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凯斯坐在顶楼房间里,头上系着皮肤带,看着尘埃在从头。
  天窗射进来的微弱光线中飞舞。监视器屏幕的一角正显示着倒计数。
  他想牛仔们不会进入模拟刺激状态,因为这只是个简单的游戏,他知道他使用的皮肤带和模拟刺激控制板上吊着的那条小塑料带基本上是一样的东西,而电脑创意空间矩阵实际上就是人类意识的极端简化,至少在表现方式上是如此。
  不过他认为模拟刺激只是信息肉体输入的不必要的增强。当然,商业性的东西也是被编排过的,所以如果塔利·伊萨姆在某个环节得了头痛,你是感觉不到的。
  屏幕尖叫着发出最后两秒钟的警告声。
  新开关是用一根薄薄的光纤带连接在仙台上的。
  一个、两个……
  电脑创意空间从四个方位基点出现了。平稳,他想,但是还不够平稳。还得改进……
  接着他按下新开关。
  突然间一阵震动,他进入了另一个肉体。随着声音和颜色的起伏,矩阵不见了……她正穿行在一条拥挤的街上,走过销售降价软件的货摊,价钱都是用毡制粗头笔书写在塑料板上的。无数的喇叭传出嘈杂的音乐声,伴着尿、自由单体、香水,以及磷虾小馅饼的气味。有好几秒钟,他在惊慌中试图控制住她的身体,但后来他放弃了,成了她眼睛后面的乘客。
  她的眼镜好像根本就不能减弱太阳光。他不知道嵌入的放大器是否有自动补偿功能。蓝色字母数字在她的左边机场底部闪现着时间。卖弄,他想。
  她的身势语言很令人迷惆,那种动作也让人感到陌生。
  她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撞到人,可是人们却退到了一边给她让路。
  “你怎么样,凯斯?”听到这话,他感到是她说出来的。她把一只手伸进外衣里,指尖轻捻着温暖的丝绸下的乳头。这种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她笑了。因为联系只是单向的,他没有办法回答。
  已经走过两个街区,现在她正走到门莫里街①的外围。
  凯斯一直想把她的眼睛移向那些能让他认出路来的参照物。
  他开始感到这种被动的处境太令人难受了。
  他一按开关,立刻就转入了电脑创意空间。他挤到纽约公共图书馆的一堵初级窃密对抗电子墙下,自动地数着暗窗,然后又按键进入她的意识,进人她身体柔软的肌肉运动和敏锐的感觉之中。
  他发现自己在琢磨与之共享这些感觉的大脑。他了解她什么呢?他知道她是另一种类型的行家;她说过自己和他一样,她的身体就是挣钱的工具。他还知道早些时候她醒来后,紧紧贴着他的姿势以及他们作爱时共同发出的呻吟,知道她喜欢喝不加糖的咖啡……
  她要去的地方是门莫里街上的一家信誉并不好的软件租用综合商场。周围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一个中央大厅里有一排排货摊。顾客都很年轻,几乎没有二十岁以上的。他们的左耳后面好像都植有碳极插了、,但是她根本没注意他们。货摊前的柜台上陈列着数百种微软薄片和带角硅芯片,这些芯片都镶嵌在白色方形纸板上,用透明圆罩罩着。莫莉走到靠南墙的第七个货摊。柜台后面一个光着头的男孩茫然地盯着前方,十几个微软尖片插在他耳后的插孔里。
  ,‘拉里,你在吗,伙计?”她站到他面前。男孩的眼神集中起来。他坐直身子,用肮脏的拇指指甲从插孔里抽出一块鲜红色的芯片。
  “嘿,拉里。”
  “莫莉。”他点点头。
  ‘我这儿有些事让你的朋友们做,拉里。”
  拉里从红色运动衫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塑料盒,吧嘈一声打开,把那块微软尖片插在其他十几块尖片的旁边。他的手悬在空中停Tfr刻,选了块稍稍长一点的光滑的黑色芯片熟练地插进头里,眯缝着眼睛。
  ‘莫莉有个乘客,”他说,“拉里不喜欢这样。”
  ‘嘿,”她说,“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敏感,真是佩服。要花很多钱才会这么敏感吧?”
  “我明白,女士,”眼神又变得茫然了。“你是想买软件吧?”
  “我想要莫登②。”
  “你有个乘客,莫莉。这个说的。”他敲着那黑色芯人在用你的眼睛。”
  “是我的搭档。”
  “叫你的搭档走开。”
  “有潘塞③·莫登的东西吗,拉里?”
  有“你在说什么,女士?”
  “凯斯,你走开吧,”她说。他按了开关,立刻回到了矩阵。
  软件复合体的虚幻影像在电脑创意空间吱吱的响声中停留了几秒钟。
  “潘塞·莫登,”他一边对穗板电脑说,一边取下头上的皮肤带。“五分钟的梗概。”
  “就绪,”电脑说。
  这名字是他所陌生的。新东西,是他到千叶后出现的新东西。各种盛行一时的狂热以光速在斯普罗尔的年轻人中吹过。整个亚文化群可以在一夜之间兴起,繁荣十几个星期,接着就销声匿迹。“开始,”他说。穗贩已进入它的图书馆、期刊和通讯社的阵列中进行查询。
  梗概开始只是一片静止不动的色块,凯斯起初以为是什么拼贴物,一张男孩子的脸从另一幅图片上剪下来,贴在一幅乱涂过的墙的照片上。深色眼睛,那些内毗赘皮显然是手术留下的,苍白狭长的两颊上布满了发炎的粉刺。穗皈电脑释放了凝固的画面,男孩动了起来,如同一个哑剧演员带着阴险的表情姿态优美地表演着一个丛林捕猎者的角色。他的身体几乎看不见,一幅接近乱涂的抽象图案平稳地从他的连衣裤上滑过,模拟性的聚碳物。
  切换到弗吉尼亚·雷巴利博士,社会学,纽约大学,她的名字,全体教员,学校,粉红色的字母和数字闪过屏幕。
  “考虑到观众对这些随意的超现实暴力行为的偏爱,”有人说,“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你们一直坚持这种现象不是恐怖主义的一种形式。”雷巴利博士笑了。“恐怖主义者总有一大会停止操纵媒体格式塔。到这一步暴力会逐渐上升,但是超出了这一点,恐怖主义者也就成了媒体格式塔自身的象征。我们所了解的恐怖主义是与媒体相关的。潘塞·莫登不同于别的恐怖主义者,这主要在于他们自我意识的程度,以及他们对新闻媒介把恐怖主义行为与原始的社会政治目的分开的认识……”
  “跳过去,”凯斯说。
  看过穗贩的梗概两天以后,凯斯见到了第一个莫登。他断定莫登们只是他十几岁时的“大科学家”的翻版。斯普罗尔活跃着某种青少年时期的DNA 一一一种具有各个时期短命亚文化群模式的被编了码的戒律,而且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复制出一批。潘塞·莫登只是“科学家”的愚蠢的变异体。如果当时有现代的技术,“大科学家”也会有塞满微型软件的插孔。
  最重要的是风格,而风格却是相同的。莫登只是些贪财、讲实惠的家伙,恐怖主义技术的盲目崇拜者。
  拿着芬恩的一盒软磁盘出现在顶楼门口的,是一个声音轻柔的叫安吉洛的男孩。他的脸是一块胶原蛋白和鲨鱼软骨聚糖的移植物,光滑得可怕。这是凯斯见过的最糟糕的非急需手术的作品。安吉洛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猛兽般锋利的尖牙。凯斯松了口气。牙床种植,他以前见过这样的东西。
  “在这些讨厌鬼面前你可不要有落伍的感觉,”莫莉说。
  凯斯点点头,他已沉迷于传感网络窃密对抗电子技术的模式之中。
  这就是他,真正的他。他忘了吃饭。莫莉放了一纸盒米饭和一泡沫塑料盘子的寿司在长桌一边。有时他会对不得不离开控制板去他们在房间一角搭起的化学厕所感到生气。他探寻突破口,绕过明显的陷饼,画出穿过传感/网络窃密对抗电子技术壁垒的线路。在整个过程中,窃密对抗电子技术模式在屏幕上以不同的形式出现。非常不错的窃密对抗电子技术,棒极了。当他搂着莫莉的肩,躺在床上看着黎明时分红彤彤的天空时,那些模式还在那儿闪亮。他醒来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那彩虹般的像素迷阵。他会径直走向控制板,衣服也顾不得穿,直接切人矩阵。他在工作,在破译。他已记不清日子了。
  有时,特别是当莫莉和雇用的莫登分子出去侦察的时候,他睡着了,千叶的那些影像会涌现出来。脸和仁清的霓虹灯。
  一次,他从一个关于琳达·李的困惑的梦中醒来,竟然回忆不起她是谁,跟自己有何关系。当然想起来后,他又切人了矩阵,一直工作了九个小时。
  破译传感网络窃密对抗电子技术一共花了九天时间。
  “我说的是一周,”阿米蒂奇说。当凯斯把行动计划拿给他看时,他无法掩饰满意的心情。“你花的时间可真不少。”
  “胡说八道”,广凯斯看着屏幕笑道。“这已经很不错了,阿米蒂奇!”
  “是的,”阿米蒂奇承认着,“可别让它冲昏了头,跟你最终要做的事相比,这只是游乐中心的一个小游戏而已。”
  “爱你,母猫,”潘塞·莫登的连接人轻声说。
  凯斯耳里传来的声音已经排除了静电干扰。
  “亚特兰大,小鸡。运行正常。正常,清楚了吗?”
  莫莉的声音更清楚些:“听命令行事。”
  莫登们正在使用一种铁丝网抛物面大线,在新泽西把连接人的加密信号经曼哈顿上空在地球同步轨道上运行的“上帝之子”卫星反馈回来。他们把整个运行看作是一个精心策划的私人玩笑,所以他们对通信卫星的选择似乎很慎重。莫莉的信号是从用环氧树脂粘在与传感/网络大楼同样高的黑色玻璃塔顶的一米长的伞形抛物面大线发出的。
  亚特兰大。这个识别码很简单。亚特兰大一波士顿一芝加哥一丹佛,每个城市用五分钟。如果有人成功地窃取了莫莉的信号,破译出来,合成她的声音,这个识别码就会提醒莫登。如果她在大楼里呆的时间超过十分钟,她出来的希望就渺茫了。
  凯斯一口喝下剩余的咖啡,戴上皮肤带,抓了抓黑色T恤下的胸口。他不太清楚潘塞·莫登用什么牵制传感/网络的保安人员。他的任务是确保他编的窃密程序在莫莉需要时能够与传感/网络系统连接。他看着屏幕一角上显示着的倒计数。
  他切入矩阵,启动了程序。“主线,”连接人轻声说。这是凯斯穿过传感网络窃密电子对抗技术闪光层时听到的唯一的声音。好,看看莫莉。他猛击模拟刺激控制板,转入她的意识。
  加密器使视觉输入有点模糊。她站在白色大楼厅堂里一堵有金色光斑的镜子墙前面,嚼着口香糖,显然被镜子里自己的影像吸引住了。除了那幅遮盖她那镀膜镶嵌“眼睛”的太阳镜,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个想看一眼塔利·伊萨姆的游客。
  她穿着粉红色塑料雨衣、白色网眼上装和去年东京流行的白色宽松裤。她刚着嘴茫然地笑了,拍了拍枪。凯斯真想笑。
  他能够感到她胸腔上贴着微孔胶布,以及胶布下面薄薄的小装置:无线电发射器、模拟刺激装置和加密器。喉部话筒粘在脖子上,看上去很像止痛皮肤贴。插在粉红色雨衣口袋里的手不停地做着伸屈放松动作。几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这种奇特的感觉是那些刀片伸出、缩回引起的。
  他返回矩阵。他的程序已经到了第五道门。他看着自己的“破冰船”在面前闪亮、移动,并且稍稍意识到手在控制板上移动,作着一些微小的调整。半透明的彩色平面像一副正被洗着的牌。他想,拿一张牌,任何一张。
  门隐去了。他笑起来。传感网络窃密对抗电子技术以为他只是联合体自己的一个洛杉矾软件复合体的常规转换而接纳了他。他进去了。身后,病毒的子程序散裂开来,与门的代码纤维连成了一体,准备着等真正的洛杉矾数据到达时把它引开。
  他又转入莫莉的意识。莫莉正慢慢走过大厅尽头巨大的圆形接待处。
  她视觉神经上闪现的读数是12:01:20。
  午夜,与莫莉眼后的芯片协调好后,新泽西的连接人发出了命令。“主线。”分散在斯普罗尔两百英里范围内的九个莫登,同时在付费电话上拨打紧急号码。每个人说了一段准备好的简语,然后挂上电话,取下手术手套消失在夜色中。九个不同的警察局和公共安全局收到了情况报告:有一支激进基督教基要主义者的无名小队宣称,他们把叫做“蓝九”的影响心理状态的非法临床药剂注入了传感/网络金字塔的通风系统。在加利福尼亚,“蓝九”又被称作“凶残天使”,已被证明能够在百分之八十五的实验物体中导致严重的偏执和杀人成性的精神错乱。
  当凯斯的程序穿过控制传感网络研究图书馆的子系统门时,他按下了开关。他发现自己走进了电梯。
  “请问,你是雇员吗?”警卫扬起眉头。莫莉拍拍枪,说:“不是。”她右手的前两段指关节已刺进了那人的腹腔。当对方弯下身子伸手去抓皮带上的传呼机时,她朝他头部猛地一击,他倒在了电梯厢壁上。
  她现在嚼得更快了。在明亮的控制板上,她按下关门键和停止键,从雨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黑盒子,把一块铅片插进控制板电路的安全锁孔。
  潘塞·莫登确保有四分钟时间,让第一步行动成功,然后注入了第二个精心准备的错误情报剂。这次他们直接把它射人了传感网络大楼的内部电视系统。
  12:04:03,大楼里的每个屏幕都闪动了十八秒钟,其闪动频率使传感网络的雇员身体中最敏感的部位受到了攻击。
  然后一个有点像人脸的东西出现在屏幕上,那相貌就像某种下流的墨卡托投影在不对称的膨胀的骨头上展开。蓝色嘴唇随着长长的扭曲的下巴移动而傻乎乎地张开。有样东西,也许是只手,一团多节树根状的红色东西伸向摄像机,变模糊了,消失了。快得无法辨清的混杂图像:大楼供水系统、摆弄实验室玻璃瓶的戴着手套的手、坠入黑暗的物体、一片溅起的浅色光斑……声音磁道——音调调到稍低于标准重放速度时的两倍——这是一个月前新闻媒介报道的关于叫HsG的物质的潜在军事应用的组成部分,一种调节人体骨骼生长因子的生物化学物质。过量的HsG使骨细胞超速活动,加速生长,使生长速度达到原来的十倍。
  12:O5:00,传感网络联合体中心的玻璃幕墙大楼里有三千多名雇员。午夜过后五分钟,莫登的信息在白色屏幕的闪亮中消失了,传感网络金字塔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响。
  六架NYPD战斗气垫飞机对“蓝九”可能破坏大楼通凤系统的行动作出反应,正向传感网络金字塔聚集。人们打开所有的防暴灯。一架BAMA快速调遣直升飞机正从莱克机场起飞凯斯启ghT第二个程序。一种精心设计 的病毒袭击了监视地下室里存放着的传感/网络研究资料的命令代码纤维。
  “波士顿,”莫莉的声音从接线中传来,“我下去了。凯斯转入莫莉的意识,看见了电梯的厢壁。她正在拉开白色裤子上的拉链。那儿用微孔胶布贴着一个跟她苍白的踝关节颜色一样的包裹。她跪下撕掉胶布、当打开莫登套装时,一条条紫光闪过类似晶体的聚碳物。她脱掉粉红色雨衣,扔在白裤子旁边,把套装套在白色网眼上衣外。
  12:06:26。
  凯斯的病毒已经把图书馆的窃密对抗电子技术的主壁垒钻出了一个窗口。他撞进去,看见在一片无边无垠的蓝色空间里,排列着贴在一个淡蓝色霓虹灯网格上的有色代码球体。
  在矩阵的非空间中,一个特定数据构念的内部拥有无限的主观维数;一个小孩的玩具计算器,通过凯斯的仙台就可以展示用几个基本命令挂起的无垠的虚无鸿沟。凯斯开始键人芬恩从一个有严重毒品问题的中级雇员那儿买来的代码序列。他开始滑过那些球体,就像在元形的轨道上滑行。
  这儿。这个。
  他撞进了球体,头上平滑如毛玻璃一般的圆形拱顶发出寒冷的蓝光,但看不见闪烁的星星。他启动了一个子程序,以改变核心监视命令。
  现在出去。平稳地向后转,病毒重新把窗口的纤维织上。
  完成。
  在传感网络大厅里,两个潘塞·莫登警觉地坐在一个低矮的长方形花架后边,用一台摄像机拍摄骚乱的场面。他们都穿着能变色的套装。“战斗队正在喷撒泡沫路障,”一个人对着喉咙上的话筒说,“快速调遣队的直升飞机正在降落。”
  凯斯按下模拟刺激装置的开关,进入了骨折的痛苦之中。
  莫莉靠在长长过道的灰墙上,呼吸急促。凯斯立刻又回到矩阵,左边大腿上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事,小鸡?”他问连接人。
  “不知道,切人者。母猫没说话,等一等。”凯斯的程序正在循环。一根头发粗细的深红色霓虹线从那扇复原的窗口中央伸向他正在移动的“破冰船”的外部轮廓。不能再等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转入了莫莉的意识。
  莫莉走了一步,努力把身子靠在墙上。凯斯在顶楼上呻吟。第二步,她跨过了一条伸展开的手臂。那制服袖子上沾满鲜血。看到了一根折断的玻璃纤维电击棍。她的视线好像狭窄得成了一条隧道。第三步,凯斯尖叫起来,又回到了矩阵。
  “小鸡?波士顿,亲爱的……”她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她咳了一声。“跟本地人有点麻烦。他们中的一个打断了我的骨头。”
  “你现在需要什么,母猫?”连接人的声音模糊,几乎被静电淹没了。
  凯斯迫使自己再次转入。她正靠在墙上,全身重量都压在右腿上。她摸遍了套装的大口袋,拿出一板印有彩虹的塑料皮肤圆盘,选出三个,用拇指使劲按在左腕的静脉上。六千微克的内啡肽代用品像把铁锤落下来似的压住了疼痛,将它粉碎。她的背猛然弯下。一阵阵粉红色热浪敌着她的大腿。
  她叹了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好了,小鸡,现在好了。不过我出来后需要医疗队。告诉我的人,切人者,我还有两分钟就到达目标。你能等吗?”
  “告诉她我在里面等着,”凯斯说。
  莫莉一瘸一拐地沿着过道往前走。她回头望了一眼,凯斯看到三个倒在地上的传感/网络保安人员的身体,其中一个好像眼睛都没有了。
  “战斗队和快速调遣队已经封锁了底层,母猫。泡沫路障。大厅开始骚乱起来了。”
  “这下面乱极了,”她说,走过两扇灰色金属门。“快到了,切人者。”
  凯斯退出矩阵,从额头上取下皮肤带,浑身是汗。他用毛巾擦干额头,从穗贩旁边拿起自行车水壶,赶紧吸了口水,又检查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的图书馆示意图。一个跳动的红色光标滑过了一道门的轮廓,离那个表示南黑王一线通构念的绿点只有毫米之距。他在想那样行走对她的腿会有什么害处。
  她有足够的内啡肽代用品,可以用流血的双腿走路。他系紧把他固定在椅子上的尼龙带子,重新戴上皮肤带。
  例行程序:皮肤带,切人,接着是转入。
  传感网络研究图书馆是一个封闭的储存区,这里储存的材料只有被移动之后才能够与接口相连。莫莉在一排排相同的灰色储存柜中间一瘸一拐地走着。
  “告诉她再往前走五个柜子,是她左边数过去的第十个,小鸡!”凯斯说。
  “向前再走过五个柜子,左边第十个,母猫。”连接人说。
  她向左边走。一个脸色苍白的图书馆管理员蜡缩在两个储存柜之间,面颊湿湿的,两眼元神。莫莉没注意她。凯斯不知道莫登到底干了什么引起这般惊恐。他知道这跟虚假的恐吓有关,但是莫莉向他解释的时候,他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窃密对抗电子技术程序,根本没注意听。
  “就是这个,”凯斯说,不过她已经在装着构念的柜子前停下了。柜子的线条使凯斯想起了朱利·迪恩在千叶的代用门厅里的新阿兹特克书柜。
  “动手吧,切入者! 莫莉说。
  凯斯转回电脑创意空间,顺着穿透图书馆窃密对抗电子技术壁垒的那根红线送出命令。五个分开的警报系统被认为仍在正常运行中。三把精制的锁己被卸除,但是还被认为锁着。图书馆中央库的固定储存被作了小小的修改:根据行政命令,构念一个月前已被取走。但如果检查取走构念的授权书,图书馆管理员会发现记录已被抹掉。
  门轻轻地转开了。
  “0467839,”莫莉从架子上抽出一个黑色储存器时,凯斯说。它像大型突击枪的弹仓,表面贴着警告贴花纸和保密等级。
  莫莉关上了储存柜的门;凯斯回到矩阵。
  他把伸进图书馆窃密对抗电子技术壁垒的线收口,它迅速缩进他的程序,自动启动全面系统倒转。他退出时,传感网络的门一道道在他身后关上,他穿过那道子程序驻留的门时,它们纷纷缩回破冰船的中心。
  “出来了,小鸡,”他说着猛地倒在靠椅里。经历了这番全神贯注的真正行动之后,他既能保持切人状态,又能意识到身体的存在。要过几天,传感网络才会发现构念被盗。关键在于洛杉矾转换的偏差,它正好跟莫登的恐吓操作配合。他拿不准莫莉在过道上碰到的那三个保安人员能否活下来讲述这件事.他转人莫莉的意识。
  控制板边上莫莉贴着黑盒子的那架电梯还在原处。警卫仍蜷曲在地板上。凯斯第一次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皮肤贴。
  那是莫莉使他昏迷的东西。她跨过他的身体,取下黑盒子,按了“大厅”键。
  电梯门吱吱打开,一个妇女从人群中猛退回来,冲进电梯,头撞在了电梯厢后壁上。莫莉没管她,弯下腰取下了警卫脖子上的皮肤贴,然后把白裤子和粉红色雨衣踢出电梯门,随后又将深色太阳镜扔了出去,拉下套装的头罩挡住前额。她走动时,装在大口袋里的构念抵住了她的胸骨。她迈出电梯。
  惊恐的场面,凯斯以前虽也见过,但在一个四面封闭的地方,这还是第一次。
  传感网络的雇员们从各个电梯涌出,冲向临街的门,可是却冲到了战斗队的泡沫路障上和BAMA‘快速调遣队威逼的枪口上。这两队人马以为他们正在制服一伙潜在的杀手,他们正以少有的效率相互配合行动。在被挤破的临街的门那边,尸体在路障上堆了三层。防暴枪沉闷的砰砰声与大厅里大理石地板上冲来冲去的人群的吵闹声混在一起。凯斯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很明显,莫莉也不曾听过。“天啊。”她说着犹豫了。这种声音是恸哭,是赤裸裸的极度恐惧的嚎陶声。大厅的地板上到处是倒下的人、衣物、血和一卷卷踩烂了的长长的黄色打印纸。
  ‘是我们,小姐!我们冲出去!”两个莫登疯狂地瞪着眼睛,眼中旋转着聚碳物的颜色。他们衣服的颜色无法随着背景的变化而变化。“你受伤了?是我们!汤米扶你走。”汤米递给说话的人一样东西——用聚碳物包着的摄像机。
  ‘芝加哥,”她说,“我要上路了。”接着她倒下去了,不是倒在满是血和呕吐物的大理石地板上,而是掉入了一个温热的血液井里,掉进了宁静和黑暗之中。
  潘塞·莫登的头目,自我介绍叫卢帕斯·扬得波,穿着一件带有录制功能的聚碳服,它可随意重放背景资料。他坐在凯斯的工作台边上,像个艺术怪兽饰物,用半睁半闭的眼睛盯着凯斯和阿米蒂奇。他笑了。他的头发是粉红色的。一丛七彩微型软件林立在他的左耳后,尖耳朵上长着更为浓密的粉红色毛发。他的瞳孔像猫一样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化。凯斯看着他外套上的各种颜色和质地。
  “你让它失去了控制,”阿米蒂奇说。他像一座雕像立在顶楼房间的中央,穿着一件有深色光泽的摺皱、看上去很昂贵的战壕雨衣。
  “混乱,‘什么’先生,”卢帕斯·扬得波说。“那是我们的风格,那是我们的主要手段。你的女人知道。我们和她打交道,不是和你,‘什么’先生。”他的衣服呈现出怪异的带尖角的米色和淡鳄梨色图案。“她需要医疗队。她和他们在一起。我们会照顾好她的。一切都很好。”他又笑了。
  “给他钱,”凯斯说。
  阿米蒂奇怒视着他。“货还没到手!”
  “你女人拿着的。”扬得波说。
  “给他钱。”
  阿米蒂奇挺胸走到桌边,从战壕雨衣口袋里拿出三匝厚厚的新日元。“你想数数吗?”他问扬得波。
  “不,”这位潘塞·莫登说。“你会付钱的。你是‘什么’先生。你付钱保命。不是为了‘有姓名’先生。”
  “我希望这不是威胁,”阿米蒂奇说。
  “是交易,”扬得波说,一边把钱塞进衣服前面唯一的口袋里。
  电话响了。凯斯抓起电话。
  “莫莉,”他告诉阿米蒂奇,把电话递给了他。
  凯斯离开顶楼时,斯普罗尔的天边已出现了黎明前的灰色。他感到四肢发冷,脱离了身体似的。他无法人睡。他厌倦顶楼。卢帕斯走了,阿米蒂奇也走了,莫莉在某处做手术。
  火车从脚下驶过,传来一阵震动。警笛在远处尖叫。
  他随意到处乱走,衣领翻起,穿一件皮外套。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刚把抽完的第一支颐和园烟烟头扔进排水沟里,又点上了一支。他一边走,一边想象着阿米蒂奇说的毒囊在他的血流中溶解,微小的细胞膜越变越薄。这似乎不是真的。
  他从莫莉眼里看到的传感网络大厅里的恐慌和痛苦也不像是真的。他发觉自己试图回忆起他在千叶杀死的三个人的脸。那两个男人的脸已记不清了,那女人的脸使他想起了琳达。李。一辆破旧的有着镜面窗户的三轮货车从他身边驶过,空塑料圆筒容器在车箱板上发出“眶啷眶啷”的声响。
  “凯斯广他朝旁边一让,本能地靠在墙上。
  “有一个口信,凯斯。”卢帕斯·扬得波的衣服在三原色中旋转。“对不起。没吓着你吧。”
  凯斯挺直身子,手插在外衣口袋里。他比那莫登高出一个头。“你应该小心点,扬得波。”
  “这是口信。温特穆特。”他说。
  “你给我的?”凯斯向前走了一步。
  “不是,”扬得波说。“给你带的。”
  “谁给的?”“温特穆特,”扬得波重复道,点着头,不停地摆着他粉红色的头发。他衣服的颜色变深了,成了旧水泥墙上的碳的阴影。他做了个奇怪的小动作,细细的黑色手臂转了一下,然后不见了。不,在那儿。头罩遮住了粉红色头发,衣服的颜色跟人行道上杂乱的灰色一模一样,眼睛里闪过停车灯的红光。
  接着他真的消失了。
  凯斯靠在斑驳的砖墙上,闭上双眼,用麻木的手指按摩眼睛仁清要简单多了。

  [注释]
  ①原文为“Memory Lane”,意为“存储器街”。
  ②原文为“Moderns”,意为“具有现代观点的人们”。
  ③原文为“Panther”,意为“美洲豹”。



《神经浪游者》作者:[加] 威廉·吉布森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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