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到了,
我的爱情来了。
——克里斯蒂娜·罗塞蒂[Christina Georgina Rossetti(18301894),英国诗人]
“马隆博士,”莱拉早上说,“威尔和我必须去找我们的精灵,找到后我们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没有他们我们熬不了多久了,所以我们想去找一找。”
“你们去哪儿找?”玛丽说,经过昨晚的折腾以后,她眼皮沉重,头疼脑涨。她和莱拉走在河堤上,莱拉是为了洗漱,玛丽则为了偷偷地寻找那个男人的脚印。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找到任何脚印。
“不知道,”莱拉说,“但是他们在外面某个地方,我们一从战场上过来,他们就跑了,仿佛不再相信我们,我并不怪罪他们任何一个,但是我们知道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感觉自己见过他们两三次,所以也许能够找到他们。”
“听着,”玛丽不情愿地把她昨晚见到的事情告诉了莱拉。
她正说着,威尔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和莱拉俩都瞪大眼睛,认真地听着。
“他很可能只是一个旅行者,发现了一个窗户,便从别的某个世界信步走了过来。”玛丽说完后,莱拉说。她自个儿另有完全不同的事情要考虑,这个男人没有它们那么有趣。“就像威尔的父亲当初那样,”她接着说,“现在肯定有各种各样的口子了。不管怎么说,如果他只是转身离开了,那他就不可能是想做什么坏事,对不对?”
“我不知道,我对这事没好的感觉,你们独自出去我也担心——或者说如果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做过比这个危险得多的事情我会很担心。噢,我不知道。但是请留点神,向四处望一望。至少在草原上你们从大老远就可以看见有人过来……”
“如果真撞上了,我们会径自逃往另一个世界的,他没法伤害我们。”威尔说。
他们执意要去,玛丽不想再争论下去。
“至少,”她说,“你们答应不要去树林里。如果那个人还在附近的话,他可能会躲在一片树林或树丛里,你们没法及时看见到他,就逃不了。”
“我们答应。”莱拉说。
“好吧,我给你们包点食品以防你们整天待在外面。”
玛丽拿了一些扁面包、奶酪和一些止渴的红甜果子,包在一块布里,用一根绳子绑着让他们其中一个背在肩上。
“祝你们寻找顺利,”他们离开时,她说道,“请保重。”
她仍然很担忧,她一直站在那儿看着他们走到山坡脚下。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忧伤。”当威尔和莱拉沿着大路往山脊上爬时,威尔说道。
“她大概在想自己还会不会再回到家里,”莱拉说,“在想回去后她的实验室是不是还是她的,也许她在为她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而伤心。”
“唔,”威尔说,“你认为我们还会回家吗?”
“不知道,我想反正我没家,他们大概不会让我回约旦学院,我不能与熊或女巫一起生活,也许我可以与吉卜赛人一起生活。如果他们愿意接纳我,我是不会介意的。”
“阿斯里尔勋爵的世界怎么样?你不愿意住在那儿吗?”
“记住那是行不通的。”她说。
“为什么?”
“因为在我们出来之前,你父亲的鬼魂告诉过我们;他说我们的精灵只有在自己的世界里才能活得很久,但是大概阿斯里尔勋爵,我是说我的父亲,可能没有想到过这个,因为当时还没有人对其他世界有足够的了解,在他开始……所有那一切,”她纳闷地说,“所有那一切勇敢之举和高超的技艺……所有那一切,一切都浪费了!一切都成为徒劳!”
他们继续往上爬,发现在岩石路面上走路很轻松,到达山脊顶上后,他们停下来环顾四周。
“威尔,”她说,“假如我们找不到他们呢?”
“肯定会找到的,我现在正琢磨的是我的精灵将会是什么样子。”
“你看见过她,我把她抱了起来。”莱拉说着,脸红了,因为触碰他人精灵
这样的私密之物的行为是对对方的极大冒犯。它不仅因为不合礼仪而被禁止,而且还有更严重的后果——耻辱感。她飞快地瞥一眼威尔的脸颊,那上面的激动之色显示出他和她的感受完全一致,她看不出他是否也像她一样有一种半害怕半兴奋的感觉,昨晚漫过她全身的那种感觉:现在它又来了。
他们继续肩并肩地往前走,突然彼此羞涩起来。但是,威尔没有被羞涩压倒,他说:“你们的精灵什么时候停止变形?”
“大约……我想大约就在我们这个年纪,或更大一点。也许有时要大很多。我和潘经常谈论他什么时候定型。我们经常想他会是个什么样子——”
“你们自己不知道吗?”
“小的时候不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开始想,唔,他们也许会是这个样子,或许那个样子……通常他们变成适合的样子,我的意思是变成一个像你的真实本性的样子。比方说你的精灵是一条狗,那就意味着你喜欢做别人叫你做的事情,知道谁是老板,听从命令,讨好负责人,很多仆人的精灵都是狗。所以它有助于知道你是什么样子,找出你擅长什么。你们世界的人是怎么了解自己的呢?”
“我不知道,我对我的世界不是很了解,我所知道的是保守秘密、保持安静和及时隐藏,所以我不是很了解……大人和朋友,或恋人。我想有一个精灵会很困难,因为每个人只要看一眼就会对你很了解。我喜欢隐蔽一点,不被人注意。”
“那么也许你的精灵会是一个擅长藏身的动物,或者看起来像另外一种动物的那种动物——一只看起来像蚂蜂的蝴蝶,这样有利于伪装。在你的世界里一定有那样的动物,因为我们的世界也有,而我们这两个世界是那么相似。”
他们保持着一种友好的沉默,继续往前走;周围的山谷沐浴在静谧明澈的晨色之中,暖暖的空气中透着珍珠蓝。在目力所及的地方,大草原连绵起伏,棕色、金色和米绿色,闪着光芒,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草原上空无一人。他们也许是这个世界里的惟一人类。
“草原上并不是真的没人。”莱拉说。
“你是指那个人?”
“不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知道。我可以看见草中的影子……也许是鸟。”威尔说。
他的眼睛追随着那些东窜西跳的身影;他发现不去正眼注视时,更容易看见他们的影子,他们更愿意把自己展现给他眼角的余光。当他把这告诉莱拉的时候,她说:“那是负能。”
“负能是什么?”
“这是诗人济兹最先说的,马隆博士知道,我就是这样读真理仪的,你就是这样使用刀子的,是吗?”
“是的,我想是的。但是我刚才想的是他们有可能是精灵。”
“我也是这么想,但是……”
她把手指放到唇边,他点了点头。
“瞧,”他说,“有一棵树倒在那儿。”
那是玛丽爬的那棵树。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眼睛盯着小树林,以防另有树再倒下来。在这静谧的早晨,只有一丝微风在吹动树叶,一棵这样的巨树似乎是不可能倒地的,但它就倒在眼前。
那巨大的树干被拔地而起的树根和铺散在草地上的浓密的树枝支撑着立在小树林里,高过他们的头顶。有些被压碎压断了的树枝和威尔所见过的最大的树一样粗大。树冠处密密实实挤满仍然结实的树枝,树叶依旧郁郁葱葱,像一个毁坏的宫殿一样耸入在柔和的空气中。
突然莱拉攥住了威尔的胳膊。
“嘘,”她悄声说,“别看。我敢肯定他们在上面,我看见有个东西在动,我发誓那是潘……”
她的手很温暖,他对这个的体会比他们头顶的那一大堆枝叶要深刻得多。他假装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地平线,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远处那一大片混在一起的绿色、褐色和蓝色里,在那儿——她说得没错!——有一个不是树的东西,在它旁边还有一个。
“走开,”威尔压低嗓子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他们跟不跟我们来。”
“要是他们不呢……不过行,好吧。”莱拉悄声回答。
他们假装到处张望,用手抓住垂在地上的一根树枝,好像想爬上去,又假装改变了主意,摇摇头走开了。
“要是能回头看一眼就好了,”走出去几百码远后,莱拉说。
“只管继续往前走,他们能够看见我们,他们不会迷路的,等他们想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他们会来的。”
他们离开黑黑的大路,走进齐膝深的草里,双腿在草茎间呼呼扫过,看着昆虫盘旋、飞舞、鼓翼、掠过,听着无数种声音合在一起吟唱和鸣叫。
“你有什么打算,威尔?”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程以后,莱拉静静地说道。
“唔,我得回家。”他说。
不过,她觉得他听起来不是很肯定。她希望他不肯定。
“但是他们也许还在追杀你,”她说,“那些人。”
“可我们已经遭遇过比他们更可怕的事情。”
“是的,我想的是……但是我想带你去看约旦学院,还有沼泽地带的居民,我想要我们一起……”
“是的,”他说,“我也想……即使是再去一次喜鹊城都好,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而且如果妖怪们已不在了的话……但是我还有妈妈,我得回去照顾她,我只是把她交给了库珀太太,这对她俩都不公平。”
“但是你这样做对你也不公平。”
“是的,”他说,“但那是另一种不公平,就像地震或是暴雨一样,它也许不公平,但谁也不能怪罪,可是如果我只是把我母亲扔给一个自己身体也不好的老太太,那种不公平是不同的,是错误的,我必须回家。但是我们现在这样子大概很难回去,那个秘密很可能现在已经传开了,我估计库珀太太会照顾不了她。如果我母亲陷入那种恐惧的境地时她是不可能照顾她的,所以她很可能需要帮助,当我回去后,我会被送进某个机构。”
“不!像孤儿院那样的机构?”
“我想他们会这样做的,我不知道;我会讨厌它的。”
“你可以用那把刀子逃跑,威尔!你可以到我的世界来!”
“我仍然属于那个世界,在那儿我能与她在一起。等我长大了,我就能够在自己的家里好好照顾她,到那时,谁也不能干涉我们了。”
“你认为你会结婚吗?”
他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她知道他在考虑。
“我看不了那么远,”他说,“对方必须是一个能……我想在我的世界里不会有那样的人。你会结婚吗?”
“我也一样,”她说着,声音不是很稳定。“不会嫁给我世界里的任何人,我想。”
他们继续慢慢地朝地平线走过去,他们有着这个世界的时间:这个世界拥有的所有时间。
过了一会,莱拉说:“你会保留那把刀子,对不对?那样的话你就可以拜访我的世界?”
“当然,我肯定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永远不会。”
“别看——”她说着,没有改变步伐。“他们又出现了,在左边。”
“他们跟着我们。”威尔高兴地说。
“嘘!”
“我早就认为他们会的。0K,我们现在接着假装下去,到处一路闲逛,装作在找他们,我们要到各种各样无聊的地方去搜寻。”
这变成了一场游戏。他们找到一个池塘,在水草和泥巴里搜寻,大声说精灵们肯定变成了青蛙、水甲虫或蜗牛的形状。他们剥开一片线木小树林边的一棵倒下很久的树的树皮,假装看见了那两个精灵变成蠼螋的形状在皮下面爬动,莱拉说她踩着了一只蚂蚁,然后故意大呼小叫,同情它的伤口,说它的脸正是潘的脸,假装伤心地问它为什么拒绝跟她说话。
但是当她认为精灵们真的听不到他们讲话时,她身子凑近威尔,急切地悄声说:
“我们当时是不得不离开他们的,对吧?我们是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是的,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对你来说比对我来说更艰难,但是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你对罗杰作出了许诺,你必须信守你的诺言。”
“你必须与你的父亲再说一次话……”
“我们必须把他们全放出来。”
“是的,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我很高兴我们那样做了,有一天潘也会高兴的,当我死的时候。我们是不会分开的,我们做的是一件好事。”
随着太阳更高地升上天空,空气变得更暖,他们开始找阴凉的地方。快到正午的时候,他们来到在一段通往一个山脊脊顶的山坡上,当他们到达脊顶上时,莱拉扑通一声倒在草地上,说:“唔!如果我们不很快找个阴凉的地方……”
山脊这边是一个山谷,长着密密的灌木,所以他们猜那儿可能还有一条小溪。他们走下脊坡,来到山谷谷尖。在那儿的蕨类植物和芦苇间,真有一条小溪从岩石中间潺潺流出。
他们把热乎乎的脸浸进水中,愉快地畅饮着,然后顺着小溪往下走,看着它汇成小小的漩涡,从小岩层上倾泄下去,水越来越满,越来越宽。
“这是怎么回事?”莱拉惊叹说,“没有更多的水流过来,但是这里的水却比那上面的多那么多。”
威尔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影子,看见他们溜到前面,跳过蕨类植物消失在下面的灌木里。他默默地指给她看。
“它只是流得慢了一些,”他说,“不像泉水刚涌出来时那么快,所以汇集在这些池塘里……他们进了那里面。”他指着山脚下的一片小树林,悄声说。
莱拉的心跳得那么厉害,以至于她感觉到喉咙里脉搏的颤动。她和威尔对视了一眼,一个出奇正式和认真的眼神,然后沿着小溪往下走。随着他们走下山谷,下层丛林变得更密,小溪流入绿色的地沟,在斑斑驳驳的开阔地冒出来,然后只是翻滚过一个石嘴又流进绿色的丛林,他们得既听又看地追寻着它。
到了山脚下,它流进了一片银皮树的小树林。
戈梅兹神父从山脊顶上看着,跟踪他们并不难,尽管莱拉对开阔的大草原那么有信心,但是草里有大量的隐藏处,而且偶尔还有着线木和树液漆灌木丛。两个少年起先还总是不停地四处张望,似乎察觉有人跟踪,他不得不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随着上午过去了,他们越来越沉浸在彼此之间,不再那么注意周围的景象。
他并不想伤害那个男孩,他害怕伤害一个无辜的人。要弄准他的目标的惟一办法就是走近到足以看清她,这就意味着要跟踪他们进入树林。
他小心地沿着小溪静静地走下来,他那只绿背甲壳虫精灵飞到前面,注意着空气中的动静。她的视力没他的好,但嗅觉却很灵敏,她很清晰地捕捉到那两个年轻人的肉体的味道。她会飞到前面一点,停在一根草茎上等他,然后又继续往前飞。随着她在空气中捕捉到他们的身体留下的痕迹,戈梅兹神父意识到自己在为这份使命而赞美上帝,因为这个男孩和女孩正走入致命的罪恶,这是越发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就在那儿:那片运动着的深金色是女孩的头发。他靠得更近了一点,拿出步枪。枪上有望远镜瞄准具:低火力,但是制作精美,所以透过它会让你感觉视野既开阔又清晰。是的,她就在那儿,她停下来,回头一望,他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他不能理解一个罪孽如此深重的人看上去怎么会焕发着希望和幸福的光芒。
他迷惑了,不禁犹豫了一下,然后这种感觉消失了。两个孩子都走进了树林间不见了。唔,他们不会走多远,他跟着他们蹲伏着顺小溪而下,一手握着步枪,另一只手保持着平衡。
现在离成功只有咫尺之遥了,所以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想他随后该干些什么:想他是否该回到日内瓦,或者待在这个世界,传播基督教,以此取悦天堂王国。在这儿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让那些好像有粗浅理智的四条腿的家伙相信,他们骑轮子的习惯是可恶的、邪恶的,是违背上帝的愿望的。把他们从轮子上解脱出来,他们才会得到拯救。
他到达山脚下,在开始有树木的地方,轻悄悄地把枪放下来。
他凝视着那杂糅着银色、绿色和金色的身影,双手放在耳朵后面倾听着,以便透过昆虫欢快的鸣叫声和小溪潺潺的流淌声来捕捉和聚焦任何轻微的说话声。是的:他们在那儿,他们停了下来。
他弯腰拣起步枪——
他突然听见自己嘶哑地叫了一声,透不过气来地喘息着,因为有东西抓住他的精灵,把她从他身边拖走。
但是那儿什么也没有!她在哪儿?那痛苦是巨大的,他听见她的哭叫声,他疯狂地左奔右跑,寻找她。
“别动,”空气中一个声音说,“安静,你的精灵在我手里。”
“但是——你在哪儿?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巴尔塞莫斯。”那个声音说。
威尔和莱拉顺着小溪进入树林,小心翼翼地走着,很少说话,直到来到树林的正中央。
在小树林的中间有一小块开阔地,地上满是柔软的草和铺满绿苔的岩石,头顶的树枝交叉着,几乎遮住了天空,漏进星星点点闪烁、移动的阳光,把所有的东西都镀上斑斑驳驳的金色和银色。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小溪潺潺的流淌声和高高的树叶被微风偶尔吹得簌簌作响,打破这份宁静。
威尔放下装食物的包,莱拉放下她的小帆布背包,哪儿都没有精灵影子的踪迹,完全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脱下鞋袜,坐在溪边长满绿苔的岩石上,将脚浸入冷水里,感觉它的冲击使他们的血液活跃起来。
“我饿了。”威尔说。
“我也饿了。”莱拉说,尽管她感觉的远不止这个,还有某种迫切而又被压抑着的感受,并且半是幸福半是痛苦,以致于她不能肯定那是什么。
他们打开布包,吃了一些面包和奶酪。因为某种原因他们的手又慢又笨,他们几乎没有品尝出食物的味道,尽管这在热乎乎的烤石上做出的面包又粉又脆,奶酪也被切成了一片片,是咸的,非常新鲜。
后来莱拉拿出一个那种小红果。她揣着一颗跳得飞快的心,转向他说:“威尔……”
她把果子温柔地送到他的嘴边。
她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且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她的手指仍然停在他的唇边,他感觉到了它们的颤抖,他抬起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然后两人的目光都无法对视;他们神志迷乱了,全身洋溢着幸福。
他们像两个蛾子一样,笨拙地碰到一起,轻轻地贴合着嘴唇。接着还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们就紧紧地抱在一起,急切地将脸贴向对方。
“像玛丽说的一样——”他喃喃地说——“当你喜欢上谁时,你立即就知道——当你在山上睡着了,在她把你带走之前,我告诉潘——”
“我听到了,”她悄声说,“我醒着,我想告诉你同样的话,现在我知道我这么久以来是什么感觉:我爱你,威尔,我爱你——”
爱这个词把他的神经燃烧起来,他的全身都为它而激动,他用同样的话回答了她,一次又一次吻着她热乎乎的脸,爱慕地吮吸着她身体的味道、她温暖的散发着蜂蜜香味的头发和她带着小红果子味道的甜甜的湿润的嘴唇。
在他们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住呼吸。
巴尔塞莫斯吓坏了。
他沿着小溪往上走,离开树林,手里握着那只又抓又叮又咬的昆虫精灵,尽量隐蔽自己,躲开那跌跌绊绊、紧追不放的人。
他不能让他赶上来,他知道戈梅兹神父一下子就可以把他杀死,他这样级别的天使不是人的对手,即使身体强壮的天使也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巴尔塞莫斯两者都不是。另外,他因为为巴鲁克悲伤和先前抛弃威尔而削弱了战斗力,他甚至连飞的力气都没有了。
“站住,站住。”戈梅兹神父说,“请不要走,我看不见你——我们谈谈吧,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精灵,我求求你——”
事实上,是精灵在伤害巴尔塞莫斯,天使透过他紧握的手背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个绿色的小东西,她一次又一次将她有力的嘴巴咬进他的手掌。只要他把手张开哪怕一会儿,她就会跑了。巴尔塞莫斯不松手。
“这边,”他说,“跟我来,离开树林,我想和你谈谈,这地方不行。”
“但是你是谁?我看不见你,靠近一点——我看不到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站住,别走那么快!”
但是快速前进是巴尔塞莫斯惟一的防御措施,他努力不去理会那叮人的精灵,择路跑上小溪流淌而下的小山谷,从一块岩石跨上另一块岩石。
然后他犯了一个错误:试图朝后看时,他滑了一下,一只脚落进了水里。
“啊。”戈梅兹神父看到溅起的水花,低声发出一声满足的喊叫。
巴尔塞莫斯马上缩回脚继续往前跑——但是现在他每次把脚放下,干干的岩石上就出现一个湿湿的印子,神父看见了它,往前一跳,手上感觉到了与羽毛的摩擦。
他惊讶地停了下来:天使这个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巴尔塞莫斯抓住这一时刻又跌跌绊绊地向前冲,神父感觉有人在身后拽住了他,同时又一阵彻骨的疼痛揪住了他的心。
巴尔塞莫斯回头说:“再往前走一点,到山脊顶上,我们就谈,我答应你。”
“在这儿谈!你就停在你现在的地方,我发誓不会碰你!”
天使没有回答:太难集中精神。他必须把注意力分为三个方向:躲避后面那个人,看清前面的路,提防这只撕咬着他的手的愤怒的精灵。
至于神父,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一个真正危险的对手会立即就杀了他的精灵,当时当地就把事情给了断:可见这个对手害怕出击。
戈梅兹心里想着这个,让自己绊了一下,然后痛苦地低声呻吟,哀求了一两次,要对方停下来——实际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努力靠得更近,估计天使有多大、能走得多快、在看哪一边。
“求求你,”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不知道这有多疼——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能不能停下来谈谈?”
他不想离树林太远,他们现在在小溪的源头,他可以看见巴尔塞莫斯的脚的形状非常轻地压在草上,神父一路上仔细观察了每一英寸,他现在肯定天使站在那儿。
巴尔塞莫斯转过身来,神父抬起眼睛看了看他认为是天使的脸所在的地方,第一次看见了他:那只是空气中的一点闪光,但是他没有弄错。
他没有近到足以一步就到达天使身边,事实上,天使对他的精灵的拉扯让他既痛苦又虚弱,也许他该再往前跨出一两步……
“坐下来,”巴尔塞莫斯说,“在原地坐下来,不要再走近一步。”
“你想干吗?”戈梅兹神父说,没动。
“我想干吗?我想要杀死你,但我没有力气。”
“你是天使吗?”
“是又怎样?”
“你有可能弄错了,我们有可能是一边的。”
“不,我们不是。我一直在跟踪你,我知道你是站在哪一边的——不,不,不要动。待在那儿。”
“悔悟再晚也来得及,即使是天使也允许那样做,让我听听你的忏悔。”
“噢,巴鲁克,帮帮我!”巴尔塞莫斯绝望地喊了一声,转过身去。
随着他的叫喊,戈梅兹神父向他扑去,他的肩膀击中天使,将巴尔塞莫斯撞得失去平衡,天使伸出一只手去救自己时放走了那只昆虫精灵,甲虫马上脱身飞走了,戈梅兹神父感到一阵释怀和力量的涌动。事实上,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正是这一撞让他丢了命。他如此用力地将自己扑向天使那淡淡的身影,以为会遇到巨大的抵挡力,以至于不能控制自己的平衡。他的脚一滑,惯性使他朝小溪倒下去,正在心想巴鲁克会怎么办的巴尔塞莫斯把神父扬起来寻求支撑的手踢到一边。
戈梅兹神父重重地摔倒了,他的头撞裂在一块石头上,眼冒金星地脸朝下倒进水里,那寒冷的水击立即把他惊醒,但是正当他呛着水虚弱地试图站起来时,不顾一切的巴尔塞莫斯不理会精灵叮他的脸、眼睛和嘴巴,用尽仅有的那一点点力气把神父的头摁进水里,把它摁在那儿,摁在那儿,摁在那儿。
当精灵突然消失时,巴尔塞莫斯才放手。那个人死了。巴尔塞莫斯一肯定他已死就把尸体从小溪里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把神父的双手折叠在他的胸前,合上他的眼睛。
然后巴尔塞莫斯站起身来,感到恶心、疲倦、充满痛苦。
“巴鲁克,”他说,“噢,巴鲁克,亲爱的,我再也做不了什么了。威尔和那个女孩安全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但是这是我的末日,不过其实你死的时候我就死了,巴鲁克,我的爱人。”
一会儿后,他就不见了。
豆子地里,在后半晌的热浪中昏昏欲睡的玛丽听到了阿塔尔的声音,她分辨不出是惊慌还是激动:又有一棵树倒下了吗?那个拿步枪的人出现了吗?
瞧!瞧!阿塔尔用鼻子蹭着她的口袋在说,所以玛丽拿出望远镜,按她朋友所说的,把它对准天空。
告诉我它在干什么!阿塔尔说,我可以感觉到它的不同,但是我看不见。天空那可怕的尘埃洪流停止流动了,它并不是静止的,玛丽用琥珀镜片扫视着整个天空,看见这儿一个尘埃流,那儿一个旋涡,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涡流,它在永恒的运动中,但是它不再流走,事实上,如果硬要说它像什么的话,它像雪花一样在飘落。
她想起了轮子树:那些朝上开放的花会饮用这金色的雨。玛丽几乎可以感觉到花朵们在用极度干渴的喉咙欢迎它,它们为它而形成如此完美的形状,它们已经渴望了那么久。
那两个年轻人。阿塔尔说。
玛丽手里握着望远镜,转身看见威尔和莱拉回来了。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两人不慌不忙,手拉着手,一起聊着,头挨在一起,忘记了别的一切,即使离这么远她也可以看出这一点。
她差一点把望远镜放到眼睛上,但她收回手,把它放进了口袋。不需要望远镜了,她知道她会看见什么。他们看上去会像有生命的金子制成的一般,他们会显示出人类的真实形象——一旦他们获得祖先的遗传特性。
从星空倾泻而下的尘埃又重新找到了一个有生命的家,这些被爱情渗透的不再是孩子的孩子,是实现这一切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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