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现在安达尔山工程已接近完工。从多方面来看,其功能相当于一个自给自足的村庄。现在采取进一步行动已成为可能。他们必须决定下一步的工作。多数人要改造火星,许许多多启动这个进程的工程计划被提了出来,每项计划都有一个积极分子,他们通常都是那些将负责实施某个工程的人。这就是火星改造工程一个重要的引人人胜之处。每一种方法都可能在这方面或那方面有助于企业的发展,所以它得到了基础广泛的支持。点金术士们谈到给这个系统增热的物理和机械方法;气候学家争论说要如何影响天气,生物圈小组谈到要对生态系统理论进行检验,生物工程学家们已经在开始研究新的生物,把从水藻、甲烷微生物、氰基细菌及地衣上分离出的基因进行转换、剪接、重新组合,试图研究出能在现今火星表面或地表下面生存的生物。一天,他们邀请阿卡迪来看看他们正在进行的工作。娜佳陪他一起去。
  他们有一些装在火星缸里的基因工程微生物样品,最大的火星缸是活动屋中的老居住舱。他们把它打开,把冻土铲到地面上,然后又密封起来。他们通过遥控在里面工作,从另一个活动室里看结果,里面有仪器读数,电视屏幕上显示出各种各样的盘状物正在产生。
  阿卡迪仔细地看了每个屏幕,也没有很多可看之处,他们的旧住宅区布满了覆盖着红色灰尘的塑料立方体;机器人手臂从身上伸出来靠着墙。在部分土壤上可以看到一些植物,一种带青色的荆豆属植物。
  “这是我们目前长势最好的植物,”弗拉得说,“但火星叶绿素还是很少。”他们正在选择培植植物的一些极端的特点,包括抗寒、抗干燥和抗紫外线的能力及对盐分的耐受力,而且对氧气的需要量要小,还要寻找一种岩石或土壤生境。没有哪一种地球生物具有全部这些特性;那些具有其中某一种特性的生物通常生长缓慢。然而工程师们已经开始了弗拉得所称的混合与配对的项目。最近他们又培育出一种有时称作青绿色水藻的藻青素变体。“它虽长得不很旺盛,但也不会很快就死掉,让我们随它去吧。”他们把它命名为火星第一植物,它的普通名称成了安达尔山海藻。他们想用它进行实地试验,还准备好送给联合国火星事务署的一项建议。
  阿卡迪离开活动屋。他对这次参观感到兴奋,娜佳可以看得出来。那天晚上他对正在吃饭的人们说:“我们应该自己作出决定。如果我们决定赞成这项计划,那么就干吧。”
  玛娅和弗兰克对此感到很气愤,显然多数人也不舒服。玛娅坚持要改变话题,晚餐谈话的话题尴尬地转换了。第二天上午玛娅和弗兰克来找娜佳专门谈阿卡迪的事。就在前一天深夜,两位领导人已经试图与他理论一番。“他竟当我们的面发笑!”玛娅大声说,“想与他理论是徒劳的!”
  “他所提出的建议可能是很危险的,”弗兰克说,“如果我们明确地置联合国的指示于不顾,那么他们就可能到这里把我们包围起来,把我们载回去,让那些具有法律意识的人来代替我们。我的意思是,环境的生物污染在这一方面就是非法的,我们没有权利忽视这个问题。这是国际条约,是全人类在当今如何对待这颗星球的问题。”
  “你不能跟他谈谈吗?”玛娅说。
  “我可以跟他谈,”娜佳说,
  “但我不能说这有什么益处。”
  “娜佳,求你了,就试一试。我们的问题己经够多的啦。”
  “我来试试吧,一定的。”
  就这样,那天上午她去找阿卡迪谈。他们走了出去,上了切尔诺贝利路,又往回朝安达尔山走去。她把那个问题提了出来,建议说,忍耐是正确的。“联合国将会同意你们的观点,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他停住脚步,抬起她那只残手。“你认为我们有多久?”他说,然后又指着落日说,“你认为我们能等多久?为我们的孙子、曾孙、玄孙?像山洞瞎鱼那样盲目?”  “得啦,”娜佳说着,抽出她的手,“洞穴瞎鱼。”
  阿卡迪笑了:“这仍然是个严肃的问题。我们不必永远等下去。看到事物开始变化是会很有意思的。”
  “即便如此,为什么不等个一年呢?”
  “是地球年,还是火星年?”
  “火星年。那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获得各个季节的资料,让联合国有时间上来。”
  “我不需要这些资料,现在已花了好些年的时间了。”
  “你跟安讲过这件事吗?”
  “没有,不过这类的事讲过,但她不同意。”
  “好多人不同意。我的意思是也许他们最终会同意的,但你不得不说服他们。你不要对反对意见任意蹂躏,否则你就如同地球上你总是在批评的人一样的坏。”  阿卡迪叹了日气:“是的,是的。”
  “嗯,难道不是吗?”
  “你这该死的自由主义者。”
  “嗯,难道不是吗?”
  “你这该死的自由主义者。”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心肠太软,最终实际上什么干不成。”
  但是,他们现在己经能看得见安达尔山低矮的山丘,它看起来就像一座刚刚喷发的有点方形的火山口,周围遍布它的喷出物。娜佳指着安达尔山丘说:“那是我的创造。你们这些该死的激进主义者——”她用肘部猛地捅了一下他的肋骨—一“你恨自由主义,因为自由主义起作用。”
  他大笑不已。
  “就是有作用!将来它的作用会越来越大,辛苦的劳动之后,没有激情的表现或轻松的戏剧性活动,没有人受到伤害。没有你的什么性革命,没有革命带来的痛苦和仇恨。自由主义就是好。”
  “啊,娜佳。”他把手臂放在她的肩上,他们又开始往基地走去,“地球是个绝对的自由世界。但地球上有一半人正在挨饿,其实一直在挨饥受饿,将来也会始终挨饿。非常自由化。”
  不管怎么说,娜佳似乎影响了他。他放弃了要求单方面向火星表面释放新的基因工程微生物的决定。他把他的宣传鼓动限于美化项目方面,大部分时间都是花在居住区里,比如试着做彩砖和玻璃。娜佳多数日子里早餐前都要同他一起游泳。他们与约翰和玛娅一起在灌满了一间圆顶屋的浅水池里轻快地练习游泳,要游上个一两千米。约翰短距离游为首,玛娅长距离领先。娜佳因受到坏手的阻碍跟在后面。他们像一排海豚在水花高高溅起的水里翻腾起波浪。透过护目镜,他们眼睛向下盯着天蓝色的混凝土池底。“在这样的重力下人都成蝴蝶了。”约翰想着他们会际上可以飞出水面就笑了。从此,早餐都是愉快的,其余的时间就是例行的工作。娜佳很少再看到阿卡迪,直到晚上吃饭或晚饭后才能看到她。
  于是萨克斯、斯潘塞和雷妞在建成制造萨克斯的风力机加热器机器人工厂后,向UNOMA(联合国火星事务署)申请准许在赤道地区四周分布一千台这样的增热器,检验它们的变暖效果。所有这些增热器产生的热量总和向大气增加的热量也只可望相当于切尔诺贝利产生热量的两倍。而且有些问题尚未解决,如这些增热器是否能与增加背景季节性波动的热量相区别——一但萨克斯说,他们只有试了才能知道。  所以火星改造的争论又像火山般爆发出来。突然,安采取了激烈的行动。她录制了长长的电文发往联合国火星事务署的执行委员会成员和目前己有代表在该委员会的所有国家的国家火星事务局,最后还发往了联合国大会。这些表现引起各方面极大的关注,从最严肃的决策层一直到小报、电视及视其为红色肥皂剧的最新插曲的媒体。安私下录制并发出了她的情报,所以当一些片断在地球电视上播放出来时,那些殖民者们才获悉此事。接着一些天的反应包括政府内部的争论,华盛顿举行的吸引20,000人参加的集会,连篇累续的长篇社论以及科学网络的评论。看到这些反应的力度如此强烈,一些殖民者们感到有点震惊。他们觉得安在他们背后搞了鬼。菲莉斯就很气愤。
  “再说,这是没有意义的,萨克斯说,眼睛飞快地眨着,“切尔诺贝利已经在向大气层释放热量,同风力机释放的热量差不多,而她从未抱怨过。”
  “不,她抱怨过,”娜佳说,
  “她恰恰因此失去了支持。”
  听证会在火星事务署举行。晚饭后,科学家们在审议一系列材料的同时与安进行对质。其他许多人在现场目睹了这场对抗。安达尔山的整个主餐厅包括四个房间,房间之间的隔墙已经拆除代之以承载的梁柱。这间屋子很大,里面摆满了椅子、盆栽植物,还有阿瑞斯号上的鸟的后代。最近跨北墙高高地装上了大窗子使得大厅亮堂起来。透过窗子他们可以看到长廊里齐地高的庄稼。空间很大,会议举行的时候至少一半殖民者们还在里面吃饭。
  “为什么你不与我们讨论这个问题?”斯潘塞问。
  安对他怒目而视,斯潘塞不敢正视,目光赶快移开。“为什么我应该与你谈这个问题?”她说,眼睛转而盯向萨克斯。“很清楚你们
  怎么看这件事。以前我们讨论过多次,我所说的与你们没有什么差别。你们在这里坐在小房间里进行着实验,像小孩似的用地下室里的化学设备制造东西,而整个时间里你们的门外却有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个世界它的地形地貌比地球上的同类型地貌要大一百倍,古老一千倍,还有有关太阳系的起源以及某颗行星的整个历史的证据,在过去亿万年间很少起过什么变化。而你却打算将其全部毁灭掉,而且也从来都未诚实地承认你的所作所为。因为我们可以在不改变它的情况下生活在这里,并对其进行研究,我们能做到这一点而不会对自己造成多少损害或者些许的不便。所以关于辐射的讨论都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就是还没有一个高层次的理论足以说明环境大规模改变的合理性。你想精心试验——仿佛这是某种大运动场的沙箱,你可以在里面修建城堡。一个大火星坛子!你所到之处都要找到你的合理性,但这是糟糕的信念而不是科学。”
  她言辞激烈,脸涨得通红。娜佳从未在哪里看到她这样生气过。通常那种若无其事的外表下掩藏着她的仇恨和气愤,现在这种外表被撕破了。她怒气冲冲几乎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着;整个大厅死一般寂静。“那不是科学,我说!那只是玩游戏。为这场游戏你就打算毁掉历史纪录,毁掉板冠、溢出河床及峡谷谷底——毁掉一个纯洁美丽的景貌,反而一无所获。”
  大厅静悄悄,如同一个由人扮演的静态舞台造型,他们自己就是一尊尊石刻的塑像。通风机嗡嗡地响着。人们开始变得小心翼翼,面面相觑。西蒙朝安走了一步,一只手伸着。她瞥了他一眼,他立即止步。他真该穿着内衣走出去才好,冻僵了算了。他脸通红,改变主意又回去坐了下来。
  萨克斯·洛塞尔站起身。他的表情同以前一样,也许比乎常更有生气,但却温和一些,他表情严肃地眨着眼,声音平静、枯燥,仿佛在讲授某个课本上热力学的观点,或者在列举元素周期表。“火星的美存在于人的大脑之中,”他用他那枯燥乏味、摆事实般的语气说着,每个人都吃惊地盯着他看,
  “没有人类的存在,它只是许多不同原子的汇聚。与宇宙中任何别的无规则的物质颗粒没什么两样。是我们理解它,是我们赋予它意义。我们人类多少世纪以来仰望夜空,看着它在浩瀚的星海中遨游。多少个夜晚,人们通过望远镜观察官,仰望一个小小的圆盘试图在行星的反射率的变化中看到火星表面运河状细长的沟纹。所有那些充斥着妖怪、美少女以及讲述正在消失的文明的无声科幻小说,所有那些研究那些数据信息,或者使我们到达这里的科学家们,才是使得火星美丽漂亮的源泉之所在,而不是玄武岩和氧化物。”
  他打住话头,环顾众人。娜佳简直喘不过气来:这些话竟从萨克斯·洛塞尔的口中说出来,而且是用分析坐标一样干巴巴的语调,太奇怪了!
  “既然我们已来到这里,”他继续说,“只是躲藏在十米厚的泥土下面研究岩石是不够的。是的,那是科学,也是所需要的科学。但科学还不止如此,科学是一家人类更大的企业。这个企业包括飞越星星,适应其它的行星,使行星适应我们。科学是创造。这里缺乏生命,在五十年的第一套计划中没有什么发现,表明生命是稀少的,有智慧的生命就更稀少了。然而,宇宙的全部意义即它的美,包含于智慧生命的意识之中。我们是宇宙的意识,我们的工作是传播那种意识,去观察事物,生活在我们能生活的任何地方。把宇宙的意识保持在惟—一颗行星上太危险了,有可能被消灭。所以我们在两颗星球上,如果你包括月亮,就是三颗。如果我们能改变这个星球,让它变得更安全更适合人居住,改造它不会毁灭它;读它的过去可能变得更难,但它的美不会失去。如果有湖,或森林,或冰河,那又怎么会贬损火星的美呢?我认为不会。我认为只会增强它的美。它增添了生命,这是宇宙中最美的系统。但生命所能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把泰沙斯高原降下去或者挤满水手谷。火星将永远是火星,与地球不同,它更寒冷更荒芜。但它既是火星同时也是我们自己的火星,会是的。人的思想就是这样:如能做就要做。我们能改造火星,就像建造一座教堂似地把它既作为人类的也是作为宇宙的丰碑来建设它。我们能这样做,我们就该去做。所以——”他举起一只手掌,仿佛因其分析得到了坐标中的数据的支持而满足——仿佛他已检验了元素周期表,发现他的分析是对的——“我们还是开始干的好。”他看看安,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她。安的嘴唇紧闭,肩膀耷拉着。她知道她输了。
  她耸耸肩,仿佛是在将一件有头罩的披肩披回到头上和身上,顿时似一个厚重的甲壳把她压矮了一截,把她整个地包裹起来以避开人们的目光。她用她消沉时用的那种无精打采的沉闷语气说道:“我认为你过分看重意识的价值,而很少重视岩石。我们不是宇宙的主人,我们只是宇宙的一小部分。我们可能是它的意识,但作为宇宙的意识不意味着把它全部换成我们的镜子的映像,而是适应它,全心全意地崇拜它。”她的目光碰到了萨克斯温柔的凝视,她愤怒的火焰最后一次喷发出来。“你至今还从未看过火星。”
  她离开了大厅。
  珍妮特己经装了摄像机镜头,把这次对抗录制下来。菲莉斯复制了一份发往地球。一周之后,联合国火星事务署环境改变委员会批准拆卸加热器风力发动机。  这项计划就是把它们从飞船上抛下来。阿卡迪立即声称他有权驾驶一艘飞船,作为他在火卫一上工作的一种报偿。玛娅和弗兰克一想到阿卡迪又要消失一两个月不会感到不悦,所以他们立即分配给他一艘飞船。他将在主风中向东飘去。把风力发动机放在河床里和陨石坑的外侧。两种地方风力都很强劲。当阿卡迪经过几间卧室遛到娜佳面前时,她才第一次听到探险旅行的事。
  “听起来很有趣。”她说。
  “想去吗?”他问。
  “为什么去呢。”她说。她那根鬼指头正感到刺痛。


《红火星》作者:[美] 金·S·罗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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