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镇轩 译
八月中旬的一天,天气非常炎热,下班后,我象往常一样准备同妻子和孩子们一起度过午后的时光。
“先生,有人要找您。”佣人福尔布斯进来说道,“他说他是您的熟人,叫佛里介伊。”
我的心象被刺了一下。佛里介伊!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那时他被迫离开了大学,而今他突然来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绝非偶然。
我向妻子埃米莉娅道了歉,摸摸儿子的小脸蛋,就下楼去了。
楼下的客厅是一间具有哥特式建筑的大而宽敞的房间,光线从高大的窗户外面直射到佛里介伊身上。刚一见面就令我吃惊,他实在太瘦了,上衣穿在他的身上好象挂在衣架上。当我进去时,他把头转过来。
“是吉姆吗?”
“是的。”我说。
他的嗓子嘶哑,苍白的脸显出某种奇怪的呆板的表情。他朝我走了几步,突然在地毯的边缘绊了一下,那一刹那我甚至想他可能醉了。
“喂,”他走近我说,“我需要得到帮助,我需要你来帮助我。”
“真的吗?”我问。
我看不起倒霉的人,但是佛里介伊尽管穿着褪色的旧衣服,却看不出有什么倒霉样,相反,在他身上甚至还有某种自豪感。此外,我还回忆起他在大学时的工作和三年前他从眼科医师学会获奖的报道。
“到我家去,”他说,“我给你看一个玩意儿,那还是我在大学时想出来的。”
“现在去吗?”
“是的,现在就去!”他性急地说。
于是我们乘车出发了。
佛里介伊住在西区。我们把汽车停在房子旁边就上到四楼,佛里介伊把我引进一个房间,里面的窗子用厚厚的黑窗帘严密地遮盖着。他说:“看,就是这个。”
“看什么呢?我啥也没看到啊!”
由于窗帘遮住窗子,周围一片漆黑。
“我差点忘了。”佛里介伊说着,走近窗子掀开窗帘,“看看这个仪器,我研究了三年。”
我的前面是一张长实验桌,桌上摆着类似变阻器的东西,有几条电线向上通到天花板。在天花板的钩子上面钉着一个不大的金属匣和通过柔韧软管与之连接的聚光器,聚光器象无轨电车的前灯,只是更大些。
“这是什么?”我问。
佛里介伊忙着整理电线。“现在我演示给你看,然后再解释。就站在这儿。”他指给我看聚光器对着的那个位置,“不要害怕,这完全没有危险。”
我站在指定的位置,而佛里介伊把手放在“变阻器”旁边的刀形开关上。
他按下了刀形开关,我差点大叫起来。鬼使神差,马上发生了令人吃惊的事,我的眼前一片空虚,甚至很难描述这个感觉。我什么也看不见,眼睛被平稳的不强的红光所遮住,大致象通常潜入明亮的阳光所照耀的浑浊的水中时睁开眼睛看到的情景一样,只是那时光是黄绿色的,而这儿光是红色的。我好象看到一个巨大的充满着整个视野的发光的屏幕。
“真见鬼!”我挣脱着,非常害怕。
“没什么,”仿佛听到佛里介伊的声音,“向旁边走一步。”
我向旁边走一步,于是光消失了。光一消失,我的视觉就又恢复正常。我站在房间中,一幅窗帘掀开着,而佛里介伊站在“变阻器”旁边。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露出一丝微笑,鼻子急促地呼着气。
“重新站在这儿。”
“但是……”
“别害怕,站着。”
我的视野中又充满着红的色彩,别无他物。
“我要加大电流了。”佛里介伊说。我听到他好象从桌子旁向什么地方走了一步:“不要怕。”
红光变碍更明亮了,仿佛在我的眼里有一块炽热的铁,亮度在增加,已经开始灼痛眼睛了。我大叫一声,向旁边跨了一步。
光消失了。我发现自己重新站在房间中,只是在墙上浮现着褐色的斑点象通常你直视太阳之后的感觉一样。
“真见鬼,这是什么把戏?”
佛里介伊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和火柴,开始抽起烟来。
“你感到奇怪吗?”他说,“我们不是在大学时就研究过光的性质和眼睛的构造吗?”
然后他向我解释自己发明的实质。
大家都知道,光以波的形式传播,各种光的波长又各不相同。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到极狭窄的一段波段内的光波,也就是波长大约从400毫微米到700毫微米之间变化的各种光波,这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红橙黄绿青蓝紫等各色光。还有一些光是不可见光,如紫外线和红外线,它们是我们的眼睛看不见的光线。
如果人的眼睛能看到波长大于700毫微米的光线,比如红外线,那将会产生什么情况呢?那时人将成为瞎子。
事情在于,不仅太阳能发光,而且所有热的物体都会发光。我们眼睛内部的温度大约在37℃左右,也会发出红外线。
佛里介伊的发明在于,他找到了使眼睛看见红外线的方法,为此他借助于自己的仪器用某种射线照射眼睛。
“要知道,”佛里介伊说,“看见红外线,这不是真正的目的。我是要寻找能在黑暗中看见物体的方法。”
“这个设想太妙了。”我赞成他的观点,“但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需要得到帮助。”佛里介伊看起来很疲乏,他坐在椅子上,在桌上摸索着,想要找到刚才扔在那儿的火柴匣。他摸索着,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前方,脸上又露出令人奇怪的呆板的表情。
他是瞎子!佛里介伊是瞎子!
当我醒悟到这一点的那一瞬,我的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我明白他的发明的重要性是什么了。他说:“现在我的视力够坏的了,白天是这样,但我却能在黑暗中看见东西。现在我象猫头鹰一样滑稽可笑,是吗?”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窗户走去,佛里介伊忧虑地回过头。现在我看得很清楚了,他的眼光不是朝向我,而是稍微偏向一边。
“喂,怎么样?”他问,“你能帮助我吗,吉姆?我需要钱。”
“我想试试,”我说,“让我们看看射线作用的距离是多少,只有在这之后我才告诉你我能否帮助你。”
我拿了聚光器将它朝向下面街道上的行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具有神经质外貌的青年职员身上,他一边走一边用力摆动着双手。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青年突然停住了,好象被一堵玻璃墙挡住,他挥动着手,似乎后面有看不见的粗绳子拉着他。
他站着不动约二、三秒钟,然后举起双手用手掌紧贴着眼睛,接着放下手摇一阵头,又用手护住眼睛。根据他的吃惊程度我知道射线的剂量不大,青年人把手伸向前方和侧面小心地象个盲人一样开始向房子的墙壁移动。
稍后我发现了,对于所有被照射的人这几乎是同一个动作。只要他们一变成暂时性的盲人就立刻力求要离开空旷地带,用背紧贴着坚固的和不动的任何物体,好象他们害怕后面来的袭击。
那青年人又走了一步,突然走出射线的作用地带。他想必是自言自语:真是想不到,我遇到什么怪事?他摇摇头,揉一揉眼睛。就在这一瞬间我重新把他罩在射线之中。
这一次他非常吃惊,伸开两只胳膊大叫起来。
有个妇女被他吓得退到一旁,然后停下来,仔细地看着他并走近他,于是也陷入射线照射之中,大概她尖声叫起来,因为她也张着嘴巴。她手中装食品的提包掉在了地上。
看到他们呆立不动,用手护着眼睛,我大笑起来。
一个警察向那俩人走去,我正想把射线对准他,但这时旁边传来声音:“喂,相信了吗?”
“相信了,”我说,“我信服了。”
他断开电流,把聚光器放在桌上。
在这之后我们开始协商,在仪器造成功之后将以别斯基尔——佛里介伊来命名。我出资金,待仪器出售之后佛里介伊要归还我一半的资金,以后要根据这项发明的收入情况把获得的钱分成均等的两份,每人分得一份,
我叫几个工人把整个实验室搬到我的房子里,我在二楼拨了两个房间给佛里介伊使用。我向埃米莉娅和孩子们解释,他必须有一个舒适的安身场所。
我自己跑到办公室开始同在陆军部任中校的内弟联系。
过了两小时,内弟坐飞机来了。我把仪器安放在二楼的厅里,请内弟站在射线的下面。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切,深刻理解事情的含义,并坐下来打电话。过了一刻钟,来了30个携带冲锋枪的士兵,在房子的前门、后门及每个窗户都埋伏着一个,只有持有中校和我签字的通行证才能进出房子。
又过了二十分钟,来了第二支队伍,沿着外面的道路严密地封锁着花园,现在连猫也不可能钻进房子了。然后又来了个将军,过了一个小时,从华盛顿来了大约十个军人。
我叫内弟去接待将军们,而自己去找佛里介伊。
你们要知道,我最初接触到那奇怪的射线时,所产生的念头就是:这是自古以来最伟大的军事发明。
设想一下,装有能发出这种射线的但功率更强大的仪器的飞机在敌国领土上空飞行,需要时仪器就被开动起来,于是……该地区的每个人的眼睛都“燃着红光”,所有的居民的眼睛都变瞎了。难道这不会比氢弹更有威力吗?……此外,如果敌人的部队正在攻击你们,你们在自己的阵地开动这种新式武器迎击敌人,于是所有的攻击者都丧失了视力……当然,最好是用人造卫星,要知道它一下子就能使半个地球遭到射线的攻击……
我把这一切向佛里介伊作了说明,并且建议把这项发明提供给军事部门。
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当我说话时,他几次想要打断我的话,但终于又沉默着听我叙述。当我讲完后他跳起来:
“不!”
“为什么不呢?”
“你在想什么鬼点子?笨蛋!”他沿着房间快步走着,然后又返回来用那双盲眼“凝视”着我。
忽然我想起,佛里介伊是坚定的和平主义者,是为和平而斗争的战士。
“我马上要带走自己的一切东西,带我到仪器那儿,我要回家。”他说。
我耸耸肩,向佛里介伊解释,军队已掌握了新发明的仪器,现在它已经是政府的秘密了,所以我们的任务只是在于尽量设法把我们的发明卖更大的价钱。
我当着军事委员会全体成员的面把仪器安放在屋顶,并将聚光器朝向两条街道交叉的十字路口,只见街上所有的行人好象在乐队指挥的统一节拍下一齐停住了脚步,他们立刻按着自己的眼睛。一辆时速为40英里的大卡车也紧急刹车,猛地向旁边一冲,撞到房子拐角的墙上。然后是2、3秒钟的寂静,这时人们都竭力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灾难?紧接着响起了惊惶失措的叫喊声,也许当年在广岛爆炸原子弹的情况大约就象这样。
最后,财政部副部长在军事委员会全体成员出席的仪式上同我签订合同,我成了国家最富有的富翁之一。当然佛里介伊对此一无所知。
当我踏着夜色回到家的时候,天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窗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房间里的灯灭了,也许是电插头发生了什么小毛病?我走近窗户把头伸出窗外在雨中观看,这才得知不仅房子的左侧和楼下,而且整座楼房的灯都灭了。
整座楼房布满了军人,将军激怒地叫唤着自己的副官。灯依然没有亮,街上仍哗哗地下着大雨,整座房子漆黑一团。
突然我想起了:佛里介伊在黑暗中是能看见东西的!
他是整座楼房唯一有“视力”的人,而同时所有其他的人却都是“瞎子”。我问妻于是否知道现在佛里介伊在什么地方?得到的回答是十分钟之前看到佛里介伊走到放置配电盘的地下室去了。
我已经开始感觉不妙。
我摸索着勉强走到楼梯口,这时听到从上面传来第一声冲锋枪的枪声,这个声音使我的心象被针刺一样,我沿着楼梯向上奔去。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一瞬间一切东西变成惨白和淡蓝色。这一刹那间的亮光使我看到在走廊上走着一个人,我向他迎面猛扑过去,可是他挣脱了,同时我的牙齿被脚狠狠一踢.我躺在地上大叫起来,然后依然跳起来向那人扑过去,因为那人正是佛里介伊。
房子里大约有30名士兵,花园里有同样数目的士兵,花园周围还有两倍多的士兵,所有这些士兵都知道,他们在这儿保卫着一项非常重要的发明。当夜晚灯光熄灭并响起第一声枪声时,大家立刻开始射击,那些守卫在花园和花园外面的士兵们断定有人企图从房子里向外突围,就从四面八方向窗户和门射击。而屋内的人以为自己遭到了攻击,就进行还击。
总之,这场战斗持续了整个晚上。早晨,当大家有点醒悟时,我们房内的人已有二十多人遭难,而屋外的人有三人受了重伤。已经得到急救和包扎的我很希望佛里介伊能在花园的某处被找到,不管是伤或是死都好。
但是佛里介伊并没有被找到,正象装着新式仪器的关键性零件的金属匣子也没有被找到一样。你们知道这个疯子干了些什么!晚上他到地下室,用救火用的斧子把配电盘上引入房子的电线砍断。然后上楼到客厅,在黑暗中打昏了在那里站岗的哨兵,携带着新式仪器的关键性零件离开了。
曾有过佛里介伊射线,它存在过,但消失了,一个最伟大的军事发明同它一起消失了。
我真是太不走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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