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米·巴顿紧挨着查理坐在大桌子边,在看博物学教科书里的豹子、蛇和其他动物的图片。每看到一种认识的,他就会兴奋得局促不安地伸出粗短、棕色的小指头去触摸。
“我认得那个。我在我们国家见过的。”他咯咯地傻笑着说。他双手捧起书,把鸵鸟图画举到面前,离鼻子不过3英寸。
查理也跟着他大笑起来。他是想闻它的味道吗?有时在这种情况下,他忍不住会问自己,杰米对学习的爱好是一种本能的作用——一种他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在那里少有得到运用)就基本会利用的东西,还是在文明社会看到各种奇妙之物后才培养出来的。一个人可否牵着任何一位具有天分的野蛮人,像教小孩子一样教他呢?他又能达到什么程度呢?他肯定达不到一个12岁的英国孩子的水平。
也许是因为缺少可资研究的标本,达尔文的科学热情受到挫折,所以他才对3个雅马纳族印第安人特别着迷。尽管自己生了病,但自从遇到杰米后的那个星期,他经常去找他们,观察他们对船上世界的反应。他们对轮船并不陌生——两年前回英国的过程中,他们在小猎犬号上就呆过8个月——但他们似乎仍对船的运转很觉神秘。他们用一副昏昏欲睡的眼神来掩饰自己的迷惑。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躲在甲板下面,只有在风平浪静时和似乎有着某种神秘意义的日落时分才敢上来。他们是一个怪诞的3人组合——全身上下的英国服饰,把自己打扮得绝顶漂亮,睁大双眼凝望着沉落天际的橘红色圆盘。他们黑色的皮肤也像在燃烧。
查理心中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念头,他觉得虽然他们身着文明社会的服装,但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回返到他们原始的生养之地。
只有杰米例外。他与另两个人不同:火地·巴斯克特是一个快乐但智力低下的11岁小女孩;约克·明尼斯特则是一个性情阴僻、乖戾的年轻人,有二十五六岁。被绑架后,3个人都配了个英语化的名字。杰米·巴顿是被人诱拐的。菲茨洛伊把他从一个驾驶独木舟的老头那里买过来。为了交易公平,他当时一怒之下从紧身短上衣上扯下一颗珍珠母纽扣扔在那人的脚下。
有人曾告诉过查理,杰米与另外两个来自不同的部落。他们的部落居住在高地,骨骼较小,进化得也好些。他们自认为是文明民族。听菲茨洛伊说,他刚到小猎犬号船上时,非常可怜,因为另两个火地岛人讥讽和折磨他,并称他是“亚仆”——很明显是敌人的意思。而菲茨洛伊虽然对雅马纳人非常感兴趣,但他似乎对他们出奇的冷酷。有时他戏称他们做“雅虎”——《格列佛游记》里肮脏的人形兽的名字。
杰米在专心看着动物图时,查理则在对他进行研究。他是一个十足的花花公子。即使是在马上就要刮起西南大风的甲板上,他也戴着白手套,穿着燕尾服。他到处招摇,喜欢照镜子,而且总是把衬衣领子打理得白晃晃的。倘使发现靴子上有哪怕一点污迹,他就会怒冲冲地跑回房间去把它擦干净。要是谁调笑他像个花花公子,他就会把鼻子昂得高高地说:“好多云雀skylark有嬉笑的意思,但只作动词。此为杰米误用。——编者啊。”
查理不知该怎样来培养他。他很聪明,但对人有防范心理,有时很自负,有时又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他的英语里夹杂着一些古怪的语句。当一个水手问他的身体怎样时,他会一脸奴颜地笑着回答:“健壮着呢,先生,没有更好的了。”而有的时候他又装着听不懂。他喜欢欺凌人,对待火地·巴斯克特如低等动物。这让约克·明尼斯特很气恼,因为他把她看作自己的妻子。杰米的视力远比任何英国人都好——即使站在甲板上,他也能比水手们更先看到海平线处的物体——曾有一次,厨师没多给他一份布丁,他很生气,并威胁说:“我看见法国船,我不说。”
查理用他的科学仪器来吸引杰米,以供研究。这个印第安人从来对看显微镜乐此不疲。他喜欢观看头发节和亚麻丝。有一次,一只在船舱里发现的虫子被放到仪器下面,它的一条腿动了一下,差点把他的魂给吓掉。他似乎觉得自己与查理间有着一种特殊的纽带。这让那位英国人感觉很有趣。他觉得很是怪异,居然这个原始人认为科学这一概念能把他们俩连接在一起。杰米把它读成“窥—穴”原文是“Sigheenz”,是英文科学(Science)的音,杰米没把它发好。——编者。不过他是否完全理解这一抽象概念,则不得而知了。
杰米突然合上书,看着查理的眼睛——样子很不寻常。他好像做出了某种决定,想要谈什么重要事情。
“我带你到我的国家。你去见见我们那儿的人。你去和智慧的人谈话。很多“窥—穴”,很多谈话,很多。”
查理很感动。他想到和一群赤身裸体的棕色皮肤的男人坐在一起谈论更高知识领域的问题,觉得很是好笑。但他没有表露出来。
“好啊,我会非常高兴的,”他说。
杰米接着说,他们决不能让约克·明尼斯特或者火地·巴斯克特跟他们一起去。他从桌边站起身,向门走去。
“约克坏人”,他说。“他们部落都坏人。”
他比划了几个手势,开始模仿一个动作。他野蛮地笑着,在他的关节上做拉锯的动作,并张大着嘴巴,用指头摸嘴。他走后好一会儿,查理才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约克·明尼斯特的部落吃人。
一天下午,查理斜靠在菲茨洛伊的沙发上读洪堡的著作。他听见菲茨洛伊与惠格姆在房舱门的另一端轻声谈话。
“我不得不告诉您,先生”,上尉说,“我认为他坚持不了整个航程。我敢保证,下次靠岸时,我们就将再也见不着他了。”
查理竖起耳朵想听听船长的反应,但却没再听见什么。他知道他们在说自己。他的反应很复杂。开始时他发誓一定要让惠格姆的话落空——他要坚持到航程的终点,因为他最想得到的就是菲茨洛伊的尊重。但转念一想到陆地上丰富多彩的生活,他又开始动摇了。他觉得自己放弃了这旅途上难熬的艰辛也没什么大不了,尤其是他们俩都这么看了。他们对自己的轻视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除了一副惨相,查理仍然一无所获。在过去的10天里,除葡萄干和饼干外,他什么也吃不了。甚至他与船长的进餐也取消了。他的体重降得很快。他觉得自己就要瘦成皮包骨了。当船路过马德拉岛,距离岸边只有一臂之遥时,他甚至没起来看一眼,尽管岛上有众多的同胞在那里度假。
正在这时,菲茨洛伊走了进来。看见查理,他有些尴尬。这就更证实了查理的怀疑——他们刚才说的是自己。为了掩盖这种尴尬相,船长说了几句话以长长他的士气。
“嗨,你知道明天黎明时我们会到什么地方吗?圣克鲁斯呢!从钱有所值的角度来说,就再没有更好的港口城市了。尖顶的建筑矗立在白雪覆顶的山峰前面。总之那一切都是造物主本人的杰作。”
那天夜里躺在吊床上,听着金的鼾声,透过天窗看着旋转的月亮和星斗,查理感到自己既没有目标,也微不足道。他怀念什鲁斯伯里起伏和缓的青山。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渴望。他决定:在圣克鲁斯下船,让一切都见鬼去吧。他不适应海上生活——这与意志力毫无关系,是他该死的胃不争气。谁也拿它没办法。
第二天早上,小猎犬号在港口下了锚。他走上甲板,呼吸着夹着盐粒的芬芳空气,心中充满了希望。在他面前是一片壮丽的远景:火山形成的山峰巍然耸立在小城上空,上面点染着片片绿色。房屋都涂成灿烂的白色、黄色和红色。他能辨认出城市建筑上空飘扬的西班牙国旗和沿着码头行进的马车。
一只小船开过来传达领事的命令,接着是短暂的商谈。菲茨洛伊失望地扭过头——他不可能轻言细语地向他们讲这个消息。他说,如果他们上岸,就必须进行12天隔离。
“隔离!”查理未及细想,结结巴巴地说道。“但为什么?这里有什么疾病,这么可怕?”
“不是这里,”船长回答说。“是英格兰。他们怕我们携带有霍乱病菌。”
杰米·巴顿就在不远处。听到他们的话,他转过头去,兴奋得脸都扭得变了形。他记得英国人总是傲慢地认为自己国家什么都强。
他们又起锚扬帆前行。
小猎犬号向南驶往佛得角群岛时,船上生活好转起来。当它进入热带的温暖水域后,起伏的波浪变得平稳了。早晨的阳光像燃烧的箭,从蔚蓝的天空直射而下。而到傍晚,太阳又像一个橘红色的火球沉落在大海里。月亮在水面洒下一片粼粼波纹。
从轮船有节奏的起伏里,查理开始体会到了一种美的感觉。他很羡慕水手们在索具上攀爬的身影,有时只能透过船帆才能看见他们的一个个影子。夜里,他喜欢倾听海浪冲击船头的声音,喜欢听桅杆上船帆呼啦啦的声响。船友们给他起了个雅号——阿哲——哲学家的简称,以表他对自然科学的热爱。这个雅号很快就为大家接受了,因为它避开了前一阵子他的地位问题的尴尬:对于一个没有头衔的上层平民,这个尊称再好不过了。
查理感觉好些了。他开始又充满了希望,甚至还干点活儿。他做了一个4英尺深的浮游生物网,用一根曲棍撑开挂在船尾。才两个小时,他把网倾倒在甲板上,里面就捕到各种的海生物,其中包括一只水螅和一只僧帽水母——把他手指给螫了一下。
“你可真笨,去碰它,”麦考密克说。他在近旁,很想过来帮帮忙,但被查理婉言谢绝了。查理把手指放在嘴里。水母的黏液把他口腔上颚刺得生痛,但他极力不表露出来。
他抬头看着麦考密克,心想:这个鄙陋的东西对标本采集的意义的理解比我的猎犬高明不到哪儿去。有谁能让他明白自然科学的魅力呢?
“但看看这些东西,虽然它们在大自然中属于低等级,然而它们的体形却如此纤美,色彩却如此丰富。”他兴奋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如此丰富的美仅仅为了成就如此纤小的目的。难道这不让人觉得奇妙吗?”
麦考密克张开着嘴,瞪着双眼,转身走了。
不到一个星期,小猎犬号就到达了圣贾戈河西岸,然后停泊在波多普拉亚湾。当划艇靠近岸边时,查理感到全身血液奔涌——终于能把脚踏在坚实的大地上了!但奇怪的是,脚踏上陆地时并没给他多大异样的感觉。他并没找到自己长久梦想着的那种轻舒的感觉。或许是他到底已经习惯于乘船了吧。
他跟随着菲茨洛伊参加了许多社交活动,会见了葡萄牙总督和美国领事。然后,他在城里四处走走瞧瞧,看到扛着木制武器的黑人士兵,赤裸上身的棕色小孩和一栏栏的猪羊。他来到城郊的一个深谷。在这里,他终于——总算见到了洪堡的热带乐园。
湿热的空气迎面扑来。不知名的昆虫在他周围嗡鸣;不知名的花儿绚丽地绽放着。那茂密的植物,那陌生鸟啼的合奏,那果树与棕榈与藤蔓的华盖以及透射下来的束束阳光——那异域的喧腾的一切,让他如醉如痴。这就是他曾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像一个盲人梦想着光明。
第二天早上,他和菲茨洛伊划船去奎尔岛。那是一片光秃秃的火山岩。他仔细地察看那
里的地貌结构。他在滋生着大量标本的潮汐形成的水塘里搜寻,其中还捉到一只让他欣喜万分的会变色的章鱼。回到船上,他把一篮子的标本递到他看见的第一双手里,全然没意识到伸手的竟不是别人,而正是麦考密克。那人接过标本,把它一下扔到甲板上,眼睛死死盯着他。查理正高兴着,也没太在意这些。他忙着把部分战利品解剖了,另一部分则放到酒精瓶里寄回国去。
3天后,查理宽宏大量地捐弃前嫌,邀请麦考密克乘牛拉车一同深入内陆去。让人吃惊的是麦考密克居然同意了,因为他看着查理晾晒的标本在船尾的上层甲板区占据的位置越来越宽,他嫉恨得要命。
他们还没出发,麦考密克就开始抱怨起天太热来。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查理给他描述自己在奎尔岛上看到的让人奇怪的地质构造——一条距离地面约30英尺的水平白带从嶙峋的悬崖上穿过,近看时像是一个贝壳和珊瑚的压缩层。很明显,它曾位于海底。是什么使它悬在了半空中呢?他向麦考密克提了一个问题。
医生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他说答案很浅显。“那儿一度是海底。显而易见,后来水位下降了嘛。”
查理表示怀疑。“整个海洋吗?”他问道。“这些火山岛本身似乎也没那么老。这个解释不通。”
“那还能怎么解释?”
查理根据赖尔的观点提出了自己的理论。他说,山崖的隆起是其底座的剧烈运动导致的,而那个相对平稳的带状构造则表明作为其成因的地壳运动是一个渐进和递增的过程。
麦考密克吓了一大跳。
“陆地上升到空中?什么——像弹弓?比你在剑桥大学的异端邪说更有点哗众取宠的味道。”
他沉默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敢说,倘若我有幸亲自见过那岛屿的话,解释起来就会更容易。”
两人都有些愠怒,有足足一刻钟都没有说话。他们一直走到一棵枝叶繁盛的猴面包树前。树干的直径有16英尺,上面刻满了姓名缩写字母。他们坐在树下休息。查理从肩上解下一只水壶,两人喝了些水。
“我想你知道菲茨洛伊船长偏向你吧,”麦考密克突然说。
“偏向我?我请你说清楚你指的哪方面?”
“得了吧。你和那人一起进餐。你在他房间看书。你陪他出游。在这种情形下,你想想我能和你竞争吗?”
“我从未觉得我们在竞争。”
“而且——肯定你也知道,他严厉训斥过我。5天前,他把我叫到一边,惩戒我不要烦扰你,不要
自以为(他的原话)我们在考察方面拥有平等的权利。”
麦考密克咬着下唇。查理不知道他是愤怒还是伤心。
“但最起码,你能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吧?”
“绝对没问题。”
“你能让我随同你的物品寄一些标本回去吗?很显然,你搜集到的将是一个巨大的数目。我很难想像你会腾出一丁点空间给我。还没上船前,我就指望这次航行能给我一个成就的机会,使我成为一名搜集家。”
查理想了想,没有回答。他不想答应一件让自己日后后悔的事。但麦考密克那副悲哀的神情触动了他悲悯的心肠。他拍了那人肩膀一把,装着轻快地说:“当然可以——但得提醒你,适可而止。”
“一定。”
于此,两人都放松了下来,开始争论起猴面包树的尺寸来。查理认定它非常高,而麦考密克则肯定说是树干的干围给人造成的错觉,使它显得那么高的。他们还押了赌。
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情,给查理造成了从未有过的不安。因为最近的休战协议,他和麦考密克仍结队出行。他们穿过一片平如桌面的高地,来到旗杆山——一个以周围的荒野而闻名的海岬。在山的北边,他们发现了一条约200英尺深的狭窄山沟。找了好一段时间,他们终于发现一条通往沟底的陡峭石径,于是便沿着小路走了下去。
他们踏进的那片谷地是别样的一番天地,里面到处是繁茂的植被。谷底藤蔓遍布;长于岩石架上的树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昆虫。受到侵扰的鹰和乌鸦在他们近旁飞腾聒噪,想把他们吓唬走。一只乐园鸟从隐蔽的巢中突然飞出来,消失在现已距离他们头顶很远的一隙蓝天中。
当他们走下阴暗的谷底时,查理感到一种难以描述的紧张不安,似乎他们撞入了某种不知名的野兽的巢穴。对于这样的迷信思想,他从来就满不在乎,但却又怎么也摆脱不了那种感觉。这时,他听见已到达狭谷谷底的麦考密克大叫了一声,于是冲了过去。他发现他正盯着一堆各式各样的骨头,有些骨头上面的肉还没啃干净。
“是山羊骨头,我敢保证,”麦考密克说。“附近肯定有大型动物。”
他们决定搜索一下。查理备好枪,走山谷的一端,麦考密克走另一端。他们正摸索着往中部靠近时,查理突然听到一个响动。他一转头看见麦考密克就在离他不过10英尺的地方,枪口正对着他,脸上一副狡黠冷酷的表情。
“看在上帝的份上,喂,”查理看着枪管叫道。
这时,枪管突然往旁边一扬。查理听见背后有窸窣的响动和一声枪响。他转过头,看到一道色彩一闪,一只动物的后腿跃进了一个洞穴口。他推测那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
他们赶紧沿小路往上爬。到达开阔地带后,查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真是死
里逃生——虽然很难说到底是逃于人之手还是动物之口。
第二天,他们出发去测那棵猴面包树。菲茨洛伊量了两次,先用的是小型六分仪,接着又爬到树顶,从上面放绳进行测量。两次的结果都一样:树远不及它看上去那样高。菲茨洛伊画了一个草图以证明这一点。麦考密克胜了查理,欣喜若狂,一定要他当场给钱。当查理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硬币递给他时,他又一次窥见他的敌手脸上那冷酷的表情。
但接下来的一件事让他更为不安。在回汽艇的路上,麦考密克侧身赶到他面前假惺惺地说:“顺便说一下,昨天我碰巧去了奎尔岛。我看到了你说的那个岩石层。确实有点奇怪,不是吗?我真的希望你关于其构造的理论是正确的。”
查理非常吃惊,他居然那么快就转变了自己的观点。
“你是否注意到,”麦考密克接着说,“那个岩层里的贝壳与海滩上看到的一样?”
查理不曾注意到。“那又怎么样?”他有一点防御的架势。
“在我看来,那表明不管是什么地质运动导致它上升的——比如说地震或者其他地壳运动——其发生的年代必然不会太远。”
“现在该我祝贺你了,”查理触摸了一下帽子说。“毫无疑问,你是正确的。”
他的话很有气度,但他心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他心想,这家伙不是个傻瓜,东西学得快,而且还进行了细化和发展。我们可决不能让徒弟超过了师父。
船在佛得角停留了23天。那期间,菲茨洛伊对那些岛屿进行了精确的定位。然后,小猎犬号又扬帆起航了。他们往南航行时,气温与日俱增。大部分的时间,查理仍感到恶心。而现在,他又觉得昏沉沉的。用他对金的话来说,那感觉就像是“焖在熔化了的黄油里”。
他们在巴西海岸的圣保罗岩作了短暂停留,储备了些新鲜食物。菲茨洛伊和查理乘坐一艘尖尾快艇到岛上去畅快地玩了一番。那里的鸟不怕人,水手们径直走上去就可以用棍子打到。他们甚至徒手都抓到一些。另一艘带着麦考密克的汽艇也准备上岸去,结果被浪打开了,于是只好开到港口去钓鱼。水手们抛出鱼线,钓起不少石斑鱼。他们挥舞着桨击退前来掠食的鲨鱼。
最后,小猎犬号到达了赤道。查理自然早就听过关于那种古老仪式的种种传说。仪式被称作“过界”,充满着小学生的恶作剧味道。但船上的人都讲得不具体。恰恰相反,他们故意说得模模糊糊又挺吓人的样子,来拿他开心。2月16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和另外32个“格里芬”希腊神话中的恶兽,意指这些新手扮成恶兽。——编者——新来的人——被关在下层的甲板上。舱口被封死,里面一片漆黑,而且闷热难受。查理曾看到一眼艏楼,他觉得他们肯定都疯了:菲茨洛伊扮作海神尼普顿的模样,身穿一件托加袍,手持三叉戟,坐在上面。下面是一群身上涂着色彩的、半裸的人在和着笛子和鼓声疯狂地舞蹈。
舱口开了,下来4个海神的军士。他们直奔查理,拽住他的肩膀和双腿,把他上身扒光,然后蒙上眼睛把他带到上层甲板。圣歌在空中回荡,沉重的舞步震得船板直抖。无数桶水劈头盖脑地泼下来,弄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他被带到一块厚木板前,并强行要求他站在上面。
接着他的脸上被涂上沥青和油彩。有人用一块生锈的铁环给他“修面”。他觉得有些胡须都被拔了出来。然后随着一声信号——肯定是菲茨洛伊发出的——他觉得自己被脚朝天翻转过来,落在一面装满海水的帆里。有两个人把他往水里按,其中一个人动作很粗野。他挣扎着吸了一口气,又被按了下去,在水里憋了似乎好几分钟。正当他觉得自己要被淹死了时,两人松开了手。他像跃出水面的鲸鱼喷出一口水柱。过界仪式结束了。这是他人生中最为可怕的一次经历。
有人扔给查理一条毛巾,让他把身上擦干。甲板上到处是水、颜料和肥皂泡沫,非常滑,他不得不紧紧抓住索具。他留在那里观看其他的人,觉得除了最后一个外,大多数人比他更惨。相比于最后那个,他算是被折磨得够呛的了。这时他注意到站在齐膝深的船帆里的两个恶霸中有一个是麦考密克。他的前臂油亮油亮的,上面全是汗水和海水。
那天夜里,查理觉得自己已经越过了一条界线。他知道那些水手接纳了他,自己成了他们的一员。他曾一枪就把一只鸟击落下来,令他们一直羡慕不已。如今,无论什么时候,当他冲到甲板上去看海豚或者其他海洋生物时,他们都会和善地冲着他微笑。
查理站在船头近旁,感受着和风拂面的惬意。他仰望夜空,找到南十字座的位置。突然,他意识到自己不觉间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决心不放弃此次航行,无论前路如何,也要留在英国皇家海军舰艇小猎犬号上。他要坚持到终点。在这个地球上,除了这艘装备有10门炮、90英尺长的船外,他哪儿也不会去。船上74个人的航海勇气令他欣赏,他们的友爱之情让他珍惜——除一个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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