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继续朝着诊所开去。简静静地坐着,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有一次,他转过头想要说什么,却又打住了。被炸坏的反应堆又修好了,诊所大楼里灯火通明。詹金斯下车后,刚进去便看见了渥瑞戈医生,急忙跑上前去。
“等一下。” 他叫道。
医生带着不耐烦的神情转过身来。
“回来等死吗,詹金斯先生?我没料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诺斯普波小姐也替你准备好一间病房。你什么地方出血了吗?”
“哪儿也没有!” 詹金斯答道,“我感觉还很好,暂时也死不了。只是我的工作还没干,我需要有人帮忙。那些工程师有没有可能……”
渥瑞戈严肃地摇了摇头。“等到他们从阿迷丁昏迷中苏醒过来,马上就会失明,出血,” 他突然停住了,犀利的目光落在尼克身上,“你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詹金斯先生。
“我很好……” 全然不顾尼克的反对,渥瑞戈把他带进了会诊室,又检查了一遍他的喉咙、眼睛,量了体温,搽了试液。尼克仍盼望病情会有一个神奇的转机。那个不耐烦的医生却厉声说道:“最好马上去干你的工作!”
“我,” 尼克顿了一下,“我还能活多久?”
“现在随时都可能轻微出血。” 渥瑞戈皱着眉,好像因为自己对此无能为力窝着一肚子火,“两三天内会出现呕吐、发烧症状,随后很快就会失明,完全丧失能力。你真的应该留下……”
“不!” 詹金斯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又长吸了一口气,几乎绝望地问,“他们所有的人都没有希望了吗?” 渥瑞戈摇了摇头。“起初,我还认为麦奇有希望,” 他慢慢地说,“早期治疗还表现出良好的反应,我在想我们能够治愈他,也许他本身就有一定的免疫能力。” “他没有吗?” 尼克焦急地等着他说下去。
“他是小行星人。我想多数小行星人比地球人有着更强的抗辐射能力,要知道,辐射本身就能加快变异。我有时怀疑变异与自然选择的过程是否正在进化出一个新的人种。
““麦奇确实与众不同。” 詹金斯又着急地问道,“你敢肯定他真要死了吗?” 渥瑞戈生气地点着头。“昨天我还希望他能够完全康复,希望……” 他嘲笑起自己来,“我梦想了太多奇迹。麦奇的适应性还不够,还不能承受几千拉德X 射线。今天,他的体温开始升高,他会比其他的人先死。”
詹金斯从诊所出来,只觉得头重脚轻,心情格处沉重。简仍在车里等他,他让简开车回到了降落场。黑色的CT入侵者号已经着陆了,高高地耸立在再见。简号旁边。他好奇地打量着这艘战舰。
它是用货船改装的,上面还保留着装运矿石的平台。船身正中安了两座长方形的炮台,一门门黑色的太空大炮挺了出来。
奥巴良那一队疲惫不堪的业余士兵仍在拖船边上守卫着。詹金斯从车上出来的时候,看见奥巴良本人也正从战舰的舷梯上下来,便急忙迎上前去,满怀希望地问。
“我可以走了吗?” 那个政治家没有回答,踉踉跄跄地朝前走着,身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脸上毫无表情。尼克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走了吗?”
“不行。” 老人无力地答道,“你不能走。”
詹金斯拉住了他的胳膊:“出了什么事?”
奥巴良痛苦地叹了口气。
“我已经和入侵者号的兄弟们谈过了。” 他的话吞吞吐吐的,“他们说我们已经失败了。‘ 石头兄弟’ 没在上边,连他也失望了。他命令我把奥巴尼亚交给马上就要到达的托管舰队。”
詹金斯禁不住一阵战栗:“在舰队到达以前,你将让我走。” 奥巴良无力地摇了摇头。
“‘石头兄弟’ 命令我们扣留你和你的飞船,移交给托管舰队。兄弟们提起了你正在受理中的抢劫罪和反叛罪。”
“不行,我没有时间!”
“对不起,詹金斯。” 奥巴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党的纪律很严,我帮不了你。我们必须把你移交给托管舰队。”
詹金斯忽然觉得怒不可遏。他讨厌愚蠢、固执的奥巴良,气愤自由太空党不知名的领导,痛恨星际公司趾高气扬的贵族们,蔑视自私、贪婪的托管官员们。
在他看来,整个人性在无知,害怕和贪欲的推动下,构成了妨碍第五自由建立的巨大阻力。布赖恩发送器的技术问题早己解决,而人类的灾难却比以往更深重,更复杂。
由此可见,人类进步的最大障碍就是人类本身的天性。
詹金斯拉着奥巴良的手,急切地说:“你的起义失败了,但布赖恩发送器还没有!它还能给小行星人民,也给所有的行星带来自由和和平。那是唯一的机会,如果你帮我离开……”
“再说也没用,詹金斯。我已把一切都投入了这次起义,我的最后一次机会。几年的策划,朋友的性命……我们却失败了。” 他疲倦地喘了一口气,“我不愿再试了。” 。
詹金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车轮打滑的声音,一转身正好看见简开着奥巴良的车消失在地平线上。一个可怜的同盟者,他痛苦地想着,第一次真正的危险到来时却逃跑了。
在小小的奥巴尼亚星上,她是逃不掉的。
他转身面对奥巴良,不耐烦地说:“至少,你得让我自己逃跑吧?”
“‘石头兄弟’ 已答应交出你,使党的成员和起义者不至于因反叛罪而受牵连。我们必须信守诺言。”
“你们出卖了我?” 詹金斯狂怒了,“来救你们自己!”
“不要,不要那么说。” 奥巴良开始呜咽起来,憔悴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詹金斯,我老了,恐怕我自己也被出卖了。我真闹不明白,既然真有CT导弹,‘ 石头兄弟’ 干吗要投降呢?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说完,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詹金斯没有拦他,绝望地转回身,看到了守卫着再见。简号的那一队小行星人。
“你们都加入了自由太空党吗?” 他们中有人点点头,疑惑地望着他。“这说明你们希望为自己或其他人寻求自由,” 他极力想说服他们,“我要告诉你们一些与自由有关的事。” 他们都紧握着步枪,显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托管政府之所以能够压迫你们是因为政府中起作用的各大行星势力都加入了核能垄断,你们的起义没能打破那种能量垄断,但另一种方法可以办到,用一种新的能源——CT能量!” 他们仍听着,满脸的不信任。
“无穷无尽的能量,想想吧,我们正在自由之星上制造布赖恩发送器,到时就能为各地的人提供足够的CT能量了。它将意味着经济自由,而经济自由会带来政治自由。我们电厂能帮你们摆脱托管政府。” 有两三个人不相信地摇着头。
“我这儿已经有了制造那些发送器的材料。” 他对着拖船点了点头,“你们能不能放我走?给我一个机会逃跑,我会给你们带来真正的自由!”
“闭嘴,先生!” 那个小队长突然发话了,声音又低又硬,他冲那边一个正在从入侵者号上下来的瘦个儿扬了扬头,“那是一名党的兄弟,他会来看管你的。闭上你的嘴,等着他吧。”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詹金斯有点绝望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们听到了,” 那个满脸胡子茬的矿工粗声粗气地说道,“但我们不明白。我们不是工程师,也不是政治家,我们不知道能量发送器,更不懂得什么叫经济自由。我们只是普通的小行星人,但我们都忠于职守,奥巴良兄弟命令我们守住你,直到舰队抵达这儿。”
詹金斯痛苦地耸了耸肩,这就是需要第五自由的人民!他们的无知比统治者的贪欲更可怕!他失望地转过身,面对着那个正从入侵者号走过来的人。
他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紧急刹车的声音,那个小队长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举起了步枪。詹金斯转过头,看见奥巴良的车子打着滑穿过了那片弹坑,停在了他身边。简从里边跳了出来。
“尼克,你恐怕需要这玩艺!” 她急促地喘着气,声音却很镇定,“我找凯伦借来的,弹匣子还有八十枚CT铁粒!” 她把长管的测试枪扔了过来。詹金斯大吃一惊,疑心自己当初是否错看了她。忽然,他看到那几个手持武器的矿工正朝自己走来,便熟练地端起枪,对准了他们。
“最好别开枪,” 他厉声警告着,“这特殊弹匣子里装的是CT。 如果你们的子弹……” 下面的话无需我说了。这些人都使用过物质铁粒的普通测试枪,都知道CT的威力。
有两个人已经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朝枪体冲去。
“站住!” 小队长大声喝道,“捉住他!” 但这些人现在又都是矿工了,谁也不想死于CT爆炸。詹金斯蹲下身,把枪一瞄准他们,他们便扔下武器,仓皇逃跑了。那小队长也犹豫着走开了。
“打开舱门。” 詹金斯把钥匙递给了站在身边的简,“我要防着入侵者号。” 她默默地点了下头。
“小心!” 那个惊恐的小队长对着正朝这边走来的那位党的领导大声警告着,“小心,拉热瑞那兄弟……” 一听到这个名字,詹金斯像挨了当头一捧,有点晕头转向了。但现在,他知道了那个人是谁,他就是吉思。拉热瑞那。奇怪的是,几天不见,他身体瘦了,背也驼了。尼克没有时间琢磨这个沉静的地球人怎么会加入自由太空地下组织。他哆嗦了一下,转动着那条细长的螺线圈。
拉热瑞那反应敏捷,一听到喊声便跳进了弹坑里。尼克把枪对准了入侵者号敞开的舱门,扣了扳机。结果把他震呆了。
测试枪只是工具,不是武器,上面还带着望远镜,分解摄谱仪等,握在手里太沉了,很难保持平衡。CT铁粒一出枪口,便开始反应,威力无比。枪体本身几乎纹丝不动。
这些高速飞出的CT铁粒在空中尖啸着,划出了一条长长的银线。CT铁与物质钢相碰发出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拉热瑞那仍躲在弹坑里看不清楚,那队士兵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奥巴良正跌跌撞撞地回到仓库去,听到爆炸声,转身茫然地看着。战舰的舱门正在缓缓关上,詹金斯把那股火流对准了它们,门停止了滑动。
可怕的火光耀花了尼克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了,身体也摇晃着,站立不稳。他放下了沉重的测试枪。耳朵也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手腕上的盖革器呜呜响着,警告着爆炸释放出的可伯能量。
“尼克,当心!” 简发出了更尖厉的警告声,“那边有大炮!” 他眨了眨跟睛,看清了高高的黑色飞船上,扁平的炮塔正飞快地转了过来对准他,于是他又举起了枪,对着炮塔,对着射程探器管,对着潜望镜和雷达天线疯狂地射击着。很快,他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个装备着重型武器的巡航舰上面有偏转保护屏和厚重的装甲板,可能不受这种临时袭击的影响,但这个改装过来的矿石装载船却不行。他知道对方不会再开枪了。
“行了。” 简沉静的声音轻轻飘入了他被震聋的耳朵。她的手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来,我扶你上船。”
他俩喘着气,跌跌撞撞地上了飞船。他的眼睛慢慢好了一点,那时,简己关上了舱门,他感激地望着她。
“多谢,简。” 他小声说,“尽管我并不太了解你!” 她平静的蓝色眼睛里好像夹杂着一丝嘲弄:“为什么不相信你唯一的朋友呢?” 他现在没有时间去解开她的谜。他进了驾驶舱,全速开起了拖船。透过潜望镜,他看到CT入侵者号倾斜着躺在地面上,破碎的舱门飘出了阵阵黑烟,被爆炸扭曲了的炮塔停下了,没有任何人追赶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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