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球卫士:开始、出生、创造、运气、财富、遗产、创造、艰巨任务的开始。
改组后:衰落、腐败、空白、失败、错误的开始,烦恼。
黑太阳在金属质地的平原上陡然落下。管理人的眼睛是人的眼睛,但看不到地平线。洒满星辰的苍穹挂在铁质恒星的上空。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地狱。这颗铁质恒星体积巨大,有轻微弯曲的外形,使得远处的地平线被暗夜吞噬了。
星球上,管理人的脚柱在死寂的凝固的铁质平原上踏出回声。这时,天上出现了一个黑洞,这是在通知管理人,黑伴星正在排成一线准备又一次贷物移交。对于管理人来说,要想同时看到黑太阳和黑伴星是不可能的。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天上的黑伴星像一块圆形的污渍似的,黑伴星的引力不太明显,它使得周围的恒星围绕黑伴星呈螺旋形转动。
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黑太阳。黑太阳发着萤萤的绿色灼光,强烈的X光射线的灼热径直地穿透紧闭的眼睑,射到视网膜上。
尽管到了移交货物的时间了,管理人也没有加快速度。他的金属脚下的铁质平原被引力拉得扁平,但决不是一马平川。
凝结的平原上也有浅浅的起伏。在铁因为受冷却而弯曲和破裂的地方也有裂缝。从管理人的胸部往下是一座骇人的塔,而且他的脚柱是持久的不知疲劳的机械,但这颗恒星的吸引力对他来说还是很大。在隧道口之外,他从来没有迅速地移动过,因为他害怕损害了自己身上那精致的属于人体的一部分。
当他接近隧道口的时候,隧道口闪烁起来,充满了活力。
这个阴暗的隧道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它的重心是一些细长的圆柱子,这些圆柱子支撑着三角穹圆顶。上面闭合,四边敞开。其中的三边分别通向大厅,长廊,连拱廊,走廊和仓库。而剩下的一边则通向黑暗的平原。隧道在这颗恒星上已经存在了千万年,它里面的大部分没有被利用。它的主要工作是粉碎货物。几根柱子支撑着跌落的半拉屋顶,一排排空旷的建筑物里是一间接一间塌陷的房间。阴湿的空气充斥着隧道的阴暗角落,从来也不敢飘流到空旷的平原上。
几年以前,管理人在这个隧道里清理了一个工作场地。现在,最新的一批货物正在等候他处置。货物被装载于三个小室里,小室排成整齐的一排。管理人伸出他那天衣无缝的金属手臂,打开了置于他的三脚架之上的生命魔杖。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摁了一下释放面板,打开了第一小室。他要清除小室里的货物。这是一个有着五只苍白触角的桔黄色的五角形躯体,它伸出的五只触角从一端到另一端有四米长。
这只橘黄色的五角兽醒了,它盯着管理人。这只野兽刚才正在做着黄粱美梦,它的表皮抖动着发出彩虹般的色彩。利用它的触角,五角兽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着管理人。它看到一个光秃的人的头颅和半个人体躯干搁在三个机械脚柱上,每个被切割的肩部底下伸出一只粗大的金属手臂。五角兽通过触角的放大看到管理人的脸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地形。由于黑太阳的辐射而落下的疤痕在触角的放大下,深得像峡谷。上面的塑料补片也变成宽大的盆地,下面蠕动着群山似的白骨和肌肉。人如果是看到了管理人的这张脸,会感到十分可怖。
而对于不知人为何物的五角兽来说,这张脸只让它感到奇特,它发现不到外星物种的可怕。
管理人把这只五角形的动物举了起来,他转动它的躯体,从各个角度观察它。接着他平静地举起生命魔杖,熟练利落地一敲,一只触角就被削掉了。
没有液体流出;生命魔杖在切割触角时毫无损伤。五角兽缩成一团,抽搐不止。它的世界的一部分被削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和惊恐。被削掉的触角蜷缩一处,在地板上蹦跳不止。管理人皱着眉头切下了第二只触角,这只触角也在石板上跳跃着,直到与第一只触角缠绕在一起。管理人重复着切割动作。橘黄色的五角兽失去了肢足。而且被切下的每只触角内部看起来有活力。现在只剩下躯干的五角兽变得无精打采,甚至停止了挣扎。
这可不是好迹象。当生命魔杖完成工作时,这些器官会死掉,会变得毫无利用价值。管理人把已被肢解的五角兽又放回了小室里。在进一步解剖之前,他需要仔细考虑一下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管理人清理了一下解剖场地。他提起被切掉的触角,把它们丢到闪着耀眼的红光的原子炉里。这些触角抽搐着,蜷缩着,一会工夫,就化为烟尘。
管理人来到第二个小室前,他感觉到小室里怒气冲天。这怒气恰似一股物理力冲击着他。待把生命魔杖准备好后,管理人用一只金属手摁释放控制板,另两只手打开盒子盖。登时,从盒子里伸出了钳爪,爪子上的毒刺在盒子口处搜寻着攻击目标,但是管理人的手足是不容易受毒液伤害的。他没有给小室里的东西反抗的机会,没有让它有机会伤害他那精致的人体部分。
眼前的动物是为管理人所熟悉的。他仔细地观察着这只动物的活动以及它的身体结构,然后他把小室密封起来。以前,他曾见到过与之类似的动物;虽然不是同类,但极为相近。它们的手足相当可怖,能够毫不费力地从装甲的身体里伸出。而且它们通常能够抗拒辐射,这种能力很让管理人羡慕。
最后一个小室悄无声息,可管理人不敢掉以轻心;两只手臂进入防御状态,两手抓住生命魔杖。他用手接了释放控制板后,身体快速地向外一闪。
小室里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正揉着睡意未尽的浅灰色的双眼。她把赤裸的双腿伸出盒子外,然后轻巧地落到隧道的地板上。看起来她被周围的一切惊吓住了,她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外套穿上,又把裙子拉下盖住双腿。蓝色的外套和裙子看起来像是校服。齐耳的金发衬托着一张线条优美的脸。嘴唇薄而柔软。她的眼睛巡视着小室,最后勇敢地盯住管理人,问:“请您告诉我我在哪好吗?”
管理人听到她说话,惊愕地注视着她的举动,他立刻认识到这是一个与他同类的女人。但是,对于自己同类的认识管理人曾是非常模糊的,他那关于在自己成为管理人之前的自身的记忆早就飘逝而去,所以眼前的这个女人使他感到很陌生。
见到没有回答,她又环视着小室。阴暗的隧道里堆积着器材设备,有许许多多的过道,这些都是以前她不曾见过的。
这个缄默的半人像铁塔一样矗立在她的面前,她想象不出他像什么东西。她大胆地瞧着他身上的那些布满疤痕和塑胶补片的恐怖的网状组织。又问:“那么,或许你能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隧道管理人。这就是隧道。”这些回答完全是机械式的。在此之前,管理人从未跟一个新的标本交谈过。
“这个隧道通向哪里?”
他指着一个朝向星体的拱形物说:“通向那,通向那个星体。”
她站在小室的边上,整理了一下裙子,使之盖住膝盖。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从容自然。她用银玲般的嗓音说:“请原谅我,我脑海里是一团迷雾。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达这里的。
我只是感觉到挪了地点。“
管理人发现自己还呈防御状态,这与她从容自在的态度比起来显得可笑。他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放下了生命魔杖,回答道:“你是随着最新的一批移交货物到达这儿的。”
“货物?”她咀嚼着这个词,并在脑海里搜索着它的含意。
“这说明不了什么。你最好详细解释一下要发生什么?我如何来到这里?”
要发生什么事解释起来很简单。管理人准备切掉她的四肢和身体下部,然后把剩下的部分移植到一个和他一样的金属与塑胶躯体上。他也要切除她的胸部,因为这一部分在她未来的工作中毫无用处,而且特别易受辐射伤害。对于管理人来说要发生什么事再清楚不过了。然而要回答这个问题,每个措词都显得有误。
她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下意识地用脚轻拍着地面。“我叫卡拉,”她的声音透出疑虑和不安。“但是其他的许多事情在我的脑海里变得非常模糊。我只记着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我生长在格兰其农庄。我获得教师职位好像就是最近的事,我记着我正动身前往学院去。那是一座陌生的城市,一幢新建筑——然后什么都记不得了。现在我到了这里。不再是一个孩子,也没有关于成年时期的记忆。记不起我的朋友们,也不知道我是如何谋生的。”
她探询地望着她上方的那张结着疤痕的脸问:“你或许不愿意恢复我的记忆吧?”
管理人身上属于人体的那一部分动了一下,但金属的和塑胶的那部分纹丝不动。他在竭力地思考如何把话题引到肢解她上。
“我想你不愿意。但是你能告诉我这里的情况吗?附近还有其他人吗?”
“有其他人。在隧道之外的这个星体上。”管理人指向那空旷的拱形物。
卡拉跳起来,信步走向隧道的入口处。黑太阳和黑伴星处于星河的中心。成千上万的星体像洞一样挂在天穹,它们所散射出来的星光照射在遥遥的铁质平原上。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径直地踏上平原,但潜意识警觉地阻止了她的脚步。她看不到强烈的辐射雨,也感觉不到将铁质平原拉得扁平的重力,但她看得出那粗糙的金属平原和冷冷的星体,令人感到极不舒服。
“我不能踏出这里一步,是吗?”
“是的,以你目前的状态,重力会把你猛撞到地上。而且真空会撕开你的肺。”管理人的话听起来像是在鼓励:“但一旦你被改组了,那么你行动起来就会像我一样自如。”
他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但其效果却适得其反。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管理人那伤痕累累的躯体。
“改组?!也就是说像你一样了?”卡拉把语调尽量放得平缓。害怕或是轻视的腔调听起来都像是她在伤害他。她感到自己无从去伤害面前的这个高大可怕的怪物。“多谢你的关心,但,以我目前的状态我也做得很好。现在是我的记忆力需要帮助,而不是我的身体。”
管理人身上属于人体的一部分抽动了几下。“这里只是隧道,一个中转站。这个世界还在隧道之外。以你目前柔弱的状态,你怎么能使自己有用呢?你不能进行测量工作,也不能收集标本,你更不能走到外边的平原上。”
她呆滞地注视着隧道之外的世界说:“从这儿,我能很清楚地看到这个世界。我觉得没有必要用图表标志它的范围,也没有必要采集它的样品。我生活在格沃尔多星球上,在我们的星球上有郁郁葱葱的森林和黄褐色的大平原。我们的世界里有空气,温暖和生命。”
听到这,管理人的脑海里依稀浮现出过去生活的影子,但他摒弃了这些念头。“这些东西也改变不了你的处境。你是原来的你,世界却换成现在的世界。你目前的状态显然不适合这个世界。”
“我发现非常适合。我从来没要求被带到这个星球上来。”
“你怎么知道你不曾要求过什么?你已经丧失了记忆。”
这个事实将她的胸口箍得紧紧的,但卡拉尽量保持镇定。
她又说道:“我不必靠记忆来知道,我从未要求来到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
管理人的肢足是永不疲惫的。可是他的脑袋是人的脑袋,而且现在已达到了它的极限。“我没有义务与标本们争论。到时候你就会感觉到像我一样舒适。货物中出现的任何问题都必须与指导者商讨。”
“指导者?”
“指导者监察着黑太阳黑伴星下的所有工作。”
“很好。那么我想见见这位指导者。”这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在卡拉自己看来也相当可笑。但她知道这是她用来对付多臂巨人的惟一武器。
“或许你可以见指导者,但首先请你回到小室里去。”
“我这个样子很舒适。”这又是一个可笑荒谬之处。卡拉现在正感觉越来越不舒服。但她决定坚持立场,决不认输。
“如果你不回到小室里去,那么很快你就会感觉极端不舒适。我就要释放你旁边小室里的怪物了,它的利爪和毒液于我没有损伤,担它们会伤害你这样软弱的躯体的。”
带着挫败的优雅,卡拉同意被密封在小室里。管理人回过头来对付第二个小室里的货物了。
第二个小室里的怪物称自己是查艾拉。只是管理人的一瞥就使查艾拉充满了仇恨,憎恨是查艾拉对未知生物的正常反映。而且管理人身上那生硬的金属与软弱的肉体的邪恶组合更使它产生一种异样的厌恶憎恨。
当管理人准备开启小室时,不论是他还是查艾拉都不敢确信自己胜利在握。管理人很高兴把卡拉甩在脑后,这样他可以集中精力完成自己的日常任务。查艾拉发觉它的记忆里有一团迷雾,但它的生活的基本情形还是相当清晰,牢牢地印在脑海里,成干次,或有上万次的,查艾拉把弱者抓在利爪中,狠命地挤捏一直到它们停止蠕动。没有一次让弱者逃脱掉的。查艾拉装甲的后背由深蓝闪耀成深红色。管理人想肢解查艾拉,而查艾拉试图杀死管理人。
管理人的金属臂又进入了战斗状态。他拍了一下释放控制板,紧接着身子向后一跃。查艾拉咆哮着冲出来。它的头垂着,利爪伸张开来,在地板上摩擦着。突然一股毒液从查艾拉的脊背处疾速地喷射到管理人的金属腿上。紧接着一丛毒刺咬在了腿上。管理人用生命魔杖清扫毒刺。他抓扯着毒刺,把它们扬洒在小室的四处。查艾拉希望如此。毒刺眼看要用光了。混乱中,利爪抓住了管理人的脚柱。生命魔杖突然地弹脱掉,一只手臂也跟着从肩头滑落在地。查艾拉在石板上夹紧它那条威猛无比的尾巴,身子上仰。这时,三脚架脚柱倒了,管理人轰然倒地。
听到震耳欲聋的响声,小室里的卡拉不禁瑟缩起来。她无法阻止这场争斗_一个怪物就足以杀死她。况且另一个还想切割她,把她重新安装成一个活动的魔鬼。倘若两个争斗的怪物都死了,那么她就会在这密封的小室里被活活饿死。卡拉决定不去想会发生什么事,她抱紧自己。起码这肉体还属于她,她要牢牢地抓住它。
查艾拉爬过管理人的金属部分,试图到达他的精致的易受伤害的人体部分。这时弹脱掉的生命魔杖发挥了它的作用,它伸过来迅速地一只接一只地剃掉了查艾拉的肢足。失去肢足的查艾拉行动起来特别困难。三下两下地,管理人就把查艾拉削成了形。最后,连它那巨大的尾巴也被削掉了。头和躯干在地板上抽搐不上,抖动的上鄂发出无声的反抗。
管理人使自己站立起来。稍为放松一下,他又转入日常工作中去了。他在小室里捡拾着查艾拉四散的肢足,然后把它们丢弃在燃烧着的原子炉里。尽管那啪啪作响的尾巴和巨大的前爪燃烧时把整个隧道映照得通亮,但只一会儿它们就化为了灰烬。然后他把剩下的“查艾拉”捡起来,把它放回盒子里。
星球的国王:热情、教养、友谊、正义、成熟、同情。
改组后:严峻、武断、夸张、无节制、冷酷。
管理人把卡拉圈抱在三只手臂中,在铁质平原上慢吞吞地走着。她那因为重力作用而变得似有千斤重的四肢,正如管理人所言,变得毫无用处。重力压迫着她的眼球,使她看不清天上的星辰。从黑太阳发出的X光射线,经由黑伴星,像瀑布一般倾泻到平原上。尽管她被管理人的金属躯体庇护着,但她仍然间得到辐射而来的刺鼻的金属味道。“
在死气沉沉的黑太阳下,管理人的世界是由各式各样的铁蚀刻而成;黑色、银白色、灰色、暗蓝灰色,一些地方沾染着单调的橘红色的氧化物。
管理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在平原上听起来低沉而遥远:“你说过森林和大草原,是吗?”
盖住脸部和胸部的呼吸罩帮助卡拉吸气,呼吸的空气经过厚重的嘴唇和舌尖到达刺痛的肺部。
“格沃尔多星球从轨道上看起来显得葱绿、金黄。它比古老的地球寒冷,干燥。没有海洋,到处有云朵覆盖。水停滞在多泥沼的河床上,湖泊中以及墨绿色的沼泽中。有森林、但是森林被黄褐色的沙漠,苔原和冻原带分隔开来。”
突然莫名的恐惧涌上她的心头。她还能再见到这些东西吗?
“你能够躺在‘长迈尔’大草原上,倾听风在草丛中吹着口哨,那是草丛刮成了一片流动的海洋,一直流到世界的边缘。”
管理人仔细聆听着她的描述。“你看到的这个世界却不是你描述的那一个。在爆炸生成黑伴星之前,这只是一个大气团,后来爆炸带走了一切:月亮、大气、地壳、覆盖物。惟留下这个金属核。”
“我希望带走一切,”她嘘声说着。
“你会有机会学着发现它的美丽。”
她想这样的机会很不重要,不值得她去浪费气力地费劲呼气。
静默中,他们进入了一个由凝固的铁质漩涡形成的天然大围谷。管理人万分小心地沿着螺旋式的涡流,向一个沉落在漩涡中心的细轴走去。涡纹在凝固的金属上形成天然的台阶,这使得管理人能够抱着卡拉向下走。
他们一进入细轴里,风就从成千的穴孔中呼啸而出。当他们一接触到涡底,卡拉就发觉她能拿下氧气罩了,尽管她的肺还像原先那样沉重。她把呼吸罩紧紧地束在胸前,让空气呼进呼出。她用尽全力抬起头来。尽管躺在管理人的怀中,这旅程也让她感到精疲力尽。她看到星星在坑口上方漫游。
突然,一个声音把她拉回到此行的目的上。“你怎么把一个没有完工的样品带给我?”
卡拉伸直了脖子瞧着指导者。“她要和你讲话,”管理人回答道。尽管他的声音因为重力的缘故还有些含糊不清,但坑里的空气使得它正常起来。
“讲吧!”指导者的声音像是由计算机控制着,而且被调制得非常精确。但卡拉看得出指导者曾经是个人,或至少是一个生命。那被肢解下来的肉体在密布的线和管中依旧跳动着。指导者显然已经被一点一点地增大,重组和修补过了,一直到他那庞大的躯干被安置在细轴的底部。
“为什么我在这?”卡拉问。
“你是被购买过来的。”
“购买?从谁那?”
“从你的同类那里,从你的星球。”
卡拉低下头来,使血液流回脑子里去。
“从格沃尔多?这简直荒谬透顶!”
“如果事实是明显可察的,那么就不需要科学了。”
“他们为什么要卖我?”
“这是他们处置极恶罪犯的办法。”
“罪犯?!”
“是的,你被指控犯了重罪。你脑海里关于罪恶的记忆已被破坏掉了,只留下纯洁的一部分。你最近的记忆是什么?”
“我记得我的童年生活。”
“非常正确,还有比它更纯洁的吗?这是最仁道,最宽大的处决方式。”
“但是,我犯了什么罪?”卡拉真想大喊起来。可是她没有气力,只能小声质问。
“我们没有查询。这有许多宇宙,每个宇宙又有上亿个太阳和恒星。这又有这么多的罪恶。在一个星球上看作是文明的举动,拿到另一个星球上就变成了一宗大罪。我不想浪费我的脑力去辨别变幻的道德准则。但是对你的惩罚确是一定的。”
“那么,我为什么要被关在这种可怕的地方?”
“你要偿还。你的卖价可补偿受害人,而且可负担诉讼费用。”
卡拉在重力的吸引和管理人的箍制下,费力挣扎着:“因为一桩我没有记忆的犯罪而惩罚我是不公平的。这更是难以言表的残酷。”
“谁说过惩罚你?你脑海里关于犯罪的记忆已经逝去了。
而且价钱已付。你到这里来不是要惩罚你,而是让你兢兢业业地工作。“指导者继续叙述着待要去完成的工作:把北半球精微地绘制下来,英勇无畏地去探测星球内核。”要精确无误地把我们的这个世界测绘出来,需花费成千上万年的时间。倘若幸运的话,你会永远地生活下去。你将会为一项崇高而有价值的事业贡献自己不朽的生命。“。
卡拉无话可说。她停止挣扎,缩回管理人的怀抱中。在学校里,她曾与同班同学讨论过罪恶与惩罚一类问题。但不曾料到在自己身上应用实施。
“在你的身上,我们感觉到一种内在的意志力,它是你反抗的核心所在。你的内在意志力既违反了我们的常规,又触犯了你自己星球的司法。毫无疑问这是导致你犯罪的根源。脑海探测器没有探寻到你的意志力核心,因而也破坏不了它。征服这种意志力,那么你在这儿的生活将会富有成果。如果你输给这种意志力,那么你会不适合这儿的生活和工作。”
指导者机械的声音,突然换成另一种腔调:“管理人,你打破了常规,把她带到这里来。隧道可不是制造麻烦的场地。
如果你再有第二次触犯规则的话,那么这个隧道就要被关闭了,直到找到一个胜任此工作的管理人。你千万要时刻警惕,坚持不懈,恪守规则。否则就关闭隧道,由你自行了断。“
指导者训完了话。卡拉无话可言。
管理人从坑底爬出,无精打采地走在死气沉沉的平原上。
强烈的辐射雨已经停了一会了。黑太阳与黑伴星也沉落到看不见的地平线之下了。这颗星球的引力还是与先前一样可怕。
卡拉吊在管理人的胳膊上。
星球的王后:温柔、名誉、爱、实际、纯洁、同情、悟性。
改组后:虚伪、妒嫉、变化无常、不忠实、不稳定。
卡拉观看着管理人在查艾拉僵直的躯体上操作着。她注意到他干净利落,有条不紊地使用着生命魔杖。他利用生命魔杖打开查艾拉的躯体,使运动神经暴露出来,然后把它们移植到电气化学线路中。这些线路与重力踏板相接。查艾拉身体中部与背部的运动神经平行排列,这使得移植起来比较容易。在操作过程中,管理人不时地看卡拉几眼。他希望,通过熟识,她就不会再轻视这项工作了。他把一个巨大的控制杆安装到查艾拉暴露着的前肢的根部,控制杆的终端夹在一个强有力的夹钳中。然后管理人就把夹钳控制的电缆与控制查艾拉前爪的神经纤维熔合到一起。
他后退了几步,挑剔地端详着自己的工作。“这怪物没有同情心。它的神经结构粗糙不堪。它会很快地学会使用新肢足,但再也不胜任爆发残忍的举动了。我们先前见到的敌意就显示了它的本性。”
卡拉没吱声。她坐在那里,两臂交叠着放在胸前。
查艾拉开始有反映了。夹钳一张一合。踏板在地板上摩得嘎嘎响。管理人举起这个组合怪物,迅速地把它放进小室。
“不久,它就能自由运用新肢足了。摧毁它的暴力精神是另一项工作。”这时,只听到小室里嘎嘎作响。
“你怎么能够做到改变一个生物的精神?”卡拉不安地问。
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大腿。
“合成腺能被移植到它的神经系统上去。这些合成腺分泌一种镇定激素,它们能够麻醉这畜生的智力,使其变得木讷,一直到它惟命是从。”
卡拉默不作声,茫然的双眼朝向空旷的拱形物。
“你在想什么?”
她瘪了一下嘴说道:“我看到锈红色的天空下紫红的树叶;我听到黄昏的微风吹过高高的枝头;我闻到烧木和炊烟的芳香,里面还揉和着潮湿的泥土与新割的青草的清香。”
“别再去想了,你说的东西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管理人接着转头去对付第一个小室的货物。五角兽的残体显得软弱,无精打采。身上的橘黄色已经变成了有斑点的粉红色。操作这样的肢体已经没有价值可言。“现在,我们惨遭失败了。
除了把它发送回去,我们无事可做。“
“把它送回去?”卡拉尖着嗓子问,眼睛也瞪得老大。
“是的,当黑太阳与黑伴星升起来的时候,一宗货物将会被遣送回它原来的星球上去。”
“怎么会这样?”
“黑伴星是天桥。它是苍穹中的一个洞,同时存在于许多天体中。”
兴奋的情绪充满卡拉的全身:“也送我回去吧!”
“什么?!”
她梳理了一下飘到额际的头发:“我不适合这里,这是你亲口说的。把我遣送回我来的地方吧!”
管理人哐当一声关紧了小室。失去肢足的五角兽纹毫不动。“不要有这种荒谬的念头。指导者已经解释过,你的同类不欢迎你。他们还会把你遣送到这来,甚至对你采取更严厉,更糟糕的处罚。”
她的嘴唇紧闭成一条线,坚定的灰眼睛闪耀着兴奋的光芒。“我将去面对它,没有什么比呆在这更糟糕的事了。”
“你太轻率,太任性了。”管理人的肢足纹丝不动,但他的人体部分竞颤抖起来。“许多事情能变得糟糕起来。生命魔杖会切除你的四肢,也会摧毁你的意志力。不要逼迫我在你的脑袋上凿洞。我想保留你的智力,来为我们未竞的事业服务。”
随后隧道里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是偶而传来查艾拉的嘈杂声。
隧道之外,黑太阳与黑伴星爬上了闪烁的星河。管理人一边向卡拉介绍常规,一边把第一个小室准备好。当一切准备好后,他们坐下来休息。卡拉以一种低沉的嗓音向管理人讲述格沃尔多星球上的故事。管理人任她讲下去,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使她的神经能够放松下来。他的脑海里逼真地浮现出她所描绘的景致。当黑伴星完全升起之时,管理人示意遣送货物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卡拉点头回应着,身子后退。当她后退时,她的一只手抓住生命魔杖,另一只手去拍控制查艾拉小室的释放面板。顷刻间,管理人被震惊,气愤和悲伤淹没了,他俩紧盯着对方。
这时查艾拉的小室里发泄出地动山摇的怒气。查艾拉从先前的失败中总结了教训。它的身子在新装的铁踏板上扭着,它没有直接利用粗壮的机械臂进行攻击,而是快速地冲向燃烧的原子炉。用强有力的夹钳紧紧夹住炉子,把它从底部夹成两截。紧接着它的身子在踏板上扭过来,朝着管理人把炉子扔了过去。
管理人毫无防备地被击中,扑倒在地。眼睛因为闪耀的电路的刺激而看不见了。他的一个脚柱被巨大的原子炉击得粉碎,另一个也脱离了原位。他的四只长手臂在扑倒在地的一刻折断了。
卡拉蜷缩在她的小室后面。手里紧握着生命魔杖。
查艾拉胜利地尖叫着,它在管理人的一只铁臂上窜来窜去。然后查艾拉看到大门敞开着,生命魔杖被掌握在女人的手中。为了不与生命魔杖发生正面冲突,查艾拉选择了逃跑。
它朝着铁质平原猛冲过去,铁踏板因强大重力的作用而被钉在地上动不得了。这个被改组的动物奋力抽打着,但重力牢牢吸住它。现在查艾拉就在门外停滞不前了,它被钉在一个铁质浅滩中,被铁踏板的重量挤压着。
抓住生命魔杖,卡拉来到躺倒在地的管理人身边。他的人体部分没有被破坏。但他的脚柱断了,一只胳膊也被查艾拉踏坏了。他看着卡拉说:“我必须关闭隧道了。”
“你先送我回去,否则你什么也别想做了。遣送我回去!因为我完全不适合这里。“
靠着一只好手臂的支撑,管理人抬起身子,他的眼睛扫过四散的残肢,一团电火从原子炉原来的位置上蔓延开来。烟飘进走廊和上方的过道。“是的,你完全不适合这里。你的意志力是真正的罪恶之源。”
当他们准备好了小室,她的灰眼睛变得柔和深邃起来。管理人每一个吃力的动作都是对她无声的责备,都无声地证明着她毁了他。
当小室安排好了,她跪在他的身边,抱着他那被腐蚀的人体部分。“跟我一起走吧,管理人。你不能再在这工作下去了。我会设法修补你。你会在一个比这更好的世界里获得新生。”
他摇着结满疮疤的头说:“你的荒唐念头太不可信了。你破坏我的常规,然后要求我背离自己的岗位。为什么?为什么要我与你一起走,去面对一些未知的命运?别管我!让我自己为我犯下的错误赎罪吧,正如你的同类会因为你犯下的罪而惩罚你一样。”
“他们或许会吧,”卡拉低语道,“但是,首先我要让他们告诉我原因。”
她爬到小室里,手紧紧地握住生命魔杖。管理人把她关起来,然后发送了他的最后一宗货物。
管理人拖着身子,开始有步骤地关闭隧道。隧道里的工作区一个接一个地倒塌了。当大气呼啸着刮进倒塌的空间里,重力把他压向地面。他拼尽最后一丝余力,抬起一只胳膊关闭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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