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阳就像个白色的光点,但还是比我原先想象的要亮得多。在这儿我们离它足足有八十个天文单位,所以它的亮度仅仅是从地球上看到的6400分之一,它现在发出的光亮充其量相当于一盏大号的街灯。
“这已经比你们在任何一颗镇关星上将要看到的亮得多了。”斯托特上尉沙哑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我们在用压塑板铺的小路上成纵队单列站好,这条小路连接着营房和供应仓库。我们将每天上午在这儿进行步行训练。除了这儿奇特的环境外,训练的感觉和在地球上也没什么两样。尽管光线很弱,可由于没有空气,远方景象清晰可见。四下望去,1公里内全是连绵的绝壁,突兀的黑影,像是刀削斧砍的,令人生畏。大地一片漆黑,像是铺了一层黑曜石,上面散布着片片或白或绿的冰块。紧挨着供应仓库,是一座雪山,旁边有一个箱子似的东西,上面写着“氧气”二字。
作战服穿上很舒服,可活动起来让人感到自己既是个木偶,又同时是个木偶操纵者。你利用脉冲移动双腿,战斗服识别微小的脉冲波,将其放大,帮你完成动作。
“今天我们只在营地附近活动,谁也不许超出这个范围。上尉身上没有带那只O.4 5毫米的手枪——要么就是为图个吉利把它藏在作战服里什么地方了——和我们一样,他只带了个激光针,而且还上了保险。”
我们保持每人两米的间隔,离开压塑板铺成的小路,紧紧跟在上尉身后,走到了砾石上。大家都格外小心。迂回行进了大约一个小时,最后在营地的边缘停了下来。
“大家听好了,我现在要到2O米外的那个蓝色冰块上去。那可是个大家伙,要想保住小命的话,都给我看好了,瞧我是怎么干的。”
他迈着坚毅的步伐走了过去。“首先,我要加热一块岩石。放滤波器时,先按下腋窝下的控制销,滤波器就会自动就位在图像转换器上方。”上尉用手指着一块篮球大小的岩石轻轻一触,只见一道炫目的闪光划破夜空,映照出他那巨大的身影。顷刻,那岩石顿时变成一堆升腾着热气的碎渣。
“这些石渣很快就会冷却,”他停下来随手捡起一块,“这块大约有二十到二十五度。看着!”他把那块余温尚存的石渣用力抛到那蓝色冰块上。小石渣蹦来跳去,一下又被弹到一边。他又扔出一块,结果还是一样。
“你们应该知道,你们并没有完全绝缘。这些石渣的温度大约和你们靴底的相当。如果你们也站在这样一块含有氢气的冰块上,会发生同样的事情,除非那些石渣像死人一样没有丝毫热气。
“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石渣和冰体形成了一个光滑的分解面,一个充斥着液体氢的坑一~并且紧贴着液氢产生的一层气体悬浮在坑的表面上。
“着装训练一个月左右后,即便是摔倒也能生存,可现在你们还不行。看着!”
他一纵身,跳上了冰块,他滑下冰块,稳稳地站在地上。
“一定要避免散热器与冷冻气体接触。和外界的冰相比,散热器的温度就像个炼钢炉,稍有不慎,碰到任何重物的话,就会引起爆炸。”
看过上尉的示范之后,我们又行进了约一个小时,然后返回了营地。进入气塞密封舱后,我们还得原地活动,以便使作战服升至室温。
这时候,有个人走上前来,碰了碰我的头盔。
“威廉?”她的护面板上方的名字是“默考尔”。
“你好,希恩。有什么事吗?”
“我只想知道你今天晚上有伴了吗。”
这茬儿我倒给忘了。在那儿,和谁睡觉并没有固定的安排。大家可以各取所好。
“当然,我是说,哦……没……还没有。当然,要是你乐意的话……”
“谢谢啦,威廉,回头见。”
我一边目送着她走开,一边琢磨,要是谁能让这鬼战斗服看上去也性感的话,非希恩莫属。可这连她也办不到。
科梯斯认为我们已经暖和够了,命令我们去更衣室。我们把配套的各种装备放归原处,挂到了充电板上。(实际上,每套作战服上都有一块钚电池,足可维持几年,但平时我们只允许用普通燃料电池。)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大家全都接好插头,开始更衣。九十七个男女赤条条,一丝不挂,活像刚从绿色蛋壳里蹦出来的光腚小鸡。舱内没有一丝热气,空气,地板,尤其是作战服,全是冷冰冰的。我们一窝蜂似的奔向各自的更衣室。
我麻利地穿上衣裤和鞋,可还是冻得抖个不停。我拿起水杯,排队去领豆浆汁。所有的人都搓手跺脚,上蹦下跳地保持体温。
“这鬼天气,冻死人了,你觉着怎么样,曼……曼德拉?”说话的是默考尔。
“我都麻木了,想都懒得想。”我停止了跳动,用手使劲搓着身子,另一只手拿着水杯。“起码和密苏里不相上下。”
“他们为什么不给这鬼地方加加温,我们这些弱小的女人是最受不了这鬼天气了。”默考尔在全连算得上是最矮的了,身高不过五英尺,短腿细腰,像个玩具娃娃。
“空调已经打开了,一会儿就会好的。”
“真希望我也有你这么一身大块头。”
谢天谢地,幸亏她没有。
练习爆破挖坑的时候,第一次出现了伤亡。
士兵们所配备的武器威力巨大,功能齐全,在经年冰封的冻土层上挖壕根本用不上普通的镐或锹,就算整天用手榴弹炸,充其量也只有弄个小窝。唯一的办法是先用手提式激光器挖出炮眼,待炮眼冷却后放人炸药和定时引爆器,最好用碎石把炮眼封紧夯实。当然,能用的碎石很少,除非附近已有开过的炮眼。
最难办的是怎样撤离爆破区。为保证安全,我们要么隐蔽在坚固的掩体之后,要么撤离到100米之外,从放药到起爆按规定只有三分钟,人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撤离。在查伦星上,哪有什么安全可言。
事故发生时我们正在挖一个深坑。坑是用来做地堡用的。我们先炸开一个坑口,随着深度的不断增加,我们不得不跳到坑底,继续下挖,直至达到设计深度。在坑底,我们把起爆时问定为五分钟,时间显然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一方面要小心翼翼地行动,一方面又要抓紧时间撤出坑外。
多数人都已经炸开了两个炮眼,只有我和其他三个人没有完成。我想,波万诺威琪出事时只有我们几个人注意到了。当时,我们都离她有几百米的样子。我把随身的成相转换器调到最大功率,发现她身子一闪,就消失在一个弹坑里了。之后,我只能通过耳机听见她和科梯斯之间的对话。
“我已经下到坑底了,上士。”在这种行动中,正常的无线电通讯都被切断,只有科梯斯可以和参加训练的人单独通话。
“明白了,移动到坑底部的中央,清理周围的碎石。别着急,拔去安全销前一定要保持镇静。” ’
“放心吧,上士。”我们听到她清理石块发出的声音,还有她的皮靴发出的碰撞声。一连几分钟也没听见她说一句话。
“已经清理到底了。”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是冰还是石块?”
“是石块,上士。是些带有些绿色的石头。”
“把激光器功率调低些,功率一点二,分散度四。”
“这不行,上士,这样的话,我哪辈子才能干完?”
“那些石块里有水晶体,加热过快,会使石块崩裂。要是那样,姑娘,我们只有撤离,你就会被炸个稀烂的。”
“听你的,功率一点二,分散度四。”坑的内部顿时闪射出阵阵红光,那是激光器发出的光亮。
“挖到半米深时,把分散度调到二。”
“明白。”
她整整干了十七分钟,其中约三分之二的肘问,她激光器的分散度是二。可以想象她操作激光器的手已经快撑不住了。
“现在休息几分钟,坑底凝固后,把炸药装上引信后放在坑底。然后,轻轻地走出来,明白吗?你有足够的时间。”
“明白,上士。走出去。”她听上去非常紧张。
有几个人天天围着高爆超光速离子炸弹走来走去呢?我们听见她一个劲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儿吧。”耳机中传来一个很微弱的物体滑动的声音,炸弹在坑底就了位。
“小心点,别紧张。你还有五分钟。”
“明白,还有五分钟。”我们开始听见她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但当她开始爬出坑沿时,我们听得出,她的脚步乱了起来,甚至有些狂乱。只剩下四分钟了。
“见鬼!”接着是一阵丁零当啷的碰撞声,“见鬼!见鬼!,,
“怎么啦,列兵?”
“见鬼!”一阵寂静,“见鬼!”
“列兵,你不想被炸飞吧,快说,出了什么事?”
“我……我给卡住了,让滑下来的石头卡住了。见鬼,我动不了啦。快救我,我动不了啦。我一一我——”
“住嘴!有多深?”
“我的腿抽不出来啦,见鬼!救命——”
“赶快用手挖,你每只胳膊都有一吨的力量。”
还有三分钟。她不再叫喊,而是开始用俄语喃喃自语起来。我猜想那是一种非常单调的俄国祈祷辞。她在急促地喘着气,我听见了石块塌落的声音。
“我脱身了。”
还有两分钟。
“快跑。”传来了科梯斯单调僵硬的声音。
还剩九十秒时,她终于爬了上来。
“快跑,姑娘……跑。”
她才刚刚跑出五六步,就一头栽倒在地,惯性使她顺势滑出去好几米;她立即站起身来,接着跑,不几步,又是一个跟头,接着又站起来……
看上去她跑得飞快,但当科梯斯发出命令时,她才跑出30几米。
“波万诺威琪,快卧倒,别乱动。”
还剩十秒钟,但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或者是她想多跑几步。她拼命地奔跑着,慌乱地迈着大步,最后一步刚刚抬起来,只见一道闪电,随即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石块正好击中她脖子的下方,把她的头连根削掉。只见她那无头的身体在大地上猛烈地翻滚,身后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血迹,鲜血迅速凝固在大地上,形成了一条覆盖着粉状晶体物的小道。
在收集石块掩埋她的遗体时;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条鲜血凝成的路径。
那天晚上,科梯斯没有给我们上课,甚至没来进行晚点名。士兵们之间都显得格外彬彬有礼,但大家并不忌讳谈论当天发生的事情。
我和罗杰丝一起过的夜——这儿所有人在夜间都有好友相伴——她整整哭了一夜。她哭得那么伤心,使我也悲从中来,不禁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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