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我将向你们展示八种杀人法。”说这话的人是个军士长,看上去顶多比我大五岁。就算是他在战斗中真的杀过人,不管是用无声法还是别的什么花样,也绝不会比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干得漂亮到哪儿去。
说到杀人,我知道的办法不下八十种,可多数都是闹哄哄的。我坐直了腰,尽量装出一副谦恭认真的样子。可实际上,别看眼睛睁得不小,其实早已经昏然人睡了。别人比我也好不了多少。谁都明白,在这些像是放松运动的辅助课上是不会安排什么新鲜玩意的。
放映机发出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梦境。我强打起精神,耐着性子看完了那部介绍八种无声杀人法的短片。片中的角色想必全都是些模拟逼真的电脑人,要不他们怎么会真的被统统杀掉呢?
影片刚刚放完,坐在前排的一个姑娘马上举起了手。军士长朝她点了点头,她随即起身面对着其他人。这姑娘还算有几分姿色,只是脖子和肩膀显得太粗壮了些。几个月野外负重训练下来,大家谁不是这副德行。
“长官,”——毕业前所有人必须称军士长们为“长官”——“这些办法大都显得……显得有些愚蠢。”
“有何为证?”
“就拿用挖壕的铁锹击打对方肾脏来说吧。我是说,要是手里除了铁锹,既没有枪也没有匕首时,为什么不干脆打他的头呢?”
“他可能戴着头盔。”军士长不无道理地答道。
“可是托伦星人可能根本就没有肾!”
他耸了耸肩膀:“也许你说得对。”
那时是1997年,人们当时谁也弄不清托伦星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事实上,除了些烧焦了的染色体外,还从没有人发现过比这更大些的托伦星人的其他踪迹。
“但他们身体的化学结构和我们的极为相似,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假设,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复杂动物,肯定也有薄弱环节,有易受攻击的要害器官。你们的任务就是去发现这些器官。”
“这才是最重要的。”他边说边狠狠地用手指了指屏幕,“之所以杀掉片子中那八个家伙,就是想让你们知道怎样去杀托伦星人,不管手里拿着的是强力电磁激光枪还是指甲锉。”他回到座位上,依然是不得要领。
“还有问题吗?”没人再举手。
“好吧,到此结束!”我们慌忙立正站好,他带着一种期待的神情审视着我们。
“谢谢,长官。”响起一阵司空见惯的有气无力的声音。
“大点声!”
“谢谢,长官!”这不过是军队中用来提高士气的那些俗套子中的一种罢了。
“这还像回事儿。别忘了明天凌晨的演习,三点半集合,四点钟第一梯队准时出动。谁要是磨磨蹭蹭,睡懒觉来迟了,罚抽一鞭。解散!”
我拉上外衣的拉链起身出来,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休息室,想喝点豆奶和抽几口大麻烟什么的。我每天晚上睡上五六个小时就能对付了,此刻是我唯一可以单独呆会儿、暂时摆脱军队中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的时候。
我看了几分钟的新闻传真,发现我们又有一条飞船被纠缠住了,是在奥得拜伦战区的附近。他们整整花了四年才赶到那儿,目前正在攻击一支来犯的敌飞船队。这就是说,即使是他们摆脱了敌人,立即返航,他们也至少得再花四年时间才能赶回来增援我们。可到那时,托伦星人早就严阵以待了。
回到宿舍时,其他人早就睡下了,房间里的灯也熄了。自从两个星期的月球训练结束返回营地以来,全连人都感到疲惫不堪。我把衣服扔进衣橱,查了查床位表,发现我在31号床。该死,头上正好顶着个暖气。我轻轻撩起隔帘,生怕吵醒了临床的人,尽管看不清是谁,可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钻进毯子里。
“你回来晚了,曼德拉。”那人打着哈欠说道。原来是罗杰丝。
“抱歉,吵醒你了。”我压低声音说道。
“没什么。”她伸出双臂,从背后紧紧搂住了我。我顿时感到她那温暖而柔软的胴体发出的强烈诱惑力。
我拍了拍她的臀部,尽量表现出一副兄长的样子。
“晚安,亲爱的大种马。”她一边说,一边却把我搂得更紧了。
人怎么总是这样,当你按捺不住时,别人却总是提不起精神;可当别人来了精神时,你却又没了劲头。不得已,我只好顺水推舟。
“来呀,伙计们,把这鬼东西抬到那儿去!架梁分队!加把劲,起!”
午夜时分,突然吹来了一股暖流,原本纷纷扬扬的大雪顷刻间变成了冻雨。我们抬着的压塑纵梁少说也有五百磅重,别说上边结了一层冰,就算没有,也够我们呛的。我们一共四个人,两人一端,用冻僵了的手紧紧抓着纵梁。罗杰丝和我在一起。
“哎哟!”我后边的那家伙惊叫一声,想必是撑不住了。虽说那玩意儿不是钢制铁造,可要是砸到脚上,也准保弄个皮开肉绽。我们都本能地松开了手,跳到一旁,雪水和泥浆溅了一身。
“见你的鬼,彼德洛夫,”罗杰丝叫道,“你怎么不去干红十字会或别的什么行当?这鬼东西没他妈那么沉。”这儿的姑娘大都还是斯斯文文的,只是罗杰丝有些与众不同,说起话来带着男人的粗犷劲。
“行了,接着干吧,伙计们,环氧树脂分队来了,加油啊!”
两个拿着环氧树脂的人跑了过来,手里的桶一摇一晃的:“快走啊,曼德拉。我的球蛋都快冻掉了。”
“我也是。”其中的那个姑娘竟然也随声附和道。
“一、二,起!”
我们又抬起了纵梁,吃力地朝架桥工地那儿走去。
桥已经架好了四分之三,看来第二分队已经占了上风。这我并不在乎,虽说谁先架好桥谁就返回营房休息。我们踩着泥泞走了近四英里,大气都没敢喘一口。
我们对准位置,当啷一声把纵梁就了位,然后用钢夹把它固定在桥墩上。还没等我们弄好,拿环氧树脂的那个姑娘就迫不及待地涂起胶水来,她的男搭档在等着纵梁的另一端固定好。桥面分队正等候在桥下,每人手里都擎着一块轻型高强度压塑面板,像是撑者一把雨伞。他们身上居然都一尘不染,连点水星都没有。我真纳闷他们怎么会是这样,罗杰丝也是思来想去,不得其解。
我们刚要返回原地,准备运送另一根纵梁时,现场指挥官(他名叫道格斯特恩,可我们私下都称他“行了”先生)吹响了哨子,粗声粗气地喊道:“行了,姑娘小伙儿们,休息十分钟。有烟就尽管抽吧。”他把手伸进口袋,打开开关,为我们的遥控自动保温服加热。
罗杰丝和我坐在纵梁的一头,我取出了烟盒。虽说当时身上还有不少大麻烟,可训练任务完成以前是不允许抽那玩意儿的。这样,我就只剩下一截三英寸的雪茄了。
我点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罗杰丝也凑热闹抽了一口,不过是想套套近乎罢了,随后她做了个鬼脸,又把烟递给了我。
“应征时你还在上学吗?”她问道。
“没错。那时我刚拿到物理学学位,本打算再弄个教师资格证书。”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我读的是生物。”
“多久?”我顺手把攥着的一团雪扔了出去,“读了几年?”
“六年,还拿到了技术学士学位。”她伸出靴子,蹬起一堆泥巴,把身前一小片乳白色的冰水搅成了烂泥,“究竟为什么会发生眼前这一切?”
我耸耸肩膀,无言以对。但我想答案绝非像联合国探测部队说的那样,是为了动员地球上年轻力壮、智力超群的精英,保卫人类免遭托伦星人的涂炭。全是屁话。这不过是场大型试验而已,不过是想看看能否诱使托伦星人和我们进行地面决战。
“行了”先生的哨子又响了起来,照例是提前了两分钟。但我和罗杰丝,还有其他的两个同伴还得继续在原地坐着,以便协助环氧树脂分队和桥面分队处理完他们的工作。天冷极了,自动保温服也已经关闭,可是我们必须照章办事,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在冰天雪地里进行训练,实在是没有必要。这不过是军队中典型的缺乏理智的做法。
没错,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很冷,但却从不结冰,也不下雪。几乎可以肯定,镇关星长年保持在绝对零度,变化幅度不过一至二度——因为塌缩星本身并不发光——要是谁稍微感到冷的话,那他就必死无疑了。
十二年前,那时我才十岁时,人们就发现了塌缩星的跳变转移规律。要是将一个物体以足够的速度掷向它的话,该物体就会迅即出现在银河系的其他地方。不久,人们就推算出了预测其出现位置的公式:如果该物体不受与之相撞的塌缩星的阻碍,它就会按与之相同的轨道飞行(实际上,依据是爱因斯坦式的测量学理论),直至抵达另一塌缩星域,刚一出现,就会被以初次相撞时的相同速度再次弹回,其在两颗塌缩星球之间的运行时间几乎为零。
这项工作让数理学家们费尽了心机。他们不得不重新界定共时性的涵义,不得不对广义相对论重新进行验算和修正。但政治家们却十分开心,因为他们现在可以用比以前把一两个人送上月球短得多的时间和更少的花费,将整船的殖民官员送到摩尔赫特星上去。在他们看来,去摩尔赫特星的人越多越好。让人们到那儿从事一番光荣的冒险,总比留他们在地球犯上作乱、惹是生非强。’
运输飞船身后几百英里的地方总跟着一部自动探测器。我们对波多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它们不过是些围绕塌缩星旋转的行星残骸罢了。尾随我们的探测器的任务是,一旦发生我们的飞船以准光速与这些行星残骸相撞的话,立即回来报告。
这种灾难以往还从未发生过,但有一天,一部探测器单独返回了。我们立即对它的数据进行了分析,发现我们的一艘飞船受到跟踪,并被摧毁了。
事情发生在奥德拜伦战区附近,也就是在托伦星座的星域里,因为“奥德拜伦”这字眼太拗口,后来人们干脆把敌人称做“托伦星人”。’
打那以后,每当殖民船出发时,总有警卫飞船护送。再后来,这些警卫飞船开始单独行动。最后,殖民团得了个UNEF的缩写名称,意思是“联合国探测部队”。但探测是虚,入侵才是实。
不久,联合国大会的某位自诩高明之士提议,应立即派出地面部队,前往保卫距塌缩星较近的星座。
该提议导致了1996年《精英征兵法》的通过,并最终组成了战争史上前所未有的精英劲旅。
就这样,我们男女各五十人才汇集到此地,个个智商都在一百五十以上,而且身强力壮,力大无比,顽强地行进在密苏里中部的冰天雪地中,苦练架桥技术,以便在那些有氦液体湖泊的星球上完成作战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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