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坐在切丽和雷福德父女的身后,瞟了一眼手表。在他上一次看手表后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肚子告诉他饿了,或者说该吃点儿东西了。而他的心灵则对他说,他完全可以在这里坐一天,听布鲁斯·巴恩斯牧师依据《圣经》解释目前发生的一切,以及未来将要发生些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他此刻正立在了悬崖上。巴克同布鲁斯和斯蒂尔父女曾经认真钻研过这几段文字,他们认为,毫无疑问,尼古拉·卡帕斯亚便是敌基督的化身。然而他却不能站起身,用自己所目睹的切身经历去证实布鲁斯宣讲的教义。同样,布鲁斯也不能公开向他的会众指明,这位基督的敌人究竟指谁,而且在这座教堂里就曾有人见过他。
多少年来,巴克在报道中常常会提到各界名流。他经常周旋于这些人中间,习惯于说见过他,采访过她,认识他,在巴黎与她有过交往或曾住在他们家等等,并不显得有任何的不自然。可是经过了这场失踪事件以及他在那次采访过程中的种种见闻,把他那种自以为是的意识一扫而光。若在从前,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要将心中的秘密公之于众;他不仅认识当今世界政坛上最具权势的人物,而且这个人就是《圣经》中所预言的那位敌基督,或者说反基督。但是如今,他却心平气和地坐在听众席上,一心一意在听他的朋友的布道。
从某种角度说,这一切对雷福德来说都是新鲜事物。他知道,对切丽来说也是一样。自从他们父女俩信仰基督教以来,他们完全沉浸在布鲁斯所宣讲的教义中,雷福德甚至期望布鲁斯能讲出每一个具体的细节。雷福德很快也成了这方面的专家,他不记得自己从前曾这么快地掌握了某一门功课。他上学的时候也算是一名好学生,对自然科学和数学他学得特别好。他在学习飞行技术时也进步飞快。现在,他学习的是关于整个宇宙,整个人类世界的知识,关于他真实生活的知识。这种明确的知识回答了他,他妻儿的失踪是怎么一回事,明天以及今后的几年中又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雷福德十分钦佩布鲁斯。失踪事件发生后,这位年轻人立刻认识到他的所谓的基督徒空有其表,这在人类历史的最关键时刻是那么靠不住。他立即忏悔,并且全心全意地投身于拯救每一个灵魂的神圣使命中去。布鲁斯·巴恩斯已经尽其所能地投入到这一事业中去了。
若是在平时,雷福德很可能会替布鲁斯担心,怕他由于过度紧张而把自己累垮。然而,布鲁斯此时显得精力充沛,心满意足。他的确需要有更多的睡眠,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仿佛正被上帝启迪的真理充盈着,他急需与会众分享他的感觉。如果其他人也和雷福德有一样的想法,那么他们除了坐下来静听布鲁斯的讲道之外,实在也没有其他分忧的办法。
“最后,我给大家布置了一些经文回去研读。”布鲁斯终于要结束他的布道了。“基督的敌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说谎家,他向世人许下了和平的美好诺言,以及天下一统的新秩序。不久,他就要与以色列签订条约。他将以犹太人的朋友和保护人的面目出现,最终却成为他们的征服者与毁灭者。我必须结束这一周的布道了,下次我要谈到为什么以色列要签订这个条约,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结果。
“在结束今天的讲道之前,我还要问你们:为什么你们可以肯定地认为,我不是基督的敌人?”
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包括斯蒂尔父女俩。有人发出尴尬的笑声。
“我并不是说,你们已经在怀疑我。”布鲁斯说,他的话引起了更多的笑声。“我们可能产生一种误会,甚至于每一位领导人都应该受到怀疑。不过,你们要记住,你们绝不要以为会在这个讲台上听到和平的许诺。《启示录》中讲得很清楚,与以色列订立圣约以后,世界将有一年半时间的和平。但是从长远来看,预言恐怕就与此相反了。另外三位骑马人将要到来,他们要给世界带来战争、饥馑、瘟疫和死亡。这不是一种受欢迎的信息,不是你们在这个星期天暂且可以聊以自慰的模棱两可的东西。我们惟一的希望便是信仰基督,甚至甘愿在他里面去死。下个星期再见。”
当布鲁斯在祈祷声中结束讲道时,在人群中的雷福德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仿佛其他会众也都怀有类似的情绪。他还想继续听下去,他有成百上千个疑问。往常,当布鲁斯即将结束祈祷时,管风琴手便会演奏起圣乐,布鲁斯立刻走到教堂的下面,同离去的人们握手。然而今天,管风琴手忘记了演奏,而布鲁斯还没走到侧廊就被人们拦住了。他们先是感谢他,拥抱他,然后立刻向他提出各种问题。
雷福德与切丽坐在靠前面的一排,尽管雷福德感到巴克正在与切丽交谈,他仍能听到人们向布鲁斯提出的问题。
“你是否在说,尼古拉·卡帕斯亚就是那位敌基督?”一个人问。
“你听到我这样说了吗?”布鲁斯反问道。
“没有,但这是很明显的。人们纷纷传播着他的一些计划,以及同以色列的某种谈判。”
“要继续研读《圣经》,并且要继续思考。”布鲁斯开导说。
“但不可能是卡帕斯亚,对吧?他给你的印象难道是说谎家吗?”
“他给你的印象怎样?”布鲁斯问。
“像一位救世主。”
“几乎是像弥赛亚一样?”布鲁斯追问了一句。
“是的!”
“但是,只有一位救世主,一位弥赛亚。”
“我知道,在神学上的确如此,但是,我的意思是在政治上。不要对我说,卡帕斯亚并不像他表面所显示的那样。”
“我只告诉你《圣经》上是怎么说的。”布鲁斯回答道,“还有,我希望你能认真收听新闻。我们一定要像蛇一样灵巧,又像鸽子一样温顺。”
“这正是我要用来形容卡帕斯亚的话。”一位妇女插话说。
“要小心!不要将描写像基督一样品性的言词移用于一位非基督徒。”布鲁斯告诫说。
礼拜结束时,巴克拉住切丽的胳膊,但是,切丽的反应似乎比巴克预期的冷淡。她慢慢转过身,看看巴克要和她说什么,她的眼中也没有了星期五晚上的那种期待的神情。显然,他有些伤害了她。
“我敢肯定,你一定想知道我在电话里要跟你说什么。”他开口道。
“我猜想,你最终会告诉我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想看一看我的新家。”他告诉她那座房子在哪儿。“明天上午你能不能来看看,然后,咱们一起吃午餐。”
“我不知道。”切丽回答说,“我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一起吃早餐,不过,要是我路过那儿,倒是可以去看看。”
“那好。”巴克有点泄气。他突然想到,倘若就此与切丽了断,事情反倒容易多了。肯定也不会令切丽伤心。当切丽溜进人群中去时,雷福德赶过来,握住巴克的手。“怎么样,朋友?”
“一切顺利。”巴克答道,“已经安顿下来了。”
这时,有一个问题浮上雷福德的心头。他望了望天花板,然后又将目光投向巴克。在他的视野内,有数百人仍旧围在布鲁斯的身边,希望能与牧师谈上几句。“巴克,我想问个问题。你将哈蒂介绍给卡帕斯亚,你后悔过吗?”
巴克闭紧双唇,合上两眼,用手指抹了抹前额。他耳语似地说:“我每天都在和布鲁斯谈这件事。”
雷福德点点头,面朝巴克坐在听讲席的座位上。巴克也坐了下来。他说:“我想,我对她很有些歉疚。我们曾经是朋友,你知道。是同事,但又是朋友。”
“我听说了。”巴克答道。
“我们两个从未发生过关系。”雷福德向他保证说,“但是,我为她的前途担忧。我听说,她向泛大陆航空公司请了三十天假。”
“是的。”雷福德说。
“但这不过是装装样子。你知道,如今卡帕斯亚带到她到处转,他付给她的钱不会比公司少。毫无疑问。她会喜欢目前的职位的,更不要说卡帕斯亚本人了。谁知道他们的关系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正像布鲁斯说的,我不认为他是为了她的智力而雇用她的。”巴克说。
雷福德点点头。他们的看法是相同的:哈蒂将会成为卡帕斯亚手中的玩物。如果说哈蒂的灵魂得救并非全然无望,可是只要她的日常生活仍旧运行在卡帕斯亚的轨道上,这种希望就微乎其微了。
“我为她感到忧虑。”雷福德继续说,“不过,由于我们是朋友,我觉得由我来向她提出警告不合适。她是我最先宣讲基督的对象之一,她没有接受。在这之前,我曾对她怀有非分之想。如今,她自然不会对我感兴趣了。”
巴克向前探着身子。“不久,我可能就有和她见面的机会。”
“尽管我们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如今已非同一般,可是,你能说什么呢?”雷福德这样问道。“她会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的。如果她知道你眼下已成了信徒,并要试图拯救她,卡帕斯亚就会发现,他在给你们每一个人洗脑时,对你没有发生作用。”
巴克点点头。“我也这样想。但是,对于她深陷于卡帕斯亚的魔掌,我深感内疚。我对她去纽约是负有责任的。我们可以为她祈祷,但是,倘若我们不能为使她脱离卡帕斯亚的掌握做些具体的事情,这种内疚便一刻也不会离去。我们不妨设法让她到这儿来,只要她能听一听布鲁斯牧师的布道,她也许就会认识到真理的。”
“恐怕她已经搬到纽约去了。雷福德说,“或许我能找到理由叫切丽给她在德斯普兰斯的寓所打个电话。”
他们两个分手,走出了教堂,雷福德不禁有些困惑,他应该在多大程度上鼓励切丽与巴克的交往。他喜欢巴克,但他对巴克的了解是如此之少。他相信他,信任他,把他视作一位兄弟。巴克是一位聪明的、有洞察力的年轻人。不过,雷福德想到,女儿切丽竟同这样一位与卡帕斯亚打过交道的人约会……前途很难预料。如果他们的关系向前发展,他就要同他们两个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然而,当他进了汽车与切丽坐在一起时,他意识到他似乎还不必为此事操心。
“别告诉我,你已经邀请巴克同我们一起吃午饭了。”她说。
“噢,我甚至想也没有想到过。可是,为什么?”
“他把我当做小妹妹了,可是,他还请我明天去看看他的新居。”
雷福德想说这又怎样,问她是否意识到,她对于一位几乎还不了解的男人的言行考虑得太多了。尽管她知道,巴克可能疯狂地爱上了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表达。雷福德于是什么也没有说。
“你是对的!”切丽说,“我有点儿晕头转向了。”
“我什么也没有说啊。”
“我看得出你的意思。”她说,“我简直是在发疯。我要摆脱掉这种念头,我应该看到,我已经让这个男人溜掉了。没什么了不起,谁会在意呢?”
“很显然,你在意。”
“我才不会呢。以前的事情过去了,一切都会从新开始。”她说,“为一个男人发痴,这类事儿已经过时了。眼下,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无聊的事。”
“随你的心意去做吧。”
“这正是我不想做的。倘若照我的心意去做,下午我就该去看看巴克,弄明白我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你不打算去?”
切丽摇摇头。
“那么,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想办法和哈蒂通个电话?”
“为什么?”
“其实,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搬到纽约去了。”
“为什么不搬去呢?卡帕斯亚不是已经雇用她了吗?”
“我不知道。她只是向公司请了三十天假。”
“把电话打到她的公寓,如果她那里还有录音装置,那就说明她还在犹豫。”
“为什么你不给她打呢?”
“我想,我对她的私人生活干涉得太多了。”
巴克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份中式套餐,回到公寓里独自吃着,两眼望着窗外。他将电视调到一场球赛,但他并没有看。他把音量调得很低。他的脑子里装满了各种矛盾的念头。他写的封面故事已发往纽约,正在急切地等待着斯坦顿·巴雷的反应。他还盼着他的办公设备和资料尽早运到。最好在货到之后马上取回来,组装好。
他无法摆脱布鲁斯的讲道。再也没有比布鲁斯的充满激情的讲道更叫人满足的了。他要更多地了解布鲁斯。这或许能够医治他的孤独——还有布鲁斯的孤独。倘若巴克都感到孤独,那么,一个曾经有过妻子儿女的男人的孤独也就更甚。巴克已经习惯于独身生活,不过在纽约的时候,他有一个朋友圈。而在芝加哥,除了分社或者“灾难之光”的伙伴打电话来,电话铃就不会响。
他同切丽的交往并不顺利。当初,巴克一度将自己从纽约调至芝加哥视作良好的转折——他可以更多地见到切丽,可以到一座很好的教堂听道,还可以在灵修上取得更多的进益,同时还可以拥有几位至近的朋友。然而他又感到,只有当他放慢对切丽的追求时,他才会觉得自己是走上了正轨。时机不对,有谁会在世界末日还在追求男欢女爱呢?
巴克知道——至少他相信切丽不是想与他调情。她不会不择手段地拖住他,吊他的胃口。不过,不管她这样做是有心还是无意,效果十分明显。巴克感到,他的确傻乎乎地上钩了。不论发生什么,不论她怎样行动,也不论她出于何种原因,让她去挑明好啦。他不想照着“让咱们做朋友吧”旧套路去做。不过,看来他又没有其他的选择。他或者继续同她交往,至于这种交往结果如何,那只有听凭自然。就他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她的兴趣也不会超过这个限度。
他伸手去取电话,可是当他把听筒放到耳边时,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您有一个留言,请按两下星号。”
“留言?我没有申请这项服务!”他揿了两下星号。原来是史蒂夫·普兰克!
巴克,你到底在哪儿,伙计?我给你在纽约的电脑留了言,如果你不打算回电话,我也就不再给你在纽约的电话留言了。但是,如果你以为卡帕斯亚是那么好糊弄的,那就请你想一想我怎么得到这个电话号码的!作为新闻记者,你当然也希望你也有这套本事。现在,巴克,咱们以朋友对朋友的方式谈谈。我十分清楚,你经常收听电脑上的留言,你知道卡帕斯亚要见你。但是为什么不给我回电话?你让我望眼欲穿。我告诉他,我一定会寻找到你的踪迹,让你前来见他。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接受他的邀请,前来参加他的就职典礼,但是我知道,你是很讲义气的,不会再一次令他失望的。
他急于想见你。至于他要和你谈什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在场。我不清楚这次会面是否公开,不过,你可以为你的文章进行一些采访。只管来吧,你可以将文章亲自送到杂志社,可以和你的老朋友哈蒂小姐见个面,看看尼古拉到底要谈什么。我已经在奥黑尔机场给你预定一张头等舱的机票,用的是“麦吉利卡迪”的名义,明早九点钟起飞。有一辆轿车会在这里的机场迎候。你可能要和卡帕斯亚一起用午餐。只管放心地来吧,巴克。卡帕斯亚也许只是想感谢你将哈蒂介绍给他。他们两个看来情投意合。
那么,巴克,如果我接不到你的电话,我就认为你是同意来纽约了。别让我失望啊。
“怎么样?”雷福德问。
切丽模仿电话内传来的声音说:“你拨打的电话已经消号。新电话号码是……”
“是多少?”
切丽递过去一张纸条。“是纽约市的区号。”雷福德吸了一口气,“你有巴克的新电话号码?”
“在墙上,电话机旁。”
巴克给布鲁斯·巴恩斯打了电话:“很抱歉打扰了你,布鲁斯。不过,今天晚上能见个面吗?”
“我该好好睡一觉。咱们另找时间谈吧。”
“不行。如果不谈一谈,恐怕我也睡不着。”
“你想咱们是四个一起谈呢,还是仅仅咱们俩?”
“仅仅咱们俩。”
“那么,到你那儿该怎么走呢?我已经厌倦了办公室和我那幢空房子。”
他们约定在七点钟见面。巴克决定,等他再打一个电话之后,最好还是把电话摘掉。史蒂夫说,倘若按不到巴克的电话,那就认定巴克同意来纽约了。不过,史蒂夫可能还会打电话来叮问此事。而且,卡帕斯亚的行动完全没法预料。
巴克连忙打电话给芝加哥分社的秘书艾丽斯。“我想请你帮个忙。”他说。
“没关系,说吧。”她满口答应。
他告诉艾丽斯,明天早上他可能要飞往纽约,但他不希望韦尔娜·齐知道此事。“我的设备和资料明天可能就运到了,我打算去机场之前先到记者站,把我房门的备用钥匙带给你,有时间的话麻烦你把我的东西送过来,再替我把门锁上。我将感激不尽。”
“没问题。我明天上午晚些时候就会给你送去的。我要去机场接我的未婚夫,韦尔娜不会发现我顺路给你送了一趟东西。”
“切丽,明天早上能和我一起去达拉斯吗?”雷福德问。
“恐怕不行。你明天一整天都要参加驾驶757的考试吧?”
雷福德点点头。
“我打算留在家里。也许我会接受巴克的邀请,去看看他的新房子。”
雷福德摇了摇头。“我简直摸不着你的心思了。”他说,“现在,你又要跑过去看那个把你当做小妹妹看的男人啦?”
“我不是去看他的。”她反驳说,“我要看看他的新房子。”
“啊哈,”雷福德只好认输,“我错了。”
“你饿吗?”布鲁斯还没进门,巴克就这样问道。
“可以吃一些。”布鲁斯回答说。
“那咱们出去吧。”巴克建议说,“回来之后,你再参观我的新居。”
他们在比萨饼屋的一个灯光较暗的角落坐下来。巴克向布鲁斯汇报了他刚刚收听到的史蒂夫的留言。“你打算去纽约?”布鲁斯问。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如果你对我有了更多的了解,你就会明白,这件事对我来说多么异乎寻常。作为一名记者,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去。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谁想错过这种机会呢?但是,我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上一次他就在我的面前枪杀了两个人!”
“我觉得有必要,让雷福德和切丽一起来讨论一下。”
“我也想你会这样认为的。”巴克说,“别去想它了,如果我决心去纽约,我就不打算让他们知道。”
“巴克,如果你要去的话,你也需要我们为你祈祷。”
“是的,等我启程之后,你可以透露一些消息给他们。纽约时间中午前后,我可能要与卡帕斯亚一同用餐。你可以只告诉他们,我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我会照你的意思通知他们的。但你要明白,这并不是我对咱们几个核心成员的态度。”
“我明白,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他们两个可能会以为我这样干太冒险了,的确是冒险。我不想让他们担心,可以事后再向他们解释,免得他们的顾虑。”
“为什么事先不可以呢?”
巴克昂起头,耸了耸肩膀。“因为我自己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听你的口气,你已经下决心要去纽约了?”
“我想是的。”
“你想让我来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吗?”
“并不想。你想这样干吗?”
“我现在也和你一样,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我在这件事情上看不到一点儿积极的东西。他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是个杀人犯,他甚至可以在满屋子的见证人面前杀人。可话又说回来,你能躲他多久呢?你调到芝加哥才两天,他就查到了你的电话号码。他会找到你的,如果你避而不见,他会发疯的。”
“我明白。我可以告诉他,我一直在忙于调动,布置新居。”
“你确实在忙这些。”
“是的。然后,我就拿着史蒂夫预定的机票,及时赶往纽约,听他的吩咐。”
“他会想方设法猜透你的心思,看看你对他的所作所为到底记得多少。”
“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上次我去参加他的就职典礼,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感到恶魔就在那间屋子里,但我知道上帝与我同在。当时,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办,我把这一切都交给上帝,上帝叫我完全保持沉默,让卡帕斯亚随其所愿。”
“这次你同样可以依赖上帝。不过,巴克,无论如何你该有个计划。说什么,不说什么,总该在脑子里思考一番。”
“换句话说,今天晚上恐怕是不能睡了?”
布鲁斯笑了。“我想,不大可能睡得着了。”
“是的,不大可能。”
当巴克领着布鲁斯在他的新居迅速地转一圈后,他决定,明早乘飞机飞往纽约。
“为什么不给你的朋友回个电话呢?”
“你是说普兰克?”
“对,普兰克,告诉他你会去的。这样,你就不必担心随时会接到他的可怕的电话了。你也可以把电话挂上,我和其他朋友若有什么事,就可以打进来了。”
巴克点了点头。“好主意。”
不过,这个晚上除了给史蒂夫留言之外,没有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想给切丽打个电话,叫她明天不要来。不过,他又不想告诉她为什么,或寻找其他托词。他认为,明天她无论如何不会来的。从她上午说话的口气看来,她似乎没有什么兴趣来看他的新居。
整晚巴克辗转反侧,时睡时醒。第二天一早,他赶到分社将自己房门的备用钥匙交到艾丽斯手中,很幸运没有撞上韦尔娜。当他的车子开出停车场时,韦尔娜的车子正好驶人,她没有看到巴克。
巴克持有化名为“麦吉利卡迪”的护照,到了奥黑尔机场,他用这个化名取到一只信封,他意识到,甚至柜台后的那位小姐也知道信封里是一张机票。
在入口处,他在离登机时间数小时以前就剪票入口了。柜台后的一位中年男子对他说:
“麦吉利卡迪先生,如果您愿意,可以提前登机。”
“谢谢。”他说。
头等舱的旅客,常来常往的乘客,老年人以及带孩子的人,可以优先登机。可是当巴克走向候机区准备坐下时,那个中年人问道:“您不打算马上登机吗?”
“对不起,”巴克道,“现在吗?”
“是的,先生。”
巴克望了望身旁,看看有没有东西落下。眼下,甚至人们还未开始排队,更不要说提前登机了。
“您可以享受特别优惠待遇,提前登机。不过,当然不是非如此不可,您可以自己决定。”
巴克耸耸肩。“当然。我现在就登机好了。”
机上只有一位乘务员,三等客舱还在打扫。可是服务员马上给他送来了香摈、果汁和其他软性饮料,还请他过目早餐的菜谱。
巴克从不喝酒,因而他拒绝了香摈,而且他此时心绪不宁,什么也吃不下。
“真的不想喝吗?这一整瓶香模是专门给您准备的。”乘务员看着手上的书写板。上面写着:“欢迎您。”
“谢谢,不想喝。”巴克摇了摇头,卡帕斯亚真是法力无边。
“您不想带回去吗?”
“不,小姐,谢谢。您喜欢吗?”
服务员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您在开玩笑吗?”
“您带回去没关系。”
“真的吗?”
“真的。”
“那么,您能签个字,表示您已经收下了这瓶酒吗?”乘务员请求说,“这样,我才不至于有麻烦。”
巴克在书写板上签了名。“可是,出什么问题了?”
“先生,您叫什么?”乘务员问道。
“噢,对不起。”巴克道,“我有点儿心不在焉。”他取回书写板,划去自己的名字,签上B.麦吉利卡迪。
一般来说,二等舱的乘客总会好奇地朝一等舱内窥望。可眼下甚至一等舱内的其他乘客也对巴克另眼相看。他看上去不是出于炫耀,然而十分明显,他正享受着特殊待遇。其他乘客还在登机的时候,他已经在享用着早餐。而在整个飞行过程中,乘务员一直笑吟吟地围着他转来转去,为他启瓶盖,殷勤地服侍他。卡帕斯亚雇用了谁来如此周到地招待巴克,花费了多少?
到了肯尼迪国际机场,巴克用不着费心去寻找谁在举着牌子等他。他在机场的跑道上一露面,一位穿制服的司机立刻快步迎上来,接过他的随身旅行包,问他是否还有其他托运的行李。
“没有。”
“好了,先生,请跟我来。”
多少年来,巴克到过世界许多地方,有时被捧得像个国王,有时又落魄得像个叫化子。可是今天,这一系列的非常待遇令他感到有些不安。他毫不张扬地跟着司机穿过机场,来到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豪华轿车旁。司机为他打开车门,他从太阳下进到光线柔和的车内。他没有向司机说出自己的名字,司机甚至问也不问。巴克猜想,这一切都包括在卡帕斯亚为他安排的接待程序内。可是万一他们把他当做了另一个人,万一这是一场巨大的误会,该怎么办呢?
当巴克的眼睛适应了车内的光线和有色玻璃后,他注意到,有一个穿黑色外套的人背对司机坐着,两眼正注视着他。巴克问道:“你是联合国的人,还是直接为卡帕斯亚先生工作?”
这个人没有回答,他的身体也一动不动。巴克向前探了探身子。“请问——”
那个人竖起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相当不错,巴克想,我用不着知道那么多。不过他仍然想知道,卡帕斯亚是在联合国大厦还是在某个饭店接见他。要是能知道史蒂夫·普兰克是否在场也很不错。
“你不在意我和司机先生谈句话吧?”巴克问。那人仍然没有回答。“请问,司机先生?”
可是,在前排座位和车身的其他座位之间装了一道有机玻璃。一路上,那位很像保镖的人一直没有开腔。巴克心中不免疑惑,这是否就是他的最后旅程了?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体验到上次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恐惧。他不知道这种镇定是来自于上帝,还是仅仅由于他的毫无防范。他毫不在乎他眼下是不是正在走向坟墓。他在此次旅行中留下的惟一标志就是他在那位乘务员手中的书写板上签下的名字,而他随后又把它划去了。
在高达拉斯堡沃斯镇不远处的军用机场,雷福德·斯蒂尔坐在波音757的驾驶舱内。考官坐在大副的座位上。考官已经声明,他坐在那儿只做考核记录。雷福德要完成从飞行前的准备工作、与指挥塔联络、等待飞行指令、起飞,到按照指挥塔的指令飞行在正确的航道上,做着陆前的椭圆形盘旋和着陆一系列标准操作。他不知道这一套操作规程要考核几次,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内容。
“记住,”考官对他说,“我不会告诉你什么,也别指望我会替你搭把手。我不回答任何问题,也不动一下控制键。”
飞行前的准备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驾驶757同驾驶笨重的747的感觉完全不同,但雷福德丝毫不敢马虎。接到起飞指令后,雷福德加速了引擎。他感到飞机正以非同寻常的反应速度向前冲去。当飞机进入跑道时,雷福德向身边的考官说了一句:“还有点儿像波尔希型飞机,对吧?”
考官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更不要说回答他的问话了。
飞机敏捷、有力地向上攀升,这让雷福德记起了他在服役期间驾驶生机勃勃但却小得多的战斗机的情景。“是不是更像美洲虎?”他又问了考官一句。这次,他的话至少引得考管露出了一丝笑意,还微微地点点头。
雷福德的着陆操作也做得完美之极。直到雷福德将飞机驶回停机坪,关闭引擎之后,考官才开口说:“再做两次这样的全套操作,你就可以回家了。”
巴克乘坐的那辆轿车很快就陷入了塞车的困境。巴克真希望他随身带着一点儿可供阅读的东西。他不明白卡帕斯亚为什么搞得如此神秘,也弄不懂在旅程中竟得到这样的待遇。他的生活中还有一次使用假名的经历,那次他接受了另一份杂志的邀请,请他为他们写一篇文章,那家杂志社不想让《环球周刊》知道此事。
远处,联合国总部的大厦已经可以望见。直到司机将车子驶进大厦的出口处,巴克才知道这里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了。他希望他们最好先到什么地方吃一餐午饭,他的早餐显然已被剥夺了。此外,如果在去受死之前,他当然希望饱餐一顿。
在陪同雷福德走向泛大陆航空公司的班车时,考官递给他一个公函式样的信封。“那么,我算是考试通过了?”雷福德轻声问道。
“一个星期之后才会有结果。”考官答道。
“那么这是什么?”雷福德有点儿纳闷。上了车,他拆开信封。里面仅有一张联合国的信笺,上端印有哈蒂·德拉姆,秘书长私人助理。下面是手写的短信:
斯蒂尔机长:
我想,你知道那架崭新的757是空军一号。
你的朋友哈蒂·德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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