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只野鸭像醉鬼似的从蓝天上跌落来撞到门厅时,罗纳德·沃尔夫知道他已故的恋人们又回来捣乱了。他能明白这些征兆:当一群臭融熏过他的前门时,他知道这些女人开始藏在森林里了。当他发现所有窗户上用午后阳光蒸发出的东西写着“死亡”的字,他懂得至少他的第一位恋人菠莉又出现了。
波莉——感谢上帝她没活着——以前她曾做过类似的事。但罗纳德已有两天没想他死去的恋人们的事了。
他在心里听到了她们的尖叫声。但事实上倒是这位活着的爱玛·狄克逊占据了他的大部分思绪——是爱玛同大家一起外出散步走过巴基老人家时听到的野云雀的叫声。爱玛知道怎么做既好吃又结实的冰激凌的绝招儿。她至少有五种方式令你开心大笑。昨晚她在门廊给他表演怎样做冰激凌。她用裸露的强壮胳臂摇着破旧的冰激凌机器。他知道自己会永远记住她那粉红色裸露着的胳臂和那从敞开的衣衫里露出来的网状胸罩。他会永久记住那个夜晚。并不是许多事情他都能记住的,但在他能记住的几件事中,爱玛·狄克逊会将占据他大部分的时间。
罗纳德以前曾六次有过这样的感觉,而且每次这种关系都以死亡而结束。但这些女人不能阻止他的这种感觉,甚至在四十英里以外她们也不能阻止。事实上,通常是城外的女人们嗅到他的气味,每次她们打开窗户通风时就能嗅到风中的这种气味。她们会模糊地回忆起过去她们曾有过的快乐时刻。她们会嗅到桅子和奶油的清香——如同伊万诺。理查斯嗅到皮面包装的新书的气味。她们无论去邮局,还是去图书馆或百瑞特市场前,都会深深地吸上几口这样的气息。
迟早她们会涌向格洛弗池塘察看通向小镇的各条街道。
迟早她们会最终站在罗纳德门前闭着眼睛尽情地吸进一口最强烈的气息。
然后罗纳德会友好地走出来,那时,她们就会发现她们嗅到的气息原来是从罗纳德·沃尔夫身上发出来的。格雷斯告诉过他,他的气息很清香。布雷达说那是春天和紫丁香的气息。波莉曾经和大鼻孔说那是“马和干草的气息”,亲爱的沃尔夫身上能发出马和干草的气息。
她们都承受着他的气息,接受他的驱使。她们的眼内迸发出火光,盯着他,都决定在那儿,在那齐腰深的野草丛中和野花园里以身相许。
肤色、美貌、身高、体形——这一切对罗纳德都无所谓。
他曾接待过她们,他对女人们来说是一个敏感的恋人,唤起他的热情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他把她们烧毁也同样是时间问题。
爱玛正穿着印有牡丹图案的上衣站在水槽边刷陶瓷碗,碗里有做煎饼剩下的面糊。“我知道灯灭时男人的样子”,她不想让罗纳德产生什么邪念,因为这不是恋爱。
“我保证不碰你,”罗纳德说,“你可以闭灯。如果你觉得把门插上更好的话,那你可以那么做。”
她有自己的原则。不是因为男人使她感觉心里软绵绵的就可以放弃自己的原则。但同罗纳德在一起却不仅仅只是一种软绵绵的感觉。她全身像过电似的松软,心情很乱而巨激动,就像急驰的汽车。她眼望窗外,“月亮就要在那边升起来了,仿佛是山那边的探照灯光。”
“爱玛!”
“难道你真的不碰我吗?”她不相信自己,这是真的。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女孩被男人迷住而能做出任何事情似的。也许对罗纳德或所有当时受到他的诱惑的女人来说,在男朋友床上睡上一个贞洁的晚上算不了什么。但对爱玛来说,当男女求爱时,这样做与她所受的教育是相违背的。尽管罗纳德提出在厨房睡觉,但对爱玛来说,呆在这儿就像生活在悬崖边上似的。今晚她觉得特别容易受诱惑。
“也许你愿意看月亮升起吧?二十分钟后我们就会爬上去的。”
“新鲜的空气会对我有好处的,”她说。她真需要清醒一下神志。但她的大脑很清醒——她想雷罗纳德。但她只是不能相信她的情绪竟然如此强烈。这不是爱,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因为爱情早就随时光而消逝了。
这也不是迷恋。她以前曾被迷恋过,但从未有过这样的兴奋。罗纳德是一个极好的西瓜,她能把他身上几磅的甘美的瓜瓤吮光。她能吮到只剩下瓜皮之后还不甘心。一种隐约的东西告诉她,如此迷恋一个男人是危险的。但她顾不了这么多了。她转向穿风衣的罗纳德说:“你有除蚊子的东西吗?”
他们脚步转快地穿过树林。爱玛不想让罗纳德觉得她在后面拖累他,而罗纳德却在设法只持速度。他说用手电更容易看路,但她一把从他手里把手电抢过来闭上了。罗纳德使她更大胆子。“别打开,”她说,“只有在黑暗中才有冒险的趣味”。
小路很好走,一条清晰的狭长小路直穿过草丛,手电光会破坏夜晚的幻觉,她想看看夜幕下的森林。
罗纳德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他要打开手电筒。“我们错过了一个景致,”他说。
“什么景致?”
“一个女人的背景。”他说。
“你是说我吗?”她说道,从未想到一个四十七岁的女人还会这样迷人。
她又走了几步之后握住了他的手。这是危险和大胆的行为。从远处传来哭泣声,来自于一位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到的已经抚养过五个孩子并经营狄克逊畜牧场的女人。遥远的哭泣声,爱玛终于做了她曾希望做的事情。蟋蟀和蝉用歌声点缀着夜晚。
也许她会在那地呆上一夜。她睡在一个男人的床上并不意昧着她同他睡在一起。她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她能让心底里隐藏一点浪漫经历而不让它继续发展。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显得很小,但她紧紧地拥抱着他,他也紧紧地拥抱她。
爱玛想,如果有时间,没有令人可怕的意外的话,这也许是第二个她要嫁给的男人。她想知道她的感觉是否是一个很久没有得到爱的反应。然后她又决定不管这些了。月亮即将露出了山头。
爱玛说:“我觉得自己像内华达老野马一样自由。”
月亮的确从山后升起来了,但六个女鬼也出现了。罗纳德站在岩石的突出地方,它就像一艘沉船的船首露出来一样。
爱玛在他下面十英尺的地方拽着裙子。她不是那种穿紧身短裤的女人,他没有责备她,他永远也不能明白为什么女人要在外面穿那种东西。他转过头凝视看她。这次他不得不控制自己。他和布雷达控制了那种情感将近一年,但有一次他忘了,就那一次,她化为一股柠檬味的青烟飘上了蓝天。自从布雷达死后,他一度在令人麻木、灰暗的雾霭中生活了了几周。他没有希望但也没有绝望;他没有欢乐但也没有痛苦。他只有一系列必须做的事情。
当这种欲望开始沸腾而且在全身流通时,他打算把爱玛打发走。如果她不走的话,他就登上自己的卡车像疯了似地开走。他知道这种欲望怎样地升起和低落。他知道什么时候接触女人会把她烧毁。这次他拒绝和爱玛那么做。这次他会在爱情上老练一些。
在许多个月后罗纳德第一次看到希望。不久前他出去买了一条管子。他想最好把花园里的管子接到卡车排气装置上,一直通到车窗。但是罗纳德没能坚持到底。他在厨房里握着这条管子徒劳地坐了几个小时。当黎明来临时,罗纳德知道太晚了,他的情绪又上来了。他还有要做的事情。他把管子送到车库,他现在和爱玛在一起,那管子只好放到那儿了。
“爱玛,”他说,“月亮快要升起来了。”
“我马上就来。”她说着,踩到岩石边上。
罗纳德情不自禁地注意到月光使她的大腿那么苍白,模糊。当她爬近时,他注意到她的大腿不仅有力而且毛茸茸的。
他喜欢那样。他喜欢她那双棕色带铁掌的皮鞋。爱玛真像动物样的健壮,而且她还以此为荣。
“我小时候总认为上帝住在月球上。”她一边爬一边说。
“也许他还住在那儿。”
“只要月亮在天空上,我晚上就敢出来,而且我觉得很安全。”
罗纳德从眼角看到了一束光芒。
“我想,月光是天使的颜色,而且我死后会去那儿,因为那是天堂。我会像坐转轮似地坐在月球上绕着地球飞转。”
他凝视着爱玛身后的树林。在两棵松树之间有一丝摇曳不定的灰色的光,而在岩石下面也有一些光……
该死的。
他能看见伊莎贝尔在桦树半腰处向他挥手,像一部旧黑白电影似地一闪一闪的摇动,他能看见雷达站在岩石上比生前更消瘦了,爱万娜,格雷斯和玛莉亚都聚集在小路上。
波莉,哪儿也不见波莉的影子。这比此刻他看到的一切更危险。不能信任这些互相妒嫉的女人们。
事实上鬼魂不会飞翔,肯定也不会越墙。这告诉你相信鬼魂可以信到什么程度。这些鬼似乎影响着罗纳德的生活,但又完全是这样。有一次,他死去的情人们曾搞了一次小型爆炸,把他的垃圾桶扔到车道上,然后把它弄到一百码的高处在房顶上像飞碟似地旋转。但这件事一定使她们精疲力尽了。
因为此后罗纳德几乎一年连她们的影子也没见着。
然而鬼魂能像月球上的人那样跳动。她们有身躯,而且罗纳德明白她们丧生的原因。他从没杀过人,但有一次他抓住波莉猛力地摇晃着她。他没能紧紧地抓住她,她像鱼似地从他手中溜出去,跳到窗外,爬到他邻居家的房顶,在那儿她做着所能做出的猥亵的动作,直到黎明的曙光把她淹没。所以,如果这些女人决定挡住他的路,他只能在她们中间杀开一条小路了。
但他不想让事情发展到那个程度。他不想让爱玛了解她们,也不能让她知道。自从他撵走了臭动和死野鸭后,这些鬼魂很可能只会讲话,而木会再做别的事情了。她们能讲话就足够了。她们会毒害爱玛,跟他作对,这一点就像牛吃青草一样肯定。
爱玛在他身边直起了身子,“啊,我能看见池塘了。”
“我们必须走了,”他说。
“什么?”
“这儿不安全。”
爱玛看着他。
“走吧。”他说。他可以先下来把布雷达踢到岩石下面。
“如果你怕摔下去,为什么还爬到最高地方呢?”爱玛说。
“我刚想起来,这个地方有蜘蛛出没,”罗纳德说,“真的,一个年轻人上周被蜘蛛咬伤了,他的手肿了而且变成褐色,也许会被切掉。”
爱玛看着自己的脚下。
“它们都是会跳起来扑食的东西。这些蜘蛛能跳大概十英尺高。它们不需要织网。”
“罗纳德,你说的都是没根据的话。”
“走吧。”
她回头看看月亮和山谷。“好吧。不管为什么。”
但已经太迟了。罗纳德能看见波莉正向他们过来。谁知道她从哪棵树上跳下来的。爱玛转身跟随着罗纳德,但波莉却落到她的脸上。
爱玛一边大喊,“咳,滚开!”一边打着鬼魂。
“夫人,”波莉贴在爱玛耳边用模糊的声音说道,“你是一个傻瓜。他会烧了——”
罗纳德抓住波莉一条腿,用尽他全身力气把她一下扔到岩石边上。他知道她会跌到二百英里之下,再返回来折磨他的,但现在他至少能把她赶走。
爱玛看着波莉的鬼魂飘到夜空中。
“那究竟是什么?”
“塑料袋。”罗纳德说。
“我想它在说,‘你是一个傻瓜。’一个模糊的声音。这我敢肯定。”
“对。”罗纳德说。
布雷达蹦着,跳着。她挤上岩石,当她的头和同他的靴子一边高时,他把她踢向波莉。“该死的垃圾”,他说道。
“这是喝啤酒的酒徒们搞的,”爱玛说,“我看到林中全都是啤酒罐。”
在岩石下面爱玛把系上的裙子解开。伊莎贝尔已不在树林里了。其他人已在前面十英尺处挡住了小路。罗纳德不能一口气把这三个人一起推走。他不得不避开她们。“我刚想起一条小路,”罗纳德说着,指着山下。
这一招真灵。爱万娜,格雷斯和玛莉亚从岩石上跳起来。
“但晚上这条路有点危险。”他抓住爱玛的手在女鬼魂的身影下走着,她们在上面紧追着。
当然这些女鬼魂没有放弃追踪。他踩着石头淌过小溪,差点被她们抓住。但罗纳德非常聪明不会落在一群鬼魂的手里。
当他来到家时,他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把门锁上,烟囱堵上。她们别想从他身边把爱玛夺走,今晚更不行。
爱玛原以为罗纳德的床会发出难闻的气味。但他的床单气味清新,被子有股花的芳香。她不忍用手碰一下。这种气味使她想到阳光;想到躺在开满鲜花的苹果树下的草地上。她记不清怎样和她第一个丈夫比尔恋爱的情形了,但肯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他曾是女人能找到的最可信赖的男人,在爱情上最可信赖的人,在生活中最可信赖的人。他怕因吸烟而死,真希望烟厂都倒闭。
她的意识告诉她应该离开。但她心底却很安静。当她儿子在他妹妹生日蛋糕上放了些碎土豆泥想和她开玩笑时,爱玛觉得有种平静和奇怪的感觉。
罗纳德有一个并不很贵重的梳妆台,上面有几个抽屉,是鲜红色的。他把裤子挂在床杆上,把鞋摆在床脚下。她从未喜欢过一个穿风衣的男人,直到昨天才开始喜欢。他总是那么体贴,把百叶窗拉下,给她把被子盖好,然后到厨房睡在行军床上。这是他几年前在杰克军备品商店买的。她差点告诉他,那张床真没必要。但是罗纳德已经看到了她的眼神,说:“我们还是慢慢来吧。睡在厨房里还行。”
“天哪,”她对着天棚嘀咕着。“但愿这么做是对的。”也许她命中注定不会孤独而死。她想像着和罗纳德在这张床上睡觉的样子。一个男人抚摸着她给她温暖。她能学会适应这一切。她望着窗户。他一定是习惯窗户开着睡觉的。她把被掀开,坐了起来,这时一个鬼魂从床下爬了出来。
爱玛差点大叫出来,但她屏住呼吸,这个鬼魂跪倒在她的膝下,一副乞求和祈祷的样子。她很美,爱玛情不自禁弯下身子想仔细看一眼。
这时鬼魂用一种很难听得见的声音说:“他是一个傻瓜,那个家伙,”鬼魂用下颌向厨房示意一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爱玛眼睛睁得大大的。
“啊,你不聋。”这个鬼魂站起来。“听我说,波莉一跳到你身边,我就径直跑到这儿。在岩石上的那个人只是转移你的注意力。我是他第四个情人,伊莎贝尔。”
“什么?”
“伊莎贝尔。”
什么男人会把鬼魂藏在床底下呢?
“嘿!”伊莎贝尔在爱玛脸前拍拍手。“别瞪我,夫人。”
爱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数到第三个数,这个鬼魂还在那儿。“啊,天哪!”爱玛喊道。
“是的,”伊莎贝尔说,“现在你听着。罗纳德有六个情人并把每个情人都烧死了。”她把一只手搭在爱玛胳膊上,她的手像春天里的阳光那样柔和。“你可以选择。留下他,你就会狂喜而死。或者杀了他。我们喜欢你选择后者。因为当他一遇到热量后,我们便能闻到他的气味。如果他在这儿和我们死人在一起,那么,我们会对他采取一些措施的。”
“罗纳德把你们烧死了?这么善良的罗纳德不会做出这种令人恐怖的事情的。”
“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她说,“是他欲望之火烧死我们的。”
“是罗纳德吗?他从未提到过什么叫伊莎贝尔的人。”
“他是一个充满爱的男人。你不能把他的爱熄灭,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
罗纳德以前从未做过任何不合世俗的事。他不骂人,不撒谎。难道她说的是她自己心中的罗纳德吗?
“你知道,你刚认识他两天。”
“但是——”
“清醒吧。罗纳德·沃尔夫是一个杀人狂。”伊莎贝尔指着窗户。“拉上百叶窗。”
爱玛照着做了。在窗玻璃上簇拥着摇晃不定的女人的面孔,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五张。
就在那时,爱玛听见罗纳德悄悄从过道走到卧室门口。
“快,”伊莎贝尔指着窗户说,“让我出去。”
罗纳德敲敲门:“爱玛?”
爱玛边打开窗户,边答应着,“什么事呀?”
罗纳德说话声能听见,鬼魂们都散开了。
“你没事吧?”他在门口问道。
“进来吧,我很好。”
罗纳德打开门看看窗户。爱玛也随着望去,除了月光什么也没有。
“你在想什么?”罗纳德问,“我没有窗纱。”
“这样挺好的。”
“当蚊子叮在你脸上时,你就会觉得‘挺好的’了。”他走到窗户旁,小心扫视一眼后院,然后把窗户关上。
“别拉百叶窗,”爱玛说道,“我觉得像在洞里似的。”
罗纳德透过玻璃窥视着。静了好一会儿,他说,“我来告诉你在厨柜顶上还有一条毯子。”
不愧是我的罗纳德,她想到,他多细心呀。
“好吧,晚安。”
当他离开时,他随后把卧室门关上,但他没回自己房间。
她听见前门砰地关上,听到他踩石子的脚步声,在前门外的暗地里停了下来。
没人说鬼魂不会撒谎。爱玛躺回床上。她总是相信自己的感觉。如果自己处于危险,是否还会相信自己呢?她有那种感觉。
在这么多事情中……鬼魂想让她杀一个男人!
但是,她们可能是对的。如果她们对了呢?逃跑也无济于事。离开罗纳德就像节食一样难忍。她最后还会回来。如果她呆在这儿,就会死去。但她也怀疑这一点。这里一切感觉都不错,除了鬼魂打搅以外。但可以不理睬她们。
她在想什么呢?她刚跟一个鬼魂说过话!人们是不会忽视鬼魂的。
罗纳德的事情把她的头脑搞得乱七八糟。
爱玛躺在床上,想知道是否应该逃跑,如果还想呆在这儿的话,她不知道能不能感到恐惧。
但是她不会感到恐惧的。因为她没有这种感觉。所以她不会逃跑。如果她能死的话,她想知道是怎么死的。如果鬼魂在幻想,她也想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爱玛不是那种遇事焦虑的人。她要和罗纳德谈一次。如果他想把她杀死,那么他可以诚实地去做。她已经活很久了,况且比尔在天堂里等着她呢。而且她听说甘心情愿的受害者都是偶尔发疯的。
她穿上拖鞋来到走廊。“罗纳德,快上这儿来,我要跟你谈谈。”她打开前门走进门廊。
“罗纳德?”这一句话自然吓了他一跳。
罗纳德坐在桌旁搭拉着脑袋。爱玛坐在他对面,将一绺头发理向耳后。“你说她时来时走是什么意思?”
“她来这儿然后又离开这儿,”他用那双诚实的眼睛看着爱玛。“我从未想杀害她们,我爱她们。”
“但你没告诉过她们接近你危险吗?”
“我不知道前两次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确实告诉过爱万娜我的爱会烧死她的。她会被一时性冲动而烧死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但她只想吻我的手,还说,‘你是我的白马王子,’‘你是我心中的爱人’,我跟别人……”他又抬起头。
“我跟别人在一起觉得非常孤独,虚弱。但跟布雷达在一起时,那种事又发生了。爱玛,这次又开始了。”
他是非常坦率的。她感到了他的真诚。他看到自己的情人变成烟一定是很恐怖的。
“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会控制住的,也许我俩在这件事上会处理好的。”
她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他要打发她走。但她不想走。他身上的气味吸引着她。她意识到在这两天里这种气味时常出现。
她现在想让他看着她,让他知道她多么想让他抚摸自己,想让他知道她多么信赖他。她已孤独地生活了很长时间。
爱玛懂得男人。她知道自己的欲望有多大。
“也许那些女人命短,”她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过来。“也许她们没有足够回报的东西。”她吻了他。她给他的第一个吻。
罗纳德说,“我很痛苦。”
“只是因为你身上有很香的气味,很美。”她说道。
他们又互相接吻,她辨认出了这种味道。
“是草味,”她说,“是刚割下的草和秋天树叶的香味。”然后那种欲望便开始像卷须草似地从她身上滋长出来。
他拉着她的手领她进了卧室。那种欲望的热量弄软了每一块肌肉。她坐在床边抚摸着他的手和胳膊。他摸着她的头发,使她全身感到软绵绵的。“你肯定留在这儿吗?”
“肯定,”她说着,抬头看看他。他的脸庞既不英俊也不威严,而且由于长期日晒显得粗糙,但他很善良。她知道同他只在一起是她正确的选择。
他把她的睡衣从肩上脱下来,顺着脖子吻到她的后背。
“你身上很热,”他说。
“我觉得自己漂在夏日海洋中,”她不想用性生活完成她们的婚姻。但她可以这样连续几个小时地做爱。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样和男人亲热了。此外,她和罗纳德在第一个夜晚就已讨论过道德方面的事。罗纳德也同意她的观点。所以他吻她的双肩时,她没有拒绝。他不会做过格的事情。
她稍稍抬起头来,这样他可以更方便吻她的脖子。他把手放到睡衣里摸着她的大腿,她轻轻吻着他的耳朵。然而这种热度不断上升,由于这种上升,她的性欲也云集而升,上升到了她的腰,胸和皮肤。
他们亲吻着,拥抱着,在贞洁的边缘嬉戏着,直到爱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解开他的衬衫。她摸着他前胸,第一次注意到他像萤火虫似的发着柔光。
“不,”他说,“爱玛,不要这样,”他试图系上衬衫。
但她拦住他的手,吻着他的一个乳头,轻轻地吸吮着。
“天哪,”他叫道,“不行。”然后,他从她身旁跑开了。
她坐在床边,仍沉醉在这爱意和亲吻的快乐之中,陶醉于沃土里泥土的芳香之中。罗纳德·沃尔夫是一个好人。当她准备违背道德的戒律时,他尊重她的戒规。她又躺在床上,一切又恢复成黄绿色,她也变成黄绿色。
第二天下午罗纳德,穿着沾满泥土的靴子走进屋时,爱玛还穿着睡衣。她站在烤炉旁,脸上沾着面粉。
他看着她调面的碗打了一个喷嚏,“那是什么呀?”
“酒做的香料。”她说道。
他坐在桌旁。那种欲望不会再来了。昨晚在它消失前,他开了五个小时的车。他抓起放在灶台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大口,又喷了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是苏打水,我今天早晨睡醒时有点恶心。”
布雷达搞的鬼。一个不祥的预兆,一个非常不祥的预兆。
“我们俩这样下去没有好处,”罗纳德警告说,“下次我不可能像昨天晚上那样躲开的。”
“我没事。”爱玛说。
“不,你不是没事的。我和格雷斯就在客厅看书时,我伸手拉着她的手,接着她就发光,把我的胳膊汗毛都持走了。”
我很危险,自私,他想道。难道爱玛看不到这一点吗?她会死的,除非他不像以前那么去做才行。
“我不能离开你。”爱玛说。
“我从未想让你离开我,”他给她从罐里倒了些苹果汁,注视着窗外的太阳照耀着石头铺成的小路。
向脑袋开一枪会把这一切都弄利索的。他是一个体面的人,体面的人没有权利杀死妇女,即使她们是情愿的。
“一定有人知道这个东西,”爱玛说道。“你难道不认识什么印第安人或神奇的占卜先生?”
“爱玛,没人知道我身上的东西。我自己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只是有时想需要一个人。我开始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然后就有人出现。”
“我不在乎是活是死。”
“你应该在乎——如果你脑袋还没被我的气味熏着。”
“但我已经被熏了,”她说,“正是由于这个原因。”
“我要去工作了,”他说,“道格比尔家需要人看羊。”
“你回来时我还会在这儿的。”
“不,”他说,“你不应该留在这儿,”他想让她离开。
她太自信了,爱玛有点太狂妄了。她以为他们一起会战胜一切。好像恋人焚烧是男女恋人所面临的障碍似的。但她引诱他的时间却比他所具有抵抗力量的时间更长。
除此之外,他提醒自己,这次他决定让自己摆脱这种局面,永久地摆脱。
那天晚上,爱玛把做的牛肉和玉米饼盖好,以便能保持温度。爱玛等候罗纳德好像在等奶牛生小牛犊——不慌不忙。
她明白她准备好后他会回来的。她等到太阳落山。她在门廊坐在罗纳德的摇椅上一直等到她觉得他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
她给道格拉。比尔斯打电话。电话里说,那天下午他早就干完活了。她给艾达咖啡厅灯电话——罗纳德说那儿的炸鸡排是他曾吃过的鸡排中最好的。但是,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去那儿了。最后她给警察局打电话。那位负责人用一种不负责任的声音说,罗纳德很可能去某地方给什么人修理东西去了,但他们会帮助留心查询的。
荧火虫在黑暗处喧闹着,一会儿嗡嗡叫,一会儿又发出颤声。飞蛾在门廊灯光周围飞舞着。她嗅到他在那边儿。她几乎能指出他的方向。她不需要什么警察成女警长带他回家。
爱玛立刻穿上外衣,把窗户拉下,开车出去了。她随着那种气味来到格洛弗池塘南边。她向南然后向东沿着一条光滑的土路开去。如果她想去维尼的话,路会通向那儿的。大约沿这条路走了一英里时,她看见他的卡车停在一块空地上,旁边有一堆篝火。她把车开过去,用车灯强光射向他。
他躺在地上没有动。
白乎乎的东西斜靠在她的车窗。
这是伊莎贝尔。
爱玛走下车,问道:“怎么啦?”她看见鬼魂在车灯强光里旋舞着时出时现。罗纳德身上的气味向她扑鼻而来。
“怎么跳起舞来了?”
“你搞的呗!”伊莎贝尔高兴地说道。
爱玛由于引掣的噪音几乎听不到她说的话,她把车熄了火。“什么?”
“他要死了——像我们说过的。”
“你说什么?”
“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胸膛。”
“不会的。”
爱玛把车门砰的关上跑向他。罗纳德喘息着,发出微弱的呼吸。一只A-22型步枪斜放在地上。
“罗纳德?”她跪在旁边。他的T恤衫上渗透了一圈鲜血。
鬼魂能干出这种事吗?是她们把他引到森林里向他开枪的吗?
他的头向她动了一下,几乎睁开了一只眼睛,接着开始一阵剧咳,试图吸入一些空气。
带他去医院——这是她需要做的。她想把他放到车后座上面。
她试图扶他起来,但他站不起来。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血还在不停地流着。她试着拍起他,试着拽他,但他却一动不动。
鬼魂在她旁边摇曳不定。伊莎贝尔喊道:“爱玛!”
“什么?”爱玛转过身来对她说,“滚开!”她挥动着胳膊把鬼魂从她身边赶走,把伊莎贝尔推倒在地。爱玛对自己的做法也大吃一惊。她从没想到自己能把鬼魂驱走。她马上有了主意。也许她能把罗纳德拽到自己背上,让他胳膊搭在她的肩上。
她蹲下,把他的手腕搭在她的肩上,扶他向前挪动着。他动了,她可以这么带他走了。可是只走了五步他又开始剧咳,全身都在颤抖,把她吓坏了。
她扶他躺下。这么做也不行。她不可能把他抬到车上。
一块小石头打在她的胳膊上,接着又一块打在她的脸上。
她抬头看鬼魂们比刚才更明亮了,像白瓷一样发光。她们看起来像小塑像似地光滑。一块大石头砸到她旁边的草地上,伊莎贝尔从黄火里拿出一个燃烧树枝。
爱玛躲到一边,看着伊莎贝尔变成白烟,消失了。那个树枝掉在草上,把草的上端烧红了。爱玛抬头看其他鬼魂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起初她担心这是她们的隐身术,会突然地从她身后抽出刀来。但鬼魂们没再出现。也许像罗纳德说的那样,她们把自己烧尽了,设法再让自己变成别的东西。谁知道鬼魂有什么自己的魔法呢?
罗纳德说过死去的伊莎贝尔曾在他的门阶上放过一只死鸡。为什么他的情人刚才要杀死他呢?爱玛没有动摇自己的感觉。那些鬼魂仍站在她的背后。黄火发出了劈啪声响。爱玛转过身去,又转过身来。罗纳德喘息着,躺在那儿。她想,跟鬼魂一起死去吧。她们或把我杀了或留着我。
爱玛抚摸着他的头发,说:“罗纳德,你是因为我才死的吗?”
他咳嗽起来。如果他自己开枪自杀,现在早就死了。撒谎的鬼魂!她们肯定是在他的肺子打穿了一个洞。
“我跟那些鬼魂不一样,”她说。“我有你想像不到的热量。”她扶他坐直。“罗纳德,亲爱的。让我把你扶到车上。”
使她吃惊的是罗纳德抓住她的肩膀,拼命地站了起来。
她们开到瑟斯顿医院。医生给他插上一根胸管把肺里的液体抽出来。幸好子弹打的洞不大,不需要手术。爱玛一直握着他的手,她闻到了一股香草味。
她是自私的,但跟别人不同。罗纳德不会杀掉那些女人的,她们杀罗纳德是因为她们想得到罗纳德所不能给予的快乐。她们要的是性欲,而不是爱情。她们没有回报的东西,也没有东西可以给予他人。
她们是寄生虫,她们想得到奇迹。爱玛觉得自己不比她们好多少。
早晨护土用轮椅把罗纳德推进一个房间,护士不在意地摆弄着滴注瓶和胸管仪器。爱玛躺在罗纳德床边桔黄色的椅子里睡着了。她听到走廊里有些女人在小声响咕,她醒过来了,发现罗纳德正在注视着她。
“我自己开的枪。”他说。
爱玛摇着头说:“你不应该这样,我太自私了。”
罗纳德看看身旁。
他还会自杀吗?会的!
他不想死——爱玛能看到这一点——但爱玛知道罗纳德会再那样做的。这是于真万确的。下一次他会成功自杀的。
“我要离开你了。”爱玛说着站起身来。
“还有别人会出现的。”
“我阻止不了她们。我不会像别人那样做的。这是上帝赐予你的一切。”
罗纳德把手放在前胸上。“上帝?你怎么肯定这不是人类退化的基因呢?天哪,她们在数英里之外还能嗅到这种味道。”
爱玛倾下身子吻了他的前额。前额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
“是谁创造的飞蛾呢?”她颤抖地说道。“我必须走了,罗纳德。”
“我爱你。”罗纳德低声说。
她用手背摸了摸他的眉毛和脸颊。
然后爱玛冲出房间,一切都旋转起来。
她没有完全动摇对罗纳德的感觉。直到三天后,她从西雅图西部的几百公里的飞机上走下来时,一股欲望仍然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大腿,使她走起路来一腐一拐的。她把畜牧场的工作交给雇来的人做,然后给大儿子打电话说,她要去别处住一阵子。她已经两年没见到她儿子和儿媳了。他们肯定会有空闲卧室供她居住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她在那儿。
开头几天爱玛以为自己已把欲火熄灭了。她吃东西就像刚从非洲回来似的,走路能走好几公里。她甚至给街头吹黑管弹吉它的卖艺人拍手,跳舞。他们寻找着父辈的世界。使她更吃惊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儿媳有一种极强的幽默感。
但这并没持续多长时间。她又想念罗纳德了,她渴望得到罗纳德。
“妈妈,”第二周的一个晚上她儿子问她,“你手上有什么?”电视里出现一位科学家谈论在虹桥岛上的污染的情况。
“你说什么?”她问。
“你像吸了毒似的。”
“我不知道。”
“好吧,把它弄掉。我看到你手上有奇怪的花纹。”
爱玛把手攥紧,想集中精力听电视里讲些什么,但却集中不了精力。她情不自禁想起罗纳德摸她大腿时的感觉,情不自禁想起罗纳德吻她脖子到大腿时给她带来的快感。因此,她离开房屋到外面散步,直到能想些罗纳德之外的事情。大约十一点钟左右,这种欲望才熄灭。
天哪,她想这种欲望有一种使人缩小的感觉。她想如果不采用止痛的办法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自己是否还能忍受罗纳德·沃尔夫。
爱玛相信在许多事情上自己需要站起来先进攻。她看见她的雄猫公然同各种狗抗争。如果它曾跑开,那么其结果恰好相反,那些狗就会把它欺负到死为止。她计划看望自己三个孩子,然后跟自己父母住上一个月。但这些旅行目的是让自己把那种情绪排解一下。她真正做的只是逃避而不是进攻。
她想在家里慢慢地遗忘了过去会更好些。因为至少在那儿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占据她的思绪。
这些问题决定后,爱玛才意识到她还仍在夜晚的大街上独自行走。她的心跳加快了。真蠢,然而除了向前走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向儿子家里走去,用一种最快的步伐走去。
两天后她登上去路易斯威尔的夜间航班。
她看到赫克托正在挤奶,把一只小奶牛送上挤奶机上。她拍拍他的肩膀。“休息吧,”她说。“去跟你妻子,孩子玩玩吧,你该有一个假期了,我付给你薪水。”如果说她即将与她的欲望搏斗的话,爱玛打算做所有她能找到的活计。
爱玛站在煤气灶旁,把松软米饭做成布丁当做晚餐,她没有情绪吃别的东西。她今天闻到两次罗纳德的气味。一次是她站在草垛上把垛顶踩平。第二次就是刚才,又是一股秋天树叶的香味。
她想知道罗纳德恢复怎么样了。他现在是否已经回家了。
她可以打电话把一切都弄清楚。
但打电话会使分离更难忍受。她不会打电话给他的。她要继续做她的米饭布丁,吃完饭后就睡觉。于是,她走进前屋开始放去年圣诞节她女儿送她的CD盘,《屋顶上的小提琴手》。感谢上帝,她已经干完本应三个男人干的活了。等布丁做好之前,她除了想罗纳德之外没什么其它的事了。她只有精疲力尽的时候才躺在比尔生前的摇椅上。她一直躺到定时器鸣叫。
她吃着热乎乎的布丁,喝着奶,吃着桃罐头。肯定能有一种办法她既不死去,又可以和罗纳德相爱。
每件事都有奥秘,不是吗?只是要找到其中的答案罢了。
然而爱玛没有多少时间去想。吃完两碗饭后她觉得太累了。牙没刷就上床睡觉了。她拨好闹钟,把柔软的毛毯一直盖到鼻子上。
爱玛梦见她和罗纳德骑着两匹马,马尾和马鬃象黑墨汁似的油黑发亮。
她梦见了暴风雨中的一个闪电咋的一声烧焦了六棵树。
她焚见罗纳德在劳伦斯韦克表演赛上唱歌,戴着一条黄绿色围巾,象甘妮。凯莉似的跳踢踏舞。
闹钟把她吵醒了。早晨5点。该挤第一次牛奶了。
她眯着眼睛以便让眼睛睁开。她又穿上昨天穿的那条牛仔裤,走进黑暗。门哇地打开,又砰地一声在她身后关上了。
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安静极了。她一手拿着奶酪,另一手拿一瓶可乐向谷仓走去。
罗纳德看见一位女人,穿着淡黄色夹克衫,戴着太阳镜,在他房前走过三次。然后,打开他的大门向里面走来。她的江指甲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当她按门铃时,罗纳德把里面门锁好,砰地把外门推开,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个女人把手放在前胸说:“噢,对不起,我希望没打扰你。”
罗纳德从她眼睛里看出,她对那种气味不敏感。不管他长相如何,她是不会在乎的。
“不,你已经打扰我了。现在你走开吧!”
“难道你没闻到什么吗?”她问。
罗纳德没吭声。
她低下头,“当然你是闻不到的。”她说着用手指摸着手锅。
“快从我这儿走开,”罗纳德喊着,“我不想让院子里有什么毒品。”
“不会的,对不起。”那个女人说着把眼镜戴上,走到前门。她在罗纳德房前徘徊了一个小时,然后以一种日本武士道的精神开车离去了。
几天后她又回来了,接着又回来过几次。每次罗纳德都站在门后粗暴地把她赶走。
过后又有五个女人出现了,罗纳德象对待第一个女人那样地对待她们。
罗纳德差点给最后一个女人开门。她的皮肤有如泥土的颜色,齐肩头发用发带扎着。当他给厄尔利夫人送去一车煤回家时,发现她光脚坐在门廊摇动着身子。
“晚上好,”她先开口说。
“不,不好,”罗纳德说着大步从她身边走过。她晃动着身子坐在门廊里。他吃晚饭和看晚间新闻时,她一直呆在那儿。罗纳德差点让她进来,但马上想起了爱玛。他想起那天晚上在他卧室里多么痛苦地从她身边躲开,所以他叫来警察。
当那个女人走后,警察和罗纳德站在门前,警察问:“罗纳德,你身上到底有什么?”
“我不知道,丹尼斯。我想是该死的基因吧。”
“天哪,我要能有一些这样的基因的话,我宁可丢掉一只胳膊和腿。”警察说道。
“对,你会不惜代价的。”罗纳德说。
“谁,我吗?”警察大笑着说,“我妻子不值得让我那样。”
罗纳德什么也没说。他真想知道他还能这样活多长时间。
警察点燃了一支香烟,说了声“告辞”,就坐上福特牌汽车,打开车灯,风驰电掣般地开向城镇,好像有人刚抢了银行似的。
那天晚上,罗纳德躺在床上,想着爱玛,看见一线模糊的光亮出现在外面。那光束摇动了一下,于是他下床朝窗外望去。
他什么也没看见。他走进前屋,发现他的情人们都在厨房外。
他现在意识到他从没真正地爱过这些人——不像他爱爱玛那样。他被她们刺激着。他只是满足她们的欲望,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流淌的河水。他跟这些女人在一起从来没有象湍急的河流那样的激情,他也从来没让爱停留很久。但和爱玛在一起则显然不同。他对她身体的欲望早已被对她的爱而淹没了。
他拉开前窗的窗帘看见他的情人们在采花。当这些女鬼在花丛中走过时,高高的飞燕草和桔黄色罂粟花摇曳着。接着她们开始呼喊他了。
波莉不象以前那样咄咄逼人了,她一句接一句地说:“我爱你,罗纳德。我想你呀。”
罗纳德想起了什么。他试图告诉自己这种感情饥渴是一种动物性的要求,就像猴子需要配偶似的。但这样也无济于事。他内心还是痛苦,他为所有这些女人痛苦,甚至为波莉而痛苦。
也许罗纳德应该给自己买一只狗。但他不想照顾狗。也没时间带它散步,喂它。他肯定不会买一只小动物把它锁在后院让他随便跑。布雷达把亮闪闪的手放在窗户上。她没说话,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罗纳德。她生前的眼睛是蓝色的,象矢车菊似的。
他使这些可怜的女人陷入爱情地狱。“我害了你们,”他透过窗户喊道,“我把你们害死了!”
她们继续同他说话。也许她们有事情要说,有个什么计划。也许鬼魂知道活着的精神上的东西。所以罗纳德来到前门并把它打开。
她们慢慢走到他身边围成一个圈儿。她们用白色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头发,胳膊。她们小声说着我爱你。爱万娜拥抱着他,然后用齐腰长的头发摩擦他的面颊,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仿佛蚕丝轻轻擦在脸上似的。
接着波莉站到他前面。她偏在他耳旁说:“罗纳德,这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已经学会保持和气了。”
“你能帮我解除身上的诅咒吗?”
“不能,”她说,“只有你自己才能解除它。”
他现在可以和情人们一起把它除掉。或者,他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死去。再孤独几年又有何妨呢?
“你们还爱我吗?”他问。
“我们需要你。”伊莎贝尔说。其他人也随声附和着。
“我怎么才能解除诅咒呢?”他问。
格雷斯把嘴贴在她耳朵上说:“用情欲,”她说。“你等它发泄出来,或者你让它得以满足。”
“我已试过了。”
“那么让你身体流血,罗纳德。”伊莎贝尔说道,“鬼不会死。也许你在我们这儿能使清欲得到满足。”
罗纳德想变成鬼吗?他死后会变成鬼吗?做鬼还需要什么资格证书吗?还是像那两个宗教信徒说的死的样子。他不知道死后会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那样我才能解除诅咒呢?”他问。
“我们不知道。”布雷达说。
“我们是鬼,”爱万娜同时也说。
罗纳德看见布雷达瞪了波莉一眼,从她的目光中,他能确定,波莉在瞪着她。她不让布雷达作声。罗纳德看见了这个举动。
“什么?”他问道。
布雷达看着其他人,然后两个胳膊交叉放在前胸。“对他撒谎没用,”布雷达对大家说。“我们是绝望的女人,罗纳德。”
“是的。”伊莎贝尔说。
“罗纳德,”布雷达说道,“我诚实地说,死也没用,但它是你唯一的选择,鬼是不会死的——我们已经排除了那一部分。也许真的精神和真的精神相连结才行。也许没什么方法来处理这种情欲和这种力量。”
她来这儿是为了骗他,当事情弄糟糕了,她们又逼迫他。
布雷达受过大学教育,言词有力,充当了这出已编好的戏的主角。
“你想想,罗纳德,死只是一个过程。”格雷斯说。
“也许你该走了。”他说。
他的情人们互相看看,没有动。
“我不想这么早去死,”他说,“很显然,你们无法就那件事做出什么,否则你们早就去做了。你们赶快走开。”
她们带着一股亮光,前南咕咕地走了。罗纳德一直看着她们在路旁森林里消失了。
一群鬼魂,一群骗子。多么悲惨的一生啊!
然后他想到布雷达说的话。“能解决问题的也许就是电吧。也许他只需要地面的电线,他猜疑着。也许他所需要的是把情欲放在比自己更强的电力上去。
离开罗纳德的头一个月,爱玛觉得闻到那种气味后就像患了关节炎似的。当它变得很强烈时,她无法做任何事情。她必须面对这种病症而且让它排泄出来。她知道这种味道会消失的,所以她还可以忍受。
她觉得和赫克托一起工作和为地区议会争取投标的战役使她累得不会再想罗纳德了。
爱玛离开罗纳德四、五个月后,她原以为把那种“疯狂”赶走了。自从她离开住院的罗纳德到现在已快一年了。就在那天,罗纳德的气味又袭卷而来,使她浑身颤抖。已经很长时间没那种强烈的感觉了。
她站了起来,另一股气味又席卷而来。腿像断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罗纳德快来了。她的头嗡嗡叫着,但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她思绪又清晰时,她走出了仓库。爱玛两只胳膊交叉放在前胸,站在路中央。罗纳德正开着一辆锈点斑斑,淡蓝色福特汽车急驶而来。
这个该死的。她已经把那种东西打发掉了,而且他一定会再次使她感到虚弱的。
罗纳德开着车一溜烟从大道上拐过来。“爱玛”,他喊,砰地把车门打开,“爱玛,我有办法了!”
她不得不闭上眼睛以免向他跑去。
“爱玛,是电子和电线的事。”
爱玛睁开眼睛看着他走过来。她真的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所知道的一切就是整个世界都有草的气味。她记不住这种气味曾如此强烈。
他恰恰站在她面前,张着嘴笑着,就像在做饼比赛中获得了冠军似的。“爱玛,”他一边说,一边摸着她的肩膀。
那种热没有伤着她,这使她很吃惊。她觉得它使人痒痒的,也许这就是结局吧,她想道。
“罗纳德,”她说道。她想念他,她想知道是否比尔或罗纳德的死去的情人们正在生命的那一边欢迎她。
罗纳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后退了一步。“不,”他说道,“不行!”
一道亮光和一缕黄烟使她开始咳嗽。当烟散尽时,她看见罗纳德痛苦地蹲在那儿。她把手臂张开,发出蓝白色的光。
她低头看着大腿,腹部和前胸。它们都发出同样的亮光。起先,爱玛以为她自己是鬼魂。然后,这光开始变暗,从白色变成黄色又变成浅橙色。接着光和热都一起消失了。她觉得全身振奋和洁净,就像在瀑布下刚刚洗过澡似的。
罗纳德嚎陶大哭。过了一阵他睁开眼睛瞪着她。
“你的衣服。”他叫道。
确实爱玛身上什么都不见了,所剩下的只是白灰。它又飘起来,随着一阵轻风卷到仓库里。她的皮肤又还原到本色了。她紧缩着胳膊,摸着自己的前胸。轻风吹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她不是鬼魂,她还活着。
“走,我们找牧师去。”她叫道。
每个人都有挫折——有许多文件要写,有许多测试要参加。人们不能想结婚就可以结婚。爱玛要和牧师谈谈改变这一切。接着他们在格林威勒找到一位洗礼牧师,他说:“如果你们答应明天回来,让我在全州市民前为你们证婚,那么今”
晚我就可以先在上帝面前为你俩证婚。“
爱玛担心罗纳德触摸的东西着了火,而且她不能赤裸着身体去见牧师。所以她穿上那件她从不想穿的蜡纺印花上衣。
那件不行。她穿上后像艺术节的一个模特。人只活一次。
如果衣服都烧了,那么过去的生活也就消失了。爱玛把那件蜡纺衣服扔到垃圾堆,迅速套上一件紫红色前襟有花边镶嵌的衣服。她摸着前襟,照着镜子,谁会想到她能结两次婚呢?
罗纳德梳了头发后又刮了脸,穿一套西装,就像华尔街上一位富翁似的。
“带链扣的?”爱玛问。
“爱万娜给我买的,”他回答,摸着前身,“我不知道,我认为这套挺好的。”
“嗯。”她说。她对那些女鬼怎么处理呢?
牧师在教堂接见了他们。他把门打开,罗纳德说:“没什么奇特的。对吗?”
“对,”牧师说,“你可以叫我保罗兄弟,”
他们发誓一生同生死共患难,然后保罗兄弟说:“你可以吻你的新娘了。”
罗纳德举起手,说:“今晚不行,兄弟。我们得等到明天。”
爱玛强挤出笑容。
接着罗纳德塞进保罗手里六十美元。
“你是真正的基督徒,”罗纳德说。
“明天来吧!”保罗兄弟说道。
“我们不会错过的。”爱玛说道。
“他们坐在罗纳德的门廊里,聆听夜晚飞虫交织的声音,仍不敢碰对方。飞蛾一会儿飞到灯上,一会儿又飞走。”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廊隔开。把那盏灯装上白炽灯泡。“
爱玛说。
“好的,我同意。”罗纳德说。
他们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可以握你手吗?”
“准备好了吗?”爱玛问。
她从没在自己房里发过光。他没法想她,设法和她合为一体。“我只有试一下才知道,”他说。
“也许我们需要的是一些个人的牺牲,”她说,“虽然听起来有些陈词滥调但也许绝妙就在其中。”
“或许像托马斯·爱迪生找灯丝的合适材料那样,至少我不用像他去做那么多事。”
“罗纳德。”她说。
“也许不会有什么作用。”
爱玛站起来开始脱衣服。“无论如何,我不想最后看到把这件衣服烧了。”她说。
罗纳德朝外面的小路望去,一直望到道格家的房子那儿。
“爱玛,”他说,“看在上帝的份上,进屋来吧。”
他看她在月光下脱衣服,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当她自豪地裸露着身子站在他的面前时,他说:“我相信是上帝把你创造得这么美。”
爱玛笑了。她拉着他的手走到床前。罗纳德抚摸着她曲线般的身体,从肩膀一直到膝盖。然后他打个喷嚏。“这就是那种气味,”他说,“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天和爷爷刚耕完地,他坐在樱桃树下一个木桶上喝啤酒。而我光脚在田地里跑。田里的土很松软,每踩一脚都陷到脚跟。我喜欢那个老头。”
罗纳德又打了个喷嚏。他望着爱玛的眼睛,问道:“你嗅到的就是这种气味吗?”他用鼻子深深地嗅了一下,“草味。”
“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气味。”她轻柔地吻着他的唇,“也许我们准备好了。”
他们亲吻着,彼此拥抱着,直到最后他们的身体发出月亮般的亮光。当爱玛达到高潮时,一切都变成了白色。既没有房子也没有床,只有星星和森林的气味,活的和死的植物的气味。爱玛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骑着车氏轮绕地球运行呢。
但当身体气温冷却下来的时候,爱玛和罗纳德发现她们裸体躺在地上,地上有一堆白灰。
警察后来在爱玛家里找到罗纳德。“你难道没听说吗?”他在电话里问。
“怎么了?”罗纳德问警察。
“道格拉发誓说是该死的飞碟。罗纳德,你住的房子都没了,都烧光了。”
“什么?”罗纳德问。
爱玛小声问:“谁打来的电话?”
罗纳德小声回答:“丹尼斯·布朗。”
“都没有了,”警察说,“我意思是说全烧光了。”
罗纳德说:“不可能是飞碟,我不相信有飞碟。”
爱玛捂着嘴笑着。
警察又说:“道格拉说一道阳光般强烈的光线把他照醒了。”
“噢,你知道道格拉那个人吗?”罗纳德问。
“我不太了解他,”警察说,“这里有一堆白灰,像面粉一样白。有约一英亩那么大的地方被烧光了。你说,是什么把这地弄成这样的?”
“我不知道。”罗纳德说。
“好吧,我肯定保险公司人员想问你一些问题。你最好到这儿来一趟。
“我会去的。”罗纳德说。
没人能解释罗纳德·沃尔夫燃烧的谜。也没有人能解释开始在格洛弗池塘出现的相似的燃烧圈。飞碟的爱好者们都云集到这个城镇。几家大报纸的记者们甚至也开始措寻其谛,但所得到的都是荒谬之谈。
道格拉发誓早在罗纳德房子存在时,他曾看见鬼魂在那儿跳舞。
罗伯特·彭克斯顿和他的女友克雷斯说当他们在约翰逊农场旁亲热时看见一束白亮光。他们走过去时,看见一对夫妇裸体快速地跑到了森林里。
这些燃烧圈使当地旅游业暂停了。
奇怪的事,每隔一段时间,丹尼斯·布朗就得把一些男女从那儿驱赶走。每个人都发疯地嗅着那种气息。
丹尼斯拿了一些那儿的灰去化验,他以为也许有人把那个地方作为新的毒品试验室。但每次样品都确定为碳。
罗纳德和爱玛一直在她的畜牧场里干活,他们身上的气味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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