是这件吗?”短发男子做了个手势。站在房间后面的一个男子走向前来,把一团捆绑着的衣物塞到店主的手里。店主慢慢打开看着它,小声地说: “这是我店里的。是的,这就是他买的那件。”
“好了,你可以走了。把你的斗篷拿走吧。你们两个,不要忘记给他带上眼罩。”短发男子把注意力转向坐在自行车发电机位置上无精打采的年轻男子, “怎么样,卡罗?他就是你跟踪的那个吗?”
卡罗点了点头。他嘴角含着一根牙签。谢恩看着他,在麻木中对他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迷恋,因为那根牙签让他看起来似乎很潇洒而且很可靠。
“他离开圣马科斯广场后直接回到了外星人总部。”卡罗以尽快的速度回答。
“那就是了。”短发男子说。他看着谢恩。
“现在,你能告诉我们,阿拉格人要你去干什么吗?或许我们得等卡罗好好修理你一番?”
谢恩突然对这一切感到厌倦,厌倦所有的人类和外星统治者,厌倦到恶心的程度。他突然间怒不可遏。
“你这该死的蠢蛋!我是在救她!”他冲着那个短发男子喊道。
他指着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也看着他,她皱着眉。然而目光很急切。
“你这个蠢蛋!你们这些玩着反抗游戏的低能儿!你们难道不知道他们会对她做什么吗?难道你们不知道如果不是我给他们一个理由,让他们认为是别的人干的话,你们这些人现在会在哪?你们认为她能扛住多久而不把你们抖出来?我告诉你们,因为我见识过,四十分钟,平均也就四十分钟!”谢恩愤怒地说。
他们本能地看向那个女子。
“他在撒谎,他们并没有对我怎么样。他们只是叫我等了一会,然后因为没有证据就把我放了。”她的声音很细。
“他们放了你是因为我给了他们足够的理由使他们怀疑你可能不是那个做记号的人!他们放你是因为你年轻,你健康,他们不想毫无根据地浪费一头有价值的牲畜。缺少证据!你仍然认为你是在和人类打交道吗?”谢恩的怒火就像邪恶的狂潮。
“好了,如果你能告诉我们你在哪里学到了我们的记号的话,事情就完美了。”短发男子说到。他的声音单调刺耳。
“学到的?”谢恩大笑。笑声接近于因长久压抑愤怒的呜咽声,“你们这些笨蛋!那是我发明的。我,我自己。两年前,是我在奥尔堡的一块砖墙上第一次刻上这个记号的。学到的!你们是怎么学到的?阿拉格人又是怎么得知的?当然是因为看见它们出现在某些地方!”
谢恩的声音停止后,房里一阵寂静。
“他肯定是疯了。”叼着烟斗的胖男人说。
“是的,疯了。”谢恩附和道,又大笑起来。
“等一下,你是谁?你与阿拉格是什么关系?”那个女子说。她走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
“我是一个翻译,一个信使,我的主人是里特,安,他还拥有大概三十个像我一样的男女仆人。”谢恩说道。
“玛丽亚——”短发男子说话了。
“等等,彼得。”她举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没有把目光从谢恩身上移开,继续说道,“好了,你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吧。”
“我给拉艾弘送专用信息。你们知道他是你们当地的司令官,我想——”
“我们知道拉艾弘,”彼得的声音刺耳,“继续说下去。”
“我来递送专用信息。我通过单向玻璃看到了你,”他看着那个叫玛丽亚的女子,“我知道他们要对你做什么。拉艾弘在和他的一个官员谈论你。他们只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斗篷的人类。如果他们另外得到报告说又有一个穿蓝色斗篷的人在做那个记号,那么他们就会对自己的判断表示怀疑,那么你就还有一线希望,他们不想浪费一头像你一样年轻健康的牲畜。所以我潜出去想给他们制造另外一个报告。我的方法奏效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她盯着他,想要看穿他。
“等等,玛丽亚。让我问几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彼得说。
“谢恩·艾沃特。”
“你说你听到拉艾弘在和他的一个官员谈话。你怎么就碰巧在那呢?”
“我在等待着递送我的信息。”
“而拉艾弘正好在你面前谈论了这一切,这就是你想告诉我们的吗?”
“他们是不会看到我们或听到我们的,除非他们想利用我们。我们只是做摆设的宠物。”谢恩辛辣地说。
“那么你说拉艾弘是用什么语言说的?”彼得问。
“当然是阿拉格语。”
“你那么了解他们,以至于你知道还有一线希望使他们相信他们要找的另有其人,而不是玛丽亚?”
“我告诉过你了。我是一名翻译。我是里特·安的特殊人类翻译群体中的一员。”随着愤怒的消退,谢恩隐约感到一阵厌烦涌上心头。
“没有人类真正会讲或真正懂得阿拉格语。”叼着烟斗的男子用巴斯克语说道。
“大部分人都不会,我告诉过你我是里特·安特殊群体中的一员。”谢恩用巴斯克语回道。他的厌烦使他麻木了,以至于他在无意识中就换了一种语言。
“那是什么?你说了什么?乔治!”彼得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
“他说巴斯克语。”乔治盯着谢恩说道。
“说得怎么样?”
“呃。他说得——他说得非常好。”乔治要使劲才能把这句话说完。
彼得转向谢恩。
“你会说多少种语言?”他问道。
“多少种?我不知道。150种?200种?呃,还有其他许多种,大概……”谢恩迟疑地说道。
“你能向外星人那样说阿拉格语。”
谢恩大笑。
“不是。我说得很好——对一个人类而言。”他说道。
“作为一个信使,你跑遍了全世界一”彼得转向玛丽亚和乔治,“你们在听吗?”
玛丽亚没理他。
“你为什么那样做?你为什么要尽力救我?”她用眼神锁住他。
又是一阵寂静。
“狂魔。”他缓缓地用阿拉格语说道。
“什么?”
“他们的语言是这么说的。这是一个阿拉格的词,用来形容一头牲畜突然发狂攻击他们的人。这就像是我第一次在奥尔堡的时候,我迅速在墙上——他们用吊钩处死的男人下方做了那个朝圣者的记号。”
“你不会真的想让我们相信你就是那个首创反抗外星人记号的人OE?”
“你下地狱去吧!”谢恩用英语说道。
“你说什么?”彼得快速问道。
“你知道我说什么,我不在乎你们相不相信我。停下来吧。不要继续假装你会说意大利语了。”谢恩残酷地告诉他,仍然是用英语说的,而且就是用彼得的生长地略带伦敦腔说的。
彼得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潮,一时间眼神躲闪。谢恩轻易地读懂了他。他是那种学起外语来只能唬住他自己的人,他说得完全不像当地人。谢恩触到了他的一个痛处。
但随后彼得大笑了起来,红潮和躲闪的眼神都不见了。
“发现了,上帝啊,你发现了!非常好!真是太棒了!”他用英语说道。
谢恩看着他,心想,正因为这样,你永远都不可能原谅我了。
“看着,告诉我——”彼得抓了一张有靠背的椅子,把它向前推,“坐下来谈吧。告诉我,你肯定有通行证以使你能自由地通过阿拉格人的任何常规检查。”
“我所携带的就是我的通行证。地球第一上校的书信能使一个信使到达任何地方。”谢恩说道。
“当然当然!坐下来吧。”彼得说道。
他推着谢恩坐到椅子上。而谢恩,也突然意识到了他双脚的疲惫,坐下了。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塞到了他手里,一看,是一只平底玻璃杯,里面装有三分之一的浅棕色液体。他把玻璃杯放到唇边,闻出了是白兰地,不是上好的白兰地。因为某些原因,这令他很安心。他想,如果他们想对他下药,他们肯定会把药放在更上档次的酒里。
舌尖上白兰地的灼热感让他从走进的士发现自己被绑架后的紧张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解除了他刚被抓时的威胁。这些人绑架他是因为他们一开始认为他是阿拉格人的走狗。现在他们似乎已经意识到他的能力和优势了。至少,彼得已经在思考着要把这些优势运用在反抗运动中了,这点是很明显的。
但是情况仍然很微妙,也可能是另外一种结果。他们都明白,他的一个口误、一个错误的动作,都有可能使他们陷入险境。所以,他们有可能重拾杀他的决心,并坚定这种信念,迅速把他处理掉。
这一刻,看起来是他们首领的彼得似乎决定利用他。而谢恩这边,他发现他最初绝望时的鲁莽已经杳无踪迹了,他想活下来。但他也不想被人利用。他比他周围的这些人更清楚,他们反抗阿拉格的成功之路是多么的遥不可及,如果他们继续下去,被斩首的可怕结局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他们执意孤注一掷。就让他们自掘坟墓吧。他只想安全离开这里,在将来尽量远离这种人。但是太迟了,现在他已经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他意识到他给了他们太多对付自己的力量,他告诉了他们他的真名、他为阿拉格人工作的性质。总之,他想,他必须保持他有里特,安给的钥匙这个秘密。他们会为了得到能打开大部分阿拉格人的大门的东西——从大门到仓库,到军械库,到通信工具——出卖灵魂。谢恩可怕地想,自己对他们太有吸引力了。现在是抹掉魅力的时候了。
“我剩余不到三十分钟了,我得去机场与将和我一起飞到里特·安总部的阿拉格官员见面。如果我没有按时抵达,我会的语言再多也无力回天了。”他说。
房里一阵沉寂。他能看到他们都看着对方,特别是彼得、乔治和玛丽亚在用眼神交流。
“准备车子,让他准时到达。”玛丽亚用意大利语说道。
彼得还在犹豫。
彼得猛地行动了,好像玛丽亚的话把他从梦中惊醒了。
“准备车,你来开。玛丽安,你跟我和谢恩一起来。乔治——”他叫道。
他这话正好堵住了烟斗男子的抗议。
“我要你关了这个地方。埋了它!现在是紧要关头。我们需要找到比这更安全百倍的地方。然后,你自己躲起来。我们会来找你的。你懂了吗?”
“好吧,早点和我联系吧。”乔治说。
“两天之内吧。好了,卡罗——”他看了看四周。
“卡罗取车去了。行动吧,彼得。要不然我们不能按时到达机场了。”玛丽亚说。
谢恩跟着他们穿过了他来时经过的走廊。他挤坐在的士后座上玛丽亚和彼得的中间,卡罗开着车。他突然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就像是他们都在演一场闹剧。
“告诉我,你说是你做的第一个记号,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你说你把它刻在哪儿来着?”彼得用英语以从未有过的友好态度问谢恩。
“丹麦奥尔堡。那时我正送信件去那里,在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两个外星人。他们是父子俩,正骑马穿过有克瑞姆公牛雕像的那个广场——”
当他讲述的时候。那日的情景又浮现在他脑海里。那个儿子用力地挥舞他的长矛柄把一女子扫开,否则的话,那女子可能已经被踩在他的骑座下了。女子的丈夫霎时被狂魔主宰,赤手空拳,发疯似的扑向那个外星人,结果被打得不省人事。女子想去救她的丈夫,反倒被杀了。根据阿拉格法律,那时在广场的所有人类,都要被迫观看那个男子的受刑过程。广场尽头处的一堵墙上挂着一个刑罚用的三角吊钩,那男人就在昏迷不醒中被扔到了锋利的吊钩上。
谢恩站在那儿看着,半小时后那个男子才死掉,那父子俩坐在他们的骑座上,就在那男子伸手可及的地方。那个父亲压根没有想到,在他们周围居然有那么罕见的会说阿拉格语的人类。父亲轻轻地责骂他的儿子做了错误的决定。他不该救那女子于马蹄之下的。这诱使谢恩继续听下去。父亲说,因为这样,他们被迫杀害了两头健康的牲畜,而不是一头;而且他们得举行审判仪式。尽管这很必要,但也会对其他人类产生干扰效应,增加他们的反感。
回忆起这恐怖震惊的一幕,也激起了他的愤怒,谢恩感到内心深处凉如冰。他告诉他们他是怎样走进一家酒吧。付了白兰地的钱,喝的却是走私的劣质威士忌;他告诉他们他如何被三个流浪汉攻击。他用他的手杖打伤或打死了其中两个,第三个逃了。他本来没打算都告诉他们的,可一旦开了头,他就情不自禁全都告诉他们了。他告诉他们他是怎样穿过那时已经空荡荡的广场,冲动之下在吊钩尸体下方刻上了那个朝圣者的记号,然后才去了机场。
彼得说:“我相信你。”
谢恩什么也没说。和他们挤在一起,他感觉到紧挨着他的玛丽亚柔软的大腿,她的温暖似乎也进驻了他内心的冰冷,并且使它慢慢融化,就像一个在暴风雪中迷路冻僵的人类,正从另一个人类的体温中找回热量,恢复生命。
他对她升起一股突然的渴望,那是男人对女人的渴望。阿拉格鼓励牲畜繁殖,特别是像里特·安的特殊人类翻译和信使那样有价值的牲畜。但是,像谢恩和其他人一样,长期生活在外星人的监视下,确实是会产生妄想狂的。他们太了解他们主人手里有多少方法能置他们于死地了。当他们完成使命后,他们就会被分开,孤单地爬上各自的床,锁好各自的门,就怕彼此的亲密接触会送了他们的命。
无论如何。谢恩都不想要小孩。他想要爱情——如果可以很短暂的话。因为地球第一上校高价位的人类从仆是要不起爱情的。一时间,玛丽亚的温暖就像一个平和的梦一样吸引着他。
他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彼得奇怪地看着他。刚才这个男人说什么来着?他相信他?
“你可以叫人去奥尔堡核实一下,问一下那里的人。我做的记号应该还在那里,如果阿拉格人没擦掉的话。”
“不需要了。你所说的足以解释为什么那个记号会像现在这样在全世界传播。也只有像你一样能在世界各地走动的人才能让世人都知道那个反抗的符号。我一直在想,这个传奇的背后肯定有个人物。”彼得说。
谢恩对彼得的这部分评论没有做出回应。他显然不懂谢恩从这些旅行中知道了什么——他知道了在被征服者中任何一种传闻的传播速度。在巴黎,他被认为是传闻中的主角。现在,还不到一个星期,在米兰,他又听到了相同的言论。而且,彼得似乎把持之以恒传播记号的功劳归结于谢恩本人,关于这点,现在也最好别去纠正他。
卡罗急速转弯的时候,彼得使劲靠在谢恩身上说:“我认为你应该面对现实。是时候把这个传奇继续推进了,是时候建立一个有针对外星人的实际反抗目标的组织了。期望着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将他们全部杀死,或者把他们彻底赶出地球。”
谢恩侧看着他。难以置信,这个男人居然无比严肃地谈论这些事情。但是,彼得肯定没有看到谢恩所看到的,那就是近距离地感受阿拉格的力量。老鼠也梦想过杀死或赶跑狮子。他本想直说的,但求生的本能让他谨慎行事。他没有正面回答,换了个话题:“这是你第二次提到传奇了。是什么传奇啊?”
“你不知道?”彼得的声音透出一丝胜利的喜悦。他没有回答。
“传闻所有的记号都是一个人做的。一个叫‘朝圣者’的人。他有这个能力来去自由,阿拉格人阻止不了也抓他不了。”玛丽亚也用英语说,带着一丝意大利威尼斯口音。
“你们所有人都在帮这个‘朝圣者’,是吗?”谢恩提高声音问道。
“关键是,现在是时候把‘朝圣者’与一个实体组织联系起来了。你不这样认为吗?”彼得插话了。
谢恩感到被他们绑架时那股使他麻木的厌倦又回来了。
“如果你们找到了你们的‘朝圣者’,问他去。我不是他,我没意见。”他说。
彼得注视着他,好一会才说:“你是不是‘朝圣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帮我们,我们需要你。这个世界需要你。从你刚才告诉我们的这些,显而易见。如果你当各反抗团体的联络人,价值是无法估量的。”
“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谢恩残忍地笑。
“你都没停下来好好想想,你怎么能那么肯定你不想这样做呢?”彼得质疑道。
“从你们一开始绑架我,我就对你们说了,是你们不听。你们不了解阿拉格人,我了解。正因为你们不了解他们,你们可以欺骗自己你们的反抗会有一线希望。我很清楚。他们几千年来都在占领着像我们这样的星球。把当地人改造成他们的奴隶。你们认为这是他们实验的第一个星球?你们不能想出任何他们从没见过或者对付不了的进攻方法。而且即使你们想出新的方法,你们也赢不了。”谢恩说。
“为什么呢?”彼得的头靠得更近了。
“因为他们就像他们自称的那样是天生的征服者。他们永远都不会受制于人。永远都不会被打败。你不能折磨一个阿拉格人企望从他那里得到信息。你不能用武器指着他,逼他后退或投降。你所能做的只是杀了他,—如果你很幸运的话。但是他们那么强大。他们的军事力量那么强大,以至于除非你同时杀了他们,不然是不可能成功的。即使只有一个逃了出来示警,你们也失败了。”
“为什么?”
“因为只要有任何的示警,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会使他自己变得刀枪不入,然后他们利用一切时间来阻止杀戮。他们会一个一个地毁灭地球上的城市和地区。”
“仅仅一个阿拉格人能派上什么用场呢?如果他是地球上最后一个的话?”彼得说。
“你不会认为宇宙中所有的阿拉格人都在这里吧?地球只是意味着其他地方的过剩阿拉格人口拥有很多崭新的领地而已,哪怕只有一个阿拉格人活在地球上。不到一年,这里的阿拉格人就会和以前一样多。唯一的结果就是,那些死了的人类白死了,那些毁了的地区白毁了。而且,阿拉格人会建立更加严格的控制系统以使没人敢反抗。”谢恩说。
车里一阵寂静。卡罗载着他们急速转过另一个弯。谢恩看到高速公路旁的指示牌上提示离机场只有一公里远了。玛丽亚的体温贯穿他全身,他甚至能闻到多用途肥皂粗劣的气味,她肯定今天早上才洗了头。
“所以你不会帮我们了,即使是举手之劳?”彼得问。
“我不会。”谢恩说。
卡罗把车转到了去机场的公路,驶出匝道上。
“难道没人愿意做点什么吗?没人吗?一个人也没有吗?”玛丽亚突然大喊道。
一股冰凉的电击刺激了谢恩全身。它就像是一把直刺他心脏的刀,虽然他期望已久,却也会要了他的命。它刺到了他本能的根部,激发了远古种族和性的反应能力,狂魔正是在这些反应里应运而生。玛丽亚的措辞虽然简单得微不足道,但她的呼吁却重于一切。
他麻木地坐了片刻。
“好吧。让我想想。”他说。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很遥远。
“按照你们现在这样的方式,你们永远都不会成功的。你们一直在做着错误的事情,是因为你们不了解阿拉格人。我了解。也许我能告诉你们该怎么做,但是我必须得吩咐你们,不要质疑我说的话,否则是行不通的。你们会按照我说的做吗?不然是没用的。”他说。
“好的!”玛丽亚说。
停了一会,彼得才说:“好吧。”
谢恩转过去盯着彼得说:“如果你不这样做,没用的。”
“为了打击阿拉格人,我们愿意做任何事。”彼得说。这次他回答迅速。
“好吧。我仍然需要考虑一下。我怎么和你们联系?”谢恩空洞地说。
“如果我们知道你将去哪个城市,我们就能找到你。在你去之前,你能在当地报纸上安排一条广告吗?”彼得说。
“我没那么多预告。要不这样吧,我到一个城市后,首先会去市中心的商店买一件灰色朝圣者斗篷。就像我上次穿的那件一样。然后用阿拉格金币或银币付款。如果有人那样做的话,你们可以叫店主通知你们。如果描述与我的情况吻合,你们就盯住当地的阿拉格总部,截住我就行了。”谢恩说。
“好的。”彼得说。
“还有一件事。”谢恩说,他们几乎要到机场的航站楼了,“我见过阿拉格人审问过人类,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他们怀疑我,他们就会审问我。你们必须理解。如果其他方法没用的话,他们有那种药会让你开口说话直到说死你为止。他们不喜欢用这些药,因为效率很低。他们得费力听上好几个小时的胡言乱语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但是不得已的话,他们也会用。你们懂吗?他们审问的任何人都会告诉他们一切。不仅仅是我,任何人。这一点是你们必须清楚的。”
“知道了。”彼得说。
“就我而言。这就意味着我不想让任何还不知道我的人知道我的存在。”他锁住彼得的目光,很深沉地看了一眼卡罗,然后又看向彼得,“如果我决定以后与你们联系的话。你们就应该让那些与我无关的人相信,从我下了你们的车以后,我们是不会再见面了。”
“我理解,别担心。”彼得点点头说道。
谢恩大笑,他的声音刺耳:“我总在担心,不这样做的话我会发疯的。现在我开始担心自己了。我得检查一下脑袋,好好想想这些了。”
的士驶过机场航站楼前长长的水泥路。停下了。坐在车外侧的彼得,开了他旁边的车门,走下车去让谢恩出来。谢恩开始跟随他的动作,又犹豫了一下,转身看了玛丽亚片刻:“我会好好考虑的。我会尽我所能把事情办好。”
的士后座角落的阴影让谢恩读不懂她的面部表情。她向他伸出一只手。他伸手握了片刻。她的手指就像清晨的米兰一样冰凉。
“我会好好考虑的,”谢恩重复了一遍,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指又匆忙松开了,走到路上,他又停下,对彼得说,“如果六个月后还没我的消息。你们就忘了我吧。”
彼得动了动唇,看上去想说点什么,又闭上了。他点了点头。
谢恩转身飞快地向航站楼走去。一进入口,他就看到了一个航站警察。他大摇大摆地走向警察。从包里拿出那个钥匙,放在手掌上,让他瞧了瞧。
“这是地球第一上校里特·安的钥匙。我是他的专用信使,我要去机场的主人区。要快!要快!很紧急!但是不要引人注意。”
警察迅速挺直了腰。从腰带上取下电话对着里面讲话。谢恩的等待时间没超过三十秒。一辆电车就穿过人群从气垫上滑过来了。谢恩跳到司机背后的乘客位置上,瞟了一眼他的表。
“去小型军用飞机的飞机棚!”犹豫了一会。他下定了决心说,“打开警笛。”
司机用曲柄开动了警笛,当他突然掉转方向的时候,人群明白了过来,纷纷让路。他们急速滑过磨光发亮的地板,穿过一条车辆通道到了停机坪入口。
一到停机坪,车子就抬高了气垫飞速驶去。他们转过机场的两侧,逼近重兵把守的银制飞机棚,里面存放着阿拉格的军用气飞船。他们在入口处的大门守卫处缓缓停下来。谢恩出示了钥匙,向在那值班的人类特殊守卫解释了他的差事。
“我们接到了你要来的通知。三号飞机棚。信使飞机由官阶三十五级的主人艾内齐·阿金驾驶。”守卫说道。
谢恩点了点头。全部听到了的司机,不需要任何进一步的命令就载着他离去了。
飞机棚里,信使飞机的形状就像一个细长的哑铃。在它两边的阿拉格战斗机是那么巨大。使它相形见绌。是的,谢恩知道,即使这些看起来巨大的飞机在阿拉格的战舰面前也是很渺小的。阿拉格真正的战斗机从来没有碰到过行星的表面。它们逗留在频繁运行的轨道上,时刻准备着。原因主要是它们降落时,地球上的机场或宇航基地难逃无妄之灾。
当车子停在信使飞机开着的入口时,谢恩跳下来跑着爬上入口的楼梯,进入了狭窄的飞机内部。本来是可以不那么拥挤的,但即使是这种设计用来送信的飞机上也装满了武器。
一个阿拉格人的宽大背影出现在飞机前面控制室三个座位中的一个上。谢恩走到座位背后站着等待。这不仅是他的职责,而且也是必需的,即使飞行员没有听到他进来。距离这么近,他都能明显闻到阿拉格人身上典型的气味了,飞行员也肯定闻到了他。过了一会儿。飞行员说话了: “牲畜,在最后面挑个座位吧。在我送你去第一上校那之前,我还得去两个地方。”这是一个成年阿拉格女人的声音。
谢恩走到后面坐下。几分钟之后,飞机起飞了,轻松地翱翔在离飞机棚地面大约十英尺的空中。它滑进了停机坪的暮色中,转变方向坡度徐缓地驶向排气垫。当它停在垫子上时,谢恩深呼了一口气,把双手放在椅子两旁的扶手上。
一时间既没声音也没动作。然后,像雷声霹雳,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压在座位上,使他很长时间不能移动。后来又突然恢复了自由和轻松,他感觉几乎可以飘出椅子了。事实上,这种感觉很夸张。他仍在重力之内。与起飞时承受的压力对比才产生了轻松的幻觉。
他通过前座观看屏看到了下面的地球表面,曲折的地平线和云朵的层层斑纹。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他离开时玛丽亚毫无表情的脸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好像她的脸此刻正漂浮在空气中。他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碰着他的手指,她的声音响起,回荡在他的耳边:“难道没人愿意做点什么吗?没人吗?一个人也没有吗?”
他们都疯了。他身体止不住颤抖,他一直很聪明地与他们合作,假装他会考虑他们的建议加入到他们的反抗游戏中。一旦他们落入阿拉格人手里,就只剩折磨与死亡了。他们没有机会,一点都没有。如果他真的认真考虑加入他们的话,他肯定和他们一样疯了。
他的心跳沉重。逗留在他手指上的玛丽亚手指的冰凉触感似乎通过双臂蔓延到了全身。不,没用的。就算他们疯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没有选择。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让他没有选择,即使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即使他知道那意味着他最终的死亡,他也要去做。他会找到他们,回到他们那儿加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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