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以后,我来到训练厅,在桌旁坐下。我将要经历一生中差不多最令我震惊的事件,但现在我担心的是我隐隐作痛的胃部,并且还担心一旦我被从使命中撤出来,我就会被认为是巨额超支,破产,最后被开除。我观察着大厅里的活动,企图从中得到一点启发,再想办法把赫勒从斯皮提欧斯搬开。
大厅里有好几个互不相干的活动在同时进行。4个助理教练呆在4个不同的地方指导训练4个不同的表演, 其中一个是摔跤,一个是杂耍,其他两个还没练成形,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表演。
克拉克女伯爵正呆在远远的大厅右首,指示她手下的一名教练训练一个玩杂耍的人, 训练的对象是6只蜥蜴。这些蜥蜴个头中等,身上长着像刀片一样锋利的鳞片。这种表演要是训练好了会很有观赏性。但那个玩杂耍的怕他的手被割了,而那个助理教练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的学生克服恐惧。我听不见女伯爵对他说些什么,但见她不时把两、三只蜥蜴抛到空中,准确地接住,再把它们传给她的助手,让他再表演给玩杂耍的看。我并不妒忌那个助手:他可能会因为这种浑身是鳞片的蜥蜴掉手指头。但她简直是太有耐心了,而且还百般启发。她身上好像穿着新衣服,而我则希望她不会傻到在训练节目演出的时候,也穿这种衣服。隆巴要是看到了就会发疯地大肆搜寻一番。
我一开始没有怎么注意赫勒,现在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赫勒一天的训练内容已经结束了,正在远离克拉克的大厅另一头的吊环上锻炼身体。
他正在做一个“惊险动作”。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到这时候观众往往以为运动员会突然脱手掉下来,并因此而大吃一惊。
吊环只有一根,挂得离地面有10英尺高。那个体操运动员正在做一个单手倒立,身体向上挺,与拴吊环的绳索平行。在吊环上做这种单手倒立很困难——我就做不了。但下面的表演才是真正的惊险动作。
赫勒的手突然从环上松开,他的身体垂直下落。这时,只见他双足紧夹,向前一弹,一左一右,勾住环的上部,突然止住了下落之势。用双足勾住铁环的上部本身就很难,而赫勒居然在下落时也能从容地勾住!然后他又用另一只手抓环,把这套动作再重新做一次。
他在吊环上显得很轻松,姿势也优美之极。对他来说,这只是很平常的练习。他把这套动作做了一遍又一遍,左手完了又是右手。而实际上看起来他好像想着别的事——与克拉克女伯爵共度良宵。
我又把注意力转到摔跤上。摔跤的地方离赫勒的吊环不太远,那个助理教练显然遇到了大麻烦。他是个强健有力的高个子,身上只围着一块缠腰布。他正在训练着的那两个家伙互相不合作:一个是一头从某个未开化行星的丛林里捕来的猿,浑身上下长着粗毛;另一个是个黄人,大概是来自大深山。这个种族在马戏团里能经常看到,专门做“体力表演”。他们身上没有体毛,但具有强壮的肌肉,善于吼叫和做怪样。这头猿和黄人都有6英尺8英寸高,体重大概有300磅。
我对这个表演产生了兴趣。显然人们指望他们为争夺一个大大的红色假水果而拼斗一番,实际上这是一种事先排练好的、带着点戏剧色彩的杂技摔跤表演。对观众而言,这像是个滑稽的争斗。按照要求,猿应该先弯腰去吃水果,黄人再跳过来把水果抢走,双方又是跳、又是滚地闹上一段时间,最后由猿把问题给解决了。他把水果掰成两瓣,大家各得其所,坐到地上吃将起来。这里边真正有趣的是,居然是猿而不是人把问题给解决了。
那头猿还算听话,困难的倒是那个黄人。说心里话,我可不愿意在一条小巷里碰到这么一个人。他现在蛮劲十足,又是捶,又是踢的,让猿吃足了苦头,把猿搞得闷闷不乐,因为这本来不是表演的一部分。
表演中间有一个动作要求黄人用胳膊把猿夹住,猿再向前翻个筋斗脱开黄人的掌握。但现在黄人不松手,那猿也跳不起来。只见黄人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大有把猿扼死的意思。
在大厅的嘈杂声中,我隐约听到助理教练的说话声。他说:“瞧这儿,我来顶替猿。我告诉你该夹在什么地方,这样猿就能一个筋斗翻出去。”我心里说,教练,我要是你就绝对不会这么干。现在那个黄人可是杀气正盛。
那头猿已经变得很不高兴,揉着喉咙躲到一边,助理教练站到它的位置上,并示意黄人可以开始了。
我长这么大见过不少野蛮的表情,而我现在从黄人脸上看到的表情着实让我捏了一把汗。这个黄人大概曾犯过谋杀罪被关在国民警卫队监狱里,否则也不会被送到斯皮提欧斯来。他一定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并遭到过迫害,尤其是在斯皮提欧斯。现在他报仇的机会来了!
他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扑向助理教练!
他像野兽一般嗥叫一声,伸出一条胳膊夹住教练的脖子,再用另外一条胳膊反圈过来,使劲夹紧教练的脖子!
黄人的眼睛里闪现着谋杀的火焰,呲着牙发出仇恨的怒吼。助理教练被夹得紧紧的,根本喊不出声,脖子随时都可能折断。
没人注意到这儿发生的事,也可能这样的事在此类表演中太平常了。我确信黄人马上就要制造一起谋杀事件。就在这时,我注意到离他们不远有人开始动作了。
赫勒这时没有用脚勾住吊环,而是一个前空翻落到地上。
他闪电般地接近搏斗现场!
他伸出一只手,几乎是毫不在意地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住黄人的肘部!这是个普通的脱身自卫动作,它能给对手造成巨大的疼痛和麻木感。
黄人的怒吼变成了尖叫!
黄人抛开助理教练,就像他已经变得烫手一样,转身暴跳着扑向赫勒!
赫勒轻轻一脚踢到黄人的脑后。这虽然不是致命的一脚,也让黄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助理教练挣扎着要爬起来,赫勒伸手把他拉了起来。他虽然说不出话,但满脸都是感激之情。
我听不清赫勒对他说些什么,但看样子对他很关心,还替他揉脖子。这时那头猿走上前来——这让助理教练和赫勒都笑了起来——严肃地握着赫勒的手。这看起来很滑稽,因为人们并不指望一头猿会懂得这些东西。我也笑了起来——这是我那天的最后一次笑!
助理教练走过去拿起一条电鞭。那个黄人居然依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赫勒看到局势得到了控制,他自己也锻炼得差不多了,就拿过运动服穿了起来,给克拉克女伯爵抛了个飞吻,离开训练厅走了。
我知道门外的警卫会紧紧盯住赫勒,而他也顶多回去洗个澡,换个衣服什么的,我就留了下来,观察起女伯爵来。这就是我的敌人,阻碍我执行使命的敌人。
在她的指导下,那个助理教练取得了一些进步,但我看出来她一直在等赫勒离开。只见她穿过吵吵嚷嚷的大厅向我走了过来。
我得承认那个叫迪米的警卫在偷窃中也表现出了不错的品味,或者是赫勒事先的交代,总之,克拉克身上的新行头使她更加明艳照人。
她脚蹬着崭新的长及大腿的长筒靴,靴面闪闪发光,铜质的靴跟也泛着乌光;身上穿着肉色的紧身衣,外罩及腰的黑色皮夹克,夹克上镶嵌着亮晶晶的小金属片。她黄色的头发垂到颈部,头上戴了顶有舌小帽,帽子的前沿插了一支羽毛。
她很美,美得不可思议。这一点无可争辩。而她是我的敌人。她在我对面的一张大椅子上坐了下来,背对着屋子,把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孔对着我。
“索尔顿,”她说,“你得帮帮我!”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心里吃了一惊。难道这就是那个冷冰冰、从来不动感情的克拉克女伯爵吗?这又演的是什么戏?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女人,当然更不会相信克拉克女伯爵。
“索尔顿,”她接着说,“杰特罗的英语已经学完了。他现在能说一口纯正的新英格兰口音和弗吉尼亚口音的英语。我甚至还教了他俚语,他竟然也学会了。我还教他学了地球物理和地质学。他掌握了地球上的政治结构和人口统计学,还掌握了太阳系的特性……”
一滴眼泪流了出来,滚过她光洁的面颊。她几乎恸哭起来。“索尔顿,我再没什么好教他的了!”
啊哈!她再没什么办法阻止他离开了!
“索尔顿,难道你就不能允许我教他点谍报学吗?要是他对此一点也不懂的话,他会遇到危险的!”
我心里想:女士,这可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呀。
“女伯爵,”我说,口气里尽量不流露出傲慢的腔调,“隆巴对此曾经作出过明确的指示。”
“可是为什么,索尔顿,为什么?如果他对这样关键性的东西一点都不了解,那么他会遇到危险的!”又一滴眼泪滚了出来。
“隆巴总有他自己的理由。”我说。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感到不舒服。“而隆巴的理由总是有道理的。我觉得这样赫勒会显得更自然一些。你知道做一名真正的特工是怎么回事。要是他到处乱跑,还不时揭开垃圾筒检查一番,是要引起人家注意的。现在我要是答应你的要求,隆巴会把我们两个人都杀掉的。这只是一次很简单的使命,比如说向地球人介绍一些技术资料……”
我的注意力突然被在她身后发生的事吸引过去了。
那个黄人已经恢复了知觉,助理教练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黄人朝我们走了过来,一边还揉着胳膊肘,看上去满脸怒气。我心头感到一阵恐惧。
女伯爵还在想办法说服我,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正紧张地盯着那黄人。也许是我的表情不明显,也许是我心里指望这个嗜杀的黄人把她给杀了,我的难题也就此解决了。她身上没有武器。我则故意把手从我的武器上移开。
黄人揉着肘部,愤愤不平地走过来,除了我谁也没注意到他。他来到她身后站住,脸上布满杀气,看样子决心要把她除掉。我的心里燃起了希望。
她正要开口说话,脸上一副乞求的神色。
黄人伸出双手死死把她的肩膀箍住!
他对女伯爵大吼道:“你让那个□□□的赫勒离我远远的,否则我就拧断他□□□的脖子!”
她在椅子上转过身来,抬头盯着塔一样的黄人。
她厉声说:“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杰特罗的事!”
在场的50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厅里刹时间变得像死一般鸦雀无声。
黄人把手臂慢慢移到她的脖子上,企图用力扼死她。他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死亡的威胁。“我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是个魔鬼□□□的皇家军官!他是个下贱、腐臭、自高自大的□□□!”说话间,手臂又勒紧了。
她的脸变白了。
她的手闪电般地向椅后伸去,旋转着挥击出去!
她窜到他的右侧!
只听“砰”地一声,我还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动作的,黄人的左手腕已经折断了,耷拉下来!
现在她已经不是一尊冷冰冰的雕像了,而是一团狂怒的火球!
她左手又是一记反拍打在他的脸上。
她转过身来,抡圆了右臂向他的脸上打去,并用右脚往地上一蹬,铜靴跟发出“喀嚓”一响,像是给她的拳头增添了不小的力量。随着拳头落到黄人的脸上,他脸上的骨头发出碎裂声!
接着又是一拳打到他的腮部,又是一声骨头的碎裂声,就这样,她就像一台无情的机器,一拳又一拳打得他连连后退。
黄人的身后离墙有60英尺的距离,现在被打得步步后退,离墙越来越近!鲜血流到他的胸前,他像一头被围困的野兽一样嚎叫着!
黄人被打得踉跄后退,一路败下去,离墙只有10英尺远了。
这时他试图反击了!
他飞起一脚向她踢去!这一脚要是踢实了非让她的胸膛开花不可。她时间拿捏得极准,出手抓住他的鞋跟,借力向上猛一提,使他在空中失去平衡,又飞起一脚踢到黄人的下巴上。
黄人就像一支巨箭射了出去,一头撞到墙边电激机器的铁臂上,那声音就像爆裂的西瓜,最后又栽倒在地上。
克拉克女伯爵这时就像一团怒火,冲上去对着他的胸膛、手臂和脸部就是一通乱踩!
她停下手,喘着气,依然是满脸怒气。“你们!”她手指着那些吓呆了的下属,“把他抬到诊所诊治一下!”
躺在地下的黄人已经成了血人,一个助理教练蹲下身子摸摸他的心跳,抬头说:“他已经死了。”
她扶正歪到一边的帽子,余怒未消地说:“那会教他懂得以后再不要威胁杰特罗!”
此前我对发生的事一直麻木不仁,但这时听了她的话,再看看她沾满鲜血的新靴子,我不禁吓得心里直冒凉气。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出来的。我现在惟一的想法就是离她越远越好。
在通向我房间的走廊拐角处我停住了脚步,竭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时我想吐又吐不出来,双手也在颤抖,想拿个嵌泡球,手指又不听使唤,连个盖也打不开,球也掉到地上。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无论如何,不管采取什么办法也要让赫勒离开这个地方。我在这个地方多呆一天,就会增加一分死亡的威胁。克拉克女伯爵只要知道一点我是如何算计赫勒的,她刚才对付那个黄人的一套,对我来说还会是很轻的。
人们常说,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人会变得聪明。我必须变得聪明一些,而且也确实变聪明了。
我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调匀呼吸,经过守在门口的警卫身边进了我的房间。
赫勒已经洗完澡躺在一张椅子上,脚放在另一张椅子上,在听音乐。
我把帽子扔到床上,然后在桌旁坐下。我连饮料也不敢开,生怕让赫勒看出我的手在发抖。但我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机构”的人都受过这方面的完整训练。
“杰特罗,”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这地方很脏?”
他没精打采地看看我,还在听音乐,然后笑着问:“难道你对飞船联队太空人说这个话?”
“这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习惯生活在更好的环境里。”
他想了想,注意力显然已经不全在音乐上了。
这办法能行吗?我心里暗暗乞求老天保佑我成功。
“实际上你该学的课程都已经学完了,”我尽量平淡地说,“没理由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赫勒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就好像是头一回看到。黑色的地面,简陋的设施,斑驳的黑色墙面。
他看着我说:“索尔顿,你说得对!这个城堡确实让人不舒服!”
他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往前走三步,又往回走三步,又在床角站住,就像太空人着地时做的那样。
我被他的突然动作惊呆了。我不大了解他做决定时的思维程序,甚至愚蠢地认为我已经神奇般地使地球使命的行动启动了。
他整个晚上再没提起这事,只是一个劲地笑,嘴里还哼着小曲。
克拉克女伯爵被警卫送进来时情绪不佳,他不断地安慰她。她觉得自己今天莫名其妙地出了丑,并不无痛心地告诉赫勒说,她把他送给她的新靴子给糟蹋了。
他安慰她说商店里还有许多这样的新靴子,还给她讲有关太空靴的趣事。我觉得他现在是一心一意地想着旅行了。这是个好兆头。
还有更好的兆头。他拿出那份贯穿曼科星历史的“反叛和觊觎者”名单,两人把脑袋凑到一起,手里拿着绿色矿泉水,在音乐声中研究起材料来。
我满心欢喜地想到,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克拉克女伯爵了,我几乎喜欢起曼科星的历史来!
“看见了?”克拉克女伯爵用她漂亮的手指指着一行字说。“确实有奈博盖特这个人!就在这儿。”
这个违背了王子的道德规范的女仆奈博盖特,被从达尔城堡驱逐出去,并
永世不得返回。
“哦呵!”赫勒说,“可这儿没说是哪一个王子。你觉得会是考卡尔西亚王子吗?”
“哦,一定是的。一个被唾弃了的女人是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的。”
我听不大明白。他们在编造自己的历史。
过了一会赫勒又说:“这儿有一大串被判刑的王子,但是都没写名字。你估计这里面有考卡尔西亚王子吗?”
“肯定有!”女伯爵说,“这个时间是不是刚好吻合?”
“确实如此,”赫勒说,“这就得到证实了!”两人都高兴得大笑起来。
我暗自窃笑。 真是个了不起的特工。如果他的思维水平仅至于此的话,我真庆幸自己不必像他那样在舰桥上走来走去的。
我离开了他们,回到我藏身的小脏屋里躺下,傻呼呼地想着,不久就能摆脱克拉克女伯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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