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自卡拉丹——对我们的生活方式来说,它是一个乐园。在卡拉丹没有必要建立一个物质或精神的乐园——我们能够看到我们周围的现实。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人们为取得天堂般的生活已经付出的代价——我们变得温柔,我们丢弃了利剑。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谈话录》
“原来你就是那个伟大的哥尼·哈莱克。”那人说。
哈莱克站着,看着圆形办公室对面一张金属办公桌后面的走私者。那人穿着弗雷曼人的长袍,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表明他常吃外星球的食物。办公室里安装有与空中巡侦机一样的主控中心装置——沿着三十度弧面的墙壁,安装有通讯设备、电视屏、遥控轰炸和射击联控装置,还有办公桌,组成一道保护墙——剩余弧面的一部分。
“我是斯泰本。吐克,埃斯马。吐克的儿子。”走私者说。
“那么,你就是那个我应该为我们得到帮助而感谢的人。”哈莱克说。
“哈……谢谢,”走私者说,“请坐下。”
一把船形的椅子从屏幕旁边的墙里伸出来,哈莱克叹了口气,坐在上面,感到十分疲倦。从走私者旁边的一个黑色平面里,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投影,他正怒视着自己那凹凸不平的脸上疲劳的面容,以及那道划过上下颌的紫葡萄色的伤疤。
哈莱克的目光离开他的投影,盯着吐克。他在走私者身上看到家族类似的面貌——父亲笨重的身子,吊眉,岩板一样的脸和鼻子。
“你的人告诉我,你的父亲死了,是被哈可宁人杀死的。”哈莱克说。
“他不是被哈可宁人,就是被你的人中的叛徒杀死的。”吐克说。
愤怒战胜了哈莱克的部分疲劳,他直起身子说:“你能说出叛徒的名字吗?”
“我们还不能肯定。”
“萨菲。哈瓦特怀疑是杰西卡夫人。”
“啊……那个比·吉斯特女巫……也许。但是,哈瓦特现在是哈可宁的俘虏。”
“我听说了,”哈莱克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我们面前还有更多的杀戮。”
“我们将做那些不会引起对我们注意的事情。”吐克说。
哈莱克变得强硬起来:“但是……”
“你和我们救的那些人,欢迎你们到我们中间来避难,”吐克说,“你说到感激,很好。把你欠的债还给我们,我们总会善用好人的。但是,如果你做出稍稍公开反对哈可宁的行动,我们将除掉你。”
“他们杀死了你的父亲,伙计!”
“也许是。如果是这样,我将告诉你,我父亲对那些不进行思考而采取行动的行动的人的回答是:”石头是重的,沙是沉的,但是,一个傻瓜的愤怒比两者更沉。‘“
“你的意思是不采取任何行动。”哈莱克讥笑说。
“你并没有听到我那样说过,我只是说我将维护我们与吉尔德的联合。吉尔德要求我们谨慎行事,摧毁一个仇敌还可用其他方法。”
“啊……”
“嗳!真的,如果你想办法找出那个女巫,就自己去找吧。但是我要警告你,你也许太迟了……无论如何,我们怀疑她是你要找的人。”
“哈瓦特很少犯错误。”
“我让他落入了哈可宁人之手。”
“你认为他是叛徒?”
吐克耸耸肩:“这是一个技术问题。我们认为那个女巫死了,至少哈可宁人相信。”
“你似乎知道哈可宁人的许多事情。”
“暗示和建议……谣言和预感。”
“我们有七十四人,”哈莱克说,“如果你真的希望我们加入你们,你必须相信我们的公爵死了。”
“他的尸体已被人看见。”
“那个男孩也……保罗少爷?”哈莱克强忍住心中的难过,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
“根据我们得到的最新消息,他与他的母亲在一次沙漠风暴中失踪了,甚至连他们的骨头也找不到。”
“那么,那个女巫也死了……都死了。”
吐克点点头:“因此他们说,野兽拉宾将再次在沙丘上登上权力的宝座。”
“兰吉维尔的拉宾伯爵?”
“是的。”
哈莱克花了一些时间,压下那急速上冲、几乎不能克制的愤怒。他喘着气粗声说:“我与拉宾有仇,他欠下我一家人的命债……”他摸着脸上的伤疤:“……这个债……”
“时机未成熟的时候,不该冒险去解决血仇。”吐克说。他皱着眉头,看着哈莱克脸上肌肉的运动,看到他眼帘覆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我知道……我知道……”哈莱克深深吸了一口气。
“通过与我们合作,你和你的人可以找到离开阿拉吉斯的时机,有许多地方……”
“我解除我的人与我的任何合约,他们可以自己进行选择,我将留在这里与拉宾……”
“从你的态度看,我相信我们不会让你留下来。”
哈莱克瞪着走私者:“你怀疑我的话?”
“不 不……”
“你从哈可宁人手里把我救出,我忠实于雷多公爵就再没有理由。我将继续留在阿拉吉斯……和你……或者和弗雷曼人一起。”
“无论一种想法是否讲出来,都是真实的事情,都具有力量,”
吐克说,“你或许会在弗雷曼人之中发现,生命线太短了。”
哈莱克闭上眼睛,感到疲倦袭击着他。“领我们穿过沙漠和地沟的老爷在什么地方?”他喃喃地问。
“慢慢来,你复仇的一天总会到来,”吐克说,“速度是撒旦的工具,让你的悲哀冷却下来……我们有治疗它的妙药。有三样东西可医治心病——水、绿草和漂亮的女人。”
哈莱克睁开眼睛。“我宁愿要拉宾。哈可宁的血在我脚下流淌,”他盯着吐克,“你认为那一天会到来?”
“我与你能否见到明天没有关系,哥尼·哈莱克,我仅能帮助你见到今天。”
“那么,我将接受你的帮助。待到你告诉我为你父亲和所有其他人复仇的那一天……”
“听我说,勇敢的斗士。”吐克说。他向前靠在办公桌上。他的肩与耳朵齐平,眼睛大睁着,他的脸突然变得像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我父亲的水,我会亲自买回来,用我自己的刀。”
哈莱克看着吐克。在那一时刻,走私者使他想起了雷多公爵:一位领袖人物,有勇气,他的地位和他的行动安全可靠。他像公爵……在来阿拉吉斯之前。
“你希望我的剑与你的剑为伴吗?”哈莱克问。
吐克往后靠坐着,松弛下来,静静地打量着哈莱克。
“你把我当做一个斗士吗?”哈莱克问。
“你是公爵手下惟一逃脱的军官,”吐克说,“你的敌人十分强大,可是,你却与他周旋……你打败他,就像我们打败阿拉吉斯一样。”
“嗯?”
“由于宽容,我们才生活在这里,哥尼·哈莱克,”吐克说,“阿拉吉斯是我们的敌人。”
“一个时期一个敌人,是吗?”
“就是如此。”
“那是弗雷曼人看待事物的方式?”
“也许是。”
“你说,我也许会发现与弗雷曼人一道生活太难,他们住在沙漠里,住在露天里,那就是原因吗?”
“谁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对我们来说,中部高地是没有人烟的地区。但是,我更希望谈一谈……”
“有人告诉我,吉尔德人很少派遣衰微香料运输机飞越沙漠上空,”哈莱克说,“但是有谣言说,你能在那里或这里看到一点一点的绿色树林,如果你知道往哪里看的话。”
“谣言!”吐克嘲笑说,“现在你要在我和弗雷曼人之间做出选择吗?我们有安全措施,有从岩石里面挖出来的营地,我们自己藏身的盆地。我们过着文明人的生活,而弗雷曼人则是几个被我们用作衰微香料的采集者,穿着破烂的、松散的群体。”
“但是,他们可以杀死哈可宁人。”
“你希望知道结果吗?即使现在,他们也像动物一样地被追杀——用激光枪,因为他们没有屏蔽。他们正在被消灭。为什么?因为他们杀死了哈可宁人。”
“他们杀死的是哈可宁人?”哈莱克问。
“你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萨多卡人与哈可宁人在一起?”
“越来越多的谣言。”
“但是,一次有组织的屠杀——那不像是哈可宁人所为。屠杀是一种浪费。”
“我相信我亲眼见到的事实,”吐克说,“做出你的选择,斗士。我还是弗雷曼人,我将答应让你避难,给你一次机会,吸出我们两人都需要的血。请相信这一点,弗雷曼人给你的将只是被追杀的生活。”
哈莱克犹豫不决,觉察出吐克话中的聪明和同情,然而,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他可以做出解释的理由。
“相信你自己的能力,”吐克说,“谁的决定可以使你的部队在战斗中转危为安?你的决定。决定吧。”
“一定是这样,”哈莱克说,“公爵和他的儿子都死了?”
“哈可宁人相信。关于这件事,我倾向于相信哈可宁人。”吐克嘴边露出一丝狞笑,“这是我惟一的一次相信他们。”
“那么,一定是这样。”哈莱克又说了一遍。他伸出右手,以一种传统的姿势,手掌向上,大拇指叠在上面:“愿替阁下效劳。”
“我接受。”
“你希望我去说服我的那些人吗?”
“你让他们自己做出决定?”
“他们跟我走了这么远,但是他们大多数人是在卡拉丹出生的,阿拉吉斯不是他们原来想象的那样。在这里,他们失去了一切,除了他们的生命。我宁愿让他们现在就做出决定。”
“现在没有时间听你结结巴巴地说话,”吐克说,“他们跟你走了这么远。”
“你需要他们,是这样吗?”
“我们总是需要有经验的斗士……在这样的时刻,比以前更需要。”
“你已接受了我为你效劳,你希望我去说服他们吗?”
“我认为他们还会跟你的,哥尼·哈莱克。”
“你希望如此。”
“确实希望如此。”
“那么,在这一点上,我自己可以决定。”
“你自己决定。”
哈莱克从椅子上撑起来,感到即使那小小的努力,也需要他花去不少他所保存的能量。“因为现在,我要保证他们得到住处和安宁。”他说。
“与我的军需官商量,”吐克说,“他的名字叫德里斯。告诉他,我希望你受到殷勤的款待。一会儿之后,我亲自来看你们,我先要去料理一下衰微香料卸货的事。”
“祝你好运长在!”哈莱克说。
“好运长在!”吐克说,“动荡不安的时期是我们做生意的大好时光。”
哈莱克点点头,听到微弱的窸窣声,感觉到空气在流动。在他身后的一个气塞闸门被打开,他转过身,从那个闸门钻出去,到了办公室的外面。
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大厅,他和他的人由吐克的副官带领着。
这是一个长长的、相当狭窄的地方,是从岩石中开凿而成的。那光滑的表面表明,在开凿时使用过燃烧切割器。天花板向远处延伸,高得足以保持对岩石的切面以天然的支撑。里面空气流畅,武器架和武器柜沿墙壁排列着。
哈莱克有一点骄傲的神气,注意到他的那些人,能够站的还站着,没有疲倦和战败的感觉。走私者的医生在他们中间走动,医治伤员。散乱的箱子被收集起来,放在右边的一个地方,每一个伤员都有一个阿特雷兹人照护。
哈莱克注意到,阿特雷兹人所受的训练——“我们关心自己人!”——就像天然岩石的核心一样使他们团结一致。
他的一位军官向前迈了一步,从箱子里拿出了哈莱克的九弦琴。那人向他敬了一个礼,说:“阁下,这里的医生说,马泰没有希望了。他们这儿没有骨头和器官储备,只有前哨阵地所备的药物。他们说马泰维持不了多久,他对你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那军官把琴往前一送。“马泰想听一首歌,然后让他安心地走,阁下。他说,你知道是哪首歌,他经常要求你唱那首歌。”那军官哽咽着说,“就是那首名叫《我的女人》的歌。”
“我知道了。”哈莱克接过琴,从手指板的卡于上弹出一个多用途工具。他从乐器上拉起一根弦,发觉有人已经把它调好了。他的眼中闪出燃烧的火焰,但他从胸中驱走愤怒,慢步向前,漫不经心地弹起来,强装出笑容。
他的几个士兵和走私者的医生弯腰伏在杂物箱上,哈莱克走近时,有人开始轻柔地唱起来,带着长期以来熟悉的那种轻松的感觉,跟上不合拍的打击声。
我的女人站在窗边,玻璃映照着她身体的曲线,手臂上举……弯腰……交叉抱在胸前,在落日的映照下,通红金黄。
到我身边来……
到我身边来,伸出爱人那温暖的手臂,为了我……
为了我,伸出爱人那温暖的手臂。
唱歌的人停止唱歌,伸出扎着绷带的手,把躺在杂物箱上的人的眼睑合上。
哈莱克拉了一下琴上最后一根柔弦,想道:现在我们剩七十三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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