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日记恩赐般降临在他手里,有如众神抛下的一枚成熟的果实。一会儿后,他想,自己刚才呆头呆脑的,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他刚才盯着那些文字,还以为那是出版社某个人的——比如是哪位粗心的编辑或者研究者在它上面信手涂鸦的东西。但是,那些整洁的笔迹显然时间相当久了。他合上日记本,仔细地查看了它的封皮。封面显得很普通,就是一个账簿。它的右下角是用同样的黑水笔写的一个编号“1”,外面套了一个圆圈。
他又翻开日记本,先看了第一段,然后是整页——谈的是唐豪斯和爸爸的名声——他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就如一扇门猛地打开——实际上是一系列的发现和不断打开的门:标的时间是1865年……是真实可信的……是达尔文的一个孩子记的日记!
他继续往下看。老天——那语言,那描述,还有那些姓名,无一不显得真实可靠。他仔细地看了看笔迹:圆润,优雅,具有女性特征。作者是女性——她谈到穿圈环裙以及她的姐姐艾蒂。他想了想,猜出了作者的身份:伊丽莎白·达尔文或者他的二女儿莉齐。肯定是她的。对她有多少了解呢?他在脑中搜寻——最近读的书讲到她的很少。她是他另一个女儿。人们对她知之甚微。那个词语,“淹没于历史”,突然跃入脑里。我们来看看,达尔文一共有10个孩子(休心想,对于一个如此多病的老人来讲,这可不错了),但有3个很小就死了,其中当然包括10岁的安妮。她的死让她父亲伤心欲绝。
他感到非常兴奋。其他人的名字也纷至沓来——威廉、乔治、弗朗西斯和伦纳德(有一个男孩的名字忘了),还有深得宠爱、人人喜欢的亨丽埃塔。阅读和编辑父亲手稿的是艾蒂。她和父亲一样,也是病痛不断。在她那个年代,她是一个完美的女性。她甚至还实现了维多利亚式淑女的最高企愿——结婚。但在这段漫长的年月里,莉齐却被遗忘了。她怎么了?她结过婚吗?
休被莉齐的声音给迷住了。他欣羡她巧妙地将日记隐藏在看似平常的账簿里,就像爱伦·坡《被盗的信》中写的那样。这一诡计已经掩人耳目……多长时间了——他粗略地迅速估算了一下——大约140年了。想想吧,这些年来,它就一直躺在那里,自己居然是第一个让它重见天日的人!
他继续往下看,还不时瞥一眼一本正经地坐在法式窗户下的桌边的监视者。她似乎极力装着不去看他,就像是美术博物馆的保安员那样,以免让人觉得他认为你真会偷雷诺阿的作品似的。但他的确有可能的,他自己也知道。他学会了莉齐的花招,偶尔拿起一些资料看看,又把它们漠然地推到一边。他开始找理由——烧毁拜伦回忆录的任何出版商,自始就是胆小鬼,而且也不配拥有这些宝贝。他在心里斗争:自己是否该偷这该死的东西。也许他只需借出去——就这样。这样他就有理由拿来还了,比如说是混在其他资料中带出去了。
电话响了,把休吓了一跳。那个女的低声接了电话,然后转头对他说:“非常对不起,因为搬迁,今天我们要关得早一些。”他还有一部分没读完。“恐怕您只有5分钟时间了。”
5分钟足够了。他把资料重新整理了一下,将一叠放到桌子上挡住,然后撩开衬衣把日记本塞进去,用腰带扎紧。他漫不经心地又抄了一些笔记,朝那女的漠然地笑了笑,谢过她,然后走下吱吱的木楼梯,出了前门。当他走在伦敦清凉的空气中时,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带着御宝刚从伦敦塔出来。
只有几分钟时间了。休赶到国王十字车站,跳下出租车,向驶往剑桥的火车奔去。火车刚要启动时,他爬上一节二等车厢,一屁股坐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外边,车站柱子,然后是木棚、煤堆和铁路公寓阴沉的背面缓缓滑过。这时候刚近傍晚,但天已开始黑了。
他一心在想着自己的事,对周围的事都没太在意。近旁的其他的乘客就在他的视线内,但他却对他们视而不见。他取下背包,一下砸在大腿上,用手拍了拍——他能感觉到日记本就在里面,能明显地感觉到它棱角被磨圆了的厚厚封面——他又是一阵兴奋,一阵抑制不住的激动。
凝视着越来越暗的车窗,他隐隐地意识到窗外飞驰而过的物体和车厢内的人和物体在窗玻璃上若隐若现的映像。他定了定神,开始清点手里的东西。他明白,那个日记本虽然让他兴奋不已,但里面也有不少水分,也更有它不容乐观的一面。因为他脑子里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他觉得这一发现将对他的事业有很大的助益。它可能在研究达尔文的学者圈里引起巨大的轰动。不过很明显,它不会引发什么新的观点——那人的怪癖和疾病已是众所周知——但它却是一份来自他的家庭成员的记录。他只是怀疑它的准确性如何。没错,它勾勒出了达尔文作为一家之长的形象。但这里的描述却更加复杂,更加细致入微——而且并不都是些溢美之辞。莉齐似乎暗示了这位老人像避难一样躲在家中。与外界任何的交往都会刺激他的自疑病,而让整个家翻个个儿——或者更准确地说,让整个家庭笼罩在一片压抑的迷雾中。达尔文的脾气和抑郁似乎让所有的人都非常害怕——这与他那根短棍有什么关系?或与窥视来访者的镜子有什么关系?与伦纳德所说的老船友来看达尔文后,他变得非常的心烦意乱又有什么关系?莉齐对事情当然有她的看法。实际上,她产生了一种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的房客在等待朗·西尔弗的木腿那可怕的嗒嗒声时同样的感觉。
不过,俗话说得好:在侍从眼里没有英雄。他想起那句反驳的话——只有侍从才看不见英雄。
他努力想像莉齐的样子:年轻,不到20岁,身穿高领的衣裙,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冷凛凛的冬日阳光,在一条条地写着日记;或者是穿着长长的棉睡裙,倚在床上,烛光下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曳。他想像她绞尽脑汁寻找词语表达自己混乱的情感的样子。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但她那双眼睛仍然在那里——那样真实——反射在漆黑的火车玻璃窗上。他一惊,想把头转开,但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
“我在想你看见我没有,”贝丝说。
他简直难以置信。她面带微笑,像斯芬克司那样让他难以理解。
“贝丝,我的天。你在这里干吗?”
“到剑桥去。你呢?”
“也是。”他感到非常惊讶。“你坐这儿多久了?”
“比你早一点。你就从我面前走过去,然后坐下来。敢情你是在沉思什么。”
“对不起。是的,我没注意到。我在想事情。”
“看得出来。我差点没认出你。你的胡子怎么了?”
“我把它刮了。”
“新生活新面貌?”
“是吧。”他一副自嘲的似笑非笑的样子。“我正起步做点小事——生活——然后再做大事情,比如理发。”
“明白了。”她仔细打量着他。“啊,你看上去不再像无家可归的人了,更有主流倾向了。不过,看上去很不错。”
“你也是啊。”
她是不错——蓝色牛仔裤,汤匙领汗衫,头发也扎了起来。他摇了摇头。
“难以想像,——居然这样碰到你,”他说。
“我知道。上次从船上最后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不过是孤零零的岛上的一个小人影。”
“而你——很快就消逝在天际。”他回过神来。“老天,对不起。我忘了你母亲和葬礼的事。希望……那些事不会让你太难过吧。”
“事实上是非常难过,比我原先想的更糟。完全没预料到。”她目光从他身旁看着窗外。“她原来就患有心脏病,但她没给我们讲过。”
“我很难过。”
她转过眼看着他。“你从来不会真正相信自己父母会死——说来有点迂,但真是这样。我们关系很好。”
她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的自怜。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还没完全从刚才见到她时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在这种时候,你会更加了解自己,”她继续说道。“你会看到你自己真实的一面。所有隐伏在内心的东西都会显现出来。”
“比如说呢?”
“哦,我也说不明白。感情,未曾了断的恩怨冲突,以及那些你从未意识到的东西。你肯定也有过这种感受。”
“是这样。”他说。然后他换了一个话题。“你父亲呢——他没事吧?”
“不太好。他们结婚37年了,大学二年级认识的。开始的时候他完全懵了,等现在醒悟过来后反而更加痛苦了——日常的点点滴滴都让他想起她不在了。我觉得他现在还仍然不太相信这一现实。他不愿把她在留言机里的口信删掉。我得想想将来怎样更多地呆在他身边。”
“是家人打的电话吗?在岛上?”
“是的,我弟弟内德,比我小5岁,住在加州,所以不能帮上什么忙。都这样。”她耸了耸肩。“你——告诉我一些你的事。你什么时候离开那里的?”
“到现在差不多3个星期了。我真呆厌了。你们俩走后,事情不再是从前……”
“你一个人感到太寂寞了。”
“不是。不过我的确想做点什么。”
她微微一笑。他觉得她的笑容很有些哀伤。
“那个项目呢?谁负责了?”
“有两口儿来了。我觉得他们很不错,很认真。”
“你又一个人了。”
“算是吧。想起来了,奈杰尔怎样了?他在干什么?”
“我也不很清楚。”
“你不清楚?”
“我们各走各的了。”
他的心悬了起来。“怎么回事?”
“真的不好说。他一定要参加葬礼,尽管我不想让他去。我的前夫也来了,因此有点儿……紧张。我记得看到他们两个故意互不理睬,我心想最好把他们两人都甩掉。因此我们回来的时候就分道扬镳了。我猜他又找新的了。他很能聊,很善于博取女人的欢心。”
“听到这事我很高兴。我觉得他……不配你。”
她笑起来了,说:“比如说,不像你。”
“是的,不像我。”
火车驶进了一个站。她面带着微笑。他们不得不站起来让一个年长的妇女过去。休帮忙把她的衣箱提到站台上。当他回来时,贝丝把脚撑在对面座位上,脚下垫了一份《标准晚报》。
“那你在剑桥做什么?”他问道。
“做研究”,她回答说,“你呢?”
“一样——研究。”
他吃惊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变了:在岛上时对她讲真心话很容易,但现在他们之间有了一层隔膜。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博弈——他们的卒子互相挡住了去路。
“什么样的研究?”她问道。“关于达尔文的吗?”
“啊——嗯。你呢?”
“达尔文。”
“哦,”他说。“是——传记还是什么?”
“差不多吧。我现在还说不好。你呢?”
“也一样。”
他们都陷入了沉默,思考着下一步棋。透过背包,他能感觉到那本日记本。要是她知道他有……但显然这事不能跟她或者任何人讲。但是她在想什么呢?
过了一两分钟,他说:“你知道,有一次奈杰尔告诉我你和达尔文有关系。”
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他怎么那样说呢?”
“不知道。但是真的吗?你们是吗?”
“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她的语气中断了这个话题。
棋将死了。
他们闲聊着一直到火车到达剑桥。在站台上,他发现天开始下起了小雨。他们都没伞。他注意到她的眼帘上挂着些小水珠。
“那……你想喝点东西吗?”她问道。
他看了看表。图书馆还有一个小时才关门。他很想多读几页日记。“想是想,但是……”
她帮他把话说了:“你有事。”
“是的。很对不起。”
“别再动不动就说对不起。”
“明天怎样?”他问道。
“行。我的日程安排从来就很灵活——说来不好意思。”
他们约好了时间和地点——7点钟,在普林斯里真特酒吧——然后一起上了出租车。在车上,他们交换了地址和电话号码。她把他的记在一个信封背面。她跟一个朋友住在诺福克大街,离他租房的地方不远。她让他下了车,但坚决不要他给车费。透过车窗,她瞄了瞄他的住处。“不怎样”,她说,“但我喜欢那个名字:21扇窗。你数过吗?”
“当然。”
“明天见。”
回到房间里,休丢下包,转身就到图书馆去。他沿着狭窄的侧街往前走去。街道的两旁是些棕色砖房和狭长的通道,样子很难看。这个时候雨下得更大了,但落在脸上感到特别凉爽。在市场广场,他走进了一个哥特建筑的世界——到处是尖顶建筑和古老的拱门。然后,他转进三一学院围墙后面的一条通道,越过剑桥对面的那座石板铺砌的桥。桥下河里波光涟涟,像一张翠绿的毯子。远处岸边柳枝轻拂,3只黑天鹅正低着头从下面游过。生活中总是充满了巧合和意外。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何时会把你引到哪个十字路口或者你在什么时候就转了关键性的一个弯——即使是你正转弯的时刻也不知道。
他蹦上图书馆的台阶,出示了借阅证,然后推门过了旋转门,爬上通往存放手稿的房间的楼梯。罗兰在那里,他在快速地整理着申请表。他挥手打了个招呼,然后看了一下手表,装出一副责备的样子直摇头。
“我要找一些关于达尔文家庭生活的东西”,休说。“你有什么建议吗?我尤其对伊丽莎白——莉齐感兴趣。”
“哈,探询神秘的行动受阻了。”
“为什么这样说?”
“我只是重复自己听到过的而已。”
10分钟后,休被安置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他一本本地仔细查阅罗兰给他的六七本书。
有关莉齐的资料极少:
1847年7月8日出生。从未结婚。逝世于1926年6月8日。就这几个干巴巴的条条。她父亲有一次提到她在孩子时奇怪地发抖。亨丽埃塔留下过几句话,暗示莉齐“反应慢”。休想,这就是中伤之源。他几乎是带着愤怒,马上否定了那些话——莉齐自己的日记就反驳了上述的任何说法。此外,他也相当清楚同胞之间的竞争,因此也明白这些话的正反含义。
有一本书提到一件很奇怪的事。1866年(休记得,是她记日记的后一年),她拒绝接受坚信礼。她对教理问答不予理睬,转头告诉她母亲“我不太想听这些”。在同一年,她宣布从此把名字改为“贝西”,不再叫“莉齐”。真是奇怪。她是一时心血来潮这样做的吗?还是经历了某种危机,某种强烈的情感震撼,使得她想彻底改变自己?而4年后,就在亨丽埃塔和一个叫利奇菲尔德的男子结婚前,她似乎一下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她独自去了国外。那之后,在家族史中就很少再提到她。
休心想:她的观察有多大的可靠性呢?她是否是一个过分热衷于想像的维多利亚式少女呢?她是否过分依恋她父亲呢?是嫉妒艾蒂吗?但有些事情很清楚:她是一个具有反叛意识的假小子,对生活充满了渴求——但根据她自己的记述,她也很害羞,多疑,喜欢躲在背后。她还是一个侦察员——怎样的一个侦察员啊!——不知为什么,休突然有种要保护她的想法,想站在她一边,反对她那完美的姐姐,她难以理解的母亲和她深爱却专横的爸爸。
对于困扰达尔文晚年生活的疾病,她当然是了如指掌。他查了一下索引,浏览了相关的一些章节:全部记录在案,有令人怜悯的一次次的精疲力竭和恶心、眩晕和头疼、乏力和失眠、湿疹和焦虑。他身上有太多的各种症状,没有任何一种病能完全解释得了。有人解释说他患的是恰加斯病,是在南美时被一种锥虫咬了后感染所致。对于这一片段,达尔文有过极为详尽的描述(休作了一个笔记:1835年3月26日——吸血猎蝽寄生虫)。但是那些症状与之不符。达尔文在阿根廷的确患了一种令身体疲软无力的病症,但那是在那次众所周知的咬伤之前,而不是之后。因此大多数学者都倾向于认为他的病是源于身心失调。一位叫珍妮特·布朗的传记作家认为,它们似乎是悲伤、愧疚和恐惧——“某种深植内心的、害怕被暴露出去的恐惧”——的综合结果。但是在他生活中有一个什么样的秘密?他担心被暴露出去的可能是什么?
休的思绪被罗兰打断。
“还有半个小时就关门。”
“罗兰,你们有莉齐的什么信件吗?我可以看看吗?”
“恐怕没有。”
“一封也没有?”
“不,有一些。但预留给别人了。有人打电话预订了。”
“其他人?”
罗兰连连点头。“你看,我是不能随便讲的。管理员不准泄露有关他人的研究。就如维加斯所说:发生在这里的事,不得外传。不过这一巧合只是太让人吃惊了。”
“什么?”
“好久以来,没人对伊丽莎白·达尔文感兴趣。而就在前两天,像你一样,一个年轻女子来到这儿,想要了解关于她的所有资料。她也是一个美国人。”
“她叫……是贝丝·达尔西默吗?”
“哈,那么你认识她了,或者是了解她吗?”
“我认识她。”
“那我真希望你们不是竞争对手。她的确很迷人。”
在回去的路上,休心想,贝丝研究的会是什么,她又为什么那样秘而不宣。而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一样地保守秘密。但问题就在这里:他有要隐藏的东西,那么她又隐藏了什么呢?
他在霍克斯黑德酒吧停了下来。那里闷热潮湿,乌烟瘴气,而且非常吵。当他走近酒吧时,他注意到有一个年轻人坐在凳子上。他看上去很像在哈佛念书时的卡尔——瘦削的背,卷曲的黑发刚好齐衣领长。休感到一阵熟悉的迷惑与空虚和良久的令人麻木的痛楚。
他拿着啤酒找到一张桌子,没有理睬一个头发灰黄的年轻女子抛来的媚眼。他喝完一品脱后又要了一品脱。酒精下肚后,痛苦开始减轻了一点。他放松下来,任自己的思绪又回到在安多佛的日子。
事实上,当他被开除时,他并没被压垮。恰恰相反:他还暗自窃喜和兴奋。这一事件使所有一切都达到了一个极点。他去那个学校上学,不过是步他哥哥后尘而已——卡尔是如此优秀,他们希望弟弟也同样有出息——而跟往常一样,他并没有资格和他比。但这事——这事与成功没有两样,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它也同样是一大壮举,不过是倒了个个儿。那条顺利的道路不是为他而设的。他是一个叛逆者。那天上午,他花了足足半个小时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校园的一张长凳上。他曾听说华兹华斯小时候在湖区时也曾这样刻过名字。
“休,我的天。不可能吧。”当卡尔第二天打电话到寝室看他是否被逮住时,休只好给他说了发生的事情——宿管去找他,闻到他出气有酒味,于是立即报告了学生部主任。他完了。卡尔在电话里叫苦不迭,因为他肯定觉得自己有责任。他到安多佛来庆祝休拿到哈佛录取通知书。两人偷偷去了一个酒吧。卡尔过来和他一道乘火车去康涅狄格。真难说是谁在安慰谁。他们要一起面对他们的父亲。父亲并没有特别地生气。但是从某方面来说,那更糟糕——他似乎指望休失败。他生气的是卡尔。
当休离开酒吧时,雨已经停了。他走回租赁房,看到房东太太在门下给他留了一个条子。布丽奇特来过电话——要他打回去,无论多晚。他于是到大厅去打电话。
“休,谢天谢地。”
“什么事?”
“听着,我想过了。我们得见见面——我不想听你说不行。”
“好吧。但告诉我为什么。”
“见面时给你说。明天中午,行吧?圣詹姆斯公园?离圣詹姆斯宫最近的入口处……休,在吗?在听我说话吗?”
“是的,在。”
“那你怎么说——愿意见我吗?”
他顿了一下,就一瞬。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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