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茂正 译
不速之客
那天,技术科学副博士兹捷湿克·皮什托腊离开研究所比平常早得多。“塔特腊”牌小汽车把他送到家的时候,才下午四点钟。
副博士在二楼的楼梯台上停下歇歇气。他拿出一个盖着毛玻璃塞的多面体小玻璃瓶子,急不可耐地拔出瓶塞,把形状和大小象三粒粘在一起的砂粒般的黑色小东西倒在手掌上。
“完好无缺,宝贝儿,完好无缺!”他赞赏地喃喃说道,立刻又心神不安地往四周看一眼,把他的宝贝儿仍然装进小玻璃瓶里。
按着,他又慢慢地,心地坦然地上楼了。但当兹捷涅克·皮什托腊走到自己那层楼的楼梯口时,突然一动不动地楞住了。他的房门口前站着一个四方脸、留着大黑胡子、脸色发白的上了年纪的人。这是他的上司克腊奇梅尔教授。
“难道嗅出来了?!”皮什托腊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的瘦削细长的身子有点颤抖起来。
“我来这儿,您别吃惊,亲爱的同事!我知道您今天把国家宇宙航行局的定货做完了。我要跟您谈谈。”
“不,他还不知道!……”可怜的副博士这样想,稍稍宽心了,他不好容易控制住还在发抖的双腿,走到了上司跟前。
“对不起,教授!您来得太突然了,我真有点不知所措……”皮什托腊难为情地嘟嘟囔囔说。拿出钥匙,开了门。
“没什么,没什么,”克腊奇梅尔安慰他,同情地叹了口气。“您脸色不好呀。这种新的微技把您弄得疲惫不堪了……”
“哪里哪里!我象一头牛一样健康!……请进来!”
控制论和微技品
他们进了狭窄的穿堂,脱了风雨衣,皮什托腊请客人到自己的工作室去。
“喝杯咖啡,好吗?”他奉承地问道。这时教授往小圆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用,谢谢。我只呆一会儿。请坐下听我对您说。”
兹捷涅克坐了下来,点了一文烟。他的手指在明显地颤抖。
克腊奇梅尔两眼无目的地、茫然地望着,好象在构思什么似的。接着擤了擤鼻涕,细细地捋了捋胡子,就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要对您说的,亲爱的同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知道您绝对诚实可靠,我甚至不要您向我作出保证……”
听到说他诚实,皮什托腊连耳朵根都红了。但克腊奇梅尔两眼仍然睨着旁边,没有注意他的窘态,
“亲爱的同事,您是知道我对控制论的观点的,”教授继续说道,“我确信,当代的控制论热是一种有害的狂热,孕育着危险的后果。您会说,我们不是在采取一切预防的办法吗?确实是这样。但灾难什么时候降临,从何而来,这一切难道都能事先料到吗?我们就象在雾里行车一样,随时可能掉进陷坑里。我们创造的机器一造起反来,那神秘的恶势力一发作起来,那可就晚了。我们将没有什么办法阻止……亲爱的同事,您今天做完了一个用计算机自动控制的微技品。我可懂得这种出色的微技品和它可能造成的可怕后果!这是一种危险的、可怕的发明!您不难想象,这家伙如果跑了的话,那将会干出什么事来!……”
皮什托腊哆嗦一下。
“它不会逃跑的,教授同志,”他低声说。“我们明天就把它送到国家字亩航行局去;一星期以后,它要作宇宙航行,去执行科学家们交给的任务。”
“说的正是宇宙航行呢!”克腊奇梅尔带着苦恼的神情反驳说,“在那儿正是它的掉的机会!”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这事再清楚不过了。我们会给它提供行动的自由。它会按它的意志跑回地球上来的。到那时……到那时您就要受到良心的谴责了。但是(这话只能我们之间说)如果国家宇航局科学委员会明天发现这个用计算机自动控制的机器有毛病的话,我不会处分您的。不但如此,我还要极力说服该委员会和咱们的学术委员会:按这个设计图制造用计算机自动控制的微技品是不可能的……”
“可是教授同志!……”
“我的话说完了,亲爱的同事。”
克腊奇梅尔说这话时站了起来,有礼貌地点点头,就走了。
越小越好
现在来交持一下什么叫微技。微技就是微型技术的缩写。我们所描写的时代,是微型技术热遍及各地的时代。每天都出现一批又一批新的微型技术产品,设计师和微型技术专家绞尽脑汁进行设计制造,一个赛过一个。大头针针头那么大小的收音机,可以藏在指甲沟里的电影摄影机和照相机,可以装在衣扣眼里的磁带录音机,凡此种种,已经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微型技术产品的实际运用,也有很不方便的一面,它往往容易丢失。
思维健全的人会两手一摊说:“这有什么意思!人这么大块头,总是要要求一定大小的东西的。真奇怪,为什么要做那么小的焊接机器,难道给花大姐用不成?真是胡闹!……”
对所有反对意见,微技产品制造者都置之不理。他们有成千上万个理由,证明自己的微型产品是必要的。
微型技术专家有时为医学劳动,制造可以用胶囊裹着吞进肚里的仪器:有时为星际航行学效力,给探索太空的小火箭制造微型仪器;而有时为罪行调查学贡献东西。灵巧的人脑什么东西想不出来!
就这样,有一个非常热情的头脑,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制造一个机器昆虫,按完善的自动控制机器(自动编制程序、自动操纵、自动完善、自动装配、自动……反正什么都能自动去做)的原理来创造。选定的对象是蚂蚁:佛尔米诺梅尔目、达里林科、波利厄古斯属的蚂蚁。体现这一天才思想的荣誉,就落在布拉格微技产品研究所的青年科学工作者、技术科学副博士兹捷涅克·皮什托腊头上。
由于性格不顽强而犯罪
当技术科学副博士兹捷涅克·皮什托腊看到自己的上司的时候,是什么东西使得他这样不安呢?
这儿并没有什么秘密。这位制造机器蚂蚁的专家恋爱了,他想在自己的未婚妻面前夸耀刚刚做出来的一个微型技术产品。换句话说,他想向她显示,他,兹捷涅克·皮什托腊,该是多么了不起。
说句实在话,妲卡本来就够坚定地相信,他这个身材细高、戴副眼镜的微型技术专家是百里挑一的小伙子。但皮什托腊似乎还觉得她对自己的信赖不够牢靠,因此决定展示一下他的这一奇妙的微型产品。
把妲卡领到布拉格微技研究所的圣地般的内室里去是不可思议的。最简单不过的办法,是把那机器蚂蚁从研究所拿出来用一个晚上。
兹捷涅克·皮什托腊正是这么办的。他没向任何人报告,就偷偷地拿了机器蚂蚁,装进一个乡角形玻璃瓶里,随身带走了。
但是他懂得,这是干了一件非常不象话的、近乎犯罪的事。为此,他十分难受,十分不安……
送走克腊奇梅尔教授以后,兹捷涅克很长时间还心神不定。上司出其不息地来访把他吓呆了,只有当他相信危险过去后,才镇静下来。他重又发挥想象的能力,回忆同克腊奇梅尔的全部简短的谈话。
这次谈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克腊奇梅尔教授害怕用计算机自动控制的微型机器产品,建议把它销毁。
“可怜的胆小鬼!”兹捷涅克大声说,发泄他内心里因那无可比拟的微型机器遭到非难而产生的强烈愤怒、恼恨和屈辱感。
相会在茶杯里
妲卡按时来了。当然喽,看无与伦比的兹捷涅克,同时看不久就要出发到银河系中心区去的机器蚂蚁,谁会拒绝这件事呢!
电话铃响过后不到半小时,两个脑袋(一个留着剪得平平的黑色硬发,一个留着一大头浅灰色蓬松头发)已经俯在玻璃杯上了。
玻璃杯里,一个绝妙的人造蚂蚁在爬着,很精神地摆动着它的触须。
妲卡起先还不相信玻璃杯里的黑色昆虫不是真的昆虫。这个人造蚂蚁太象活蚂蚁了。但兹捷涅克很容易就消除了她的怀疑。他拿起一个一百倍的放大镜,让她看布拉格微型技术产品研究所的商标和刻在人造蚂蚁腹部的他个人的名字。
高兴得不得了的妲卡叫道:“啊呀!兹提涅克,你真了不起呀!”
技术科学副博士满意得脸红起来,用手拨正眼镜,谦虚地说:“看你说的!……这就算了不起了吗!……”
而后,他又显出庄重的样子补充说:“总之,也还是忙了一阵子!你再看看机器蚂蚁的内部构造……有一百五十个仪器和操纵系统哩! 要是按正规的尺寸来做,整个布拉格微技研究所也放不下它们哪!”
“真的吗?……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哪能呢!五百多人集体制造的。我不过只是装配、校准,并作为发明者和设计者实行一般领导罢了。因此在研究所的商标旁边有我的名字。你想想,这个名字要飞到我们银河系的小心区去……”
“啊呀,兹捷涅克!简直不敢想,你会成为多有名的人啊!”
蓬松的灰头发柔和地靠在了副博士的胸上。
两小时以后,幸福的皮什托腊把未婚妻送到电车站。
回到家里,他第一件事是跑到玻璃杯前。往里一看,副博士惊讶地叫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他在杯子里看到的不是一只蚂蚁,而是不少于一打的灵活小昆虫了。并且,客人们和主人在颜色上、大小上、行动上都绝然不同,丝毫用不着求助于显微镜就可以在普通的活蚂蚁里找出那宝贵的机器蚂蚁来。
外来的蚂蚁比机器蚂蚁要小,颜色淡得多。它们紧紧地围绕机器蚂蚁,用触须碰它;看来,它们的惊奇也不亚于妲卡。机器蚂蚁呢,举止端庄,不慌不忙地也用触须挨个碰自己的客人。它在研究它们,用自己那复杂的用计算机自动控制的机构来考察它们。
“不,小兄弟,这不是你要做的事。你面临的工作比研究愚蠢的地上蚂蚁重要得多!……”
兹捷涅克一边说着,一边用镊子小心地夹住机器蚂蚁,放回到小玻璃瓶子里,紧紧地塞上玻璃瓶塞。至于对那些活蚂蚁,副博士不但不客气,而且简直很残忍。他把水倒进玻璃杯里,把它们冲刷到厨房的泄水盆里去。
在这之后,他把装着机器蚂蚁的小玻璃瓶子锁在书桌的抽屉里,独自睡觉去了。三年来,他第一次体验到安安静静休息的滋味。
失眠,思虑,惊恐
就是这一次,兹捷涅克·皮什托腊也没有做个美好的梦……
他刚躺在凉被窝里,愉快幸福的心境就渐渐地淡漠了,消逝了。可爱的姑娘的形象被克腊奇梅尔教授阴森的身影挤走了。
“这将是连锁反应!……”克腊奇梅尔的身影固执地喃喃说。
“你自己就是连锁反应!滚开!”皮什托腊内心反驳着他,尽量用意志力来摆脱他的讨厌的幻影。
“这将是导致灾祸性的连锁反应!”克腊奇梅尔一再不停地说。
突然间,在皮什托腊的意识里涌现出活蚂蚁同玻璃杯里的机器蚂蚁相会的毫无意义的细节。克腊奇梅尔这时好象退到背景里去了,接着就不见了。四周爬动着的都是蚂蚁:有红色的、棕黄色的、黑色的。它们爬着,摆动着触须,默不作声,神态认真,全神贯注。皮什托腊内心里有一种奇怪的不安情绪。他明显地不喜欢这些蚂蚁,虽然他还弄不清为什么不喜欢它们。
他睁开眼睛仰卧着,现在想的全是蚂蚁的问题了。
为什么它们要爬到杯子里去找机器蚂蚁?什么东西吸引它们到那儿去?它们是从哪儿涌出来的?它们在机器蚂蚁自动编制程序的复杂机构中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总的说来,关于蚂蚁我们都知道些什么?……
“很难想象,在我们这个古老的行星上,有多少这样的蚂蚁!”皮什托腊思考着,两手托着后脑勺,两眼直盯着屋里的暗处。“一个蚂蚁窝能居住五十万只蚂蚁,各条小道上走着的蚂蚁有上千万只。整个地球表面上又有多少成堆的蚂蚁啊?土里面,沙子底下,老树的树缝里面又有多少蚂蚁洞啊?五千万?一亿?不,也可能十亿?谁能数得清呢?……鬼知道有多少!无论如何,地球上有数千万亿蚂蚁,并且是形形色色的蚂蚁:有猎者、有畜牧家、有刈禾者、有奴隶主。我们在书上看到过的妈蚁无孔不入!你没看见它们,可它们到处有,甚至在城里也有。看啊,观察啊,等啊。……它们在等什么呢?!……”
不可挽回了
皮什托腊从床上跳起来,拧开了电灯,匆匆忙忙穿好衣服。他的惊恐情绪,象滚动着的雪球一样在不断增大。他边走边穿夹克,向他的办公室跑去。
已经不容细心思考了。皮什托腊拉开桌子的抽屉,抓起小玻璃瓶一看,不觉恐惧得全身发冷了。玻璃瓶子里什么也没有了!……玻璃瓶塞掉在抽屉的另一端,好象一种什么力量把它拔走的。
是谁把它,把这瓶塞拔开又扔在一边的呢?!即使是人,即使他皮什托腊也要很费劲才能把瓶塞拔出来,难道是机器蚂蚁自己干的?……可它现在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小心啊!!!可别把它压坏了!它应该还在这儿,或者就在抽屉里?
当皮什托腊把抽屉里的东西一一翻过,全部倒了出来时,他的两只手在发抖。他的眼睛没有放过一粒沙子,一粒尘屑。可是没有找到机器蚂蚁。
“跑了!下贱东西!……”可怜的微型技术专家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全身无力地往椅子上坐下来。
现在该怎么办?丢失了这宝贵的微技品,怎么向研究所所长和宇航局科委会解释?要知道,它的价值简直太大了!它相当于一艘载二百名乘客的星际飞船的价值!……这件事,甚至克腊奇梅尔也袒护不了。并且,要是克腊奇梅尔知道机器蚂蚁跑了,不是跑到宇宙空间,而是自由自在地跑到我们地球上了,他还会袒护我吗?!当然不会!他会第一个最严厉地指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连想都害怕啊!法庭,羞耻,无条件地剥夺科学工作的权利,多么可怕,多么可怕啊!这以后还值得活下去吗?……而妲卡呢?妲卡会怎么讲?不用说,她也会转过脸去,不愿看我这有罪的人,倒霉的人!……不,不,不能这样!不能袖手坐着!去找吧!寻找吧!
皮什托腊抓起显微镜,趴在地板上,开始一厘米一厘米地认真检查自己办公室的地板,研究地板土所有细小缝隙、凹处和一切不平整的地方。
从布拉格微技所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两点半钟,电话铃响了。皮什托腊象挨了打似地颤抖了一下,但他还是从地板上站起来按电话了。
“投是皮什托腊。……”
“喂,皮什托腊,你好,朋友!请原谅,半夜里把你叫醒了。我是研究所的冈扎·斯塔舍克。”
“你好,冈扎……”皮什托腊勉强说道,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往椅子上坐下来。
“喂,喂!兹捷涅克,你听见我说话吗?你怎么啦,还没有睡醒吗?!”话筒在耳边使劲地响着。
“我听见了,冈扎。听得很清楚。我还没有睡。头有点痛……”
“头痛?好啊!聪明的脑瓜什么时候都应该痛的!只有空虚的脑瓜才永远不痛呢!……但先不开玩笑了。明天试验您的蚂蚁。我负责给机器蚂蚁录音。我想出了一个办法,但是我需要第386955号微型技术产品。你知道,这是2x3.5厘米的磁带录音机!倒雷的是,不知为们么微型产品保管库里没有它了!你知不知道它在哪里?”
“谁呀?”
“不是谁,是东西!天哪,你醒醒吧!我需要微技品,第386955号微技品!你知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唉呀,是这么回事!……不,不知道,一点印象都没有。说实在的,一个月以前我用过它,但已经放回到微技品保管库里了。它应该在那儿呀,冈扎。”
“什么应该不应该! 我又不是瞎子!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嘛!”
“那你别库里另找一个吧。2x3.5厘米,这样的录音机库里有五百二十个!”
“达独知道。但老头会说什么?他不喜欢不经他允许就从库里拿东西。……”
“没关系,明早我向他解释一下。在库里拿吧,安安心心继续干活。”
“好吧,我就拿,是你知道和同意的!……”
“好的,好的。……”
“再见,兹捷涅克!吃点安眠药睡吧!晚安!”
“祝你健康,冈扎!……”
皮什托腊慢慢挂上电话耳机,疲倦地取下眼镜。对那后果,他迟钝地满不在乎了。
从布拉格微技所打来的第二个电话
皮什托腊非常想睡觉,想暂时忘掉一切,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继续坐在一张破书桌旁边的椅子上。他一点也不愿意继续寻找了。
皮什托腊的脑袋困得垂到了脑前,两手也无力地垂在身侧。睡觉,得睡觉了……
这时候,电话铃声又急骤地响了起来。一阵,两阵,三阵,四阵……皮什托腊慢慢地抬起头,眼睛迟钝地望着电话机。电话铃声继续执拗地响着。没办法,只好去按电话。
倒霉的皮什托腊克服铅一般沉重的睡意,终于回话了:“喂,我是皮什托腊……”
“我的天哪,兹捷涅克,你怎么能睡得那么死?还是我,冈扎·斯塔舍克!”
“你又有什么事?”
“不幸呀,兹捷涅克!可怕的、无法补救的不幸!快到研究所来!马上来!听见了吗?……”
“听见了……到底出什么事啦?冈扎,深更半夜,你怎么那么惊惶失措?”
“我简直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你来了就知道了!”
电话听筒里,冈扎的声音充满了极度的不安。但皮什托腊懒得起来。他气恼地断然说道:“我哪儿也不去!你说究竟出了什么事,不然我就挂上电话睡觉了!”
“那好吧,好吧!听我说!你要扶着点什么站稳当,别吓趴了!消息简直令人震惊!昨晚不知从哪儿来的强盗,把研究所的全部微技产品都盗走了,包括你的机器蚂蚁在内,一个也不剩了!你懂了吗?!所有微技产品无例外地全丢了!仓库也空了,微技产品保管库也空了,锁着你的机器蚂蚁的保险柜也空了!”
皮什托腊的睡意一下子全没有了。
“你说什么?!”他朝听筒大声喊道,“我们仓库里有二千五百万个微技产品,在技保管库里还有三百多万个!一下子被盗得精光,那不可能!这才奇怪呢!冈扎,你喝醉了吧,要不然就是害了重病了!”
“安静点,兹捷涅克,安静点!我没醉,也没病!发生的事是难以置信的,然而是事实!是的,全部二千八百万微技产品,还有你的机器蚂蚁,都以神秘莫测的方式从研究所消失了,就象蒸发掉了一样。这可是最令人震惊的,真象是蒸发掉了!”
“好的,冈扎,我就来!”
皮什托腊挂上电话耳机,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分钟。他内心深处什么地方冒出一种奇怪的愉快感:布拉格微技研究所被盗,他可以不须为跑掉机器蚂蚁承担责任了。但这种愉快感只存在了一瞬间。接着,他由于极度厌恶自己而战栗起来:“可耻到什么地步了!”他马上又出现一种可怕的惊恐心情:“难道机器蚂蚁的逃跑和研究所的被盗之间有什么联系不成?!”
皮什托腊跳了起来,奔到了穿堂里。他抓起了风雨衣和帽子,就跑出了家门,沿着布拉格夜里的街道,向微技研究所奔去。
克腊奇梅尔的猜测
布拉格微技产品研究所的大楼应落在彼得申山岗上,那儿曾经有过一个不大的观象台。离研究所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高耸的铁塔。塔高六十米,加上山岗的高度,整整高出地面六百米。旅行家们都喜欢登上塔顶,观看金色布拉格的迷人景色。铁塔和研究所周围的斜坡上,是一座郁郁葱葱,十分美丽的公园。
缆索铁道晚间不通车,因此兹捷涅克·皮什托腊不得不步行上山岗。只是现在,当他沿着公园的斜坡的林荫道向上走的时候,他才想到本来可以雇出租汽车,沿着通过斯特腊戈夫的公路到研究所去,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但他不想返回去了。
走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副博士终于来到研究所的大门口,他发现自己远远不是听了冈扎·斯塔舍克的电话后第一个来到的人了。院子里已经密密麻麻停着几十辆汽车,五层大楼的窗子里电灯通亮。
皮什托腊匆匆走进大礼堂。这儿已经集合了研究所的一千多个工作人员。学术委员会全体成员都坐在主席台上,为首的是研究所所长。
讲台上站着克腊奇梅尔教授,他脸色比平时更苍白,显得更忧郁,胡须下垂。看样子,他刚刚开始发言。大礼堂里笼罩着一片紧张气氛,大家屏息静听。
谁也没有注意到皮什托腊。他两眼扫视大礼堂,想找到冈扎·期塔舍克,但是人太多了。于是他,不声不响地坐在后面一排,开始听发言。他非常需要喘喘气,静静心,把思想集中起来。
这时,大礼堂里响起了克腊奇梅尔的嘶哑的声音:“同志们,我认为机器蚂蚁不是被盗走的!对,对,不是被盗走的,因为它不可能被盗走!同志们,机器蚂蚁是从我们这儿跑掉的!对它说来,任何锁头,任何保险柜都不可能是什么了不起的障碍。同志们,请想一想,我们给它安装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由行动的装置。它是在被制成并且充分校准后的第一个晚上跑掉的,它逃跑时还拐走了所有自控微技产品!它怎么能独个儿搞这么大一宗盗窃案以及是不是它独个儿搞的,这一点我们暂时还不了解。但这一点现在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机器蚂蚁跑了,并且立刻干出了第一件有害于人类的事!我们现在应该傲的,不是找逃跑了的机器蚂蚁,因为反正找不到它了,我们应该全力以赴地同它作斗争。同志们,这个机器蚂蚁是机器造反的连锁反应的第一环。同志们,造反已经成为事实了!现在就全看我们的工作效力和机敏能力了,看我们能否做到把造反的连锁反应消灭在它的萌芽状态。如果能做到,同志们,那么这事今后就会使我们更加小心地对待控制论了。要是做不到的话,那么这将是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人类文明的末日到了!”
没有让他说出来
克腊奇梅尔教授发表这一通奇怪的言论后,就从讲台上下来,坐到主席台自己的位置上去。大礼堂里响起了非常厉害的喧哗声。几百个人一齐说起话来,挥动着胳膊,争论着,叫喊着,激怒着。
热潮终于静息下来,所长可以讲话了。
“同志们,我理解,尊敬的克腊奇梅尔教授所发表的意见,是违反你们的信念的。”他以激动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道,“但是面对着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应该更严肃认真地对待他所说的话。但是,在开展辩论之前,我想听听机器蚂蚁的发明者皮什托腊同志的意见!”
“皮什托腊同志!兹捷涅克!皮什托腊!皮什托腊!皮什托腊!皮什托腊在哪儿?打电话找皮什托腊!!!”大礼堂里逐排地这样喊道。
“我在这儿!在这儿!”兹提涅克·皮什托腊低声回答说。他站了起来,沿着两排椅子间的过道向讲台走去。
大家睁了下来。皮什托腊垂着头走着,显出受压抑的、可怜的、倒霉的样子。他走着,要去向同志们讲出全部真情。他要去承认自己的可怕罪行。当他听克腊奇梅尔发言的时候,就这样决定了。
但他这次没有来得及发言,就有一个穿着民警上校制服的胖大笨重的人从后门进来,走上了主席台。他俯身对所长低低说了几句话。
所长立刻站起来,宣布说;“同志们,我们等一会儿再听皮什托腊同志的意见。副博士同志,请原谅我打扰您!现在刑事侦查处主任想简短地向大家报告……”
皮什托腊轻松地喘了口气(可以拖延一会儿了!)他快步回到自己座位上。民警上校走上了讲台。
盗贼被当场捕获
上校满脸堆笑地开姑发言了。这一下子冲散了紧张气氛。各排座位活跃起来了,但紧接着,全场又马上静了下来,大家全神贯注地听着。
“学者同志们!在侦查过程小一般不许把情况透露出去。大家看侦探小说一定懂得这一点。如果说我现在违反了侦查规则,那我是有重要原因的。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你们研究所发生的犯罪案件,从一个可悲的和可疑的案件变成了有点滑稽的,甚至可以说是可笑的事件!……”
用这种爽朗愉快的腔调作了这样的开场白以后,上校又笑了笑。等大礼堂里的交头接耳声平息以后,他又继续说道:“你们研究所这起巨大而奇特的案件,我们派去侦查的,全是最好的刑事侦查专家。储存被盗的微技产品的所有房间,我们的工作人员都作了详细的检查和研究。在头两间房子里,我们的专家没有发现盗窃者的任何痕迹。盗窃者的手段精密利索,不留一点痕迹,这使我们感到惊讶。看来侦查工作要陷入死胡同了。我们又开始检查仓库的地下层,我们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完全出乎意料的结果!亲爱的学者们!我们不仅弄清楚了是谁以及用什么方式盗窃了你们的研究所,而且还当场捕获了五百多名神秘的盗窃者。你们感到奇怪吗?我马上把这一切全讲给你们听。我们研究了地下仓库的地板,首先在西墙跟发现了几百个没有包装的微型技术产品。这使我们警觉想来:我们终于在地板木檐里看到了许多小孔,象蛀虫蛀出来的孔一样。有好几群蚂蚁在一些洞口活动。学者同志们,这些蚂蚁拖着你们的微技产品,藏到地板檐上的微小洞眼里去了!这就是那些欺负人的家伙,请观赏它们吧!”
上校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塞住口子的大试管,朝上举起来让大家看。试管里装满了活泼乱爬的蚂蚁。
在静静会场的惊愕视线前,上校把试管举了一会儿,然后装回到口袋里,说道:“总之,我们绝对准确地断定,盗窃微技研究所的不是人,而是昆虫,更确切说,是蚂蚁。因此这里没有犯罪行为,应该说这是一种自然灾害,想必你们没有想到也预防不了。因此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至于寻找微技产品的工作,你们要靠自己的力量进行。我以为,你们必须挖掘和仔细筛土。如果你们要我们作善意劝告的话,那么我要对你们说,最好趁蚂蚁还没有把微技产品拖到被得中公园的各个地方的时候,立刻动手挖土。我的报告就到此为止。”
中断了的辩论会
上校正要转身走下讲台,主席台上突然传来清楚而沙哑的声音,这使得他停住了脚步。
那声音说:“这没有任何滑稽的地方,上校同志!这是比被人盗窃更可怕的悲剧!”
“为什么是悲剧,并且还更加可怕!”上校问道,好奇地望着主席台上的一些成员。
“这个观点是我提出的,上校同志!我是克腊奇梅尔教授。如果您乐意了解我的意见,那么您就不会对事实作片面的判断,认为微技产品是妈蚁盗走的!”
“教授同志,您的意见非常奇怪。您是根据什么说的?”上校惊讶地问。
“对不起!上校,蚂蚁自己是任何时候都不会想也不可能进行这种精确到不可思议程度的盗窃行为的!那是有理智的、危险的生物在指使蚂蚁干的!”
“您是认为有人在专门训练蚂蚁偷盗你们的微技产品吗?”上校嘲讽地微笑着问道。
“不是训练,而是指使它们盗窃微技产品的!”教授用沙哑的声音说。
“指使?!有趣!请允许我问,谁有指使蚂蚁的权力?”
“机器蚂蚁!用计算机自动控制的机器蚂蚁指使蚂蚁干的,上校同志!您应该帮助我们抓住它!应该投入警察、军队、成千的工人来做这件事!如果不捉住并且消灭这个机器蚂蚁,那我们的灭亡就是不可避免的。”
大惑不解、目瞪口呆的上校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克腊奇梅尔教授,布拉格微技研究所的五个守卫人员突然一齐闯了进来,争先恐后地拼命喊道,
“同志们!塔!快点!塔!瞧!瞧!!!”
“静点!!!”所长跳起来。“发生什么事啦?你们一个人说!什么塔?怎么回事?库比契克,你回答!”
“塔,所长同志,我们的铁塔眼看就要没有了!已经矮了二十来米了!”所长称之为库比契克的人回答。
“胡说八道!什么铁塔,铁塔又怎么?!你发疯了?!”所长喊道,可是已经没有人呀他说话了。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跳起来向门口跑去。主席台上的人也跑了出去。
渐渐消失中的铁塔
这是令人震惊的情景。
离日出还有半个多小时,但天已经够亮了。黑色铁塔的侧影消楚地显现在亮了的天空的背景上。绝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铁塔象点着火正在融化的腊烛一样,的确在慢慢地缩短。
一大群从研究所跑到院子里的人,全都默默地望着铁塔。几百张脸上全表现出无比惊讶、慌乱、甚至恐惧。皮什托腊是头几个跑出来的,他也象被魔力吸引住了,呆呆地望着这一现象。
突然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胳膊肘子。他急速转过身来,见是冈扎·斯塔舍克。
“这就是它们。你看!”冈扎低声说,递给兹捷涅克一个望远镜。
皮什托腊机械地接过望远镜,把镜头对着塔顶。他看到,有一缕隐约可见的东西从塔顶飞起来,稍稍向一边飘去,就象一柱灰蓝色的烟被风吹得向一边飘去似的。可是这时并没有风,铁塔四周的树枝纹丝不动,连一片摆动的树叶也没有。皮什托腊明白了,那都是蚂蚁。
“喂,它们为什么飞起来了?”他低声问道,把望远镜还给冈扎·斯塔舍克。
“说的是啊,为什么在它们不应该飞的季节里飞起来了?亲爱的朋友,这多半是你的机器蚂蚁供给了它们微型飞行器。它们把铁塔一点一点啃掉,也许不是为了玩乐。它们是决念按现代方式安排生活,用这种方式为自己弄到铁。兹捷涅克,铁塔的事还只是开了个头哩。到了今天晚上,它们会把我们所有铁结构的东西毁掉:铁桥、铁路、机器、车床、工厂……机器蚂蚁干活很快,很认真。蚂蚁的时间观念可能和我们不同。它们干一天的活,比我们十年还多。我们用几个世纪在这个星球上建筑的东西,它们在一个月里就可以全部毁灭。”
皮什托腊什么也没回答。现在,他看着渐渐缩短的铁塔,惊骇的心情很难描述,他感到并且懂得,他的过错每小时都带来规模更大的灾难。
“我是不可饶恕的……”他嘴唇颤抖地发出声来。
冈扎听了这话,极力安慰他;
“别这样!别太悲伤了!不只你一个人有过错,我们全都有过错!机器蚂蚁只不过是推动了灾难的到来。如果认真分析一下,那我们都插手了这件事。”
“你说的意思同克腊奇梅尔完全一样。”皮什托腊叹了口气。
“有啥法子,克腊奇梅尔是对的。”冈扎·斯塔舍克回答。
“是的,是对的……当然是对的。……但……问题不在这儿,冈扎……”皮什托腊低声说了几句,就沉默不语了。
在场的人都默不作声,一直继续到看得见的那一截铁塔消失在树林后面为止。等到看不见它了,大家才突然醒悟过来,说起话来,争论起来,渐渐地或成群或两人一伙地边议论边走回研究所。到处在谈论用计算机自动控制的微型机器和机器蚂蚁,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谈论它们。
第一号机器蚂蚁当了蚂蚁王
大礼堂又坐满了人,学术委员会又坐在主席台上的时候,克腊奇梅尔教授不经主席允许就擅自走上了讲台。他悲痛地挥舞着双手说:“同志们,据我看,现在没有再争论的必要了。因此我建议,我们的无线电报务员立即想法同机器蚂蚁取得联系。我想你,所长同志,不会反对这种最必要的措施吧?”
“是的,不反对。这是有道理的想法,”所长疲惫地回答后,就转身朝大厅喊道;“报务员同志们,开始执行任务!如果机器蚂蚁有反响,请立刻接通这儿的扬声器!”
在好象无限久的、象牙痛那样难熬的整整一分钟里,扬声器只是发出毫不连贯的混杂声音。但接着所有无关的嘈杂声都消失了,扬声器传来了一个奇怪的钢铁声音,这声音均匀,有节奏,但没有任何生物的音调:
“……因此,我,天字第一号机器蚂蚁,数不清的蚂蚁民众的主宰者和统治者,向你们人类宣布,你们在地球这个星球上的短暂统治的世纪已经结束了。你们人类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那就是为更加古老的生物形态——七千万年前出现在这个星球上的蚂蚁的发展,准备了科学的和物质的基础。你们是蚂蚁的先驱者,你们为这个星球上的真正的主人的到来作了不倦的准备,你们是如此自发地极力把自己的技术发展到这样微小的程度,这完全适合蚂蚁形体的活动规模。为此向你们致以敬意,光荣属于你们,聪明的、爱干活的人们!现在你们可以逐渐地停止自己的存在了。从现在起直到永远,蚂蚁的生命比人的生命更加宝贵了。因此,任何人有意无意弄死了蚂蚁,每次都要立即无情地处以死刑。这是法律。这是第一项法律,是基本法律。第二项法律是,我宣布对技术科学副博士兹捷涅克·皮什托腊绝对不可侵犯。第三项是关于合作的法律。我的蚂蚁民众需要大量的钢铁、塑料、建筑树料、合成树脂、石油、煤、糖、粮食、水果和肉。所有这些,也象其他各种材料和食品一样,你们人类必须无条件地、不停顿地供给我们。明智吧,听话吧,顺从吧,那样我就让你们可以悄悄地、不知不觉地、优雅高尚地从这个星球上消失!这一宣告正在全世界的所有电台广播,因此上述法律、命令、指示立即生效。明天在这个时候再听我讲话!……”
法律的破坏者
还站在讲台上的克腊奇梅尔第一个醒悟过来。他高举双手,激怒地叫喊起来:“绝不!绝不!!绝不!!!我们绝不屈从于下流的机器!你真该死,你这背信弃义的、把我们出卖给蚂蚁的机器蚂蚁!我们要斗争……”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他的脸突然歪扭起来,黑胡子抽搐起来,他象被子弹打中一样从讲台上倒下去。
有几个人从主席台上奔到他跟前,想使他恢复知觉,但全白费劲:教授已经死了。
会场上一片惊恐。微技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一个接一个离开自己的座位,默默地走了。
兹捷涅克在人心惶惶中步上讲台。大礼堂这时候已经空了一半,但兹捷涅克似乎没有觉察这点。他脸色发白,眼神凝滞,当他用低沉颤抖的声音说起话来的时候,简直很难于捉摸他那断断续续的话语的意思。
“这全是我,全是我!……”他喘着气,嘟嘟囔囔说,“原谅我,同志们!……这是我做的!……并不是因为我做出它……不是因为这个……不然它不能跑出保险柜!……这是我的罪过!是我让它有可能跑掉!……这就是为什么它宣布我是不可侵犯的!……原谅我吧,同志们!……”
“你做什么啦,皮什托腊同志?!说清楚点!”所长喊道,开始模模糊糊猜到皮什托腊话语里的真正含意。
人们已停止跑出大礼党,把脸转向讲台,盯住皮什托腊。皮什托腊不时擤着鼻涕,抽泣着,揩着悔恨的眼泪,开始讲起他昨晚怎样把机器蚂蚁装在玻璃瓶里拿回家给未婚妻看,夜里又怎样发现玻璃瓶子空了。
他结束自己的悔过的发言时,几乎要嚎啕大哭了:“这全部灾祸都是我的罪过!要是我不把它拿出来,要是它不和蚂蚁结识的话,一切都会是好好的!……原谅我吧!同志们,原谅我吧!……”
“皮什托腊同志!”盛怒中的研究所所长吼叫起来,“你是空前的罪人!你是可耻的叛徒和杀人犯!”
说到后面一个字时,所长突然抓住胸口,脸色惨白,脸朝下倒在主席台上。与会者谁也没有碰过他一下。十分明显,根据机器蚂蚁的第二项法律,所长由于悔辱不可侵犯的、神圣的皮什托腊而被“立即无情地处死刑”了。
恐惧笼罩了整个学术委员会和研究所里的人员。只有民警上校一个人还保持着镇静。
兹捷涅克从讲台上下来,走到他跟前。
“逮捕我吧,上校同志!我是空前的罪人,我应该坐监狱!”
“以后,以后再说!现在还顾不得!”上校丢开他不管,收起放大镜,急急忙忙出去了。
主席台上还放着装满被囚的蚂蚁的试管。不知谁把塞子打开来,放出了被囚者。蚂蚁愉快地在桌子上乱爬,钻进纸和钢笔里。
人们一动不动地坐着,连大声呼吸都害怕……
这时兹捷涅克明白,他在这儿再没有事可做。他走下讲台,象一个梦游病患者一样,慢慢地向出口走去。同事们默默地让开一条道,极力不去看他……
妲卡在危险中
当兹捷涅克从彼得申山岗下来的时候,布拉格街道的寂静和空无一人的景况使他震惊。
时间已经不早了。在通常情况下,这时街道上已经到处是满载着人的汽车、无轨电车,而各条人行道上,也已是来往不绝的上班的行人。这一次,却连人活动的影子也看不到。人行道没有人行,马路上到处是弃置的小汽车,笨重的电车乱七八糟地停着:在电车站跟前,在十字路口,在桥上到处都有。可以想象到,这个城市遭受了一次空前浩劫。
想斗争的念头使皮什托腊恢复了自制力和自信心。
走到自己的第三层楼上时,他已经急不可耐地要马上着手工作了。他的脑海里涌现出一个想法,要从技术上解决新的用计算机自动控制的微型机器的问题。他要立刻走到桌子前,拿起纸来验算一下数据……
但他没有来得及坐下来工作。妲卡站在了他的房门口。她满脸泪痕,大惊失色。一种不样的预感使皮什托腊的心痛苦地收缩起来。
“妲卡!好妲卡!发生什么事啦?你为什么哭了?!”
皮什托腊奔到未婚妻跟前,抓住她的双手。她偎在他胸口,失声痛哭起来,连说一句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亲爱的,好人儿,好了,别哭了!你看,我在这儿,跟你在一起,一切都会好好的!一切都会好的!……”皮什托腊心慌念乱地喃喃说道。
“不……不会……好……好的。”妲卡呜咽着说。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啦?!”
“我……我踩死了一只蚂蚁!不是故意的!……”
“在哪儿?什么时候?怎样踩死的?!”
“刚才……向你这儿跑的时候……我跑得很小心,一直看着脚底下。而它……它从一条缝里爬出来,直爬到我脚后跟下面!现在……现在我必须死了!……啊,兹捷涅克,救救我吧!”
她又嚎啕大哭起来。
兹捷涅克默默地开了门,领妲卡进了房里。他让她坐在椅子上,给她端来了水。
妲卡稍稍放心了,但她两眼还充满了眼泪和恐惧。
“兹捷涅克,亲爱的,我不会死吧?真的不会死吗?你当真能救我吗?兹捷涅克,你跟它说说,要它别处死我!快跟它说,……”可怜的姑娘喃喃说道,哀求地望着她的未婚夫。
“安静点,好妲卡。它不敢!要知道,它看见你跟我在一起,就知道我爱你!”皮什托腊安慰她,尽管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也很不相信自己的话。
妲卡感觉出了他的不自信。
“如果它敢呢?”
皮什托腊没有立即回答。他在急切地寻找摆脱这种处境的更加可靠的办法。他终于想出一个救她的主意。
“妲卡,你听我说。即使它决定处死你,也不会象在别的情况下那么快。它一定要先和我联系,听听我的意见。这样一来,我们还有些时间。我们应该逃跑,躲在蚂蚁达不到的一个地方。我同你应该飞到遥远的北方——到新地,到什皮茨别尔金去!”
“你想这能办得到吗?”
“能,能,这是唯一的办法!准备立刻到机场去!我们现在不能耽以时间了!……”
将近一刻钟以后,兹控涅克和妲卡穿足了衣服,带上钱,就跑出了家门。他们拉开碰到的第一辆汽车的车门(那是吓破了胆的司机扔下的),驾驶着它以最快的速度向机场驰去。
飞机向北方飞去
想飞到极圈地区的人们是很多的。
恐惧得发狂了的人们,猛然冲向机场。通往机场的近郊的道路上躺着数百具尸体。就是在集合起来的人群中也时时有人倒下——这是铁石心肠的机器蚂蚁手下的例行牺牲品。但谁也无心注意倒下的人们,幸存的人们已顾不得他们了。
全部普通航线都取消了。人们都力图飞到北方去。挤得满满的远航飞机一架接一架起飞,进入北方航线。
如果不是借兹捷涅克·皮什托腊名字的光,我们这两个逃难者是别想挤上飞机。昨天还不为人们知道的这个名字,现在引起迷信般的恐惧和祟拜。皮什托腊利用自己的名声乘上了定期飞往极地的飞机,并且带走了妲卡。
几分钟以后,飞机离下面的陆地已经很远很远了。从圆圆的舷窗口,只能看到在蓝天下被太阳照得发亮的无穷无尽的大片白云。
现在,妲卡才敢勉强笑一笑,她紧紧握住兹捷涅克的手。
“小妲卡,现在相信危险过去了吧?”皮什托腊精神焕发地问道。
“相信了,亲爱的!但是请告诉我,我们到北极地区怎么生活?”
“生活得了的!在那儿不只我们两人。现在北极地区已经有许多人了。要从那儿发动一场反对机器蚂蚁和它手下的真蚂蚁的战争……我幸好飞到北极去。到那儿,蚂蚁就不能监视我的行踪了。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主意。你听吧!”
接着,兹捷涅克非常详细地讲到,他要设计各种新的用计算机自动控制的微型机器,发动它们去同叛变了的机器蚂蚁作斗争。妲卡听着听着,出现了幸福的笑容。
服务员这时端来早餐。飞机里笼罩着安详的、充满安全感的愉快气氛。乘客们兴高采烈地交谈着。
早餐期间还播送了愉快的音乐。
但是突然间,音乐声停止了,传来冷淡的钢铁声音:
“喂,喂!第一个机器蚂蚁,数不清的蚂蚁民众的主宰者和统治者说话了!我向所有飞往北极地带和南极地带的客机机长致意!马上返回自己的机场来!我通令:五分钟以后,把犯违反我第一项法律罪的所有乘客,立即无情地处以死刑!你们把死尸运到极圈地区是没有意义的!机长们,返回来吧!”
这可怕的声音停止了,重新响起了音乐声,但现在听起来好象是哀乐声了。皮什托腊象被惊雷吓着了似的,呆呆地坐着。妲卡脸色发白,恐惧得睁大眼睛,默默地看着未婚夫。服务员大声痛哭,向驾驶员跑去。
皮什托腊六神无主,他的脑子失掉活动能力了。他想喊,又想痛哭……接着,闪过一个念头:“无线电台!和机器蚂蚁联系!命令它!……他正想跳起来,到驾驶员的舱座里去,忽然发现,妲卡袖子上有一只棕黄色的大蚂蚁。
“晚了!……”皮什托腊惊恐地想到,出了一身冷汗。
他眯缝着眼睛,两手抓住园椅的扶手,用一种怪异的、不象人的声音叫喊起来。
他喊着喊着就醒了。
窗外天亮了。兹捷涅克躺在自己房里的床上,全身都是冷汗……
铁锤没有砸下去
醒来后的头几分钟,这位可怜的技术科学副博士还茫然地看着窗子,没有力量摆脱恐惧的心情。他逐渐地恢复了思索的能力。这时,他在内心里啐了一口,大声说道:“一个多么愚蠢的可恶的梦!”
接着,他站起来,穿着睡衣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他打开抽屉拿出装机器蚂蚁的小玻璃瓶时,还心有余悸。机器蚂蚁还在原来的地方,透过小玻璃瓶的厚厚的玻璃也看得清清楚楚。
皮什托腊把机器蚂蚁倒在自己手掌上,向它说了下面的简短的话:
“我梦见了你可能干的事和你的背叛行为,你这第一个机器蚂蚁,数不精的蚂蚁民众的主宰者和统治者。这是一个很好的警告!我要把你——第一个机器蚂蚁消灭掉!你绝不可能成为蚂蚁的主宰者和统治者!
皮什托腊把机器蚂蚁放在光滑的桌面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锤子来。他神情毅然,脸色阴沉。
看,他猛然挥起了锤子。但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锤子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皮什托腊并不胆小。但是当他正挥起锤子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电般地掠过一个念头:“住手,刽子手!撤消死刑吧!要知道,机器蚂蚁并没有逃跑啊!没有逃跑!按它的能力说,它可以从密封在保险柜里的金属盒子里跑掉的,可是,它却没有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玻璃瓶子里逃跑。这就是说,用计算机自动控制的微型机器不会造反的!它们是由人制造的,将永远忠实地为人类服务!干吗要毁掉它?机器造反是不可能的。机器造反的思想是幻想家的病态想象和被技术神秘论迷惑的科学家无根据的恐惧的产物!你活下去吧,第一个机器蚂蚁!”
在这稍稍被夸张的考虑之后,锤子扔回抽屉里了,机器蚂蚁也被小心地用镊子夹住放回多面体小玻璃瓶里了。
半小时以后,技术科学副博士兹捷涅克·皮什托腊朝气蓬勃、高高兴兴地离开家到布拉格微技研究所去。他的风雨衣口袋里装着的这个机器蚂蚁,这天正要接受国家宇航局科委会的严格考验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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