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空间的第二个时期。加加林、谢帕尔德、格兰和阿姆斯特朗都已去世。现在轮到我们来创造历史了。
——丽兹·奥布莱恩回忆录
在泰坦表面以上90公里处,雨点开始形成。它最初是一种无限小的圆形微粒,漂浮在冷氮大气层中。类己炔气在子核上凝聚,按分子排列,直到在亿万个分子群里变成微小的冰片。
现在旅行可以开始了。
它差不多用一年的时间才能下降25公里,在这个高度上,温度降得相当低,于是乙烯气开始在它上面凝聚。一旦开始凝聚,便增长得很快。
它向下飘落。
在40公里处,它有一段时间处于乙烯云气里。它在那里继续增长。偶尔它会与另外的冰片相撞,体积增大一倍。最后,它变得太大,无法被高空轻微的平流风承载。
它落了下来。
它一边降落,一边扫除甲烷气,并快速增大,足以达到差不多每秒两米的速度。
在27公里处,它经过一层浓厚的甲烷云层。它获得更多的甲烷,继续向下飞行。
随着大气变厚,它的速度变慢,并开始失去它的某些物质,挥发散失。在2.5公里的地方,当它从最后一片云中出现时,它迅速失去它的大部分,通常很难指望它落到地面上。
但是,它向着赤道附近的高原降落,在那里,冰山高耸入大气内500多米。在两米处,它的新的落速只有每秒一米,它几乎快触到地面。
两只手突然举起一个开着口的塑料收集袋,接住雨点。
“接住啦!”丽兹·奥布莱恩兴奋地叫道。
她把袋子的拉链拉上,举过头顶,以便她头盔上的摄像机能够记录袋角上的条形码。她说:“一滴雨点。”然后迅速把它放进了她的收藏箱。
有时候,就是这种小东西最使人高兴。丽兹把它拿回家后,有人会用一年的时间来研究这个小东西。在她的收藏箱里,这是第64袋。她要在泰坦表面上呆足够长的时间,抢先找出行星科学中革命的原始材料。这种想法使她充满了喜悦。
丽兹拽着她的收藏箱,开始穿越坚冰,不时溅起泥水。她拖着太空衣的靴子,穿过从山坡上倾泻下来的甲烷溪流。
“我在雨中歌唱。”她伸出她的胳膊,四面挥舞,“就在雨中歌唱。”
“喔……奥布莱思吗?”阿伦从克莱门特号上说,“你好吗?”
“嘟—嘀—嘟—嘀—嘀—嘟—嘟,我……又成事了。”
“哼,让她一个人呆着吧,”孔苏洛·洪酸溜溜地、幽默地说。
孔苏洛来到平原,甲烷烧开变成了气体,地上盖着厚厚的、黏乎乎的东西。她告诉他们那就像在深及脚踝的糖浆中跋涉。“当你听到这种情况,难道你不能承认科学的方法?”
“你只好这么讲。”阿伦怀疑地说。他被钉在了克莱门特号上,监视着探险,留心着网站。那是一个快艇似的飞船——他不会睡在他的衣服里,也不会靠循环水生存——他认为其他人不知道他多么恨它。
“计划中的下一个是什么?”丽兹问。
“思……仍然要把机器人大鱼放出去。怎么样,洪?”
“用了不少时间。一两个小时后我应该到达海洋。”
“那好,现在奥布莱恩该在着陆舱加入你。奥布莱思,把气球打开,再看看装备清单。”
“没问题。”
“你那样做的时候,我会从插入的网上收到今天的有声信件。”
丽兹咕哝了一声,孔苏洛咂了咂舌。按照火球弹道分析网的政策,基地人员参与所有的网页发布。官方说,他们很高兴与公众分享他们的经验。但有声网(丽兹暗地里认为那是文盲网)使他们可以接触人民大众,而大众缺少必要的基本知识和训练来掌握键盘。
“我提醒你,我们是在公开的线路上,所以你说的一切都会进入我的回答。当然欢迎你随时参与。但每一次问答只能一次发送,因此如果你弄错了线路,我们必须回到开始,一切都从头再来。”
“是,是。”孔苏洛嘟嚷着说。
“这我们以前就做过。”丽兹提醒他。
“好。这是第一个。”
“思,这是BladeNinia43。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希望在那里发现的是什么。”
“这是个绝好的问题,”阿伦谎称,“而答案是:我们不知道!这是一次发现的旅行,我们都从事所谓的‘纯科学’。现在,一次又一次,纯粹的研究变成了极端赢利的事情。可是我们现在不想那么远的事。我们只是希望发现某种绝对意想不到的东西。”
“上帝,你真聪明。”丽兹赞赏地说。
“我要从录音带上编辑这些东西,”阿伦兴致勃勃地说,“接着说。”
“这是玛丽·史克洛德,从美国来的。我教中学英语,为了我的学生,我想知道,你们3个人在他们那样的年龄读几年级。”
阿伦开始:“我觉得我是后来居上。二年级第一个学期,我的化学得了B,感到非常吃惊。我觉得就像是世界末日。但接下来我放弃了一两门选修课,认真学习,立刻就升上来了。”
“除了法国文学以外,我各门课都好。”孔苏洛说。
“我差一点留级!”丽兹说,“我觉得什么都难。但后来我决定成为一名宇航员,一下子一切都到位了。我认识到,只要努力就行。看,我现在真的是了。”
“非常好。谢谢,朋友们。这里是第三个问题,玛丽亚·瓦斯克兹问的。”
“泰坦上有生命吗?”
“可能没有。那里冷极了!克氏94度,相当于摄氏负179度,华氏负290度。然而……生命是持续不断的。在南极冰地已经发现了生命,在海底火山口沸腾的液体里也发现了生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特别注意探索甲烷和乙烷海洋的深度。只要生命在可以发现的地方,我们就在那里发现它。”
“从化学的角度来看,这里的条件像地球上缺氧的大气,而生命首先在地球上出现。”孔苏洛说,“另外,我们相信,这种前生物的化学状况在这里持续45亿年了。对于我这样的有机化学家来说,这是宇宙中最好的玩具盒。但缺少热量却是个问题。还原化学反应在这里要用几千年的时间。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很难想象怎么能出现生命。”
“它一定是缓慢的生命,”丽兹若有所思地说,“某种植物。‘比帝国面积更大,长得更缓慢。’大概要几百万年才能成熟。单是一种想法可能需要几个世纪……”
“谢谢你的说明!”阿伦迅速说。他们的火球弹道分析网的主人沉思着皱起眉头。按照他们的估计,这几乎像英雄主义一样是非职业性的。“下一个问题是多伦多的丹尼提的。”
“嗨,那个男的,我要说我真嫉妒你,带着两个热辣辣的姑娘呆在那个小船里。”
阿伦轻松地笑了:“是啊,洪小姐和奥布莱恩小姐肯定是漂亮的女孩。但是我们非常忙,眼下我正在照顾克莱门特号,她们两个在高出地球密度60%的大气层底部的泰坦表面上,还穿着带有仪器设备的探索服。所以,即使我有不正当的想法,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办法——”
丽兹断定,乘气球是最好的活动方式。随着微风飘动,没有一点声音,而且景色美丽!
人们对泰坦的“雾状的橙色气体”谈得很多,但你的眼睛要调整。打开你头盔上的视孔,白色的雪山光亮耀眼!甲烷的溪流在高原上写出神秘的诗行。在冰线下面,白色变成了多彩的调色板,有橙色、红色和黄色。那里还有许多东西——她访问100次都不能了解。
平原表面上显得更无生气,但它们也有自己的美妙之处。诚然,由于大气层浓厚,折射的光线使地平线在两边向上弯曲。但你已经习惯了这点。在地面上,那种不知如何形成的黑色旋涡和神秘的红色窗花格,不知疲倦地一直存在。
在地平线上,她看到泰坦那个像条黑色胳膊似的狭长的海。如果真的是海,它却比伊利湖还小,但后方的博士们说,因为泰坦远比地球小,所以相对而言,它可以说是海。丽兹有她自己的看法,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
现在孔苏洛在那里。丽兹把她的遮阳器转到充电的位置。该看表演了。
“我不敢相信我终于来到了这里。”孔苏洛说。她让压缩包里装的鱼从她肩上滑到地上。“当你从轨道上下来时,5公里似乎不算很远——只够留下一个出错的距离,以免梯子进到海里。可是如果你要步行那段距离,穿过柏油似的黏乎乎的表面……哎呀,那可是艰难的跋涉。”
“孔苏洛,你能告诉我们那地方什么样吗?”阿伦问。
“我在穿过海滩。现在我到了海水边。”她跪下来,把一只手伸进去,“像斯拉西似的黏糊。你熟悉那种叫斯拉西的饮料吗?半融化的刨冰放在一个杯子里加上糖浆。我们在这里得到的,差不多肯定是一种甲烷和阿摩尼亚的混合物;等我们把样品送到实验室以后就能确定。不过,这里有一种早期的标示。它在我的手套上融解了。”她站起身来。
“你可以描述一下海滩吗?”
“可以。它是白色的。由颗粒构成。一定是冰沙。你想让我先收集样品还是先把鱼放掉。”
“放掉鱼。”丽兹说。
几乎同时,阿伦说:“你的电话。”
“那好。”孔苏洛小心地在海里把手套弄干净,然后捏住拉链头使劲拉。塑料袋分开了。她笨拙地跨立在鱼的上边,拉着鱼走进黑色的海里。
“好啦,我现在站在海里了。水到了我的脚踝。现在到了我的膝盖。我想这里相当深。”
她把鱼放下:“现在我把它打开了。”
三菱牌的大菱鲆蜿蜒行进,像是活的。随着液体的运动,它奔腾向前,扎进海里,不见了。
丽兹转到鱼的监视器上。
黑色的液体闪过大菱鲆的红外线眼睛。它径直游离海岸,只见石蜡、冰和其他悬浮颗粒物的微粒隐约出现在它前面,然后在它尾波的冲击下迅速散开。100米之外,它碰到了一种来自海底的雷达脉冲波,于是它潜下去,向深处探索。
丽兹在她的气球航天服里轻轻地摇晃,打起了呵欠。
可爱的日本自控器很快从阿摩尼亚水里采了样,送进构造灵巧的内部实验室,把无用的东西排泄在它的后面。
“现在我们在20米深的地方,”孔苏洛说,“该采第二批水样了。”
大菱鲆装有当场做100次分析的设备。但它只有带回20个恒样的空间。第一批样已经从水面上采起。现在它蜷缩起来,吞下了5打光辉灿烂而不纯洁的海液。对丽兹来说,这是活的科学。虽然承认不那么富于戏剧性,但却强烈地令人兴奋。
她打了个呵欠。
“奥布莱思?”阿伦说,“自从你上次睡过以后,有多长时间了?”
“什么?啊……20个小时吧?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睡觉去。这是命令。”
“可是——”
“现在就去。”
幸运的是,那套衣服相当舒适,可以穿着睡觉。它就是按照她可以睡觉设计的。
她先把双臂缩到衣服袖子里。然后又收回她的腿,把衣服盖到下巴下面,包住她的胳膊。“晚安,伙计们。”她说。
“晚安,”孔苏洛说,“做个好梦。”
“好好睡吧,空间探险家。”
当她闭上眼睛时,黑暗笼罩了一切。黑暗,黑暗,黑暗。幻觉之光射进黑暗,形成一条条光线,但当她要看时它们却又不见了。它们像鱼一样溜了,留下一丝微弱的冷光,她刚一注意就没了。
一种小小的思想流闪过她的脑际,带着银色的鳞去了。
某种低沉的比声音还慢的东西在鸣响。从淹没的一个钟楼上传来的钟声耐心地敲响了午夜。她开始了她的联想。下面一定是陆地。虽然看不见,但鲜花在那里生长。如果有天空,上面应该是天空,鲜花也在那里飘动。
在深处淹没的城市里,她发现自己充满了大量平静的自我意识。许多陌生的感觉冲刷着她的心灵,接着……
“你是我吗?”一个轻轻的声音问。
“不,”她小心地说,“我想我不是你。”
惊讶不已:“你认为你不是我?”
“是的,无论如何,我都这么认为。”
“为什么?”
对此似乎没有任何适当的回答,于是她回到对话的开始重新进行,试图得到另一种结论。只针对那个“为什么”再碰一次。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说。
“为什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
在她睡着的时候,她不断重复这同一个梦。
她醒来时,又下起了雨。这次是由纯甲烷形成的毛毛细雨,从15公里高的云层落下。这些云是从海上飘起的湿气凝聚的甲烷(理论上是如此)。它们落在山上,洗净了其他物质。正是甲烷腐蚀并塑造了冰山,雕刻出山谷和山洞。
在太阳系里,泰坦的雨的种类比任何地方都多。
丽兹睡着的时候,海慢慢地靠近了。现在它在地平线那里从两边向上弯曲,颇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微笑。这时她差不多该下降了。她一边检查她的宇航服的设备,一边打开遥测器,看看别人在做什么。
机器人大菱鲆仍然在快速下沉,穿过无光的海,探寻遥远的地面。孔苏洛又在黏糊的地上艰难地跋涉,回溯离开梯子哈里·斯达伯斯的5公里的行程。而阿伦正在回答另一组网上邮件。
“泰坦的进化表明,月亮分出一些围绕行星转的小块……”
“什么……伙计?”
阿伦停了下来:“见鬼,奥布莱恩,我现在得全部重来。”
“欢迎回到生活的土地,”孔苏洛说,“你应该检查一下我们从机器鱼那里收到的信息。很多长串的聚合,奇怪的片断……成吨有意思的东西。”
“伙计?”
这次她的声音和阿伦的一起记录下来:“是什么东西,奥布莱思?”
“我想我的宇航服粘住了。”
丽兹从未梦见过如此乏味的灾难。先是与火球弹道分析网的工程师来来往往几千小时。14号绳的状况怎样?拉住8号绳。D形环看上去像什么?因为信息往地球来回传送的时间长,工作很慢。而阿伦坚持要用有声网的邮件填充沉默。她的境况顷刻便传遍全球,而地球上的每一个不能被雇用的失败者都上网提出各种建议。
“这里是Thezgemoth337。我觉得,如果你有枝枪,射穿气球,气球可能就瘪了,那时你就下来了。”
“我没有枪,把气球射进洞不会使它瘪下去,而是会爆裂。我距地面800米,我下面是海,我穿着宇航服,不可能游泳。下一个。”
“如果你有一把很大的刀子——”
“割开!天哪,格林,这是你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以前你有没有听说有机化学家的事?”
“他们的初步分析已经出来,”阿伦说,“按照他们最好的猜测——我这里删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穿过的雨并不是纯粹的甲烷。”
“胡说,夏洛克。”
“他们认为你在环和绳子上发现的白色的积淀物是你的疏忽。至于它是什么,他们不能达成一致的意见,但他们认为它和你气球上的物质起了化学反应,于是他们结束了有分歧的讨论。”
“我想这里应该是一个非常不易起化学反应的环境。”
“确实是。但是,你的气球用完了你宇航服上剩余的热量。里面的空气高过冰的熔点好几度了,这在泰坦上等于一个要爆炸的炉子。有足够的能量引起大量惊人的化学反应。你不再拉住通气孔的绳子了?”
“我只是现在把它拉开。一只胳膊发酸时,我转动转动胳膊。”
“好姑娘,我知道你多么累。”
“暂时停掉有声邮件吧,”孔苏洛建议,“检查一下我们从机器鱼处得到的结果。它在给我们发送确实非常有意义的东西。”
她这么做了。有一阵子那种邮件使她分心,而这也是他们期望的。有更多的乙烷和丙烷,比它们的样品预示的多得多,而甲烷却惊人地少。碎片混合起来一点不像她期待的那样。她有足够的知识推测数据产生的某些成分,但她缺乏足够的知识把它们整合起来。她一边仍然思考多伦多的工程师连续提出的做法,一边打开湖里碳氢化合物分解的图表。
过了一会儿,努力工作而没有结果的感受,加上在毫无特色的海上越飘越远的厌烦,开始使她感到单调乏味。一行行数字变得没有意义,随后便模糊不清。
她在一个无光的建筑里,爬了一段又一段的楼梯。还有其他人和她一起,也在爬。她往楼梯上跑的时候,他们挤她,蜂拥向上,超过她,一句话不说。
越来越冷了。
她模模糊糊记得是在下面一个闷热的屋子里。那里很热,热得难受。她现在的地方凉快多了。甚至太凉了。她海上一个台阶,就更凉一些。她发现自己慢了下来。现在实在是太凉了,凉的让人不快。她腿上肌肉疼痛。她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在变厚。她现在几乎动弹不得。
她意识到,这是她离开火炉的必然结果。她爬得越高,热气就越少,越少有转变成动力的能量。所有这些都使她有某种明显的感觉。
上一个台阶,停一会。
再上一个台阶,停的时间更长。
完全停止。
她周围的那些人也慢慢停了下来。比冰还凉的一阵风吹到她身上,她知道他们已经爬到楼顶,正站在建筑的房顶上。外面和里面一样黑暗。她往上看了看,什么都没看见。
“地平线。简直令人感到困惑。”某人低声在她旁边说。
“你不会一次就习惯了它们。”她回答。
“上上下下——这些是等级价值吗?”
“并不一定。”
“运动,多么令人兴奋的概念。”
“我们喜欢它。”
“所以你就是我。”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她极力想找到一个答案,这时有人在她旁边急促地喘气。在没有星光、没有特色的天空上,绽放出了一道亮光。她周围的那群人带着不可言状的恐惧窃窃私语。那道光更亮了,越来越亮。她能感到它在散发热量,虽然不多,但肯定有,就像一个遥远的太阳的喧嚷。她周围的每个人都怕得要死。比光更可怕的是,在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了热。本来热不可能出现,然而它出现了。
她和其他人一起,等待并观察着……某种东西,她说不出是什么。那道光在天空慢慢地移动。它很小,很强烈,也很难看。
接着,光发出了尖叫。
她醒了。
“哦,”她说,“我刚刚做了一个非常荒诞的梦。”
“是吗?”阿伦随随便便地说。
“是的,天上有光,像一个核弹。我的意思是,它看上去一点不像核弹,但它像核弹那样令人害怕。人人都盯着它看,我们动弹不得。接下来……”她摇摇头,“我忘了。对不起。它就是非常奇怪,我无法用语言描绘。”
“没关系,”孔苏洛欢快地说,“在表层下面,我们得到了一些重要的资料。级分的聚合物,碳氢化合物……绝好的资料。你真的应该醒着,看看这些东西。”
现在她完全醒了,但并不觉得特别高兴:“我想,那意味着,关于我如何下降,谁都没有想到什么好的主意。”
“噢……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如果你们想到了,你们就不会兴高采烈,是不是?”
“某人在床的错误的一边醒了,”阿伦说,“请记着,有些话我们在公共场合是不说的。”
“对不起,”孔苏洛说,“我只是想——”
“——分散我的注意。好,很好。惊讶什么。我会合作的。”丽兹整理好自己,“这么说,你的发现意味着……什么?生命?”
“我一直告诉你们,现在做出那种决定还为时过早。我们迄今所得到的,只是一些非常有意思的资料。”
“告诉她那个重大的新闻。”阿伦说。
“打起精神来。我们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海洋!不是我们称作海的这个只有200×50英里的闪亮的湖,而是真正的海洋!声纳数据表明,我们看到的只是30公里厚的冰盖顶上的一个蒸发盘。真正的海洋在下面,200公里深。”
“上帝。”丽兹来了精神,“我想说,太令人惊讶了。有没有办法让机器鱼深入进去?”
“你以为我们怎样得到深处的数据的?现在它已经钻下去了。在看得见的海的中心,有一个裂口。那是补充表面液浆的地方。在裂口的正下面,有——猜猜是什么?——火山口!”
丽兹咧着嘴笑了:“有关于潮汐的资料吗?我想,如果没有有规则的活动,可能会完全排除一个有意义的海洋。”
“可是,多伦多认为……”
开始,丽兹还跟着多伦多的天体地质学家推理。随后变得非常困难。接下来变得非常乏味。她在飘动中睡去时,她有足够的时间意识到她不该一直这么睡觉。她不应该那么累。她……
她发现自己又到了淹没的城市里。她仍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那是今城市,因为她能够听到强盗打破商店橱窗的声音。他们的声音渐大,变成了嚎叫,随后又变成了愤怒的嘟囔,像是一道激流穿过了街道。她开始努力往前走。
某个人对着她的耳朵说话。
“你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做?”
“我没有对你们做什么呀。”
“你给我们带来了知识。”
“什么知识?”
“你说你不是我们。”
“对呀,我确实不是。”
“你不该那样告诉我们的。”
“你让我说谎吗?”
可怕的混淆。
“谎言。多么可悲的看法。”
打碎的声音大了起来,有人在用斧子劈门,爆破,打破玻璃。她听到粗野的大笑,大声尖叫。
“我们一定得离开这里。”
“你为什么派信使来?”
“什么信使?”
“星星!星星!星星!”
“哪个星星?”
“有两个星星。”
“有亿万个星星。”
“别再说了?求你啦!停止!别再说了!”
她醒了。
“喂,你好,我知道那位年轻的女士的处境极端危险,但我真的觉得她不应该轻率地骂人。”
“格林,”丽兹说,“我们真的一定要忍受这些?”
“思,考虑到花了多少亿公共部门的钱才使我们来到这里……是的。是的,我们必须忍受。我甚至想到几个候补的宇航员,他们会说,为了这种特殊权利,网上那些取乐的话算不了什么。”
“哼,恶心。”
“我在转换到私人频道。”阿伦平静地说。
背景的光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她努力集中看它时,一种微弱的、颗粒状的闪光逐渐消失。
阿伦以一种控制着的愤怒声音说:“奥布莱恩,你究竟在干什么?”
“噢,对不起,我道歉,我对某件事有些兴奋。我在外面多久了?孔苏洛在哪里?我要说那句骂人的话,也骂自己。我们有生命,理智的生命!”
“已经几个小时了。孔苏洛在睡觉。奥布莱恩,我不得不说,你好像很不理智。”
“那当然有合乎逻辑的原因。不过,也是有点奇怪,可能一开始你觉得不完全合乎逻辑,但是……我告诉你,我不停地做了一连串的梦。我认为它们挺有意义。让我来告诉你。”
她详细地告诉了他。
她讲完之后,有好长一阵子沉兽。最后,阿伦说:“丽兹,想想着。为什么那种事情会在你的梦里出现?那能说明什么呢?”
“我想这是它能做的唯一方式。我觉得那是它在他们中间交流的方式。它不动——运动对它是个陌生的、兴奋的概念——它意识不到组成它的那些部分能够个体化。它的话听起来有些像是对我广播某种思想,像是某种无线传播的网络。”
“你知道你衣服里的医疗装置吗?我想让你把它打开。找找那个盲字编码27的瓶子,好吗?”
“阿伦,我不需要精神抑制药。”
“我不是说你需要它。但如果你知道你身上有它,你不是会觉得更高兴吗?”这是阿伦最圆滑的表现,黄油在他嘴里也不会融化,“你不认为那会有助于让我们接受你的说法?”
“哦,很好!”她从宇航服里抽出一只胳膊,摸索着寻找那个药瓶,拿出一片药,每一步都依照规则去做。在把药片放进嘴里之前她看了四遍编码,接着又看了一遍(每一片药都有单独的盲字编码),然后才把药片吃下去。
“现在你听我说吧?我对此是非常认真的。”她打了个呵欠,“我真的认为……”她又打了个呵欠,“那……”
“哼,胡说八道。”
再次处于危险之中,亲爱的朋友,她想,深深地扎入黑暗之海。但是,这一次,她觉得对它有某种控制。城市被淹没了,因为它存在于无光的海洋的底部。它是活的,它提供火山的热量。那就是为什么它考虑上和下的等级价值。上面更冷,更缓慢,更无生气。下面更热,更快,更充满思想。城市/实体是一种集体生活形式,像战争中的葡萄牙人,或超级连接的、技术高超的网络。它内部的交流采取某种电磁学的形式,称作金属无线电。它与她交流也采用了同样的方式。
“我想我现在理解你了。”
“不理解——走开!”
某人急忙抓住她的胳膊,拽着她匆匆离开。她越跑越快,她什么都看不见。仿佛午夜在地下一个上百英里的无灯地道里奔跑,玻璃在脚下嘎嘎地踩碎。地面凹凸不平,有时跌跌撞撞。不论她做什么,她的看不见的伙伴都使劲拉住她。
“你为什么这么慢?”
“我不知道我很慢。”
“相信我,你是很慢。”
“我们为什么跑呢?”
“我们被人追赶。”他们突然转弯,进入一个边道,磕磕绊绊地跑在碎石路面上。警报器尖啸,东西倒塌,暴徒奔涌。
“喂,你肯定带着运动的东西。”
不耐烦地:“它只是个隐喻。你不会认为那是个真正的城市,是不是?你为什么这么不清楚?为什么你那么难以交流?你为什么这么慢?”
“我不知道我那么慢。”
巨大的反讽:“相信我,你是很慢。”
“我怎么办呢?”
“跑!”
高喊声和大笑声。起初,丽兹误认为是她梦中疯狂破坏的响声。随后她辨认出那是阿伦和孔苏洛的声音。
“我在外面多久了?”
“你在外面?”
“还不到一两分钟,”阿伦说,“那并不重要。查看一下机器鱼带给我们的图像。”
孔苏洛很快地把图像给了丽兹。
丽兹喘着气:“啊!啊,我的天。”
它非常美丽,美丽得像欧洲的大教堂,同时又是不容置疑的有机体。建筑物高而细长,有凹槽和扶垛,简直令人神往。它在火山口附近,靠近底部有开口,可以使海水进来,随着上升的热气向上。偶尔有通道引向外面,然后又折回到主体。它赫然高耸,似乎不可能那么高(当然它位于水下,处于一个低引力的世界),一些管子复杂地分层集中在一起,颇像教堂里竖风琴的管子,也像深海里的蠕虫可爱地互相缠绕在一起。
它的设计非常高雅,只有活的有机体才会有。
“很好,”丽兹说,“孔苏洛,你必须承认——”
“我会尽量考虑‘前生命期的综合化学’。在此之外的东西必须等待更多确定的资料。”虽然她说话非常谨慎,但孔苏洛清脆的声音显示出胜利的喜悦。这声音比她的话更清楚地表明,作为一个外星化学家,她此时此刻可以幸福地死去。
阿伦几乎同样兴奋,他说:“注意我们强化这一图像时会发生什么。”
建筑物从灰色变成了柔和的彩虹色,玫瑰色渗入橙色,旭日黄渗入冬冰蓝,令人激动地喘不过气来。
“哇。”一时间,甚至她自己的死也显得不重要了。无论如何,相对来说不那么重要。
这么想着,她又周期性地睡去。降落在黑暗之中,降落在她思想冲撞的喧闹之中。
仿佛是地狱。城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喧闹的策源地:锤子声,打击声,突然破碎声。她开始往前走,进入一个直立的钢管。她摇摇晃晃回来,又进入另一个管子。附近某处一个马达开始转动,巨大的齿轮绞合发出噪音,像是碾碎金属那样尖叫。脚下的地在晃动。丽兹决定,最明智的就是站着不动。
一个熟悉的幽灵出现,充满了绝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做?”
“我做什么了?”
“我一向是各种东西。”
附近某种东西像打桩机一样撞击。这使她觉得头疼。她必须呼喊,让黑暗之外的人听到:“你仍然是某种东西!”
沉静。“我什么都不是。”
“那……不是真的!你在……这里!你存在!那就是……某种东西!”
一个充满悲哀的世界。“假的舒适。提供的是多么无意义的东西。”
她又恢复了意识。
孔苏洛在说话:“……不会喜欢它。”
“后方精神贵族似的专业人员全都认为,对她,这可能是最好的行为方式。”
“啊,请讲!”
丽兹知道,阿伦是最不爽快的人。孔苏洛肯定最冷漠。对他们两个来说,如果这样争吵下去,情况会变得非常紧张。
“哎……伙计?”丽兹说,“我醒了。”
有一阵子沉默,但不像她幼时父母亲那种沉默,那时她会偏向他们争论中的一方。接着,孔苏洛有点过于机灵地说:“嗨,你回来了,太好了。”
阿伦说:“火球弹道分析网要你与某人说话。等着。我有她第一次发送的信件的录音,马上给你听。”
传来一个在线的女人的声音:“这是阿尔玛·罗森布勒姆博士。伊丽莎白,我想和你谈谈你现在的感觉。我知道,由于地球和泰坦之间的时间差,我们的谈话开始会有点不便,但我相信我们二人一定能够进行。”
“发什么疯呀?”丽兹愤怒地说,“这个女人是谁?”
“火球弹道分析网认为这有助于你,如果你——”
“她是个悲伤顾问,是不是?”
“技术上,她是个心境变换症治疗专家。”
“听着,我不会买进任何那种棘手的新时代的东西”——她故意把“阴沟水”(sewage)错念成与之押韵的“新时代”(newage),“无论如何,急什么呀?你们还没有放弃我,对吧?”
“噢……”
“你睡了好几个小时,”孔苏涪说,“你不在时,我们做了一些天气模拟实验。也许我们该和你分享一下。”
她把信息发送到丽兹的宇航服上,丽兹在她的面罩上打开。一种原始的复制展示出她下面的那个蒸发的湖,并标明液体盖上的温度。它只比它上面的空气温暖几度,但那足可以从湖的中心造成巨大的上升气流。蓝色小箭头表明当地空气微波的方向,它们聚合起来,形成一种旋转上升的喷射物,高过表面两公里,然后才向西扩散。
在湖的表面上方800米的地方,有一个新的闪光的小盖子,那代表着她。小的红箭头表示她被抛射漂浮。
据此,她可能永远在湖的上面不停地转圈。她的气球装备的设计,不可能飞得更高,高到让风把她吹回来。她的宇航服的设计也不能使她飘动。即使她能成功地使自己软着陆,一旦落到湖上也会像石头一样沉下去。她不会被淹死,但她也到不了岸边。
这就是说,她会死的。
眼泪止不住地模糊了丽兹的眼睛,她极力眨眼把眼泪挤干。在这一时刻,她对羞辱她的哭泣感到愤怒,同样她也对她死亡的愚蠢感到愤怒:“别让我这么死呀!并不是因为我自己无能,太遗憾了!”
“谁都没有说你无能。”阿伦开始安慰她。
就在那一刻,从地球上阿尔玛·罗森布勒姆博士来的第二个邮件到了:“是的,我是个悲伤顾问,伊丽莎白。你面临着你一生中的一个重要的情感里程碑,重要的是你要了解它,接受它。那就是我的工作。帮助你理解死亡的意义,了解它的必然性,还有它的——对——还有它的美。”
“请打开私人频道!”丽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更理智地说,“阿伦,我是个天主教徒,对吧?如果我死,我不需要一个悲伤顾问,我要一个牧师。”
突然,她又打了两个呵欠:“一个牧师,懂吗?他在线上时把我叫醒。”
接下来,在那座淹没的城市展开的空地上,她的精神又低落到极点。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觉得她肯定站在巨大的、毫无色彩的平原的中心,而且这地方太大了,她可以永远走下去,永远到达不了任何地方。她感到面临着一次巨大的斗争,或者也可能是一次暂时的停顿。
巨大的、紧张的沉默笼罩着她。
“喂。”她说。这话得不到任何回应,沉默接着沉默。
终于那个柔和的声音说:“你好像不一样。”
“我要死了,”丽兹说,“知道了这一点,会使一个人发生变化。”地面上覆盖着软软的灰,仿佛是一场大火留下的。她不想去考虑烧掉的是什么,它的气味钻进了她的鼻孔。
“死。我们懂这个概念。”
“是吗?”
“我们早就懂这个概念了。”
“真的?”
“自从你把它带给我们。”
“我?”
“你把个体性这个概念带给了我们。它是同一回事。”
意识渐渐恢复:“文化冲击!所有这些都是文化冲击,对吗?你不知道可能有其他有知觉的生命存在。你不知道,在一个有亿万个星系的宇宙内部,你生活在一个小世界的海洋的底部。我带给你的信息你不可能一口吞下去,现在你在堵塞它。”
非常悲哀地:“堵塞。多么奇怪的一个概念。”
“醒醒,丽兹!”
她醒了过来。
“我想我正在到达某个地方说。然后她放声笑了。
“奥布莱恩,”阿伦关心地说,“为什么你只是笑呢?”
“因为我没有到达任何地方,是吧?我在这里很平静,不停地慢慢地转圈。我只有不足以维持”——她查了一下——“最后20小时的氧气了。也没有任何人来救我。我就要死了。尽管如此,我正在取得巨大的进展。”
“奥布莱恩,你是……”
“我还可以,阿伦。有点疲惫。也许感情上有点过于诚实。但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是可以允许的,你不这样认为吗?”
“丽兹,我们有了你的牧师,他的名字叫拉法里尔。是蒙特利尔大主教管区安排他联网的。”
“蒙特利尔?为什么是蒙特利尔?不,别解释——又是火球弹道分析网的政治,对不对?”
“实际上,我的姐夫是一个天主教徒,我问过他哪个牧师好。”
她沉默了片刻:“对不起,阿伦。我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你一直在承受巨大的压力。这里,我有他的录音。”
“你好,奥布莱恩小姐,我是拉法里尔牧师。我已经和这里的官员谈过,他们答应你我可以秘密交谈,他们不会记录谈话的内容。所以,如果你现在想做你的忏悔,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丽兹查看了一下说明,转到一个她希望真正是个人的频道。关于困境的情况最好不要太具体,以防万一。她可以按照类别来忏悔自己的罪过。
“原谅我,教父,我犯了罪。我上次忏悔至今,已经两个月了。我快要死了,也许我的头脑并不完全清醒,但我觉得我是在与一种外来的智慧进行交流。如果我假装说不是,我觉得是一种严重的罪孽。”她停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罪孽,但我肯定那样做是错的。”她停了一下,“我有过愤怒、骄傲、嫉妒和欲望的罪孽。我把死亡的知识带给了一个天真的世界。我……”她觉得自己又飘动起来,于是她匆匆地说:“由于我所有这些罪孽,我从心里感到非常遗憾,因此我请求上帝的宽恕、赦免和……”
“和什么?”又是那个柔和的声音。她又处于那个奇怪而黑暗的精神空间之中,睡着了但有知觉,具有理性但又接受一切荒诞的东西,不论它多么荒诞。没有城市,没有高楼,没有灰,也没有平原。一无所有,只有否定之否定。
由于她没有回答问题,那个声音说:“这与你的死有关吗?”
“是。”
“我也要死了。”
“什么?”
“我们的一半已经走了,其余的在关闭。我们觉得我们是一个整体,但你说我们不是。我们觉得我们就是一切,但你向我们展示了宇宙。”
“所以你真的快要死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不?”
短暂地沉默,紧接着:“很好。”
召回她所有的思想敏感之后,丽兹回想起她最初在机器鱼摄像机上看到城市/实体的那一刻。它雄伟高耸,硕长雅致,还有色彩,就像冰河时期冰地上的曙光:微妙,深刻,引人入胜。她回忆起那一刻她的情感:她觉得就像看见弟弟诞生时的感觉那样,她大口呼吸着寒冷的空气,磕磕绊绊爬上她第一座山的最高峰,望着塔吉马哈山落日的美景;她觉得疯狂大胆,就像从低处的轨道上观看充满美感的灿烂的月牙……她想到的一切,都投入了她的意象。
接下来,她又穿上了她的宇航服。她可以闻到自己的汗水,非常刺鼻。她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背带拉着的地方隐隐作疼,她的脚——悬着的脚——充血发肿。一切都是那么清晰,绝对真实。在此之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完全是一场噩梦。
“这是DogsofSETI。在我们自己的太阳系里,你的发现——智性生活——多么美妙呀!为什么政府要掩盖它呢?”
“哦……”
“我是约瑟夫·得弗雷斯。一定要立刻摧毁这个外星的怪物。我们无法接受它任何可能的敌意。”
“这里是StudPudgie07。这种‘欲望’背后隐藏着什么肮脏的东西?先进的思想应该知道!如果奥布莱思不想披露细节,那么她开始为什么要提出这件事?”
“阿伦!”丽兹喊道,“这是干什么呀?”
“一些小帖子,”阿伦说,他听上去既是道歉,同时又是厌烦,“他们攻进了你的忏悔,显然你说了什么……”
“对不起,丽兹,”孔苏洛说,“我们真的觉得对不起你。如果有什么安慰,那就是蒙特利尔大主教非常恼怒。他们在谈论采取法律行动。”
“法律行动?我什么也不在乎……”她停了下来。
出乎她的意料,一只手伸到她的头顶上,抓住了第十根绳子。
别那样做,她想。
另一只手伸到边上,拉紧第九根绳子。这也不是她希望的。当她试图把它拉向自己时,它拒不服从。然后,第一只手——她的右手——向上移了几英寸,死死地抓住它的绳子。她的左手向上滑动了半英尺多。一寸一寸地,她向着气球上方爬去。
我发疯了,她想。她的右手现在抓住了裂口的嵌板,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第八根绳子。她毫不费力地吊在它们上面,把她的脚往上摇摆。
“不。”
嵌板突然断了,她开始下降。
她几乎听不见的一个声音说:
“别害怕。我们要把你带下去。”
她惊恐万分,赶忙抓住第九根和第四根绳子。但它们在她手里软软的,毫无用处,她还是以同样的速率下降。
“沉住气。”
“我不想死,真的!”
“那你就不会死。”
她无助地向下降落。那是一种可怕的感觉,无止境地坠入深渊,只是由于绳子的纽结和拖在后面的气球,才多少有些缓慢。她像海星一样伸开四肢,觉得空气的阻力使她进一步缓慢。海以令人震惊的速度向她涌来,仿佛她将永远沉下去。但霎时间它竟去了。
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丽兹踢开了气球,摆脱了宇航服的束缚,她把脚并拢,伸直脚尖,使自己与泰坦的表面垂直。她冲破海的表面,溅起一团团液体。这冲击令他透不过气来,她体内突然灼热疼痛,她想可能她折断了几根肋骨。
“你教给了我们这么多东西,”柔和的声音说,“你给我们的太多了。”
“帮帮我!”她周围的海水一片黑暗,光在渐渐消失。
“多元性,运动,谎言,你使我们看到了一个无限大的宇宙,比我们知道的这个不知大了多少。”
“喂,救了我的命,我们就扯平了。怎么样?”
“非常感激。这样一个本质的概念。”
“谢谢。我想。”
接着,她看见大菱鲆朝她游来,掀起银色的水泡。她张开双臂,机器鱼游了进来。她用手指捉住它的把手,也就是孔苏洛通常把它扔到海里时抓着的那个地方。它猛地一动,非常有力,她一时间觉得她的胳膊要脱臼似的。随后机器鱼上下奔腾,她只能紧紧地抓着它。
“啊,亲爱的上帝!”她忍不住叫道。
“我们觉得我们可以把你带到岸上。但并不容易。”
为了宝贵的生命,丽兹坚持着。最初她一点不敢肯定她是否能坚持下去。但是后来她把身体向前倾斜,这样她就差不多跨在了快速前进的机器鱼身上,于是她又恢复了信心。她可以这么做,比起她患感冒时进行体操决赛还在双杠和鞍马上得分的情况,这并不算困难,这只是一个勇气和决心的问题。她只需保持她的机智。
“听着,”她说,“如果你们真的感激……”
“我们在听。”
“我们给了你们所有那些新的概念。一定有些你们知道而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一阵短暂的沉默,等于是在想谁知道多少。“我们的某些概念可能使你们觉得混乱。”停顿了一下,“但从长远看,你们会好得多。伤疤会愈合。你们会重建。你们毁灭自己的机会,完全处于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毁灭我们自己?”有一刻丽兹几乎喘不上气来。用了好几个小时,城市/实体才接受了她抛给它的概念。人类思想和生活的节奏比它要慢得多。把它的时间转换成人类的时间,好几个小时是多长?几个月?几年?几个世纪?它谈到了伤疤和重建。这听起来实在不妙。
这时,机器鱼加速了,非常之快,丽兹差一点失手。黑暗的水在她周围掀起旋涡,看不见的冰冻的物质颗粒从她的头盔上弹下来。她疯狂地笑着。突然,她觉得此刻非常伟大!
“带上它,”她说,“我要把你得到的一切都带回去。”
这将是一次艰难的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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