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古灵 译
莉凯塔一直在做日常工作,将近傍晚,她慢慢站起来,由于疲劳过度,每动一下,都像在昏睡。在大厅不同角落,其他几个疲倦的人也都站了起来。因为他们白天该干的已干完,现在要回家了。每人后面跟着一个飞虫。这些人互不讲话,甚至不互相看。由于愁眉不展,再加上疲劳,他们无精打采的。他们向外走,静静地在门前站成一长队,门口一时被阻塞。自动门慢慢打开,前面是一个移动走廊,连结着大约200米的一个站台。一片寂静,他们一个接一个走出来。正前面是一个自动楼梯。这些疲倦的人上了楼梯,一个接着一个,每一个人后面,飞着一个昆虫,监视、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一个高200米的地方,他们到了一个平台。大地在他们脚下,天空高高在上,周围有树木,空气中有一丝寒气。是初冬了。夜幕慢慢降下,就像一层薄薄的帘子。飞虫们不出声,它们只是跟着每一个人,只是观察和监视。
莉凯塔从没有一刻能单独待着,从没感到过无忧无虑。一直有这个飞虫,观察、监视着她的每一个举动以及每一次心跳、血压,并把信息传送到中心数据库。飞虫是一个24小时不间断的监视系统,听说它是由微小的元件组成,对其观察对象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琐细的愿望,甚至睡眠时的梦都能做出反应。它们善于感知悲哀和欢快、狂喜,它们一直飞在人后头,步步紧跟,无论任何人不能有一刻避开它们无情的监视。
往下看,一条狭窄的小路穿过森林,路面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车、没有灯光,周围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草地。莉凯塔和她的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站着,依次按自己的编码号,然后站向一边。通过另一道门,一辆飞车接着一辆飞车自动出来。莉凯塔的车与其他人的一样,小巧而发着光泽。无需开它,按下编码钮后,小车高飞上天并高速飞向已指定的目的地。没有声音,甚至没有颤声。当莉凯塔的车快速通过黑暗的空间时,她还是疲惫不堪。她瞧瞧后面的飞虫,它在距她约半米远处飞着,沉着地观察、监视。
许多飞车,像莉凯塔的一样,朝不同的方向飞。这些车不消耗燃料,它们仅有一个微型核动力引擎和一个卓越的浮力平衡器。它们装备着奢华、舒适的座椅,还有空调、音乐系统、电话、电视等。这些车从不相互碰撞,发动机从不会坏,当偶尔面对面时,它们会有礼貌地灵巧让路。
莉凯塔无事可做,她坐在车上闭着眼假寐,突然她感到某样东西爬上她的左膝盖。她睁开眼,面前的情景使她恐怖,一只蝎子已然爬到了她的膝部。这种事以前从未发生过,忽然她身后的飞虫向前移动,飞虫嘴里射出一根闪着光的像细针样的东西,一眨眼飞针射向蝎子,飞虫取走了蝎子。莉凯塔回头看到蝎子在飞虫嘴上扭动,慢慢地蝎子不动了。然后,蝎子尸体被扭弯,仿佛被瞬间高热烧枯,变成灰,灰漂落下来,她脚下的吸力机渐渐动起来,灰被吸进机器,这次事故没留下任何痕迹。
现在莉凯塔睁大眼睛坐着,车飞过森林,下面是一片漆黑,森林覆盖面积已扩展,大地变得更绿了,人类自由没受限制。
莉凯塔真正自由吗?她看着后面的飞虫,它在她头后半米处稳稳地飞着。是保护人?不!10年来,莉凯塔并不理解她和这个飞虫之间是否建立了任何关系。这时,在1 000米下方,树木中一栋楼房进入视野。它顶上,一道绿光发出光语:“三区”。这是莉凯塔住的地方。它是一栋80层的套房楼,装备所有必备的家具,阳台提供登陆和停车的地方。这栋楼有几千套房子,底层有超级商场、医院、邮局、游泳馆等。
这里每个人都是单身,居民间不会建立永久性关系,不会有结婚的事。男人和女人可自由结交,想怎样就怎样,想生孩子就生孩子,孩子和母亲没什么关系。先送托儿所,后到幼儿园,孩子既不跟母亲姓也不跟父亲姓。
莉凯塔的飞车在阳台登陆,疲乏的她走出车。旁边另一辆飞车走下一男一女。他们不说话,无声地走向楼梯间。他们可能一起过夜,互相间不会询问任何事,甚至不问姓名。早上各走各的路,此后可能永不再会面。
楼房的设计严格按照统一标准,和那个时代的其他建筑一样,它建在矩形院子的四条边上,占地面积很大。人从阳台向下能看到它。巨大空旷的中部,一些电梯快速上下运动,有一条狭窄人行道直达电梯。它像一条玻璃馆,人能看到周围的一切。莉凯塔从80层高处向下看时,感到有点害怕。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时间,她宁愿使用自动楼梯。今天她很疲倦,她从狭窄的人行道走向电梯。人行道由玻璃制成,透明的,莉凯塔有点害怕。
电梯是以莉凯塔住在25楼的信息来编码指令的。任何时候都处于警戒状态的飞虫是全编码指令的。电梯认识这些编码,高速冲下来,仿佛它已失控,就要坠毁,但它停住了,莉凯塔进入狭窄人行道,接着上自动走廊。
在到她房间的路上,她只是从走廊运动到入口前门的月台。门没上锁,这儿也有一个编码。
莉凯塔站在门前时,门自动打开。
一个小客厅,一个小卧室,一个小厨房,一个厕所,墙是玻璃的,没窗帘。按一下开关,透明的玻璃变成半透明的。
莉凯塔进屋,一个机器人走上前来,帮她脱外衣,穿便服,然后机器人把水放在一个无火焰的炉上煮开。这个时代,用无线电脉冲产生的热能进行烹煮。
莉凯塔休息、喝茶。机器人进浴室烧水,水热到莉凯塔沐浴所需温度。机器人打开自动录音机放音乐,然后又给莉凯塔按摩。它的手有柔软的肉趾,很适合按摩,非常舒适。有各种各样的按摩方式,机器人照编码指令行事。
莉凯塔正在享受机器人的按摩,一个声音响起,“叮咚!”忽然墙上的视屏打开了,出现一个妇女,莉凯塔不认识她。
那妇女用一种非难的腔调问:“我是谁?”
莉凯塔答:“不知道,去问ID。”
ID代表身份证部门。一直单独居住的人,偶尔会忘记自己的身份,这是这个时代经常发生的事。ID帮助人回想起自己的身份。
那妇女生气地说:“错了。”
“ID说什么?”
“ID说我是珍贝。”
“那你一定是珍贝。”
“我不是珍贝,是帕南,住四区,ID说成是三区。”
“ID对,接受吧。”
“怎么可能呢?我是帕南。”
“不,你是珍贝。”
“绝不!……你非常美。”
莉凯塔皱着眉,“美!这个时代美不美都没关系。”
“为什么?你美。”
“你也美,这个时代每个人都美,那些不美的人经过整容手术也变美了。”
“不,你美的方式不同……你来我房间好吗?我住75楼层,在四道,套房号B4。”
“我很疲倦。”
“但我不是珍贝,那是一个讨厌的人。”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毫无关系。”
“你是谁?”
“我是莉凯塔。”
“我来你住的地方一会儿,行吗?”
“不行。我很累,我要洗澡,然后上床睡觉。”
“睡觉?好怪!我不能睡觉。”
“入睡很容易,只要躺在床上,你很快就会入睡。”
“我不能!”
“那么你最好去医院。”
“我怕。”
“怕什么?”
“曼蒂拉已去过医院。他们安排她睡500年,他们说她神经系统的并发症很严重,以致要花500年时间才能治愈。如果他们给我治疗,也会用同样的方法的。”
“让他们治吧,对你有好处。”
“我不愿睡那么长时间,那与死亡是一样的。500年后我会回忆起我是谁吗?”
“就是现在你也不记得你是谁。”
“我是帕南。”
“ID不是这样说的。”
“ID是错的。”
莉凯塔发出绝望的叹息并命令机器人关闭录像电话。有时候莉凯塔也面临这样的问题,有时候好些天人们不用她的名字叫她,人们不跟她说话,甚至人们不瞧她的脸。在这样的时候,她感到奇怪,她也很想知道,“我是谁?”
莉凯塔洗了澡,机器人为她备饭,摆好桌子,这顿饭有一小碗汤,还有一些煮蔬菜。吃完后,莉凯塔躺在床上。入睡前,她瞧一瞧头上方半米处飞着的昆虫。
梦床是用令人惊奇的技术制造的。在梦床上一躺下,一种温柔的振动便开始了,随着柔和的音乐和声波,它诱导人产生梦幻并使人全身心放松。然而,有一个人不能入睡,这是怎么回事呢?入睡后莉凯塔做了个长长的梦。这个地球上没有别的生灵,只有她一人单独活着,她沿着河岸慢慢走,但是,飞虫始终在她头后上方飞翔、观察、监视。突然,莉凯塔转身面对飞虫,“为什么甚至现在你还跟着我?为了谁?为什么?我现在要一个人单独在,单独存在!完全单独一人!”
飞虫依然很平静。莉凯塔恳求它,“请让我现在单独在,让我真正单独存在,只是一会儿。”
飞虫不离开。
凌晨两点钟莉凯塔醒来,她坐起,机器人马上过来。
莉凯塔说:“听着!调查一下那个名叫珍贝的姑娘。”
一幅画面出现在墙上,珍贝坐在椅子上,静静的。
“珍贝!喂!珍贝!”
“我叫帕南。”
“我能去你的房间吗?”
“来吧,我有个奇怪的感觉,我是两个人,珍贝和帕南。”
莉凯塔很快就到了珍贝的房间,她房间的格局跟莉凯塔的完全一样。一切相同。机器人开门,因为门不能被莉凯塔的编码打开。
“我是莉凯塔。”
“你很美。”
“你不能入睡吗?”
“是的,今晚我睡不着,今天我做了一件大事,我杀死飞虫了,你知道吗?”
莉凯塔发愣,“杀死飞虫?怎么杀的?”
“我有一把射线枪,我用它杀死了飞虫。”
“哦,亲爱的,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它一刻也不让我单独存在。”
“天哪!你明白对你的惩罚会是什么吗?”
“明白。他们将改变我的现状,是吧?随他们吧,我不再喜欢过这样的生活了。”
“他们将把你变成半人、半机器的形状,然后送你去劳改,你将一直劳动。”
“我明白,即使那样也比这样好。”
莉凯塔突然陷入沉默中,飞虫正在记录她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这不好!她突然问:“你的武器在什么地方?”
“那边桌上。”
珍贝没有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莉凯塔忽然拿起枪,她转身面对飞虫并且突然扣下扳机。
一道突然的闪光!蓝光!接着飞虫爆炸了。
莉凯塔惊奇地凝视着空荡荡的空间。飞虫不在了。它的存在有10年之久。她忠实的伴侣,现在它消失了。
莉凯塔瞧着珍贝,突然笑了,珍贝回之以笑。
此后她俩发出发自内心的笑,许多许多年后,她们都笑,永远为杀死飞虫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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