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的猫咪一起去旅行》作者:迈克·雷斯尼克

 



  我是在邻居家车库后面找到它的。他们退休后要搬到佛罗里达州去住。为了不用付太多去南方的海运费,他们决定处理掉一些东西。
  当时我11岁。我本来是要找一本《泰山》,或者是克拉伦斯·马尔福德写的关于赫皮郎格·卡西迪的故事,或者(趁妈妈不注意)找一本妈妈不让我看的米基·史毕兰的小说。我也都找到了,不过现实却是;它们每本都要50美分,而我的身上只有一个5分的镍币。
  没办法,我只好去找其他的书。最后发现,只有一本书我买得起:那就是《和我的猫咪一起去旅行》。作者是密斯·普里西拉·华莱士。
  我翻看着它,希望书页中至少会藏一些半裸美女的照片。可惜里面没有任何图片,只有文字。
  我觉得这本书对一个正想晚些时候通过少年棒球联赛选拔的男孩来说,也过于怪异、过于阴柔了:封面上有浮雕样凸起的文字,卷首及卷尾的页面用优雅的缎子做的封皮,书脊是黄褐色的天鹅绒做的,甚至里面还有一个用缎带粘合而成的书签。我正准备把它放回去时,它掉下来,翻开了一页。上面说,这是仅印的200本中的第121本。
  这就让整个事情不同了。5分钱就可以真正拥有一本限量发行版本:为什么不呢?我把它带到车库前,老老实实付了钱。
  那个晚上我面临着一个重大的决定。我不想读一本叫《和我的猫咪一起去旅行》的书,更何况还是一个叫密斯的女人写的。可是我却为它付出了我最后的一个硬币,在下个星期以前我是不会再得到零用钱的。而其他的书我又看过太多遍了,都快翻烂了。
  所以我不太积极地拿起它,读第一页,接着是第二页。突然,我感觉自己已经被传送到肯尼亚殖民地、暹罗或者亚马逊了。密斯·普里西拉·华莱士描述事物的本领让我希望我就在那,当我看完第一章时,我觉得我曾经就在那里。
  当我40岁时。我最终准备承认在自己身上从未发生过什么不寻常或者让人兴奋的事:我曾经写了半本小说,不过我已经不再打算去把它写完。我花了20年时间想找一个可以爱的人,可是却没有找到。
  我厌倦了城市的生活;厌倦了与那些总是和快乐成功相伴的人们为伍;不知为什么,快乐和成功总是躲避着我。我在中西部出生,长大,最后我搬到了威斯康星州北部的森林地区,这里有许多有着异国情调名字的小镇:马尼托沃克、明娜库洼、沃沙——当然同澳门、马拉喀以及普里西拉·华莱士书中所描述的其他一些首都还是大不相同的。
  我在当地的一家周报做副编:就是那种让旅馆和房地产广告正确比让新闻报导中名字拼写正确更重要的工作。这不是世界上最具挑战性的工作,不过它很安逸。就我来说,我也不打算找一个有挑战性的工作。年轻时对成功的追求已经随着年轻时对爱情的梦想和年轻时的激情一起消逝了。目前的日子,我很满足于宁静的生活。
  我在一个无名的小湖边租了一幢小房子,离镇大约有15里远。不过它也不是没有吸引人的地方:它有个老式的走廊。在走廊上有一个和房子一样古老的秋千。一个伸入湖中停放小船的码头,甚至还有最初主人用来饮马的饮马槽。这里没有空气调节器,不过我也并不真正需要它。
  那是个晚夏的晚上,威斯康星州的空气中已经有了一丝寒意。我坐在空空的火炉边,读一本描写在柏林还是布拉格,或者是我从未去过的其他城市发生的激烈的枪战加追车。我突然发现自己正在疑惑的是:这是不是就是我的未来(一个孤独的老人,夜晚坐在火炉边看通俗小说,或许腿上会盖一块毯子,唯一陪伴他的是一只虎斑猫……)
  不知什么原因——可能是想到虎斑猫——我记起了《和我的猫咪一起去旅行》,我从未拥有过一只猫,她却有两只,她去每个地方它们都陪着她。
  我已经有好多年都想不起来这本书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还留着它,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发现自己有一种找到它再读一读的冲动。
  我跑去客房,那里堆放着所有搬来后还未拆封的东西。那里有大约两打装满书的箱子。我打开第一箱,接着找第二箱。我在寻找中,它出现了,就在那,像以前一样优雅,我唯一的一本限量发行版本的藏书。
  接着,我打开它开始阅读。发现自己还和第一次一样入迷。它完全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奇妙。像30年前一样,我忘了时间看了个通宵,在太阳升起时读完了它。
  那个早上我并没有太多的工作,我心里一直回想的是如此优美的描述和对世界的洞察力,现在已经不再有了。我开始怀疑普里西拉·华莱士是否还活着。她可能很老了,不过即使那样,我还是可以把那封信重新改改再寄出去。
  午餐时间我顺便去了当地图书馆,想在那借回她写的别的书。书架上或是卡片目录中都找不到(它是个很温暖的古式风格的乡下图书馆,用计算机处理它的藏书恐怕要等到几十年后了)。
  我回到办公室,用电脑搜索她。我找到了37个截然不同的普里西拉·华莱士:一位是出演低成本电影的女星;一位在乔治敦大学教书;一位在布拉迪斯拉发当外交官:一位疯狂养殖展览用狮子狗;一位是南卡罗莱纳州六胞胎的年轻妈妈;甚至还有一个是星期日连环漫画社的打字机。
  正当我觉得电脑不可能找到她时,一行字显示在我的屏幕上。
  华莱士,普里西拉。生于1892年,死于1926年。《和我的猫咪一起去旅行》的作者。
  1926年,不管是在当时或者是现在我都无法寄信了:她在我出生前几十年就已经死了。虽然如此,我还是突然有了一种失落和怨恨的感觉:怨恨如此的人却在这样年轻时就死了。
  那还有张照片。看来有点像是一张陈旧的深褐色锡版照片的复制品。一个苗条、有着赤褐色头发的年轻妇女,大大的黑眼睛。不知怎么,我总觉得眼睛里有点悲伤。或许是我自己有点悲伤,因为我知道她会在34岁时死去,而所有的生命激情也会随着死亡一起消散。我复制了一张拷贝放在书桌抽屉里,下班时把它带回了家。
  那个晚上,在我加热吃下冷冻食品后。我坐在火炉边再次拿起《和我的猫咪一起去旅行》,随意翻看我喜欢的片段。上面有一处讲到逆着白雪蔼蔼的乞力马扎罗山庄严行进的一队大象;另一处讲到5月的早上当她穿过凡尔赛花园时那让人无法抵御的浓烈花香。然后,在书的结尾,是我最喜欢读的片段:还有这么多的地方要去看;还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去做。像这样的日子,我希望我可以永远的活着。让我感到欣慰和由衷相信的是:即使在我死了很久以后,只要还有人拿起任何一册书读它,我将会再次活着。
  这真是个令人安慰的信仰。比我曾经追求的还要不朽。我没有在书上做记号,也不准备留任何记号让人知道我曾在这里生活过。在我死后20年,或许至多30年,就没人会知道我的存在:一个叫伊桑·欧文的人(我的名字)。
  我灌了一大口啤酒,接着读。不知为什么,她描写的每个奇异的城市和原始森林,让我觉得不再奇异和原始,它们更像是家的一部分。每当我读的时候,我都怀疑她是怎样做到这点的。
  走廊上的嗒嗒声吵得我心烦意乱。该死的浣熊变得越来越大胆了。可是接着我听到非常清晰的猫叫声。离我最近的邻居也在一里之外,对闲逛的猫来说那可是一大段距离。不过我想最少我可以出去看看,如果它戴有标牌,我可以给它的主人打个电话。否则的话,我也可以把它嘘走,免得它同当地浣熊发生麻烦而被伤害。
  我打开门,走到走廊上。果真,这里有一只猫。一只小小的白猫,在它的头上和身上各有几处棕褐色的斑纹。我走近蹲下身想要抱起它。它却后退了几步。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轻声说。
  “他知道的,”一个娇柔的声音回答道,“他只是有点害羞”。
  我转过身:她就在那,坐在我走廊的秋千上。她打了个手势,猫咪穿过走廊,跳到她膝盖上。
  今天早些时候我看过这张脸。这张脸曾在深褐色照片中凝视着我。我研究了她几个小时,直到我记得她的每个细节。
  是她!
  “真是个美丽的夜晚,是吗?”她说,而我只能张口结舌地看着她,“非常安静。鸟儿也睡了。”她停了一下,“只有蝉儿还没睡,在为我们唱着小夜曲。”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我只是看着她,等她消失。
  “你看起来很苍白。”片刻后她注意到了。
  “你看起来很真实。”我最终发出嘶哑的声音。
  “当然,”她微笑着,“我是真实的。”
  “你是密斯·普里西拉·华莱士,我考虑你的时间太长了,我都产生幻觉了。”
  “我看起来像幻觉吗?”
  “我不知道,”我承认,“以前我没产生过幻觉,所以我也不知道它们像什么:它们应该像你,”我停了一下继续说:“不过它们可能看起来很糟糕,可是你却很美丽。”
  她笑了起来。猫因为她身子的颤动站了起来,她开始轻轻地抚摸它:“我相信你是想让我脸红。”
  “你能脸红吗?”我问,在那时,当然我没有这种愿望。
  “当然能。”她回答说,“虽然从塔希提岛回来后我怀疑过,但是事实自己给了我答案。”接着她问:“你在读《和我的猫咪一起去旅行》吗?”
  “是的,从我孩提时代起那就是我最珍爱的藏书了。
  “是礼物吗?”她问。
  “不,是我自己买的。”
  “真的?那太让我满足了。”
  “终于能见到给我带来很多欢乐的作者才真让人满足呢!”我说,再次感觉自己像一个笨拙的孩子。
  她看起来很迷惑,好像她正打算问个问题,然后改变了主意,再次微笑起来。
  “真是个非常可爱的地方,”她说,“湖边只有你一家
  “是的。”
  “还有人住在这里吗?”
  “只有我。”
  “你喜欢独处。”她说。她只是这样讲,而不是表示疑问。
  “那并不奇怪,”我回答道,“很明显,人们看来并不很喜欢我。”
  见什么鬼了,我要对你讲这些?甚至在自己心里我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你看来是个很好的人,”她说,“我很难相信人们会不喜欢你。”
  “或许我有些夸大其词,”我承认,“他们大多是注意不到我的。”我不安地换了个说法,“我不是要对你表白什么。”
  “你是一个人,你不得不对什么人讲一下心里话。”她回答,“我想你只是需要多一点点自信。”
  “可能。”
  她注视我很长时间:“你看来像是正在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
  “我正等着你消失。”
  “那很糟吗?”
  “是的,”我马上回答,“那会很糟糕。”
  “你为什么不仅仅接受我就在这里的事实?如果你错了,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我点点头:“好吧,你是普里西拉·华莱士。不错,她会这样说的。”
  “你知道我是谁。你愿意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叫伊桑·欧文。”
  “伊桑?”她重复着,“真好听。”
  “你真的认为这名字好听?”
  “如果不这样想我是不会这么说的。”她停了一下,“我该叫你伊桑?还是叫你欧文先生?”
  “伊桑,一定叫我伊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认识你一辈子了。”我再次感到有些难为情,“当我还是个孩子时,作为你的书迷我甚至还给你写了一封信,不过它被退回来了。”
  “如果收到我会很高兴的,”她说,“我从来就没收到一封书迷的来信,不管是谁写的。”
  “我相信一定有成百上千的人想给你写信。或许他们找不到你的地址。”
  “或许。”她怀疑地说。
  “实际上。就是今天我还想重新把它发出去呢。”
  “不管想说什么你都可以亲自告诉我。”猫咪从她身上跳下来,向走廊走去。“依着栏杆,你看来很不舒服。伊桑,为什么你不过来坐在我旁边呢?”
  “我很荣幸。”我说着站起来,不过,接着我重新想了想,改变了主意,“不,我最好还是不过去。”
  。
  “我32了。”她开心地说,“我不再需要一个社交女伴了。”
  “同我一起,你不需要。”我说,“另外,我想现在再也不会有什么社交女伴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
  “讲真话?”我说,“如果我挨着你;有些地方我的胯骨会挤到你,或许我会碰到你的手,那么……”
  “那么什么?”
  “那么我可不想发现你并不真的存在。”
  “可是我真的在这儿!”
  “我希望是真的。”我说,“如果我站在这的话,我会更容易让自己相信的。”
  她耸耸肩:“如你所愿。”
  “今夜我已经如愿了。”我说。
  “那为什么我们不坐下来,享受这微风,欣赏威斯康星州的夜景呢?”
  “只要你高兴。”我说。
  “来这就让我很高兴了。知道我的书还有人在读更让我高兴。”她沉默了一会儿,凝视着黑暗处,“什么日子了,伊桑?”
  “4月17。”
  “我是说哪一年了。”
  “2004年。”
  她看来很吃惊:“已经过那么久了!”
  “从什么?……”我犹豫地问。
  “从我死后,”她说,“我知道我一定在很久以前就死了。我没有明天,而我的昨天都在很久以前。可是一个新的千年,也……”她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太久了。”
  “你生于1892年,在—个多世纪以前。”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电脑上搜索到的。”
  “我不知道电脑是什么,”她说,接着突然问,“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时间、怎么死的吗?”
  “我知道是什么时间,却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请别告诉我。”她说,“我32岁了,正在写我的书的最后一页,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你告诉我,那就太不公平了。”
  “好的。”我说,借用了她的话:“如你所愿。”
  “你发誓?”
  “我发誓。”
  突然,小白猫有些紧张地注视着院子。
  “它看到它的兄弟了。”普里西拉说。
  “可能是浣熊,”我说,“它们可是很讨厌的。”
  “不,”她坚持,“我熟悉它的每个动作,是它的兄弟在那儿。”
  果真,片刻后,我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猫鸣声。白猫跳过走廊,朝那边跑去。
  “我最好在它们迷路前跟上它们。”普里西拉说着站起“在巴西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一两天我都找不到它们。”
  “我拿个电筒陪你—起去。”我说。
  “不,你会吓着它们的。那会让它们跑得更远。”她站起来,凝视着我,“你看来是个很好的人,伊桑。很高兴我们能见面。”她有些悲伤地笑笑,“我只希望你不会太孤单。”
  在我能开口撒谎,告诉她我过着很充实很完美的生活,完全不孤单前,她走进院子,走入黑暗。突然我有个感觉,她不会再回来了。“我们还会见面吗?”在她走出视线前我问她。
  “那完全取决于你,不是吗?”她从黑暗中回答。
  我坐在秋千上等她和猫咪重新出现。最后尽管很冷,我还是睡着了。当太阳照到秋千上时我醒了。
  我是一个人。

  我用了半天的时间,才让自己相信昨晚发生的只是一个梦。它并不像我做过的其他梦,因为我记得它的每个细节:她说的每个字,她的每个动作。当然她并没有真的出现过,但是我却不能把普里西拉·华莱士赶出自己的脑海。最后我停下工作,用我的电脑想再搜索更多关于她的事情。
  在她的名字下除了那个简短的概要外,我没找到什么。我试着搜索《和我的猫咪一起去旅行》,也没有搜索到什么。
  我试了一个又一个方法,却没有一个链接有结果,历史已经完全湮没了她。我唯一拥有她生活过的证据:除了那本书,就是电脑里那个概要,十几个字,两个日期。
  当我最终看向窗外时,才意识到夜已经降临了。其他的人都回家了(周报是不需要上夜班的)。我顺便在一个乡间饭馆吃了个火腿三明治,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回湖边。
  我从电视上看完十点新闻,站起来,再次拿起她的书,想让自己确信她确实在那个时期生活过。几分钟后,我发现自己并不能平静下来,就把书放回桌子上,想出去呼吸些新鲜空气。
  她坐在秋千上,就在昨晚坐的位置。旁边是另一只猫,一只黑猫,只有爪子和两个眼圈是白的。
  她注意到我在看猫。“这是‘瞪眼’,”她说,“我想这个名字很合适它,对吗?”
  “我想是的。”我有点心烦意乱地回答。
  “那个白的叫‘哈哈’,它喜欢恶作剧。”
  “你回来了。”最终我说。
  “当然。”
  “我正在读你的书,”我说,“我从未曾遇到过像你这样热爱生活的人。”
  “有太多可爱的事情了!”
  “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点。我宁愿通过你的眼睛去看。那感觉像是每天早上你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重生。”我说,“我想那就是为什么我留着你的书,为什么我会不断去重读它:我想分享你的见闻和感受。”
  “你可以自己去感受。”
  我摇摇头:“我更喜欢你的感受。”
  “可怜的伊桑,”她真诚地说,“你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东西,对吗?”
  “我试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好奇地凝视着我,“你结过婚吗?”
  “没有。”
  “为什么不结婚?”
  “我不知道。”最后,我决定诚实地回答她,”可能是没有一个人像你。”
  “我并不独特。”她说。
  “对我来说你是独特的。你总在那……”
  她皱皱眉:“我希望我的书能丰富你的生活,可不是破坏它。”
  “你没有破坏它。”我说,“你让它变得更可忍受一些。”“我奇怪……”她深思着。 “什么?”
  “我在这,真有点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并不确切,”我说,“该说是难以置信。”
  她有点心烦意乱地摇摇头:“你不明白,我记得昨晚发生的事。”
  “我也记得,记得每一秒。”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心不在焉地抚摸着猫咪,“我回忆不起昨晚以前发生过的事。当时我不太确定,我想或许我忘了,但是今天我记起了昨晚。”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可能是我死后唯一读过我书的人。或者即使你是,我以前也从来没复活过,哪怕你以前读的时候。”她长时间的盯着我,“或许我错了。”
  “什么错了?”
  “或许我来这,不是因为我需要有人读我的书,或许是因为你太孤单太需要什么人了。”
  “我……”我刚开始有点激动,接着停了下来。有一会儿整个世界像随我一起停滞了。月亮从云中升起,左边一只猫头鹰大叫起来。
  “什么?”
  “我正想告诉你,我不孤单。”我说,“不过那可能是瞎话。”
  “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伊桑。”
  “不是吹牛,”是她身上的某些东西让我说了出来,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甚至对我自己,“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也有过崇高的理想,我会爱我的工作,我会做得很好,我会去爱一个女人,同她共度一生。我要去看看每个你描写过的地方。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所有的愿望都落空了。”我深深地叹息着,“我想我对生活完全没有了期望。”.
  “伊桑,你必须冒险。”她轻柔地说。
  “我不像你。我希望我像,可是我不像。另外,现在也没有什么原始的地方可以去冒险了。”
  她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爱就是冒险,你得忍受被伤害的风险。”
  “我被伤害过,”我说,“不过那也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
  “可能那就是我会在这的原因,你不可能被个鬼魂伤害。”
  我可不是在地狱。我大声说:“你是个鬼魂。”
  “我感觉不像。”
  “你是不像。”
  “我看起来怎么样?”她问。
  “像我一直知道的那样美。”
  “已经变了。”
  “可是美丽是不会变的。”我说。
  “你这样说真好,不过我看来一定很过时。事实上,我认识的那个世界对你来说也一定很原始。”她的脸明亮起来,“一个新的千年,告诉我都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登上了月球,我们发射的探测飞船也在火星和金星上降落了。”她看着夜空。“月球!”她大叫,接着问,“当你可以登上月球时,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
  “我说过我不是个爱冒险的人,记得吗?”
  “真是个激动人心的时代。”她狂热地说,“我总想知道下一座山后有什么,而你,你可以知道另一个星星上有什么!”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说。
  “可是可以。”她坚持。
  “或许有一天。”我同意,“不过不是在我活着的时候,总会有一天可以的。”
  “那你死时一定会极其遗憾的。”她说,“要是我,我肯定会的。”她看着星星,好像正在想象自己正飞过每个星星:“告诉我,更多未来发生的事。”
  “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说。
  “我的未来,就是你的现在。”
  我告诉她现在能做到的事情。她很惊奇,
  我讲了几个小时,最后我太渴了,我告诉她我要去休息几分钟,进厨房给我们拿些喝的。她不喜欢啤酒。所以我为她准备了冰茶,给自己开了一瓶百威。当我拿着它们回到走廊时,她和“瞪眼”都不见了。
  我不再费心去找她。我知道她已经回到她来的某个地方了。
  3天后的晚上她又回来了。她有时会带一只猫来,有时带着两只。她告诉我她的旅行见闻,告诉我她是多么渴望去看看上帝分配给我们人类的时间内发生的一切。我告诉她她从未见过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每晚同一个幻影交谈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她不断向我保证她是真实的,当她这样说时我也就相信了。但是我仍然害怕触摸她,那会让我发现毕竟只是一场梦。不知怎的,好像猫咪也了解我的担心,它们也同我保持一定距离:在那些夜晚它们从来没有蹭过我。
  “我真希望我能看到它们看过的一切。”第三个晚上我指着猫咪说。
  “有人认为带着它们周游世界是很残忍的,”普里西拉回答着,一边心不在焉的摸着“瞪眼”的背,它正心满意足地咕噜着,“我却认为留下它们才是残忍的。”
  “以前,这两只猫咪,就从来没给你带来任何麻烦吗?”
  “当然带来过,”她说,“不过当你爱一个动物时,你也会容忍它的缺点。”
  “是的,我想你会的。”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我想你说过你从来没有爱过什么。”
  “可能我错了。”
  “是吗?”
  “我不知道,”我说,“可能我爱上那个每晚只要我一转身就会消失不见的人。”她瞪着我,突然我感到很尴尬。我不安地耸耸肩:“可能。”
  “我很感动,伊桑,”她说,“但是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和你不同路。”
  “我不是在抱怨,”我说,“我很满足现在我得到的时光。”我想笑笑,可是却笑得很难看,“另外,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是真实的。”
  “我不断地告诉你,我是真实的。”
  “我知道。”
  “如果你知道我是真实的,你会干什么?”她问。
  “真的想知道?”
  “真的。”
  我盯着她: “设法不会变得疯狂。”
  “我可不想让你变疯。”
  “当我在走廊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拥抱你,亲吻你。”我说。
  “那为什么你不这样做呢?”
  “我担心……担心如果我去抱你,你就会消失不见。如果我最终证明你并不是真实的存在,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记得我告诉过你,爱就要冒些风险。”
  “我记得。”
  “那么?”
  “可能明天我会试试,”我说,“我还不想现在就失去你,今晚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勇敢。”
  她笑笑,我觉得那是个很悲伤的笑:“可能你最终会厌烦读我的书。”
  “决不会!”
  “可是始终读同一本书,你能读多久?”
  “那我会读你其他的书。”
  “我还写过别的书?”她问。
  “写了上打。”我撒谎骗她。
  她情不自禁笑起来:“真的?”
  “真的。”
  “谢谢,伊桑,”她说,“你让我很愉快。”
  “那我们就扯平了。”
  湖上传来了嘈杂的打斗声。她很快转头去找她的猫咪。它们在走廊上,它们也注意到了那声音。
  “浣熊。”我说。
  “它们为什么争斗。”
  “可能是为冲上岸的死鱼,”我回答,“不够它们。”
  她笑了:“它们让我记起了我认识的某些人。”她停一下,修正道,“我曾经认识的人,”
  “你很想他们,我是说你的朋友?”
  “不,我有很多熟人,可是却很少朋友。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呆很长时间,所以也交不到太多的朋友。当我同你在一起时,我才意识到他们都死了。”她停了一下,“我知道我同你在一起,在一个新的千年里;但是我感到我刚庆祝了我的32岁生日,明天我会去给爸爸的墓上送上一束花,下个星期我要动身去马德里。”
  “马德里。”我说,“你会去竞技场看斗牛吗?”
  她脸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那不是很奇怪吗?”
  “什么很奇怪?”
  “我不知道我会在西班牙干什么,而你读过我的每本书,所以你知道。
  “你不让我告诉你的。”我说。
  “是的,那会搅乱一切的。”
  “你离开时,我会想你的。”
  “只要你拿起我的任何一本书,我就会回到这里的。”她说,“而且,我早在75年前就已经离开了。”
  “真是有点混乱。”
  ’
  “别太沮丧了,我们会再次遇见的。”
  “只有一个星期而已,而且在我开始同你交谈前,我也记不得晚上都做了什么。”
  湖上的争斗声更大了,“瞪眼”和“哈哈”吓得蜷缩在一起。
  “它们吓着我的猫咪了。”普里西拉说。
  “我去赶走它们。”我说着,走过走廊,“当我回来时,”离开她远些让我感觉勇敢了点,“或许我会试试看你有多真实。”
  当我到湖边时,争斗已经结束了。一只大浣熊嘴里还叨着:半条鱼,盯着我,一点也不害怕。另两只小一点,站在十步外。三只身上都有许多的伤口流着血。不过没有一只受了致命伤。
  “活该。”我咕哝着。
  我转身从湖边返回屋里。猫咪们仍然呆在走廊上,可是普里西拉却不见了。我本来以为她进去拿冰茶或者去浴室了:这倒是个她不是幽灵的有力证据。但是她几分钟后还不出来时,我开始到处找她。
  她不在。她不在院子里,也不在旧谷仓里。最后我回来坐在秋千上等她。
  几分钟后,“瞪眼”跳上我的膝盖。我懒懒地抚摸着,几分钟后我才猛然意识到它是真的。

  早上我买回了一些猫食。我不想把它放在走廊上,因为我肯定浣熊会嗅到气味,会为了争食把“瞪眼”和“哈哈”赶走。所以我把它倒在一个汤碗里,把碗放在厨房水槽边的灶台上。我把厨房的窗户开了个小缝,让它们能自由地出入。
  我并不想从电脑上找出更多关于普里西拉的事情。剩下的也就是她是怎么死的了,这我可不想知道。一个如此美丽、健康、周游过世界的女子会在34岁时死去?是被狮子咬了?被野蛮部族攻击了?因为热带病?在纽约被人抢劫、强奸、杀害了?但不管是因为什么,那都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
  我心烦意乱地工作了几个小时,挨到下午3点就匆忙回家。为了等她。
  我刚下汽车,就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太对。走廊上的秋千是空的。“哈哈”和“瞪眼”跳过走廊,跑向我,在我的腿上蹭着,好像这样它们感到很舒服。
  我叫着她的名字,可是没人应答。接着我听到屋子里有沙沙的声音。我跑到门口,进门时正好看到一只浣熊爬过厨房的窗户。屋子里一片狼藉。很明显它是来觅食的。
  接着我看到:《和我的猫咪一起去旅行》成了碎片。好像浣熊找不到吃的,就把火发在了书上,我把它放在厨房的桌子上了。书页被撕成了碎片;封面扯成了好几片,它甚至还在上面撒了一泡尿。
  我连着工作了几个小时,想要补救,长大后我还是第一次哭。可是没有什么可补救的。那就意味着普里西拉今晚不会宋了,或者说在我找到另一册书之前她是不会来了。
  因为盲目的狂怒,我拿起来福枪和手电筒,杀死了我最先找到的6只浣熊。不过那并没能让我好受些:特别是当我平静下来,想到她会认为我很血腥的时候,更难受。
  我感到太阳好像再也不会升起来了。当早上来临时,我冲回办公室,打开电脑。想从WWW.abebooks.com和WWW.bookfinder.com两个最大的网络图书经销商那里再找一本普里西拉的书。可是都没有。
  我联系了以前买过书的几个图书经销商,他们谁也没有听说过这本书。
  我给美国国会图书馆的版权公司打了电话,想着他们或许能帮我。不幸的是《和我的猫眯一起去旅行》并没有注册正式版权,所以也就没有留下任何版本。我开始怀疑这所有一切都是一场梦:书,还有女人。
  最后我给查理·格瑞姆打了电话,他自称是“书侦探”。他做的最多的就是给一些选集的编者找版权,给一些难懂晦涩的印刷刊物和故事跑许可。只要能赚钱,他从不在乎是给谁干的。
  花了他9天以及我600美元,我最终得到了答案。

  亲爱的伊桑:
  你让我费了不少时间,本来干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认为这是一本从来不存在的书。不过你是对的,很明显你拥有的是限量发行版本中的一本。
  《和我的猫咪一起去旅行》是一个叫普里西拉·华莱士(死于1926年)的作者自己出版的。只印了200本。承印的是很早以前就倒闭的康涅狄格州布里兹堡的阿德尔曼印刷厂。这本书从未在美国国会图书馆登记版权。
  下面是我的自我推测。华莱士女士把大约150本送给了自己的朋友和亲戚,剩下的50本在她死后也变成了垃圾。我核对过,在过去十几年中从未有一本卖出过。不过更早以前的可信记录就找不到了。她把书送给谁也查不出来了。书是她空虚无聊时的作品,只会送给她认识的人。可能只有不超过15至20本仍然存在,我想不会再多了。
  祝好
  查理

  当最终决定要冒险的时刻来临时,你并没有考虑:你只是就这样做了。那个下午我辞职了。在过去一年中,我走遍了全国各地,想再找到一本《和我的猫咪一起去旅行》。可是一本也没有找到。不过我还是不断地找,不管要找多久。我有点孤单,可是我并不气馁。
  是个梦吗?她是个幽灵吗?几个我信任的熟人是这样想的。该死!我可不这样认为:另外我不是一个人旅行的。我有两个猫伙伴,它们和真正的猫一样。
  一个本来没有目标只想度过自己一生的人现在有了一个目标:一个重要的目标。我爱的女人已经死了近半个世纪。我是这些年来唯一能让她复活的人,在某个时间的某个晚上或者某个周末她会回来的;无论如何她会回来的。我用尽我的昨天,想要召唤她回来。现在为了她能回来,我要用尽我的明天。
  无论如何,这只是个故事。我丢了工作,花了自己的大半积蓄。在近400天里我从未在同一张床上睡过两次,我瘦了许多。我不再在意我的衣服穿了有多久。这一切都没关系。我所关心的只是要再找到一本《和我的猫咪一起去旅行》,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找到的。
  我后悔过吗?
  是的,只有一点。
  我从未碰过她,一次也没有。


《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第三辑)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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