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kshasa 译
二月十四日,在上午这个时段里孩子们都被送去上学,而丈夫们都在开车上班的路上,或者在镇郊的火车站大减价排队处被淋湿一身,一边呼出白雾,还穿着厚厚的大衣。就在这时我把我的心钉在蜜西家的前门。
心脏呈深暗趋近褐色的红,猪肝色。
我敲响门,敲门声尖锐,啦—嗒—嗒!
然后我握我起的戏棒,我的魔杖,我的如此锐不可当且的长枪,我如一股的冷却的蒸汽般消失在早晨寒冷的空气中。
蜜西打开门,她看上去有些疲倦。
“我的小白鸽,”我耳语,但她没听见。她在门口四下张望,视野遍及街道两侧,却不见任何动静。
远处有一辆卡车隆隆驶过。
她回屋走向厨房,我则用舞步静静跟随,如息,如鼠,如梦,跟着她一同走进厨房。
蜜西从厨柜抽屉的一个纸盒中取出一个装三明治的塑料袋。
她从水池下面拿出一罐喷雾清洁剂。
她又从厨柜上的纸筒中抽出两节卫生纸,然后走回前门口。
接着她拔下插在漆木门上的饰针——那根我帽上的饰针,那个我在……偶然发现的,哪儿?我仔细在脑海中搜寻,加斯科涅,也许吧?还是崔肯南?抑或是在布拉格?
帽饰针末端是一张苍白的皮罗脸,她把饰针拔出心脏,然后把心脏放进那个三明治袋中。
她用喷雾剂在门上喷清洁剂并用卫生纸拭干净门上的血迹。又把饰针别上衣领,那张有着端庄的银色双唇的苍白的皮耶罗用它银色的盲眼威严的打量这个寒冷的世界。
那不勒斯,我终于记起来了。
这饰针是我在那不勒斯从一个独眼老妪那买的,当时她用一个陶土制的烟管吸烟。很久以前的事了。
蜜西把洁具放回厨房的桌上,若有所思的把双手塞进大衣袖里——那以前是她母亲的——她断然把装着心脏的三明治袋放进口袋,扣上扣子——一个,二个,三个——然后走出家门沿街而去。
秘密的,秘密的,我如老鼠般安静的跟随她的脚步,时而蹑手蹑脚,时而连蹦带跳,然而她却不曾看见我,哪怕仅一瞬间。她只是将那身蓝色大衣裹得更紧,徒步穿过小镇,沿着那条通向墓园的老路一路走去。
风使劲的拽我的帽子,我一时为那我失去的帽饰针感到些许遗憾。但是我以坠入爱河,更何况今天是情人节,小小的牺牲是必须的。
穿过公墓高大的铁门时,蜜西的脑海中正在浮现从前她来公墓的那些往事:当她父亲死的时候;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满怀崇敬的来此瞻仰,公墓里到处都是开派对和到处探索的孩子;还有一次一位秘密情人死于一场州际公路上三车连撞事故,那次她直到葬礼尾声才来,在那一天该做的都做完后,她在夜晚前来,日落前的一刻,在新建的墓碑上留下一朵白色的百合。
哦,我的蜜西,你可否愿意我为你的身体和血液歌唱,为你的唇和眼眸?能作为你的情人即使把一千个心都给你我也在所不辞。
我骄傲的挥舞着我的手杖起舞,当我们一同走在墓园路上安静的为自己的荣耀歌唱。
来到一幢低矮的灰房子前,蜜西推开房门。
她向桌前的女孩问好并询问情况如何,那女孩的回答自然缺乏思考,一看便知那女孩刚从学校毕业,正在一本除了填字还是填字的杂志上玩填字游戏……
如果有人可打电话,这孩子大可在工作时间打私人电话,可是她没有。我还发现,她不美,也从不渴望有朋友。她的脸上布满痤疮脓疱和痤疮留下的疤痕,而她对此非常在乎,在乎到不跟任何人说话。
她的一生如画卷般平铺在我的面前:她将在十五年内死于乳腺癌,未婚,甚至未受过性骚扰。她将被葬在墓园小路边草地上一块刻着她的名字的石头下。第一双摸她乳房的是做尸检的病理医生的双手,那时他一边切下那菜花状的肿瘤一边抱怨,“天那!瞧瞧这东西有多大,她为什么没告诉别人?”这有些跑题。
我温柔的在她布满斑点的面颊上印下一个轻吻,对她耳语说她很漂亮。接着我用我的魔杖顶部轻敲了她三下,用彩带把她团团围住。
她的情绪有些许改变,露出微笑。
也许今晚她会喝得伶仃大醉,整夜跳舞并把她的贞操献上婚姻的殿堂。也许她会遇见一个关心她的胸部胜过她的脸的年青人,总有一天,他会一边抚摸,吮吸,揉捏她的胸部,一边说:“甜心,你见过别人有这么大的么?”从那一刻起,她的痤疮将一去不返,在揉捏,亲吻和抚弄中湮灭不见。
可现在,我居然把蜜西忘在一边……
这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忍受,厚重到另人作呕的恶臭。一个穿脏白大褂的胖子戴着双一次性橡胶手套,他前面的手术台上摆着一个死人。
起先胖子并没有注意到蜜西。他之前在尸体上做了一个切口,现在正剥皮发出一阵类似吮吸的湿润恶心的声音。那皮肤从外面看来如此深褐,而里面却是鲜嫩的粉红色。
一台便携式收音机在大声播放古典乐曲。
蜜西关掉收音机。“你好,弗农。”
“你好,蜜西。你来是为你的旧工作吧?”
这就是医生,我思量,因为他看起来太大,太圆,吃得太好,不像皮罗,也一点不像潘塔伦那样怕难为情。
见到她他的脸上显出愉悦的皱纹,她也报以微笑,这使我满怀嫉妒:我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在蜜西大衣口袋里的三明治袋里),比我用帽饰针把它钉在姑娘家门上的时候还疼。
这是我的真心话……
姑娘拿出那个塑料袋,“知道这是什么?”
弗农凑近来仔细瞧。“心脏,”他答道,“肾脏没有心室,大脑更大而且更squishier。这是你从哪弄来的?”
“我还以为你能告诉我。难道不是从你这来的?这是不是你突发奇想的情人节贺卡?一颗钉在我家门口的人心?”
“决不是,你是不是想让我报警?”
蜜西摇摇头,“我想还是不要为好。如果我运气够好,他们会定我是连环杀人凶手把我定罪送上电刑椅。”
弗农:“让我们瞧瞧……成年人,形状完好,保养的不错,被专业手法切割。”
我为此自豪的露出微笑,顺便弯下腰与躺在桌上的黑人尸体交谈,他的前胸都被完全剖开,手指僵硬
“走开,哈利奎恩,”他抱怨,用不会干扰姑娘和医生的声音。“别在这惹麻烦。”
“你自己安静。我想在哪惹麻烦就在哪惹麻烦,”我告诉他“这是我的职责。不过有时我确实感到空虚,我还有某种渴望,就像皮耶罗,这对哈利奎恩来说真是糟透了。”
噢,姑娘,昨天我在街上遇见你,我跟着你去了超值食品与其它超市,喜庆与愉悦的感觉笼罩着我。在你身上,我发现了能使我狂喜,不顾一切,使我魂不附体的感觉。
在你身上我发现了我的情人。
我的小白鸽。
昨夜我彻夜未眠,我让整个小镇陷入混乱与颠倒中,无论人们酒醉 与否。我使三个清醒的银行家穿着左拉夫人剧和巴录书中的王后衣服自娱自乐。
我潜入睡着人们的卧室里,既无可见得又无法想象,悄悄的将写有秘密约会地址的纸条放进口袋里,枕头下,缝隙里,仅为想象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从沙发下,垫子下,高档西服的口袋里发现的开衩女式内裤这样的乐事。
但我心不在焉,除了蜜西的脸我什么也看不见。
噢,坠入爱河的哈利奎恩真是个可怜虫。
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我的礼物。有的女孩只是把我的心一脚踢开,另一些触碰它,亲吻它,爱抚它,在还给我之前用尽一切方式表达爱意。有些女孩甚至根本没看见。
蜜西:“我该不该烧了它?”
“也许吧。你知道焚化炉在哪的。我是说我刚谈到你的旧工作,我需要一个实验室助手。”
我想象我的心化成烟与灰烬缓缓飘散到全世界会是个什么场景。我也不清楚自己感觉如何。不过,她没开口,只是摇头与病理学医生告别。
她把我的心塞回口袋,走出房子沿墓园路反向回到镇上。
我雀跃般跳超过她,身心交互作用论真是个好东西,我思忖。
适当的说,我化身为一个驼背老妪,在她到商场的路上,用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遮住我戏装上闪闪发亮的红色金属片,用厚重的头巾遮住面具脸,在墓园路的尽头我走出来挡住她的路。
妙,妙,太妙了。我对她说,用一个老到不能再老的女人的声音。“亲爱的,给一个驼背老女人一个铜板,我可以为你预知你的未来保证让你的双眼因喜悦而旋转。”
“给。”
我早已想清楚我应该告诉她她会遇见一个穿着红黄相间的戏装,戴多米诺面罩的神秘男人。他会给她激情,爱她,永远永远不会离她而去(因为对你的小白鸽完全实话实说并不是个好主意),但我发现我自己用一个嘶哑衰老的声音说:“你听说过哈利奎恩没有?”
“有的,”她答道,“即兴喜剧中的角色。穿着有很多红色方块的戏装,戴面具。我想他是一种小丑吧,对不对?”
在我厚重的头巾下,我摇头。“不是小丑,”我告诉她“他是……”
我发现我竟要告知她真相,赶忙装做自己突然咳嗽袭来,把已到舌根的话语压住,这对老年妇女来说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了。
我不知这是不是所谓爱情的力量。
我细想从前自己爱过的女人中有没有过另我这般困扰过的,我多世纪前遇上的那些早已消逝在尘埃中小白鸽,可是我记不得。
我用一个老妇女的双眼打量蜜西,她正是风华正茂的二十出头,有着如美人鱼般的唇,丰满,轮廓分明,淡淡的灰色眸子,凝视中流露出自然的激动之情。
“你还好吗?”
我不住的咳嗽,直到气喘吁吁,“没事,我亲爱的——家伙,我没事,谢谢你。”
“我想你是要告诉我关于我的未来。”
“哈利奎恩给了你他的心。你应该自己用心感受它的频率。”我听见自己如是说,震怒于我巧舌如簧的舌头居然背叛了自己。
她困惑的盯着我。我无法在她的凝视下变形或消失,我感觉自己被那眼神所冻结。
“看!兔子!”
她顺着我的指向望去,在她视线离开我的一霎那,我消失了——嘭!——就像一只钻进洞的兔子。
等她回过头来,刚才还在谈论关于我的那个算命老太婆已经不见踪影。
蜜西继续前行,我又连蹦带跳的跟着,但已远不如今早那样兴致高昂。
正午,蜜西又去了超价食品与其它超市
,她在那里买了一块干酪,一罐非浓缩橙汁,两个鳄梨,又去银行取了二百七十九美元二十二美分,那是她的全部存款。我一直蹑手蹑脚的跟在后面,甜如蜜,静如死亡。
“早上好,蜜西……” 的老板在姑娘进门时道。
如果我的心不是在姑娘口袋的三明治袋里里,它定会颤抖不已,这个人对姑娘的欲望再明显不过,我那传奇般的自信随之迅速凋谢,枯萎。
我是哈利奎恩,我告诉自己,只要身着我的方块戏服,全世界都在我的掌握中 。我是哈利奎恩,从亡者中苏醒,给活人带来恶作剧。我是哈利奎恩,头戴面具,手握魔杖。
我为自己打气,使我的自信再次回归,再次完整而且坚不可摧。
蜜西说:“嗨,哈弗。给我来碟肉末炒土豆泥,一瓶番茄酱。”
“就这些?”
“嗯,这样够了,再来一杯水吧。”
我告诉自己那个叫哈弗的就是潘塔伦,那个我要迷惑,阻挠,给他惹麻烦,让他困扰不已的笨蛋商人。
也许厨房里有串香肠。
我决定再次给世界带来欢乐与混乱,当然还要在午夜之前睡我甜美的蜜西:这是我送给自己的情人节礼物。
店里还有很多别的用膳者。我趁他们不注意时互换他们的盘子自娱自乐,但这实在很没意思。
女服务生假装没注意到蜜西,明显是在考虑哈弗到底不打哪些女人主意的名单。
蜜西找了张桌子坐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三明治袋,放在桌上。
潘塔伦哈弗神气十足的走到蜜西的桌前,端来点的那一杯水,一盘肉末炒土豆泥和一瓶新口味的Heinz57番茄酱。
“再拿把切肉刀来。”蜜西说。
哈弗一转身,我便伸出杖去绊他。
他被绊了一下,低声咒骂,这可让我感觉好多了,这才像以前的我。
服务生走过一个老头时我伸手摸她屁股,那个老头正在读一份今日美国一边摆弄他的沙拉。
她回头给那老头一个猥亵的眼神,我咯咯偷笑,这感觉实在太爽了。
突然间,我跌坐在地板上。
“那是什么?亲爱的。”服务生问。
“绿色食品,查伦,”蜜西答道,“可以补铁。”
我偷偷朝桌上看。
她在盘子上切下小片小片猪肝色的肉,浸在大量的番茄酱中,她的餐叉高高插在肉末土豆泥上。
她使劲的嚼。
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心脏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玫瑰花蕾般的朱唇里。我的情人节玩笑看起来不那么好笑了。
她把另一片质地如生软骨的心塞进嘴里,在咽下之前使劲咀嚼。
那个服务生查伦又端着一壶冒热气的咖啡过来。“吃生肉做什么?你有贫血?”
姑娘:“不再有了。”
她不再吃我的心脏,蜜西一低头径直看见我四仰八叉的在地上。她朝我点点头:“出去,就现在。”
她站起来,在盘子边的桌上留了十美元。
她坐在人行道旁的一张长凳上等我。天很冷,大街上冷冷清清,几乎空无一人。
“你吃了我的心。”我能听出自己暴躁的语气,这使我更加愤怒。
“对,是不是这样我才能看见你?”
“我想是。”我答道。“以前从没有人这么做过。”
“摘下你的面具,你这样看起来真的很蠢。”
我照做。
“也没好多少,”她说。“现在,给我帽子和棍子。”
“我想这样不太好。”
姑娘伸手扯下我的帽子,又从我手里拿过魔杖。
她把我的帽子放在手里把玩,用颖长的手指摩娑,弯曲我的帽子。她的指甲被涂成深红色。她伸了个懒腰,开朗的露出微笑。我感到灵魂中的诗人气质业已离我而去。我在二月的寒风中颤抖不已。
“真冷。”我说。
“才不会。”蜜西答道:“如此完美,如此华丽,如此奇妙,如此不可思议。今天情人节,不是吗?有谁会在情人节这天冷呢?多么美好又难以置信的一天。”
我衣服上的方块一块块脱落,它们逐渐变成死白,丑陋的颜色。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不清楚。褪色吧,也许。或者在找一个新角色……一个害但相思病的痴情人,恐怕,在惨白的月光下思念着并渴望着。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小白鸽。”
“你就是我的小白鸽。”
“不再是了。那毕竟是哈利奎恩式的快乐,不是吗?现在我们不但换装,也要互换角色。”
此刻她给了我一个哈利奎恩式的微笑。
然后她把我的帽子,我自己的帽子,我的哈利奎恩的帽子,戴在她自己头上。
“那你?”
她举起魔杖向上一抛:它旋转翻腾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红黄色的彩带在边上华丽的缭绕舞动,悄无声息的,又回到她手里。
杖尖触地,她撑着杖优雅的站起来。
“我有事要做。有票要买,有人要梦。”
她向我转过身来吻我,猛烈的与我接吻。
某处传来一辆汽车发动机逆燃的声音。我吃惊的转过身,等我回过头来,大街上只剩我独自一人。很长时间,我只是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嘿,皮特,”查伦在门廊叫我,“你完了没有?”
“完了?完了什么?查伦?”
“C‘mon。哈弗说你的解冻期已过,你应该再被冻起来。回厨房来。”
我盯着她看。她正她可爱的秀发,给了我一个微笑。
我整整我的衣服,这是厨房助手的白色制服,跟着她走进去。
情人节,我想。告诉她你的想法,告诉她真心话。但我什么也没说,我没那胆。我只是跟她走进厨房,一个沉默确渴望着的可怜虫。
到厨房的时候,有一大摞盘子在等着我,我把残羹冷炙檫进垃圾桶里。
其中一个盘子上放着深色的肉,边上还有一些吃剩一半涂着番茄酱的肉末土豆。
那块肉看起来几乎是生的……但我还是把它整个浸入几乎凝结的番茄酱,等哈弗转过身去的时候,我把它从盘里拿出来吃掉。那东西味道像金属,质地像软骨,但我终究还是把它整个吞了下去,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一滴红色的番茄酱从碟子边滴下落在我的白色制服上,形成一个完美的菱形。
我隔着厨房喊道:“嗨,查伦,情人节快乐。”
我自鸣得意的吹起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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