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谈着谈着,由浅入深,不知不觉便穿过了峡谷的底部,经过新近落成的居民区,沿着通向老娱乐场的那条坡道向前驶去。伯蒂和他的飞毯闪烁了一下,伯蒂没能找到下一个传递节点,于是影像消失了。
“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住在这么落后的城区。”伯蒂在他的耳边低声唠叨道。
胡安耸耸肩。“附近地区已经把激光器和无线通讯弄好了。”其实,没有那个飞毯倒是件好事。他让自行车助动器推动他沿着小山坡一路加速上行,然后下坡进入拉斯梅西塔斯,“那么,无限制测试的事儿,我们怎么并行协作?”
“这倒不难。我跟西伯利亚人聊几个小时,再把他们的东西转到我联系的其他组织里。我不知道这件事的进展究竟会有多快。费尔蒙特中学这边可能就只是你和我两个人。今晚你与米莉·古完事后跟我一起干吧,我们看看怎么使用你的‘魔鬼记忆’。”
胡安皱了皱眉,沿着白色的人行道和老旧公寓楼飞快地骑着。他居住的城区非常陈旧,即使没有虚拟强化也显得很打眼。
伯蒂似乎注意到了他没作回应。“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他不喜欢伯蒂那么直截了当地提及蓝色小药丸对他所产生的作用,然而,这正是伯蒂的方式。实际上,今天的一切都是按照伯蒂的方式进行的,无论是好是坏。“只是有点担心这次本地测试。我知道米莉得了高分,你又说她很聪明,可她真的有什么本事吗?”胡安真正想问的其实是伯蒂为什么努力要他和她搭档,但他知道,像这样直接问下去的话,伯蒂很可能什么都不说了。
“别担心,胡安,她在任何小组都能干得很出色。我一直很注意她。”
最后一句对胡安来说倒是件新闻。“我知道她哥哥在读高中,笨得很。”他说出声来。
“嘿!你是说傻子威廉?他确实是个废物,其实那人不是她哥哥。但米里亚姆·古本人既聪明又顽强。你知道她是在阿西洛马长大的吗?”
“在集中营长大的?”
“对。哦,那时她还只是个孩子,但她的父母却知道不少东西。”
战争中,许多华裔美国人都有类似经历。那些了解军事科技的家庭都进了集中营,但那已经是老早以前的事了。伯蒂这会儿说起这个算不上提供什么信息,只是有点让人反感。
“哦,是这样。”不该问得太深入。至少,伯蒂让我进了他的无限制课题小组。
差不多到家了。胡安沿着一条短街顺着车道滑行,不时低头避开正好自动打开的吱嘎作响的车库大门。“今晚你跟东亚联系的时候,我去找米莉,跟她组成小组。”
“很好,很好。”伯蒂说道。
胡安将他的自行车靠在自家堆放的杂物旁,走到车库背后,在通向厨房的门口停下了脚步。伯蒂算是办成了他想要的每一件事。也许还没有。我敢打赌,他还有别的计划,跟我的本地小组有关。“还有一件事,伯蒂。米莉握手时发出的信息明确无误。她不想让你一直掺和我们的小组,连旁观都不行。这样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那好,我去亚洲了。谢了!”伴随着故意夸大的咔嗒一声,伯蒂的声音结束了。
不用说,胡安的父亲路易·奥罗斯科此时正待在家里,在厨房里来回踱步。儿子进来时,他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招呼。这座房子有一套很好的内部网络,信号来自房项的一个固定接收站。胡安几乎下意识地滤掉了那些花花哨哨的图像。他对了解爸爸在看什么或者爸爸自以为在哪儿这些问题没什么兴趣。
胡安从父亲前面闪身走了过去,走进自己的卧室。爸爸没事。路易·奥罗斯科自己的父亲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非法移民。祖父一直住在北县,可那个年代,他不足住在纸板糊的棚屋里就是住在峡谷中那些肮脏的管道里。奥罗斯科的祖父祖母累死累活只是为了他们的独生子,路易·奥罗斯科勤奋学习,最终成了一个软件工程师。有时,当他的思想落回地球时,爸爸会笑逐颜开地说他曾经是雷格那5型电脑最优秀的专家之一。也许在一两年之内,那倒还算是一份可以赖以为生的技能。也就是说,三年的教育只换来了两三年的收入。许多人都有这种经历。有的人因此彻底放弃了,爸爸就是其中之一。
“妈,你可以停下来说说话吗?”墙壁和天花板局部变成了透明体,伊莎贝尔·奥罗斯科还在楼上工作。她好奇地俯视着儿子。
“嗨,胡安!我以为你在参加期终考试呢!”
胡安蹦蹦跳跳上了楼,滔滔不绝地说开了:“是的,我有很多事要做。”
“嗯,那现在就去做吧。”
胡安进入她的工作问,匆匆地与妈妈拥抱了一下。“不,我只想吃晚饭,然后再去看望一位就要和我一起做本地课题的同学。”
此时此刻,妈妈正面对面地看着他,儿子已经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我刚看过你们的本地测试。似乎是个相当不错的想法。”妈妈总把实地交往看得很重。胡安小时候,每次她出差考察时,总要硬拉着他一块儿去。
“噢,是的。”胡安说道,“我们会学到很多东西。”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这件事跟伯蒂没关系吧?”
“嗯,没有,妈妈。”没必要提起无限制测试的事。
“他现在没在我们家?”
“当然没有,妈妈!”只要一回家,胡安总会截住一切可供朋友们东嗅西探的信息通道,这一点妈妈也知道,“他如果来我们家,你就会见到他,跟我的其他朋友来家做客时一样。”
“好吧。”妈妈看起来显得有点尴尬,至少今天她没有重复她的“小伯蒂靠不住”的观点。她的注意力一时转移到别处去了,手指快速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可以看出她已经去了博罗古斯普林斯,引导一些来自洛杉矶的电影界人士。
“不知今晚我能不能找到车子,无论如何我都得找到一辆。我的搭档住在费尔布鲁克。”
“等一下。”她做完了手中的工作,“对了,谁是你的搭档?”
“一个真正的好学生。”胡安详细地讲述了她的情况。
妈妈笑了起来,有点没把握,也有点吃惊。“你真有运气……是的,她是一位优秀的学生,你弱的地方她却强。当然,反过来也一样。”她停顿了一下,查出了古家的位置,“他们家跟其他人不大来往,不过,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那个城区很安全。”
伊莎贝尔格格地笑着。“是的,非常安全。”她尊重学校的规章制度,不想追问小组的课题项目。这样正好,因为胡安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米莉·古的课题究竟是什么,“但是不准去彭德尔顿营,听见没有?”
“是,妈妈。”
“那就好,一吃过晚饭你就去。我正在引导几个大客户,所以眼下不能停下来休息。你先下楼去吧,和爸爸弄点什么吃的。从这个本地课题中好好学点什么东西,嗯?不知道那些不切实际的无用知识,你照样可以做很多事情。”
“是,妈妈。”胡安咧嘴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匆匆跑下了楼。自从爸爸的软件编程生涯结束之后,妈妈在她的411信息服务台工作得更加努力。如今,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圣地亚哥县及其有关数据。她的大多数业务都只是几秒钟或几分钟的事,引导客户,回答一些难题。另一些工作则会拖很久,比如移民法历史资料的整理。妈妈的职业实际上由成百上千种不起眼的小工作组成,而且没有一项借助于眼下时兴的高科技。这一点是妈妈反复强调的。这份工作要是换了胡安来做,多半做得比她差得多——这就是她话中的含意,有时候她干脆直截了当说出了口。
望着餐桌对面的爸爸,胡安知道妈妈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发展成什么样。从六岁开始,胡安就明白了。此时此刻,路易·奥罗斯科像一位真正勤于工作的人一样心不在焉地吃着,其实飘荡在房间的图像都是被动观看的肥皂剧。晚些时候,他可能会花钱加入互动式电影,但即使那样也没有多大的吸引力。爸爸总是在怀念着过去,要不就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所以,妈妈害怕胡安也会重蹈他的覆辙。可我才不会呢!什么事情最赚钱,我就学什么。只用学几天就够了,用不着学它几年时间。等有朝一日那个最赚钱的职业过时了,我还可以再学其他什么新的。
妈妈在辛勤地工作着。她是个好人,然而,她的411信息服务却……却完全是一条死胡同。也许上帝对她是仁慈的,并未让她意识到这一点。胡安肯定也不能把这种情况告诉她,让她伤心。可是,当地实在差劲得毫无意思。圣地亚哥县,尽管有它的历史、工业和大学,但与时时刻刻发生在他们周围的大干世界相比却犹如沧海一粟。很久以前,胡安的父亲也想成为那个大干世界的一分子,只是他没有跟上时代潮流,或者说没有能适应社会的需要。我的情况将会完全不同。不同之处就在于那种小小的蓝色药丸。代价可能会很高。有时候,胡安头脑里一片空白,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不过,那种毛病只是一时发作,过不了多久就消失了。向来如此,至少迄今为止是这样。定制的街头小药丸会出什么问题,谁都不敢打保票。
胡安暗自下定决心:我会适应这个世界的。爸爸失败了,但他不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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