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行为让曼弗雷德确信他与伊莎贝拉和西奥多的爱情有关。杰罗姆现在如此大胆,一改往日的温顺态度,让他顾虑重重。公爵甚至怀疑这个修士是不是得到了弗雷德里克的秘密支持,因为弗雷德里克的到来和西奥多的出现之间好像有着某种联系。更让他不安的是,西奥多与阿方索画像如此相似,可曼弗雷德知道阿方索死去的时候的确没有子嗣。弗雷德里克已经答应把伊莎贝拉嫁给他。这些矛盾让他觉得一阵阵心烦意乱。他觉得只有两个办法能让他摆脱困境。一个就是将他的领地交给侯爵。……自尊,雄心都在反对这种想法;他深信 不疑的古老预言,也让他笃信自己有可能将领地传给子孙。另一个办法就是与伊莎贝拉结婚。他反复斟酌着这些令人忧虑的想法,一句话也不说,和希珀丽塔一起回到了城堡。最后,他还是对太太说出了自己的苦闷,想方设法让她同意离婚,甚至还要让她答应快点儿离婚。没费太多口舌,希珀丽塔就服从了他。虽然她竭力劝说他通过交出领地来解决问题,可是发现自己的劝说毫无效果。于是,她向曼弗雷德保证,她的良心不会反对离婚,更何况他已经说过,她根本没有理由反对离婚。
这种顺从,虽然不很彻底,却足以让曼弗雷德心中充满希望。他相信,凭着自己的权力和财富,他很容易就能使离婚诉讼得到罗马教廷的批准,而且,他决心无论如何也要鼓励弗雷德里克为达到目的而采取行动。他发现那位弗雷德里克太喜欢玛蒂尔达了,曼弗雷德会根据侯爵服从自己的程度来交出或收回女儿,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他甚至想先不让弗雷德里克参与这件事,直到他能为自己的安全想出更好的办法。
打发希珀丽塔回房间以后,他就去找侯爵,可是在穿过大厅的时候,他遇到了比安卡。他知道两位小姐都很信任这个女仆,突然想起要问问伊莎贝拉和西奥多的事情,就把她叫到了大厅凸窗底下,向她说了很多好话并做出了许多承诺,然后问她是否知道有关伊莎贝拉感情方面的事情。
“我!老爷!不,老爷……是的,老爷……可怜的小姐!她被她父亲的伤吓坏了!可是我告诉她他会好的,殿下不这么想吗?”
“我没有问你,”曼弗雷德答道,“她对她父亲的看法,你知道她的秘密。来,做个好女孩,告诉我,有没有年轻人……哈!……你了解我的意思。”
“上帝保佑!了解殿下,不,我不了解,我跟她说了几种可以治疗创伤的草药,休息……”
“我不是在谈,”公爵不耐烦地说,“她的父亲,我知道他会好的。”
“天哪,听到殿下这么说我真高兴,虽然我认为不该让小姐失望,可是我觉得她父亲脸色苍白,还有……我想起了当年轻的费迪南被威尼斯人打伤的时候……”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曼弗雷德打断了她的话,“现在,拿着这颗宝石,也许它可以让你集中注意力,不,不要害怕,我还会给你好处的……来,告诉我实话,伊莎贝拉心里有谁?”
“哦,殿下想知道这个!”比安卡说,“当然,可是殿下能保密吗?如果从您的嘴里传了出来……”
“肯定不会,肯定不会。”曼弗雷德叫道。
“不,您要发誓,殿下。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我说的话……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认为伊莎贝拉小姐并没有喜欢过少爷,也就是您的儿子……虽然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谁都看得出来。我肯定,如果我是个小姐……可是,哎呀!我得去伺候玛蒂尔达小姐了,她肯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儿。”
“不行!”曼弗雷德叫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捎过口信或送过信吗?”
“我!天哪!”比安卡叫道,“送信!我不是女神。我希望殿下相信,虽然我很穷,可我很诚实……殿下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马斯里伯爵来向玛蒂尔达小姐求婚的时候曾向我求过婚吗?”
“我没时间,”曼弗雷德说,“听你的故事。我也不怀疑你的诚实,但是你有义务向我说出一切。伊莎贝拉和西奥多来往有多长时间了?”
“不,没有事能瞒得过殿下,”比安卡说,“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西奥多,当然,是一个有礼貌的年轻人,而且,正如玛蒂尔达小姐所说,他长得非常像阿方索,殿下难道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是的,是的……不……你在折磨我,”曼弗雷德说,“他们在哪儿约会?什么时间?”
“谁?玛蒂尔达小姐?”比安卡说。
“不,不,不是玛蒂尔达,是伊莎贝拉。伊莎贝拉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西奥多?”
“圣母玛利亚!”比安卡说,“我怎么知道?”
“你肯定知道,”曼弗雷德说,“我也必须知道,我会知道的。”
“上帝呀!殿下不是嫉妒年轻的西奥多吧!”比安卡说。
“嫉妒!不,不,我为什么要嫉妒?也许我想撮合他们,如果伊莎贝拉真的不反对。”
“反对!不,我保证她不会反对,”比安卡说,“他是世界上最英俊的年轻人。我们都很爱他,城堡里没有一个人会反对他做我们的公爵……我的意思是,等殿下到上帝那儿去以后。”
“的确,”曼弗雷德说,“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哼,这个可恶的修士!我绝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走吧,比安卡,去照顾伊莎贝拉,不过我命令你,不要向别人透露一个字。留神她对西奥多的感情,有什么好消息,就告诉我,我会再给你一个戒指。待会儿在那个环形楼梯下面等我,我要去见侯爵,回来还要和你谈谈。”
曼弗雷德和弗雷德里克闲聊了几句,让侯爵把正在和他谈紧急事情的两名骑士支开。两名骑士刚一走,曼弗雷德就开始巧妙地向侯爵提起玛蒂尔达,发现他乐意接受自己的建议时,他就暗示侯爵,要娶玛蒂尔达还会有些麻烦,除非……就在这时,比安卡闯了进来,她显得非常惊慌,一边比画,一边惊叫着。
“噢,老爷,老爷!”她喊叫着,“我们全完了!它又来了!它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曼弗雷德吃惊地叫道。
“噢,手!巨人!手!……救救我!我快被吓疯了,”比安卡叫道,“我今晚不在城堡里睡了。我该去哪儿呢?我的东西可以明天再拿……我真该答应嫁给弗朗西斯科!……都是我太高傲了。”
“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年轻的姑娘?”侯爵说,“你在这儿是安全的,不要惊慌。”
“噢,大人您可真好,”比安卡说,“可是我不敢……不,请让我走吧。我宁愿抛弃一切,也不愿再在这里待一分钟。”
“走吧,走吧!你已经疯了,”曼弗雷德说,“不要打断我们的谈话,我们在谈重要的事情。先生,这个姑娘容易激动。跟我来,比安卡。”
“噢,天哪,不,”比安卡说,“它肯定是来警告殿下的,可为什么偏偏让我看到呢?我可是早晨晚上都祈祷呀。噢,如果殿下相信迪果就好了!那只手和迪果在走廊边的房间里看到的脚一样大。杰罗姆神甫经常告诉我们那个预言在最近就要应验。’比安卡,‘他说,’记住我的话……‘”
“你胡说,”曼弗雷德愤怒地吼叫起来!“滚开,用这些愚蠢的话去吓唬你的同伴吧。”
“什么,老爷!”比安卡叫道,“您以为我什么都没看见?您自己到大楼梯下面看看吧……我的的确确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告诉我们,美丽的姑娘,你看见什么了?”弗雷德里克说。
“难道殿下能听,”曼弗雷德说,“一个傻姑娘的胡言乱语吗?她听了幽灵的故事就信以为真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侯爵说,“她真的被吓坏了,不像是自己吓唬自己。告诉我们,好姑娘,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好吧,老爷,谢谢您,”比安卡说,“我敢说我的脸色非常苍白,等我恢复过来就会好了。殿下他刚才命令我去伊莎贝拉小姐的房间……”
“我们不想知道那么多,”曼弗雷德打断了她的话,“既然殿下要你说,就接着说吧,但要简短些。”
“老爷!您总是这样打断别人的话!”比安卡说道,“我害怕自己的头发……我从来没有这样过……哦,我刚才告诉大人,我接着讲,刚才按照殿下他的命令,我要去伊莎贝拉的房间。她住在那间浅蓝色的房间,在右边,在一段楼梯右边。我来到主楼梯旁边,正在看殿下他送给我的礼物……”
“我受够了!”曼弗雷德说,“难道这个女仆永远都说不到点子上吗?因为你悉心照顾我的女儿,我就给了你一个小玩意儿,这和侯爵有什么关系吗?我们想知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正要告诉殿下,”比安卡说,“如果你让我讲下去。我一边抚摸着那个戒指,一边上楼……我敢肯定,我还没有上三个台阶,就听到了盔甲哗啦哗啦响的声音,从各方面来看,这肯定就是迪果说过的把他吓跑的那种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先生?”侯爵说,“难道您的城堡里有巨人和妖怪?”
“老爷,什么,难道大人没有听说过走廊旁边的房间里那个巨人的故事吗?”比安卡叫道,“我奇怪殿下他怎么没告诉你……但愿您不知道那个预言……”
“这些小事无足轻重,”曼弗雷德打断了她的话,“我们让这个傻姑娘走吧,侯爵,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讨论呢。”
“对不起,”弗雷德里克说,“这些不是小事情。我在森林里找到的那把巨大的剑,还有这里与它配套的头盔……难道这些都是这个可怜的姑娘大脑中的幻觉吗?”
“贾克兹也这么想,但愿大人听到这个会高兴,”比安卡说,“如果不发生一些怪事,那太阳就从西面出来了。对我来说,如果这件事明天发生,我就不会感到奇怪。对了,我接着往下讲,我听到了盔甲的哗啦哗啦声,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抬头一看,大人请相信我,我看见主楼梯最上面一层的护栏上有一只戴着盔甲的手,很大,很大……我想我当时要昏过去了……就一口气跑到这里来。我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座城堡吗!就在昨天早晨,玛蒂尔达小姐还告诉我,说希珀丽塔太太知道某些重要的事情。”
“你这个无礼的家伙!”曼弗雷德叫道,“侯爵,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侮辱。难道有人收买了我的仆人,让她讲这些诽谤的故事来损害我的名誉吗?拿出男子汉的勇敢来争取您的权利,或者像我们已经说好的那样,通过我们与彼此的女儿结婚而言归于好。可是,请相信我,您坚持要听一个惟利是图的女仆讲这些东西,真让我感到不快。”
“您的指责毫无道理,”弗雷德里克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姑娘。我更没给她宝石!公爵呀,公爵,您的良心、您的罪行都在指控您,可您还怀疑我,留着您的女儿吧,也别再想伊莎贝拉了。已经降临在你们家的报应禁止我卷进来。”
弗雷德里克说这些话时,语气坚定,曼弗雷德吓了一跳,竭力安慰弗雷德里克。打发走比安卡,曼弗雷德在侯爵面前表现得非常谦卑,并巧妙地赞美了玛蒂尔达,侯爵又一次犹豫了。可是,因为这份感情才刚刚产生,所以他还无法马上下定决心。从比安卡的话里,他已经知道上帝在和曼弗雷德作对了。计划中的婚姻使他淡忘了自己本来的意图,可是和娶了玛蒂尔达以后再得到奥特朗托比起来,奥特朗托公国更具有诱惑力。尽管这样,他还是不想彻底收回自己的婚约,为了拖延时间,他问曼弗雷德希珀丽塔是否真的答应离婚了。公爵发现没有别的障碍,很高兴,仗着自己在妻子面前的权威,向侯爵保证这是真的,可以让她亲口告诉侯爵。
他们这样谈着,有人来报告说宴会已经准备好了。曼弗雷德领着侯爵来到大厅,希珀丽塔和两位年轻的小姐正等着他们。曼弗雷德让侯爵挨着玛蒂尔达坐,自己坐在了妻子和伊莎贝拉之间。希珀丽塔举止从容而又透着几分威严,两位年轻的小姐则沉默不语,有些哀伤。曼弗雷德想在晚上继续和侯爵谈话,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因此一直把宴会拖到了深夜,他假装非常高兴,不断与弗雷德里克干杯。侯爵比曼弗雷德想像的要更警觉一些,借口刚刚受过伤,谢绝了他频繁的敬酒。公爵只好打起自己的精神,假装毫不介意,不停地喝酒,虽然没有喝得不省人事,可也喝得醉醺醺的。
夜很深了,宴会才结束。曼弗雷德本应和弗雷德里克一起回去,可是弗雷德里克借口身体虚弱想早些休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殷勤地向公爵提议,他的女儿应该先陪公爵消遣一下,直到自己康复后能陪公爵。曼弗雷德接受了这个建议,不顾伊莎贝拉心中多么痛苦,就陪着她去了她的房间。玛蒂尔达等着她的母亲,想和她一起去城墙上呼吸一下晚上的新鲜空气。
人们刚刚各自散去,弗雷德里克就离开自己的房间,询问希珀丽塔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她的一个仆人告诉他,刚才没有看见她出去,一般在这个时候她都会回到自己的祈祷室,他也许能在那儿找到她。在宴会期间,侯爵对玛蒂尔达的感情越来越强烈。他现在希望马上找到希珀丽塔,确认她丈夫做出的保证。欲望使他忘记了警告过他的那些凶兆。他蹑手蹑脚,悄悄来到了希珀丽塔的房间,带着鼓励她答应离婚的决心,走了进去。他已经看出来,在让自己得到玛蒂尔达之前,曼弗雷德决计要把伊莎贝拉先搞到手。
侯爵见太太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并不感到奇怪。以为她就像他刚才听说的那样,正在做祷告。他继续往前走,门半掩着,屋里光线很暗,阴沉沉的。轻轻推开门,他看见一个人跪在圣坛前,等走近一些,他发现那不像是个女人,而是一个披着黑色长斗篷的人,正背对着他,好像在全神贯注地做祷告。侯爵正要转身离开,那个人站了起来,沉思了一会儿,没有理他。侯爵以为那个虔诚的人会走过来,想为自己不礼貌地打扰了别人表示歉意,就说道:
“尊敬的神甫,我来找希珀丽塔太太。”
“希珀丽塔!”一个空洞的声音回答道,“你来这个城堡是为了找希珀丽塔吗?”然后,那个人缓缓地转过了身子,露出了没有肉的下巴和一具空空的骷髅架子,外面裹着一件隐士的斗篷。
“善良的天使保佑我!”弗雷德里克一边叫,一边往后退。
“你得值得他们保护。”那个鬼魂说。
弗雷德里克跪了下来,恳求那个幽灵可怜可怜他。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幽灵说,“还记得雅法森林吗?”
“您就是那个高贵的隐士吗?”弗雷德里克用颤抖的声音叫道,“我该怎么做才能使您永远安息呢?”
“你被解救出来,”幽灵说,“就是为了追求情欲的快乐吗?难道你忘了埋在地里的宝剑和那上面刻着的上帝的意志吗?”
“我没有忘记,我没有,”弗雷德里克说,“可是,神圣的灵魂,请告诉我,您有什么吩咐?还需要我做什么?”
“忘掉玛蒂尔达。”鬼魂说着就消失了。
弗雷德里克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好大一会儿,他毫无知觉,然后脸朝下俯卧在圣坛前,祈求一切神灵原谅他。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美丽的玛蒂尔达,忍不住泪如雨下。他已经忘了自己,趴在地上,心中只有悔恨和情欲在激烈地斗争着。他还没能摆脱这种精神上的痛苦,希珀丽塔太太拿着一根细小的蜡烛独自一个人来到了祈祷室。她看到一个人毫无知觉地趴在地板上,以为他死了,就发出了一声尖叫。这让弗雷德里克恢复了知觉。他猛地站起来,脸上满是泪水,想冲出房间,却被希珀丽塔拦住了,她用最哀伤的语调恳求他解释为什么会如此反常,他为什么会趴在地上。
“啊,善良的太太!”侯爵满含悲痛地说着,停了下来。
“看在上帝的分上,老爷,”希珀丽塔说,“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忧伤的声音,还有关于我名字的可怕的惊叫意味着什么?上帝还为不幸的希珀丽塔准备了什么灾难?……您还是这么沉默!以每个富有同情心的天使的名义,我祈求您,高贵的公爵,”她说着,倒在了他脚下,“告诉我您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知道您可怜我,害怕让我太伤心。说吧,可怜可怜我!难道您知道关于我孩子的事情?”
“我不能说,”弗雷德里克喊叫着挣脱了她,“噢,玛蒂尔达!”
他把太太甩在一边,冲向自己的房间。在房间门口,他遇到了曼弗雷德。公爵因为喝了很多酒,加上对爱情的憧憬,因此非常兴奋,想约弗雷德里克去听听音乐,狂欢一下。弗雷德里克根本没有心思去参加什么宴会,觉得特别反感,就粗鲁地推开了公爵,进入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把曼弗雷德关在了门外,然后把门反锁上了。傲慢的公爵被这种反常的举动激怒了,决定采取极为残暴的行动。他穿过院子的时候,遇到了安插在修道院监视杰罗姆和西奥多的那个仆人。那个人急急忙忙,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他的主人,西奥多和从城堡去的一位小姐正在圣·尼古拉斯教堂的阿方索墓前幽会。他跟踪西奥多到了那里,可是晚上光线太暗,他没看清那个女人是谁。
曼弗雷德暴跳如雷,想起自己向伊莎贝拉表达感情时,她毫不留情地让他走开。她如此不安,肯定是急着要去见西奥多。这种推测让他感到气愤,再加上刚才她父亲又惹恼了他,因此,他悄悄地朝大教堂跑去。公爵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借着窗户里透进的微弱月光,听到阿方索墓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低语声,就悄悄朝那边走去。他听清的第一句话是:
“难道,哎呀!取决于我吗?曼弗雷德永远不会同意我们结婚的。”
“对,这样就可以阻止了!”这个暴君叫着,拔出短剑,从说话人的肩膀上方朝她的胸膛刺去。
“啊,我被杀死了!”玛蒂尔达叫着倒了下去,“上帝啊,接受我的灵魂吧!”
“畜生,野兽,你要干什么?”西奥多叫着冲了上去,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短剑。
“住手,松开你不敬的手!”玛蒂尔达叫道,“那是我的父亲!”
曼弗雷德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一会儿捶着自己的胸脯,一会儿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用尽力气想从西奥多手里夺回那柄短剑,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西奥多不知所措,只是满怀悲痛地照顾着玛蒂尔达。听到他的呼救声,一些修道士跑出来帮忙。他们有的帮着伤心的西奥多一起为奄奄一息的小姐止血,有的则努力制止曼弗雷德伤害他自己。
玛蒂尔达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着西奥多,感谢他的一份深情。她竟然恳求正在救他的人去安慰她的父亲。
这时,杰罗姆听到了这个致命的消息,也来到了教堂。他的脸色似乎在责备西奥多,可又转向了曼弗雷德,他说:“现在,暴君,看到报应在你身上实现了吧!阿方索的血脉向上帝呼唤复仇,上帝已经准许暗杀来玷污它的圣坛,你可以让自己的鲜血流在这位公爵的墓前!”
“你这残酷的人,”玛蒂尔达叫道,“竟加重一位父亲的悲哀!愿上帝保佑我的父亲,像我一样原谅他!老爷,我慈祥的父亲,您能原谅您的孩子吗?我来这里真的不是为了见西奥多。我母亲让我来墓前为您祈祷,也为她祈祷,我来到这儿,发现西奥多也在墓前祈祷……最亲爱的父亲,保佑您的孩子吧,说您原谅她吧。”
“原谅你,我这丑恶的杀人犯,”曼弗雷德叫道,“可是杀人犯能被原谅吗?我把你当成了伊莎贝拉,可是上帝却让我血淋淋的手刺向了我自己的孩子……噢,玛蒂尔达,我说不下去了,你能原谅我盲目的愤怒吗?”
“我能,我会的,上帝可以作证,”玛蒂尔达说,“如果我还能活着请求他的话……噢,我的母亲,她会怎么想!您能安慰她吗,老爷,您能不能不赶她走?她真的深爱着您……噢,我快不行了,把我抬到城堡去……没见到她,我又怎么能合眼呢?”
西奥多和修士们请她忍着些,想把她赶紧送到修道院去,可她苦苦哀求人们把她送到城堡去,大家被她打动了,就把她放到担架上,按照她的请求把她送回城堡。西奥多用自己的胳膊托着她的头,绝望地俯身看着她,竭力鼓励她要相信自己能活下去。杰罗姆在她的另一侧,用天堂的话语安慰她,把一个十字架举在她的面前,为她能够获得永生作准备,十字架上面洒满了她纯洁的泪水。曼弗雷德怀着深深的痛苦,绝望地跟在担架后面。
他们还没有到达城堡,希珀丽塔就已经知道了这可怕的灾难,跑出来见她那被杀的孩子,可是一见到那悲伤的队伍,巨大的悲痛就让她失去了知觉,昏倒在地上。伊莎贝拉和弗雷德里克正陪着希珀丽塔,此时几乎被同样的悲痛击倒了。玛蒂尔达本人对自己的处境似乎并不在意,心里只有对母亲的爱。她让担架停了下来,希珀丽塔一恢复知觉,玛蒂尔达就询问她的父亲在哪里。他来到她面前,泣不成声。玛蒂尔达抓起了父亲和母亲的手,用自己的双手捧着放在了自己的胸口。看到玛蒂尔达这样孝顺,做出了如此让人心碎的动作,曼弗雷德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扑倒在地,诅咒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伊莎贝拉知道玛蒂尔达无法承受这种场面,就让人把曼弗雷德送回他自己的房间,同时让人把玛蒂尔达送到最近的房间里去。希珀丽塔也和她的女儿一样奄奄一息,心里只想着玛蒂尔达。温柔的伊莎贝拉请她离开一下,好让医生检查玛蒂尔达的伤势,她却叫了起来:
“让我离开?决不!决不!决不!我只为她活着,我要和她一起死。”玛蒂尔达听到母亲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又闭上了,没有说话。她越来越弱的脉搏和冰冷的手很快就让人们放弃了救活她的希望。西奥多跟着几个医生到了外间,听到他们说已经毫无救活的希望时,顿时怒不可遏。
“既然她活着,不能属于我,”他喊叫着,“至少死了,应该属于我!父亲!杰罗姆!难道你不能让我们结合吗?”他冲着修士喊道,此时的杰罗姆正和侯爵陪着那些医生。
“你这么狂躁,想干什么?”杰罗姆说,“这是结婚的时间吗?”
“是的,是的,”西奥多喊叫着,“哎呀!我不会再同别人结婚了!”
“年轻人,你太鲁莽了,”弗雷德里克说,“你以为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会听你表白爱情吗?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公爵有的,”西奥多说,“奥特朗托公爵有的,我都有。这位神甫,也就是我的父亲,已经告诉我我是谁了。”
“你胡说,”侯爵说,“只有我才是奥特朗托的公爵,现在曼弗雷德因为谋杀,因为亵渎神灵的谋杀,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权利。”
“老爷,”杰罗姆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他告诉您的都是实话。我本不想这么快就泄露这个秘密,可是命运非要这样做。我可以证实他鲁莽的激情让他泄露出来的秘密。公爵,您知道,当阿方索乘船前往圣地的时候……”
“这是解释的时候吗?”西奥多叫道,“父亲,来吧,让我和小姐结婚吧,她应该是我的……别的事情我都会绝对服从您。我的心肝,我亲爱的玛蒂尔达!”西奥多说着冲回了里间,“你要离开我吗?你难道不保佑你的……”伊莎贝拉示意他安静一点,她知道小姐的生命已经快结束了。“什么,她死了?”西奥多喊叫着,“这怎么可能?”他的呼喊让玛蒂尔达又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寻找她的母亲。
“我的心尖儿!我在这儿,”希珀丽塔叫着,“不要以为我会抛弃你!”
“噢,您可真是太好了,”玛蒂尔达说,“可是不要为我哭泣,我的母亲!我要去一个永远没有痛苦的地方了……伊莎贝拉,你一直很爱我,你能像我一样来爱这位亲爱的、亲爱的女人吗?……我真的很累!”
“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希珀丽塔说着,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我能再多留你一会儿吗?”
“不行了,”玛蒂尔达说,“让我到上帝那儿去吧……我的父亲在哪儿?原谅他吧,亲爱的母亲……原谅他杀了我,那是一个误会。噢,我差点忘了,亲爱的母亲,我曾发誓不再见西奥多……也许这就是导致这场灾难的原因,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能原谅我吗?”
“噢,别让我痛苦的心再受伤了,”希珀丽塔说,“你从来没有冒犯过我。哎呀!她昏过去了!救命!救命!”
“我还有话要说,”玛蒂尔达挣扎着,“可那不是……伊莎贝拉……西奥多……为了我……噢!”她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死了。伊莎贝拉和女仆把希珀丽塔从玛蒂尔达的遗体边拉开了,可是西奥多威胁说,谁敢让他离开,他就杀死谁。他在玛蒂尔达冰冷的手上吻了无数次,说出了绝望的情人可能说出的各种话。
与此同时,伊莎贝拉正陪着伤心的希珀丽塔太太回房间,可是在院子里,她们遇到了曼弗雷德。他正被自己的心事搅得心烦意乱,急着想再次去看一看自己的女儿,正朝着玛蒂尔达躺着的房间走去。这时,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他从这两个人痛苦的表情中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什么!她死了?”他狂乱地叫着,就在这时,天上传来一阵巨大的雷声,城堡在摇晃,大地在颤抖,随后又传来丁丁当当的盔甲声。弗雷德里克和杰罗姆都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就要来到了。所以,杰罗姆命令西奥多跟着他们,冲进了院子。西奥多刚一出来,曼弗雷德身后所有的城堡围墙就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推倒了。阿方索巨大无边的影像出现在废墟中。
“西奥多是阿方索真正的后嗣!”那个影子说。然后,伴着一阵隆隆的雷声,那个影子缓慢地朝天空升去,云彩向两边分开,出现了圣·尼古拉斯的形象,他迎接了阿方索的影子,然后伴着一道美丽的闪光从人们的眼前消失了。
所有看到这个景象的人都趴到地上,接受了神的意志。第一个打破寂静的人是希珀丽塔。
“老爷,”她对沮丧的曼弗雷德说,“看到人类所谓的高贵有多么虚无了吧!康拉德走了!玛蒂尔达走了!从西奥多身上我们看到了奥特朗托真正的公爵。他的命运是个奇迹,可我不知道……这对我们已经足够了,我们的末日已经被宣判了!难道我们不应该……我们只能……把剩下的有生之年献给上帝,祈求他免除我们的灾难吗?上帝驱逐我们,我们能去哪儿,难道只有修道院才能为我们提供一条退路吗?”
“你这个无辜却不幸的女人!你的不幸是由我的罪恶造成的!”曼弗雷德说,“我的心灵最后还是接受了你虔诚的告诫。噢,你能……这不可能……你一定想知道……最后让我来审判自己吧!我满心羞愧,只有这样,才能使已经被我冒犯了的上帝感到满意。是我的身世招来了这些报应,让我的忏悔来赎罪……可是,啊!什么才能赎去篡位和谋杀孩子的罪过呢?在一个神圣的地方谋杀一个孩子。听着,各位,但愿这个血腥的故事能警示未来的暴君!
”你们都知道,阿方索死在了圣地……你们可能要打断我的话……你们可能要说他死得冤枉……的确是这样……那么这杯苦酒为什么偏要曼弗雷德来喝下去呢?里卡多,我的祖父,是阿方索的侍从……我想掩盖先辈的罪恶,可一切都是徒劳!他毒死了阿方索,然后谎称里卡多是继承人。他的罪恶一直纠缠着他。可是他却没有像我这样失去康拉德,没有失去玛蒂尔达!而我现在却为他的篡位付出了一切代价。后来,他遇到了一场风暴,为了摆脱这些纠缠,他向圣·尼古拉斯发誓,如果他能活着到达奥特朗托,他要建一座教堂和两座修道院。圣·尼古拉斯接受了他的承诺:那位圣人出现在他的梦中,答应里卡多的后代可以占有奥特朗托,在公国真正的主人长得太大,无法再住在城堡之前,里卡多的子孙可以一直享有奥特朗托。哎呀!哎呀!这个不幸家族的男男女女只有我自己活了下来!……我说完了……这几天的灾难大家都看到了。这个年轻人怎么会是阿方索的后嗣,我不知道……虽然我不怀疑这一点。这些领地归他了,我交出领地……可是我一直不知道阿方索还有后嗣……我不怀疑上帝的意志……贫穷和祈祷将会伴曼弗雷德度过悲痛的余生,直到他被召唤到里卡多那里去。“
”剩下的该由我来说了,“杰罗姆说,”当阿方索乘船前往圣地的时候,他被一场风暴吹到了西西里岛。正如殿下听说的那样,载着里卡多和部队的船只与阿方索分开了。“
”这是真的,“曼弗雷德说,”你这样称呼我为殿下,让一个现在已经无家可归的人实在无话可说……哦!就这样吧……请接着讲。“
杰罗姆脸红了,接着讲下去。
”阿方索先生被风困在西西里岛三个月。在那里,他迷上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名叫维多利亚。他太喜欢她了,于是两个人结了婚。可是,对于正在参加圣战的他来说,这桩婚姻是不合时宜的。因此,他决定暂时对他们的婚姻保密,等十字军东征返回以后,再来找她,到时再宣布她为自己的法定妻子。阿方索走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有了身孕。后来,她生下了一个女儿,不久她就听到了丈夫的噩耗,还听说里卡多继承了丈夫的一切。一个孤苦无助的女人能怎么办呢?她有什么证据吗?……当然,先生,我有一封可靠的信……“
”不需要,“曼弗雷德说,”这些天的灾难,还有我们刚才看到的影像,比那封信的说服力要强一千倍。玛蒂尔达的死和我的无家可归……“
”请冷静,老爷,“希珀丽塔说,”这位神甫并不想勾起你的悲痛。“
杰罗姆接着讲下去。
”我不讲那些没用的了。维多利亚的女儿长大以后,嫁给了我。维多利亚死了,这个秘密一直藏在我心里。后来的事情,西奥多已经说过了。“
修士的话结束了。人们忧郁地回到了残存的房间里。早晨,曼弗雷德签署了退位书,希珀丽塔也表示同意,两个人分别去了附近的两家修道院,做了修士和修女。弗雷德里克把女儿嫁给了新公爵,希珀丽塔对伊莎贝拉的疼爱也促成了这件事。可是西奥多还没从刚刚失去玛蒂尔达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一时无法去爱另一个女人。他多次与伊莎贝拉谈起他心爱的玛蒂尔达,后来终于明白,如果总是跟自己的伴侣谈论自己内心的痛苦,他就永远不可能得到幸福。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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