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陵生 译
沃克推销的那种录音机外观很漂亮,铝合金和塑料的外壳,四四方方,结实美观。它被放在涂蜡的柜台上,在它周围故意放了一些难看的当地技术产品。别出心裁的销售技巧——他想,手里紧紧攥着他祖父传给他的公文包,似乎那是他的护身符。
希克特赫赫-普斯-克斯特赫斯特,店主说道,沃克大脑里的内植词汇芯片翻译出来意思就是:“多漂亮的玩意儿。”店主一边说着,一边用他那壳质的手指掂起录音机,手指刮擦着铝合金表面,发出尖锐的声音,沃克听着难受极了。“这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
沃克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好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斯夫希普夫斯语太难太复杂了。“它会听你说话,会重复你说过的话,”他说,“你说一整天话,它就能将一整天的话都记下来,这可是地球技术,方圆许多光年之内都没有这种技术的。”斯夫希普夫斯语中的“光年”读做“赫克希克赫斯克赫特”,这个音太难发了,但愿自己发音正确。
“确实不错,很稀罕的玩意儿。”外星人头部周围粉红色皱褶样的东西,或者说是它的腮下肉,不停地颤动着。它并没有朝下看,复眼构造的眼睛,加上少了一个脖子,使得它没法往下看。但是沃克可以断定,它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录音机上,而不是他本人。不过,他还是保持着微笑,以一种真诚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外星人,希望它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的诚意来。
“如此独特的东西不是鄙人这样的人用得起的。”店主终于开了口。丝斯希丝克,敝人这样的人——但愿我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音节,那我会高兴死的,沃克心想。
不能光看价格,要看它值不值。“想想看这东西用处有多大,”他也嘶嘶做声回答道,“永远不用再担心忘记什么事情。”他不能确定用赫特普斯特克表达“事情”这个词对不对,不过,他觉得它应该懂得他的意思。
“尊贵的客人,来一杯思希希怎么样?”
沃克的笑容僵住了,思希希是这个星球上的一种饮料,你几乎无法将它和温热的尿液区分开来,但是他知道,如果他拒绝在这里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那么这笔生意就谈到这里为止了。“鄙人恭敬不如从命。”他说。他已经记住了这句话的发音,音节流畅地滑过他的舌尖。
乘着店主为他准备饮料的当儿,他饶有兴致地看起这家店里经营的货物来。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六级陶器店,堆着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褐色和灰色的陶制品。说真的,这个星球上外星人的生物技术远远超过地球——这堆东西中有的在地球上可值上千块钱,不过,这里面哪些更值钱,他可说不上来,这方面他不在行,再说,他来这里是搞推销来的,不是来采购的。
这位店主比他的大部分同类都更矮小,身高140公分左右,全身黑色,只有身上的棘刺尖上带点黄色,眼睛是绿色的。尽管它的样子长得像一只昆虫,但它却是温血动物——在它的壳质表面下,有骨骼有肌肉有器官,但都与沃克的不一样,而这些外星人的心理和文化甚至比它们那蠕动着发着奇怪音节的口器还要奇怪得多。
“为友谊干一杯。”外星人说,递过一杯热气腾腾的思希希,沃克的手指与外星人的手指触了一下,他身上不由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温热的皮肤,上面覆满了细密的茸毛,还带点黏黏的感觉——他礼貌地点头接下,将杯子举到自己的唇边。
他啜了一小口,觉得这样就可以礼貌地应付过去了,只是感觉实在糟透了。
“很好。”他说。
40分钟后,他们的话题终于又回到这个录音机上来了。“这个东西美妙无比,只是我买不起,请问尊贵的客人,这东西能不能短期租用呢?”
“没有必要试用,产品包您满意。”他说,他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打动它,不过他知道,这么多年来,这种录音机的销路一直很好,从没让他失望过。
特克-特克-特克,外星人说,咂着它的上下两片口器,沃克的翻译词汇中没有这句话。他真想扼死面前这东西,它为什么不坚持说它们自己的语言呢?但是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这种不耐烦的表情显现在脸上。
停顿片刻,外星人伸出一只手来——沃克不知这种姿势是何意思。
“如果您能把您的那东西借我暂用一下,我们再谈一下条件,怎么样?”
“在下愿闻其详。”
“无限期的租借,价钱嘛,当然,可以再商量……”
“你出个价吧?”沃克打断道。他明白,他这会儿已经失去了通常彬彬有礼的风度。但是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早饭后他还什么都没吃过呢——如果再做不成这笔生意,那他剩下的钱连午饭都没得吃了。
特克-特克-特克,又来了。“143块。”它终于报了价。
沃克只觉得血往上涌。他指望着卖了这个录音机,至少可以再维持一个星期,要知道,他的旅馆费一晚上就得27块钱,而且那旅馆也不值这个价,条件太差劲了。可是他已经磨了几乎一天的嘴皮子,想挣回一点现钱,这还是第一次谈到具体价格上来。
“70怎么样?”
外星人那不断微微颤动着的腮帮子肉,突然停下不动了。沃克知道他出的这个价惹恼了他,他的心直往下沉,只是脸上的笑容还照样摆在那里。
“70这个数太不合适了,对于您这样尊贵的客人,出70,简直是对您的侮辱嘛。”
外星人的这种数字概念真让人搞不懂!沃克赶快说些致歉的话。
“我出73,”店主继续说下去,“这个价格最合适了,尊贵的客人对此还有什么异议吗?”
沃克忙着说些不好意思之类的话,几乎没弄明白对方的还价是什么意思。但是凭着推销员的直觉——他的父亲和祖父遗传给他的DNA片段——他知道此时应该不失时机地表示一下,于是他学着外星人的样子嘶嘶地说出“在下接受您慷慨的出价”之类的话,他不想这事再出现什么波折了。
过了一个小时,店主才将钱数好——软软的褐色块状物,就像兔子屎一样的东西,每一块的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塞入沃克的手里,他的录音机越过这堆钱的上方递了过去。店主嗅闻着那堆钱的气味,对他说,3个17块,2个9块,还有一个4块,加起来一共就是73块钱,他们按说好的价格成交了。沃克将钱分装在几个口袋里,以免一不小心,又像上次那样将一个星期的薪水当做小费一下全给了脚夫了。他得靠这乔卡斯蒂牌的录音机才能活下去,这让他很恼火。他宁愿使用这里外星人的一些技术,而不喜欢用自己的鼻子去闻外星人用信息素“写”下的东西,那气味太辛辣了。
沃克从店堂挤压式的大门挤出去,走到燥热喧闹的街道上,街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暮晚的阳光投下一道道尘土飞扬的橙色光柱,懒洋洋地照射在那些匆匆来去的外星人的甲壳上。它们中有做小生意的,有当官的,有个子高大魁梧的体力劳动者和士兵。除了一些笨重粗陋的运输车外,没有小汽车,也没有自控飞机……只有摩接踵的外星人行走时发出的瑟瑟声,它们那种嘶嘶做声的刺耳语言不绝于耳,它们长有硬刺的肢体互相摩擦着,或者碰在圆圆的葫芦形墙体上,发出尖锐的刮擦声。这里那里,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外星人挤成一堆儿在说话,挡着别人的去路,而别人干脆就从它们身上爬过去。这些外星人简直没有一点个人空间的概念。
有一次,一群外星少年蜂拥着从他身上爬过去——它们那节状的腿,壳质的身体,还有那像发臭的沼泽地积水般难闻的气味,这一切对他来说,简直像是一场噩梦。他的公文包被那一阵乱挤给碰掉了,他不得不在它们的践踏之下挣扎着去抢那个公文包。想起来他就不寒而栗——那个公文包里不仅放着他一些最重要的文件,而且公文包还是他的祖父留下的,他大学毕业时,父亲将它传给了他。
他用手紧拽着夹克衫领口处,将公文包紧紧夹在腋窝下,用肩膀左冲右突才从这群少年中挤了出来。
沃克坐在会客室里,这里的希望可能会大一些——说实在的,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了——这是一家建筑材料厂,厂名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琥珀石”。经过五天的太空旅行,在这个到处都是外星虫豸的梦魇般的城市里呆了八个星期,研究了与五种不同种族外星人接触所需要了解的多达15亿兆字节的数据资料,经过所有这些努力后,他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待那个令人讨厌的发出难闻气味的客户,而且只是一个潜在的客户……目前还没有签到任何合同。但是沃克每隔两个星期都要来这里呆上几天,与这个客户见面,他觉得自己有把握争取到一笔大生意,他要做的就是常来这里探听消息。
从那个巴掌大的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转成了夕阳红,“琥珀石”的主人终于从里面办公室里露面了。
“啊,人类!您大驾光临,鄙人深感荣幸。”这些外星人不会发他名字“沃克”的音,即使是在发“人类”这个词的时候也带些赫嘶嘶赫普克的音。
“见到您,我也很感荣幸。我提供给您的信息看了没有,就是三天前?”
“看了,很有意思。没有比这更好的软件了。”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当然是有的,确实有,问题多了——谁来翻译这些软件资料,到哪里去复制它?哦,天气真冷,你来时是经过普斯希斯普特,还是取道丝斯克普斯……不过产品本身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我一向努力与客户保持良好关系的。
沃克苦苦思索着,如何插上话去,将谈话引向正题,努力获得谈话的主控权:“贵厂经营状况如何?”
特克-特克-特克,客户说道,将手放在自己的肩头上:“贵客大概也注意到了,白天变得越来越长了。”
沃克一点也不明白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无论经营如何,提高效率总是必要的。”
“贵客对鄙厂美言赞誉,谢了。”
尽管汗水已从他领带后面淌了下来,沃克却觉得自己如置冰窖,对方显然是拒绝再谈下去了。“本公司的软件可提高生产能力和库存管理效率二至三倍以上。”他说,努力说出他记得最清楚的一些词汇。
“啊,你们出色的软件当然比我们微不足道的计算机系统要强得多。我们的技术是望尘莫及的。”
“我们可以提供全套方案,硬件系统、软件系统、支持系统,绝对兼容,包您满意。”沃克微笑着,努力表现出自己的自信来——不,不仅仅是自信,还有爱,对该产品的挚爱。
特克-特克-特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表示有兴趣吗?“很有意思,是的,别具一格。啊,太阳落山了。”它向着窗户那边做着手势,夕阳红已渐褪去,天色渐渐暗下来,“让尊敬的客人在鄙处花费了这么多宝贵的时间,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
“鄙人无意冒犯贵客,不过您该休息了,欢迎明天再来光临鄙公司。”外星人转过身去,消失在办公室里间。
沃克坐在那里,心里直冒火。被这只虫子就这么打发了,他想,自己降格以求到了何种地步!他茫然盯视着公文包磨损了的表面,似乎在那上面能够找到答案似的。但是这个留有两代成功销售员印迹的公文包只是沉沉而无言地卧在他的膝上。
虽然太阳已经落山,空气还是那样压抑闷热,街上挤满了许多外星人,黄绿色的生物照明灯光照在它们身上,看起来比白天显得更加怪诞异常。沃克将祖父留下的公文包紧紧地抱在胸前。发出恶臭的外星人在他身边挤挤撞撞的,它们身上的棘刺不断地扎在他的衣服和头发上。
他饿得饥肠辘辘,可他一筹莫展。中午吃的饭剩下了一大半在盘子里,他咽不下去,只胡乱地扒了几口,再说那还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了。他希望能找到更可口些的东西来吃,但也不抱多大希望,一个饿得要死的旅行者却找不到吃的东西,这个世界未免有些太残酷了。
就在这时,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弥漫着的辛辣酸臭味中,沃克的鼻子突然闻到街上飘来了一股温暖舒服的香味,像是烤土豆的味道。他在街上来回找着,将手中的阅读器对准了墙上那些信息素广告,“最佳壳质蜡”、“蓝河保险公司”之类。正当他怀疑自己闻到的气味只是一种思乡之情引起的幻觉时,阅读器小屏幕上显示,他已经来到了一家“生命精髓素食馆”的面前。
他一直不知道斯夫希普夫斯语言中还有“素食”的概念,且不管它是什么吧,可以肯定的是,它的味道确实不错。他推开了餐馆的挤压门。
里面空间很小,天花板压得低低的,只有一个低矮的弧形柜台,柜台前面有五个座,只有一个座上有人,那是一个褐色皮肤的矮个子外星人,它的棘刺尖儿是白色的,眼睛是红色的。它静静地坐在那儿,双手交叠着放在柜台上,沃克觉得它的样子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似的。
沃克选了一个位子,将脱下的夹克衫折起来放在一个座垫上,尽可能让自己坐得舒服些。柜台前面有一个凹进去的空间,可以在这里拿取所点的食物,里面放有两头都可用的勺子,一把餐桌上用的碎冰锥,还有一些形状古怪的餐具,它们是用来干什么的,他暂时还没搞明白,还有一小碗水(让他深感尴尬的是,这水是用来让客人洗手指尖的,而不是用来喝的)。但是没有用来点菜的菜单。
在这个星球上,菜单是让他最感无奈的东西,上面用信息素痕迹列出来的菜的名称,多数都不在他阅读器的词汇范围之中,即使能翻译出来的那些东西也让他不明所以——那个什么“北方风味陆地蟹”究竟吃得与否呢?他经常饿着肚皮离开,不是为他服务的外星人让他倒了胃口,就是菜没法吃,或者两者兼有。即便如此,菜单毕竟还是他略懂一二的东西,在没有菜单可以指点的情况下,他真不知道该怎样来订餐了。
他用手指在柜台台面上敲打着,坐立不安地等待服务员的出现,要说这个星球上的外星生物,它们通常总是永不厌倦表现出彬彬有礼的风度,态度周到热情,但这儿的情况显然有些不太一样。无奈之下,他立起身来准备离开。当他正要套上外套,准备重新融入到外面的人群中去时,突然又闻到了一阵烤土豆的香味。他转过身来对着仍然安坐在那里的唯一顾客:“没菜单,没侍者,我饿,怎么订餐?”
外星人没有回头:“安静坐着,静待满意服务。”它的声音像在喃喃低语,不像他所听到的其他外星人的声音那么刺耳。
静待满意服务?沃克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嘲讽的话,但是他的语法知识不足以表达心里的想法。他真饿极了,食物的香味又是如此美妙,于是他脱下外套,又坐了下来。
他坐着,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着放在柜台上,盯视着面前墙上褐色和奶油色交替的旋涡状图案。这些墙面材料大概是来自那个“琥珀建材厂”的吧——利用某种经过基因改造的生命形式生产出来的东西,这些有机生命吃进垃圾,排泄出建筑材料的原料。他不愿多想这些事情……他不喜欢外星人的这种生物技术。
沃克凝视着墙面,他想,如果将“琥珀建材厂”的产品弄到地球上去卖会怎么样呢?地球人对这些产品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其不理解程度大概也不亚于他在这里推销的软件产品,不过正如他父亲常说的那样:“一个好的销售员能够将任何东西推销出去。”他已经有过三次工作被炒的经历和一次失败的婚姻,父亲这话对他来说已不再适合了。但是,他的年龄偏大,也没有机会再改换职业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赚到足够的钱颐养天年,从这个单调无味的工作上退下来,在树林里买上一幢小房子,遛遛狗,钓钓鱼……
沃克正在想入非非,边上那位顾客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绕到柜台里面,站在他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好,”它说,“本店欢迎安静的客人造访‘生命精髓餐馆’。”
“你……你是服务员?”沃克气急败坏地说道。
“‘生活精髓’提供完美服务,所有客人一视同仁。鄙店供应食物,客人饿了吧?”
“当然饿了!”沃克的头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难道这个外星人是在取笑他吗?
“那么我就去给您拿食物。只要安静等待,满意服务随之就来。”说着它就消失在柜台后面的一扇门里了。
沃克只觉得怒气上涌,但他还是努力克制,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儿,外星人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罐子返回来了,舀出一份,从柜台下面的那个凹口处递出来,放在沃克面前。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块块紫色的胡萝卜和淡黄色的土豆,外面裹着一层金黄色的沙司调料,闻起来倒很香,吃起来味道更美妙,只是有点奇怪。也许是因为紫色的胡萝卜略带苦味,留下点奇怪的余味,不过吃起来倒是色香味俱全,热乎乎的,也填得饱肚子。沃克吃得干干净净,用勺子舀净了每一点每一滴。
“太好吃了,”他对已经回到原先座位上来的侍者说道,“多少钱?”
它摊开双手说道:“我们这里供应的是‘生命精髓’,钱您看着给就可以了。”它指着柜台上的一个玻璃罐子,里面放着一小堆钱。
沃克想了一想,他剩下不多的钱里还能拿出多少来呢?昨天的午饭用去了5块半,这里的饭食很简单,但却是他几个星期以来吃过的最可口的饭食。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7块钱来,在阅读器上扫描一下,确定无误后,丢进了罐子里。
“谢谢安静的客人,欢迎下次再来。”
沃克动作笨拙地微微地欠了欠身,然后推开餐馆的挤压门,又走回梦魇般的大街上。
沃克晃动着他房间的钥匙,放在旅馆柜台服务员的面前,那是一根褐色小棒样的东西,形状弯曲,上面散发出复杂的信息素气味。“钥匙没用,”他说,“进不去。”
服务员接过钥匙,用手指在上面抚摸了一下,阅读着上面的代码:“哦,是这样。对不起,我们向您表示歉意,弗丝希普克节日庆祝活动明天开始。”
“什么是弗丝希普克?”
“哦,是这样,我们忘了通知贵客,您大概还不了解当地的一些风俗,弗丝希普克是这里的一个宗教政治节日,届时这里将会举行一些庆祝活动。不过在贵客眼里那是不值一提的,就是这样。”
“那和钥匙有什么关系,它为什么会打不开房门呢?”
“虽然也许对您来说,这节日无足轻重,但弗丝希普克对于那些住在偏远地区的穷人们来说却很重要。很多人会到城里来,您的房间比较大,可以多住些人,当然,贵客您也不想与那些人同住在一个房间里吧?”
“当然不……”那房间沃克一人住就已经够小的了,而且他也不想知道那么多人住在一起,该如何共用洗手间里的一些设备。
“就是嘛。所以,为了让尊贵的客人满意,我们已经将您的东西搬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了。”它拿出一把新钥匙,看上去和原来那把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沃克接过钥匙:“房间在哪?”
“往下走三层,房间绝对舒适安全。”
新房间比原来那间还大一些,有两个分隔开来的客厅,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只是圆顶的天花板显得极低,虽然沃克在房间正中间还能站直了,但在其他地方就只能弓着腰了。房间里的光线极暗,又闷热又潮湿,让人觉得非常压抑,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外星人难闻的气味。
他躺在那里,凝视着闷热的夜色,整整四个小时一直无法入睡。
第二天清早,他发现剃须刀和其他一些东西在换房间时被弄丢了。他到服务台去询问此事,那些外星人答非所问,除了那些热情而无意义的客套话奉承话之外,他什么也问不出来——哦,是的,我们尊贵的客人一定是没错的,犯错的一定是我们的工作人员——然后递给他一张昨天晚上的账单。
“383块!”
“通常,弗丝希普克节日期间我们最高级的套间的收费标准是561块,为了表示对我们贵客的尊敬,以及换房给您带来的不便,我们已经少收您许多。”
“最高级的套间?那么热!那么暗!那么低!”
“哦,我们尊贵的客人品味独特,只不过,这间客房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那些不带偏见的客人都对这个房间赞不绝口。对于大多数个子不高的客人来说,房间的高度再合适不过了,房间的冷热光线也十分舒适。”
“我没有这么多现钱,你们这里用不用星际信用卡?或者银行汇票?”
柜台服务员的腮帮子肉停止了抖动,惊讶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开始特克-特克-特克了:“鄙人是否听错了,尊贵的客人可知道,在弗丝希普克节日期间提出使用信用卡是对我们极大的侮辱。”
沃克舔着嘴唇,虽然大厅里闷热得很,他却突然感到全身发冷。“那等过了节再付行吗?”他得想其他办法换到当地的货币。
特克-特克-特克。“请尊贵的客人耐心稍等一下……”服务员说完就消失了。
沃克与前台经理、旅馆的总经理,还有什么斯克弗希,不管叫做什么吧,反正该谈的人都谈过了,但是在他们过分奢侈的客气话后面,却是一个冰冷无情的事实:他得付旅馆房间费用,他得用现金支付,他马上就得付清。
“对于尊贵客人目前不幸的处境,本旅馆表示真诚的歉意,”那位棘刺尖儿和眼睛都呈很深的黄绿色的斯克弗希说道,“不过,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按规定支付服务费用是符合习俗和法律的。”
沃克早已对这个城市有所领教,不过,他还是有些害怕,如果付不出钱,他们会将他送监狱的,不知这里的监狱又会是什么样的。“我的钱不够,我该怎么办呢?”
“也许尊贵的客人是否可以考虑暂将您的一些个人物品租借给旅馆?”
沃克想起他销售录音机时的情景:“租借?无限期租借?”
特克-特克-特克,“贵客很是爽快。”
沃克想他身上还有哪些东西是可以暂时用不着的。他的手机电话不行,他的阅读器也不行。“我的衣服行吗?还有鞋?”
“眼力敏锐的客人想必已经注意到,这个城市未开化的居民还没有学会将这些东西披到身上呢。”
沃克叹了口气,打开他的公文包,里面主要是些文件,有用的和没用的。“装订纸张的东西,”他边说边拿起一个订书机,“地球技术,方圆65光年之内都不会有这样东西的。”
“这东西确实不错,很独特,很别致。”旅馆斯克弗希说道,“只是如果我们接受这样的东西,会让我们旅馆蒙羞的,不过,这个旅行箱……”
“什么旅行箱,不明白。”
斯克弗希用手触摸着沃克公文包已经磨损的皮革:“就是这个旅行箱,做工倒挺精致。”
沃克只觉得胸口发紧:“这东西不值什么……它只是一个箱子,不值什么钱的。”
“它的表面摸起来很特别,还有一种好闻的气味,鄙人还从来没有触摸过如此质地的东西呢。”
绝望之际,沃克在那堆文件下面摸索着什么,如果那下面还能有什么东西的话。他找出了一个折叠伞:“这个,可以折叠的雨伞,用处很大的,用的是制造太阳能面板的同一种技术。”
“贵政府一定不会同意将如此敏感技术制造的产品借出去。但是这个旅行箱就不同了,正如客人所说,它只是一个箱子。这件微不足道的东西在鄙人眼里的价值显然要比在尊贵的客人眼中要高得多,而且我对它的兴趣也更大。”
沃克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心:“这个盒子对我……有着私人的价值,是我父亲的父亲用过的东西。”
“这太好了!暂时将这个美妙而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租借给我们,本旅馆将免去贵客所有的欠账。”
只是一个公文包而已,沃克想,不值得为它去坐牢。但是当他将公文包腾空,将里面的东西都放进一个廉价的手提袋里时,他的眼睛还是觉得热辣辣的刺痛。
沃克双眼红红地离开了旅馆,胡子也没刮,带着他剩下的所有东西:一个装满随身衣服的箱子和一个手提袋。他的口袋里还剩不到100块钱,没有地方过夜。
刺目的阳光从明净湛蓝的天空投射下来,直刺他的眼睛。一大早,太阳的热量就已经晒得他皮肤出汗。街上的外星人挤得密密麻麻——比平时更多的外星人,各式各样的外星人,看起来比往日更激动,更疯狂。
只见一群肤色黑里透红的体力劳动者,共有五个,身高足有2.5米,唱着歌,或者说是一起发出有节奏的哼哼声,从人群中挤过来;又有一群肤色黧黑的小青年,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往这五个壮工的身上攀爬过去,同时一把一把地向空中抛撒着一些闪闪发亮的绿色环状物。周围大大小小的外星人疯狂地转着圈子,向空中挥舞着双手,有的拼命地击着鼓,有的吹奏着高音调的笛子。
一个长着黑色棘刺的黄肤色商人抓住了沃克的肘部,和他一起转了起来,不时地和墙壁或者周围的人群碰撞着。商人一边带着他旋转,一边快乐地唠叨着什么,但是它的声音被湮没在周围更响的声音大旋涡里了。
“放开我!放开我!”沃克叫道,他竭力地想挣脱开来,紧紧抓住他的衣箱和他的手提袋,但是这个商人听不见——或者根本就不想听他说什么——它壳质的双手力气奇大。
最后,沃克终于从商人的手中挣脱开来,一下站立不稳,旋转着撞到了一个粗壮的体力劳动者身上,它坚硬的棘刺将沃克的外套也撕破了。
这个壮工停止了吟唱,将脸转向沃克。它抓住沃克的肩膀转过来转过去。“你是什么人?”它叫道,喷出一股恶臭的气息。
“地球来客。”沃克也喊回去,可声音连自己也几乎听不见。
壮工叫来了它的同伴,它们此刻正在人群中随波逐流,听到招呼,便奋力返身过来,它们五个将他围拢起来,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这人是希球来客。”第一个和他说话的那个壮工介绍道。
它们中其中一个抓了一把从旁经过少年抛出的绿环,撒在沃克的头上和肩上,然后期待地看着他。
“谢谢?”他说。不过,它们想要的似乎不是这个。
第一个壮工用手在沃克肩上拍了一下,将他推给了另一个。“这位来客不懂礼貌。”它说,几个外星人都向他逼拢过来。
“鄙人请求各位原谅。”沃克说着,将手提袋紧紧贴在胸前,似乎害怕它遭受祖父留下公文包同样的命运。但是那几个劳工似乎对他的歉意一点也不在意,开始绕着他转起圈来,一边齐声吆喝着。
转了十几圈后,他终于听出它们在唱些什么了:“环,舞!环,舞!”沃克绝望之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对,他试着在圈内也跳起来,他看见有的外星人就是这么做的。
这几个劳工将手提袋从沃克的双手中拽下来,开始跺起脚来。“环,舞!环,舞!环,舞!”沃克一边随它们转着,一边在空中挥舞着两只手臂,和它们一起唱着,他跳着唱着,喘不过气来,随着它们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他转着,喘着,“环,舞!”直到后来,他感觉到热辣辣的太阳照在头上,又转了一会儿,才明白为什么会感觉到太阳的灼热了,原来那几个劳工,和它们挡住阳光的阴影,都已经离开他了。他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转着,周围的人对他视若无睹。他停下不转了,放下高举着的两只手臂,头晕眼花,摇摇晃晃,不过终于感到如释重负。只是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会儿,突然他觉得一阵惊慌——他的手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
他看见了自己的手提袋,就在一米开外,躺在泥地上,那些外星人壳质的腿在它周围晃来晃去。扒开人群,趁手提袋被进一步践踏得不成样子之前,他赶紧把手提袋抓到手里。
但是尽管他又继续找了一个小时,他的手提箱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沃克靠在“琥珀建材厂”的外墙上,喘着气。他在人群如潮的街上奋力挤了几个小时,将那个手提袋放在扣紧了扣子的外套里,紧紧贴抱在胸前,才走到这里来的。那些绿环不断地撒到他的头上,他不得不和他们一起转圈起舞。他觉得很可笑,但是如果他拒绝,会有什么后果,他不敢想,他也不想知道。现在他浑身冒汗,又热又脏。
办公室门上用信息素“写”着通知,“弗丝希普克节放假”,那“字迹”还散发着潮气。
沃克将脸埋在两只手里,哽咽声就像胶水一样黏在了他的喉咙口。他站在那里,双肩一上一下地起伏着,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庆祝节日的人群像黑莓藤之河般地从旁流过。
他终于镇定了下来,抽答着鼻子,将被泪水浸湿了的手绢装进口袋里,又拍了拍腰部,腰带里藏着他的钱,还有两本硬硬的小本子,那是他的护照和回程飞船票,东西都还在。他只要走到星际旅行站,从那里就可以回家去——这趟花费惊人的旅行就将这样一事无成地结束了。但是他的那些文件还在,还有他的手机电话和阅读器,还有一个大有希望的客户,只要他不放弃,他会成功的。
“爷爷,我可能已经失去了您留下的公文包,”他大声地用英语说道,“但是我不想失去我的推销员工作。”
一个从旁经过的少年听到这奇怪的声音停下来看了一眼,然后继续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沃克觉得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想再见到了,只不过在走进“生命精髓”餐馆时,显然心情好多了。这个城市的街道本来就已经够曲里拐弯的了,庆祝弗丝希普克节的人群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更让人摸不清东南西北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找得着这个地方,即使找到了,节日里是不是开门营业,他也没有把握。一开始他完全走错了方向,后来偶尔在附近的十字路口处的信息素地图上发现了这个餐馆的地址。
“弗丝希普克要持续多长时间?”他坐下来开始吃饭的时候问侍者,还是先前那个长有褐色和白色相间棘刺尖的侍者。它站在柜台后面,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目不斜视,沉着冷静。
“一天,”它回答道,“虽然对于有些人来说,弗丝希普克的节日精神将会长久地留在心里。”
沃克抑制着心里的恐慌:“明天工厂商行都开门吗?”
“多数都恢复正常,有的行业假期可能会长些。”
“建材厂家呢?”沃克冲口而出,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正常上班,”侍者的肩向一边倾斜着,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尊贵的客人想必在建筑业方面有什么打算?”
“没有。”他勉强笑笑,他的声音让侍者吓一跳,“我搞销售,不搞采购。”
“您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侍者的肩膀回复了原位,“不知鄙人能帮上您什么忙吗?”
“在下想找一些商业客户,不知你认识什么制造厂家?或者库存管理、企业资源管理专家之类的?”
“您说的倒是地道的斯夫希普夫斯语言,只可惜,我听不懂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这大概太专业了。”
侍者慢慢低下身来,直到它的脸和沃克的脸处于同一个水平面上,它的腮帮子肉来回晃动着,就像缓缓流动的水面上漂浮着的水草一样:“商业上的事情确实非我能力所及,请问贵客家人都好吗?”
沃克琢磨好一会儿才想好怎么表达他的意思。“不。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已去世了,我没有孩子,和配偶……也分开了。”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忘了自己是在和外星生物说话,“我离家已经很久了,我原来的配偶已经又找了一个新的伴侣了。”然后他沉默不语,陷入了对往日的回忆中。
侍者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不去打扰沃克的沉思。过了一会儿,它说道:“很高兴分享你的故事,难忘的往事常常让人痛苦。”
“谢谢。”
“鄙人名叫‘明亮天空’,客人下次想与人分享往日故事时,请光临鄙处,就用这个名字找我好了。”
沃克离开“生命精髓”餐馆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庆祝弗丝希普克节日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街上显得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个狂欢过后意犹未尽的人还在黄绿色的街灯下跳舞、旋转。沃克走过一个旅馆又一个旅馆,没有再受到街上人群的阻挡,只是,唉,所有这些外星人都会没完没了地客套致歉,但就是没有它们“尊贵客人”的容身之处。到最后,跑得精疲力竭的沃克只得在两幢楼房的中间空地找了个暗处,脱下外套包住那个手提袋,放在头下,权做枕头,也是为了安全起见。他得抓紧时间睡上几个小时,然后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的客户。
他睡得很熟,一直睡到天亮。早晨第一道带着热量的晨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眯眼一瞧,翻了个身,然后完全清醒过来,突然觉得头下是硬邦邦的巷道路面。
他的手提包不在头下。
他坐了起来,睁大了双眼,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的外套和手提袋不见了。惊慌之下,他摸了摸腰部,还好,他的护照和回程飞船票还在。但是他的钱,他的文件,他的手机电话,还有他的阅读器都没了。
“啊,人类!”“琥珀石”主人说道,“我们尊贵的客人再次造访鄙厂来了。”
现在已经是上午很晚了。他的东西都被抢劫一空,没有了地址,也没有阅读器给他显示地图,沃克在街上转悠了几个小时才找到这家工厂。没有了那个习惯的公文包的重量带来的感觉,沃克觉得似乎来一阵风就会将自己刮跑。
“您约我昨天来的,”沃克学着外星人嘶嘶做声地说道,“我如约前来,可是工厂关门,于是我今天再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您。”即使没有了公文包里的那些文件资料,他还是可以争取获得口头承诺的,或者至少对方能表示出一点强烈的兴趣也好……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也可以向他的公司、他的父亲、他的祖父和他自己有所交待,表明他还不至于输得那么惨。
“我们的贵客当然有更重要的约会,比与我们这样无名之辈的见面要重要得多,是吗?”
“不不不!和琥珀石的约会是最重要的,我们赶紧来商讨一下购买软件的事吧。”
“占用了贵客宝贵的时间,鄙公司向您表示最真诚的歉意,我们就不再耽搁贵客的时间了。”说着它转身就要离开。
“能不能请留步!”
“琥珀石”主人头也不回地说道:“一个全身弄得污秽不堪,精神不振,散发着强烈的弗丝希普克环气味的人,显然他的兴趣早已超越了物质的层面,您不能分心旁鹜的使命显然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无法理解的。”
深深的挫败感使得沃克的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这时他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廉价出售。沃克咽了一口唾沫,说道:“请问贵公司能否接受鄙人库存管理软件的无限期租借服务?”
已经走到办公室内间门口的外星人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对沃克说:“如果贵客这么想,鄙厂当然有兴趣。全套软件系统长期租借,5300万足够了吧?”
沃克惊得目瞪口呆,倚靠在墙上,墙体感觉温热,圆圆的,还微微地悸动着。“够了,”他立刻说道,“够了,足够了。”
“你一直在哪儿呢,沃克?你的手机电话关机好几天了,你的样子看上去糟透了。”格利森,沃克的上司,他自己的样子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儿去——显现在公用电话椭圆形屏幕上的脸,变形变色。这是因为人类电话系统和外星人电话系统存在着某些无法兼容之处。
“我一直在忙着呐。”他将琥珀建材厂的数据节插入电话的接收器里。
当签署的合同出现在地球那头的显示屏上时,格利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签到了这份合同!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啊!”
“谢谢。”格利森热情的反应无法穿透沃克已麻木灵魂的外壳,交易成功的喜悦早在历时三天的谈判中烟消云散了。
“你将成为本季节最佳推销员!为你庆祝的派对将在明晚举行!”
每季度末的派对。他想着他的那些同行们虚张声势的表情,每当他获得大批订单后,他们都会和他开些粗野的玩笑,说些不值钱的祝贺之辞。即使他的名字在销售排行上名列榜首,那又有什么分别呢?然后他又得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房里,第二天又要开始到处奔跑,下个季度又要从零开始……
“对不起,”沃克说,“我不能来参加了。”
“对了,我怎么没想起来?回来的旅程至少也得五天,这样吧,你到了哪里,给我来电话,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吗?”
“在我的手机电话里。”可是手机电话如今在哪里呢?
“OK,好了,我得走了,再见。”
他在暗淡闷热的小电话间里坐了很久,绿莹莹的可视电话屏幕看上去就像慢慢晃动着的池水,上面映出了一个没有家、没有宠物狗、没有树木里小房子的男人的脸。虽然今天他也许会成为本季度最佳推销员,但是离退休还有无数个季度,每次都要像这样的辛劳。
后来,他听见了壳质指节在电话间外面墙上的叩击声,一个声音说道:“鄙人请贵客户原谅,劳驾用一下电话。”
电话间的门像一片荚豆一样打开了,沃克探出头,外面的光线直晃眼,公用电话管理员说道:“哦,尊贵的客人,想来您的电话一定让您很愉快?”
“是的,很好。”
“电话费是263块。”
沃克的裤子口袋里大概只有6块钱,其余的钱都和他的外套一起消失了。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在他别在裤腰上的钱袋里掏摸着,拿出一块矩形的塑料玩意儿来。
“这是什么?”
“到地球的飞船票。”
“一张星际旅行的飞船票?到地球的?鄙人没有听错吧。”
“星际飞行,到地球。”
“它可是值几千块呢!”
“没错。”接下来他用英语说道,“找头留着吧。”
他走了,撇下那个不明所以的电话间管理员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
街上走来一男子,一边诅咒着这该死的闷热和拥挤的人群,一边推开餐厅的挤压门。一眼看见沃克,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叫出声来。“天哪!”他用英语说道,“我还以为在这荒凉的星球上只有我一个地球人呢。”
沃克瘦了,脸也晒黑了,长长的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了,但是梳理得很整齐。他站在那里,双手交叠,平静而专注,他只穿着一件很短的白衬衫。“你好,”他和往常一样,说的是斯夫希普夫斯星球的语言,“鄙人欢迎安静的客人来到‘生命精髓’餐馆。”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说的英语在这里响亮地回荡着,显得非常滑稽可笑。
沃克的牙齿上下碰撞着,发出特克-特克-特克的声音,然后用英语回答道:“我在……在这里……做侍者,给人端盘子。”听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似的。
“我是说,在这个星球上吗?”
“我就住在这里。”
“可是为什么你会来这里?为什么你留下不走了?”
沃克停了一会儿说道:“我是来这里推销东西的,地球上的东西。这里的人不需要它们。过了一段时间我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放弃了,从那以后,我在这里过得很愉快。”他作了个手势指着其中的一个座位说道,“请坐。”
“我,嗯……我想我还是走好了。”
“真要走?今天的思克希·希斯普斯克味道好极了。”
“谢谢,还是不了。”这人说着转身就要走,然后他又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钱,在阅读器上过了一下。“给,”他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沃克,“祝你好运。”
餐馆的挤压门在来客的身后关上。沃克用手指碰碰钱,又闻闻自己的指尖,311块钱,可真不少。
他微笑着,将钱放入那个钱罐里,坐下来等候下一位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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