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章涛 译
他躺在医院里的床上。床垫硬得难受。有一阵子,德雷克觉得就是这硬褥子弄得他浑身不舒服。他翻转身来,想换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式。到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烦恼根本不是在肉体方面。他的烦恼来自思想深处,来自一种空虚的感觉,一种自从别人告诉他那个日期后就产生的空虚感。
好象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门开了,进来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女护士。
“呵!德留克,您好吗?”其中一个用快活的口气说道,“看到您现在弄得这样,真叫人伤心。”
那个人身体肥胖,看上去象—个老实人。他使劲地摇着德雷克的手。
德雷克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开腔了。这是几句令人难堪但不能不说的话。他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讲道:“对不起,我并不认识你们呀?”
那个人用严肃的声音回答说:“我是魁克来德公司业务经理布赖逊。我们公司出产钢笔、铅笔、墨水、纸张,还有其它十几种由杂货铺经销的物品。十五天以前,我雇用您推销货物,可是您离开了。我知道有关您的第二件事。有人来通知我说,在一条沟中发现您昏迷不醒地躺在那儿。医院告诉我说您在这里。因为您身上有证件,他们才和我联系。”
德雷克点点头,他心里感到失望。为了填补他记忆上的那段空白,他认为只要来一个人帮帮忙就可以了,不过看来事情并不如此简单。
“布赖逊先生,我记得起的最近的事儿,是我决定为你们公司效劳。我不清楚是什么奇怪的原因,使我不久前被解除了职务。很明显,我头脑里发生了什么变化,可是……”
他停住话头,睁大了双眼。他脑中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想法。他接着说下去,但又感到周身不适,语调因此变得缓慢起来。
“我好象得了健忘症。”
和布赖逊一同进来的医生向他投去锐利的一瞥,德雷克无力地报以一丝惨淡的微笑。
“您放心,大夫,一切都正常。只有一件事使我放心不下:这十五天中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绞尽脑汁,苦苦思索,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在我头脑深处确实存在着某些东西,但我就是没办法把他们回想起来。”
医生藏着夹鼻眼镜,笑着说:“您认识事物的能力还这么好,我很高兴。其实您不必有什么忧虑。您要问您自己干了些什么?根据我们的经验,我向您保证,得了健忘症的人可以过几乎完全正常的生活。治疗这种病最常见的办法是,病人改行从事新的职业。何况您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医生不作声了。
那位胖先生布赖逊接着谈下去。他用热烈的语调说道:“我可以告诉您,在第一周中你做了些什么。当我录用您时,我知道您的童年是在沃里克·江电欣—一言士林铁路边上一个小村庄中度过的。自然,我就指派您在那一带工作。您曾经给我们寄来五个城市的定货单。但是您没有寄来吉士林的。这样说是不是对您有些启发?没有?”
布赖逊耸耸肩膀,又说道;“真可惜。您以后病好了,请来找我。您是一个优秀的推销家,而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愿意负责原来的那个地区,假如您认为可以的话。”
布赖逊点点头说:“没问题。我猜想您希望知道您到底作了什么吧?”
“确实如此。我所作的大概是某种性质的寻访。”
然后他勉强装出笑容说:“谢谢您的光临,布赖逊先生。”
“一件小事,不值一谢。再见。”
他再次热情地摇摇德雷克的手,然后走了。德雷克目送着他走出门去。
两天以后,在沃里克·江克欣车站,德雷克从大陆铁路公司的客车上下来。他半眯着眼睛,瞧着早晨的阳光。他已经开始感到失望。他曾经希望看到小丘上幢幢房子的黑影后,能恢复记忆。
他已经成功地唤醒了自己的—部分记忆,但这些仅仅是对童年时期,他和双亲经过几次搬迁来到江克欣城时的情形的记忆。现在这里建起新的住宅和火车站了。二十年前还没有这些东西啊。很明显,他的大脑顽固地拒绝把他过去的两星期中的活动给他回忆出来。
德雷克惊奇地摇着头,想到:“一定有人认识我。人们一定看见过我。我和一些店老板、推销商、铁路职员、旅馆茶房谈过话。我喜欢交际……”
一个愉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德雷克,你这个名家伙,你好!瞧你这愁眉苦脸相!”
德行克转过身来。说话的的人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青年人,黑发,黝黑的皮肤,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背有点儿驼,好象背了过多的样品似的。
他一定从德雷克的眼光中注意到了什么,忙接着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比尔·凯利。”说完,他快活地笑起来,“我说,我们两人之间,还有一件小小的事情要了结呢!你是怎么打发赛兰妮那个姑娘的?自从我们上次相遇之后,我到皮孚路镇去过两次,都没见到她。她……”
他的话讲了一半就停住了。他盯着德雷克,问道:“你说,你还记得我,对吗?”
使德雷克吃惊的,是那个人提到皮孚路镇这个地名。他是否曾有过回到他出生的农庄,去看望那古老的产业的想法?他意识到,根据凯利的话,可以弄清他过去二周内所干的事情了。
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说:“你看,我什么也不如道。如果你认为没有什么不方便。那么你能不能把过去我们在一起时的情况大致谈一下。赛兰妮这个姑娘是谁?”
凯利皱着眉头说:“当然可以,当然……你这不是开玩笑吧,嗳?”
他挥了挥手,不让德雷克出声:“好吧,可以。我相信你,我们有时间。去吉士林的慢车半小时以后才到。那么你现在是得了健忘症啦?这病我听说过。不过……你说一下,你没发现那个老人是为了什么事才到那儿的……”
他右手握拳,击了一下左手掌,说:“我打赌,就是那么回事……”
“哪一个老头?”德雷克重复说。
他控制住自己,用坚定的口吻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火车的速度慢下来。德雷克从玻璃看出去,车厢外边掠过一条山谷。两旁的山上长着簇簇绿树,谷底蜿蜒着一条闪闪发亮的小溪。然后,出现了几座房屋,几股停车用的轨道。最后是一座正在开始建筑的月台。
窗前走过一位苗条、年轻漂亮的女郎。她手里拎着一只篮子。
在德雷克身后坐着一位旅行推销商。这位商人在前一站上车后和德雷克攀谈过一会。现在他自言自语道:“啊!赛兰妮来了。不知道她今天卖什么新奇货。”
德雷克靠在座位上休息。他想,在皮孚路镇看到过的情景。现在又看到了。可是很奇怪,他毫不感兴趣。他不是在离那里三英里远的地方出生的吗?是的,就是那里,可是他却对它毫不注意。他相当迟钝地注意到了那个旅伴叫出来的名字。
“赛兰妮!多么古怪的名字呀!你说她卖货吗?”
“她是卖货嘛!”凯利粗声说。
凯利大概意识到自己讲话的态度太粗暴了,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那双蓝眼睛紧紧地盯住德雷克的眼睛。他欲言忽止,只露出神秘的微笑。他静默了几分钟,接着重新说道:
“我实在感到惭愧,我突然感到,我竟垄断了我们的谈话。”
德雷克很有礼貌地向他微微一笑:“你说话很有风趣呀。”
凯利接着说:“我想说的,就是我刚才想起来了,你推销的主要是钢笔。”
德雷克耸耸肩膀,暗想他的样子是不是象自己感觉到的那样狼狈。
凯利从裤袋中拿出一枝钢笔递给他,问道:“这枝笔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那枝笔细而长,笔的用料看起来非常考究。德雷克慢慢地拧着笔帽,脑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他想,就他们推销的这种产品的特点进行小小的讨论,倒是有益的。
“我推销的也是这种类型的笔。我们公司的零售价是一元一枝。”
他一闭上嘴就明白自己把思想暴露了。
凯利从容地说下去:“这个价格正好是她问我提出的。”
“她是谁?”
“赛兰妮呀!就是刚才上车的那个姑娘。她马上就会带着新货物来向我们推销的。每次来时,她都带来新颖的、不同的货物。”
他从德雷克手中拿回这枝钢笔说:“我指给你看这枝笔的奥妙之处。”
他从窗台上拿了一只纸杯,用自负的、令人生气的语气说:“看好!”
他拿着钢笔放在杯子上方,按一按钢笔的顶部,墨水就流出来了。
三分钟后,纸杯中的墨水已满到杯口。凯利打开窗户,轻轻地把墨水倒掉。
德雷克看呆了,这时清醒过来,声音颤抖地惊呼道:“天哪!这枝笔里面装了这么多墨水?它……”
“等一等,你再看下去!”
凯利平静地说着。德雷克对凯利的表演似乎抱有极浓厚的兴趣,费了很大劲儿才平静过来。当他的同伴又做起试验,让墨水向外流时,他又感到头晕目眩。
“你没有看到这个墨水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德雷克摇摇头。他对里面能储存那么多墨水这—点赞叹不已。突然,他发出一声沙哑的叫声。
“这墨水刚才还是蓝色的,现在怎么变成红色的了!”
凯利冷静地问道:“你想要试试紫红色的?还是麓色、绿色、紫色的?”
他一面列举各种领色,一面转动钢笔的顶端。提到某种颜色,这种颜色的墨水就从笔尖上流出来。
最后,凯利用胜利害的口吻向德雷克提议道:“也许,你希望亲自试试吧?”
德雷克接过那枝不可思议的钢笔,象一个艺术收藏家,玩味一块无价珍宝似的欣赏着它。
现在凯利的话声象是从遥远的地方传到他的耳际:
“……这是她父亲制造的。她父亲有发明这些小玩意儿的天才。真可惜,你没有可到上个月她带到列车上推销的物品。总有一天,她爸爸会了解自己的聪明才智的价值,而去开办工厂。那时所有的钢笔厂和许多其它的公司只得关门。”
德雷克已经想到了这方面。他还来不及说出来,那枝钢笔已经被拿过去。
凯利现在转身向通道另一边的一位头发灰白、风度潇洒的绅士说道:“我发现,当我把钢笔给我朋友看时,您也在看这枝笔。您要拿去看看吗?”
“非常愿意!”
那位旅客用低沉的语调回答。可是他的声音却老在德雷克的记忆中响起。那位老人拿起那枝蓄墨水量极大的笔时,钢笔却一下破裂了。
“啊呀!”凯利困惑地惊呼道。
“真正对不起!”
那老人手里出现了一元钱:“这是我的过失,当那位姑娘来这里时,请您从她那里另外买一枝。”
那位绅士仰靠在椅背上,专心地可他的报纸去了。
德雷克注意到凯利咬紧双唇。看看那枝破裂的钢笔,又看看那张钞票,然后,他的视线落到那位灰白头发的绅士身上。那人的面庞现在被报纸遮住了。
代销商叹了一口气,说:
“我真不明白,一个月以前,我拿到这枝钢笔时,它曾经掉在水泥人行道上一次,硬木地板上两次,但都完好无损。可是这一次。它却象一块朽木似的裂了。”
他耸耸肩膀,又用埋怨的口气说道:“大概无法希望赛兰妮的父亲用他手头的设备去生产第一流的产品了。”
他停住一会,然后非常激动地喊起来:“啊,赛兰妮来了,我不知道她今日要给大家看什么?”
在他窄长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狡猾的笑容:“等一等,我要给她看看这枝破裂了的笔!当我从她那里买来时,我对她开玩笑说,这上面肯定玩了什么花样。她生气了,说保证这枝钢笔能终生使用,可是她今天还拿什么鬼东西来卖呢?瞧!她的身边围了一大批人。”
德雷克站起来,伸长脖子,从别人头上望过去,想看一眼在车厢另一头的那个姑娘。她正在向人家介绍什么
“上帝呀!”有人惊呼起来,“这些纸杯要多少钱一个?怎样使用?”
“纸杯!”德雷克重复了一句。他被吸引住了,向那群人走去。
假如他的眼睛没有欺骗他的话,那个姑娘正在介绍一个感满酒的容器。里面的酒刚一喝完又立刻涌出来,装满容器。
德雷克想:“这跟钢笔是一个原理。她父亲一定发明了一个快速出酒的方法。”这真是发明的天才。假如德雷克能代表他所在的公司或者以他自己的名义签订一笔交易。他就要发财了。”
这位姑娘的清脆声音盖过了她身旁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也打断了德雷克翻滚的思潮。
“这些纸杯每只一元。它通过化学作用凝聚空气而工作。这个秘密方法,只有我父亲一人知道。对不起,请等候一下。我还没有结束我的推销表演呢。”
车厢内一片寂静。她那清脆的声音传得很远。
“正象你们所看见的,这是一种套叠式杯子。它没有杯耳。先把它打开,然后顺时针方向转动上面的一圈,转到一定的地方,水就出来了。但是请你们注意:我再把这一圈向前转动一点,杯中的水就变成绿色的了。这种绿色的液体是一种带清香的甜饮料,非常消凉,热天时很受欢迎。”
她把纸杯递给四周的人看。当这只杯子在大家手中传递时,德雷克努力地把自己的视线从那新奇玩意儿上移开,转到那表演的姑娘身上。
这是一个个儿高挑的姑娘,身材苗条,容貌秀丽,一头深栗色的头发。她的面孔上流露出聪明的神情。当她把头向后仰时,露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即使在接大家递过来的钞票时,她也充满了骄傲的神气。
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我很抱歉,每个人只能买一只杯子。战争结束以后,大家可以在市场上买别。现在我卖的只是纪念品。”
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姑娘走过来,走到德雷克面前时,德雷克对她说:“请等一等,我的朋友给我看过您卖出的一枝钢笔。我不知道……”
她严肃地点点头说道:
“我还留有几枝,您现在想买纸杯吗?”
德雷克想到凯利了:“我的朋友想要一枝新笔,他原来的那枝坏了……”
“这太可惜了。但是我没有办法再卖给他第二枝。”
她停住一会,然后又睁大了眼睛,慢慢地问道:“您说他的笔坏了?”
她迟疑了一会,然后神色惊慌,粗鲁地问道:“给我看看那枝笔,您的朋友现在在哪儿:”
她从凯利手中夺过那枝钢笔的碎片,仔细地审视着。她的嘴唇开始抖动起来,手指也在发抖。她的脸孔拉长,突然变成土灰色。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对不起,请你们说一下,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弄的?”
凯利感到惊慌,赶紧站起来说:“是这样,我把它递给那位老先生……”
他突然不说了,因为那位姑娘已经转过身对着那位老绅士。那位老先生象收到什么信号,马上放下报纸,直视着她。她也注视着他……
她就象一只被毒蛇慑住了的小鸟,显得心神不安,犹豫不决。然后她突然向前冲去,跑走了。匆忙之中,她放松了手中的篮子,击乎把它掉在地上,幸而在最后一把抓住,带走了。
—转眼间,德雷克看见她已经出现在站台上,朝皮孚路镇跑去,再进一会儿,她已跑远,只见一个小黑影儿了。
“真是活见鬼!”凯利惊叫道。
他转向绅士,用恶狠狠的口气质问道:“你对她怎么啦?你?”
他没有把话说完。德雷克本想跟着说上他几句,现在也闭嘴不响了。
窗外是沃里克·江克欣车站。它沐浴在一片明媚的阳光之下。那个推销商的声音消逝了。
德雷克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他问道:“就这样完啦?我们就这样象木头一样被这个老头吓倒了?这桩买卖就此结束了?我还是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把那个姑娘吓跑了?”
凯利的表情很奇怪。这是在寻找某个字眼、某句话来描写无法形容的事物或人时那种表情。
凯利最后喃喃地说:“这个老头的态度有问题……这简直是世界上所有销售经理中脾气最坏、气量最小的一个。我们只好闭嘴不谈了。”
德雷克懂得他讲的意思,他点点头,神色黯淡,慢慢地说道:“他没下车吗?”
“没有。只有你一个人曾经下去过。”
“对不起,你说什么?”
“是的……这是一件最糟糕但又最可笑的事。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你曾向车长提出要求,把行李搬下车。火车开时,我看见你在皮孚路镇上走。你走的跟那个姑娘走的是一个方向。啊,现在到吉士林的慢车来啦!”
客货混编列车发出喧闹的响声可进车站。几分钟后,它又沿着山谷蜿蜒前进。这时德雷克模糊地感觉到凯利还在他身旁滔滔不绝地讲着。他惊奇地观看着窗外的景物。从童年时代起它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几乎被他遗忘了。他决定下车到英其内去转转,直到商店关门为止。然后他要到皮孚路镇一带兜圈子。找几个人打听一下。现在是夏天,夜姗姗来迟,他有的是时间,假如他记得不错的话,那个小镇离城里有七英里。在最坏情况下,两个小时之内,他就能回到英其内。
旅程在第一阶段甚至比预先计划的还要简单就度过了。英其内旅馆中有人告诉他,最后一班公共汽车六点钟开出。
六点二十分,德雷克下了车。踏上了皮孚路镇的路面。当他穿过铁路后。列车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地远去了。那天晚上,天气十分热,搭在手臂上的大衣显得是多余的。再过上一段时间,天气会凉爽起来。可是,就目前来说,他有点懊悔,不该把大衣带来。
他在第一幢房屋前面犹豫了一阵。一个女人跪在草地上拔草。德雷克走到栅栏前面,看了她一会儿,他对她还有点印象。
“对不起,太太,请问……”
那女人并没有转过头来,也没有站起来。这个女人瘦骨嶙峋,穿着一件印花布连杉裙。她一直保持沉默,尽管她看到了客人.
德雷克又问了一次:“也许,你能告诉我一位中年的先生和他的女儿住在什么地方。那位姑娘叫赛兰妮、她在火车上卖过钢笔、纸杯和别的物品。”
这次,那个女人站起来,向德雷克走来。在近处看来,她显得年轻些,也不那么笨拙。她的灰眼中原来带有的几分敌意现在迅速转变为好奇了。
“告诉我。是不是你十五天以前来找找问过他们的情况?那时我已经告诉过你,他们住在那边;在那片树丛里。”
她用手指着一千多英尺以外路边的几棵树。最后她眯着眼睛,用怀疑的口气说道:“我真不明白。”
德雷克根本不想向这个多疑的、说话惹人发怒的女人说明他得了健忘症,他也不愿向她承认过去他在这一带住过。
他匆匆地说道:“我非常感谢你,我……”
“用不着再上那儿去了。他们在你到这里来的那天就走了,坐他们那部大旅行车走的。此后,谁也没有再见到过他们。”
“他们已经走啦?”德雷克惊呼道。
失望之下,他真想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幸而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女人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满意的笑容。那个神态,就象某个刚成功地把一个讨厌的家伙打倒在地的胜利者。
德鲁克生硬地说:“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去看一眼。”
他转身就走,心头如此不快,以致过了好几秒钟后,他才发现自己是在一条沟中行走。慢慢地他的怒气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沮丧的情绪。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不管怎样,既然到了这里,就该去看一眼。
说起来也很奇怪,这女人怎么会如此快地引他发火呢!他生气地摇摇头,责备自己,说以后应该小心行事。寻访往事的活动把他弄得精疲力尽了。
当他走在那绿荫重重的树丛下时,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微风,轻拂人面,吹得树枝窸窣作响。这是打破傍晚的寂静的唯一声音。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抱着的模糊的希望、某种不知道的原因促使他来这里的活动却要落空了。
事实上那儿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一丝痕迹表明有人住过。找不到一只罐头盒,没有垃圾,甚至连炉灰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德雷克心情沉重地在四处走了几分钟,用一根木棒拨弄一堆堆枯枝残叶,最后终于离开那个地方,向马路走去。
这一次是那个女人把他叫住了。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或许她知道更多的情况。她射过来的眼光也比刚才要友好一些。
她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找到什么东西了吗?”
啊,她竟有这么强的好奇心!
德雷克对她苦笑了一下,耸耸肩,沮丧地说道:“当旅行车开走后,一切象轻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个女人哼了一声,轻蔑地说:“肯定是这样,自从一个老先生来过后,就什么也没留下了。”
听到这话,德雷克费了很大的劲才抑制住内心的冲动。
“一个老先生!”他重复道。
她点点头,然后尖刻地说下去:“是的,是一位潇洒俊逸、风度翩然的老绅士。最初,他问大家,赛兰妮卖给他们的是什么东西;两天后,当大家一清醒过来,发现买来的东西都不见了。”
“他把你们的东西都偷走了?”
那女人愁眉苦脸地说:“就跟偷差不多。在原来放东西的地方,都换了一张一元的钞票放着,但是这简直还是偷!你瞧,我买了一个平底煎锅,它……”
德雷克打断她的话,惊奇地问道:“可是他想干什么呢?他那天说过什么没有?我肯定你不会让他这样来盘问你的。”
那女人突然现出局促不安的神气。这使德雷克感到意外。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把我迷住了。”她不得不承认,闷闷不乐地说道,“那个老家伙,他真有一手!他威风得很,象一个大经理。真是一个混蛋!”她气冲冲地结束了叙述。
她眯起眼睛,带着敌意盯着德雷克说道:“你责怪我们回答了他的问题,真是岂有此理!你在干什么?你?现在你不是也在盘问我吗?你把这点先说清楚,两个星期以前来过这儿的是不是就是你?你在这件事情中到底插手干了些什么?”
德雷克想,把他的事情告诉这种人看来会惹出很多麻烦。然而,这个女人知道的内情肯定不少。赛兰妮和她父亲在这个地方待了整整一个月,一定有许多有关他们的情况可以搜集。不管怎样,只要有情况,这个女人肯定是了解的,这点无可怀疑。德雷克拿定主意。
他说明了经过情况,但是在结尾时,他用含糊的口气说道:“你看,我是……怎么说呢?我在寻访我过去的生活。要么我被人打昏了,但是头上没有肿块;要么有人用药把我麻醉了。我弄不清楚。总之,我遇到了什么事情。你说曾经看见过我?是不是我以后又回来了?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呢?”
他一下子住了嘴,吓得往后一跳,因为那个女人突然张开大嘴大声叫喊起来:“吉米!你来,吉米!”
“我来了,妈妈!”
德雷克有点不知所措。他看见从屋里奔出来一个十二岁左右、头发蓬乱的男孩子。男孩子一副机灵、热心的样子。门在孩子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
德雷克隐约听见那母亲告诉儿子:“这位先生被那旅行车里的人殴打过。他失去了记忆力。他要你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他。”说完,她转身对着德雷克骄傲地说:“吉米从来没有信任过那些人。他一直肯定说,那些人是外国人或者是一些难以形容的古怪家伙。他始终监视着他们。他看见你到他们那儿去过,也知道直到旅行车开走时所发生的一切。他之所以能详详细细地告诉你那时候你做的一切事情,是因为他从窗户外面都看见了。有一次趁他们不在车里,他曾走进去查看,想弄清楚这些人是不是在做非法生意。”
德雷克点点头表示赞成。对于窥探人家的事情,这是极好的借口,可是对他来说,再好也没有了。
母亲说完后,吉米便用尖嗓音说话了。
天气炎热。德雷克向锥前面那座房屋里住的女人打听到那父女俩的住处后,拖着缓慢的步子向女人指示的树丛走去。
在他身后,列车的汽笛鸣了两声,吃力地开动了。德雷克努力打消想纵身跳上列车的念头。再说,要跳上去也来不及了。更何况,他决不会轻易地放弃即将发财的机会。一想起钢笔和纸杯,他就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他走进那片小树林,一直走到深处,才看见那部旅行车。这时他猛地加快了脚步。看起来拖车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得多,而且形状也特别古怪。
他敲敲门,但是没有人回答。
他神色紧张地想:“那个姑娘是朝这个方向跑来的,她应该在里面。”
他犹豫了一下,围着这个装有四只轮胎的怪物走了一圈。车身齐眉高的地方,开着一溜窗户。透过窗户,德雷克看见了天花板和厢壁的上面部分。只见天花板闪闪发亮,厢壁好象是精美的镶嵌板。车厢分成三间,只有一个出口,通向牵引它的驾驶窒。
德雷克凝神听着,可是除了微风轻拂树叶的窸窣声外,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远处传来列车的长鸣。他转动门把手。门轻易地扭开了。德雷克毫不迟疑地推开它,让它半敝着。
室内布置奢华。地板颜色深暗,漆光闪闪,宛如宝石镶成的图案。壁上涂的色彩绚丽柔和。门对面摆有一张床、两张椅子、三个五斗橱、八个结构非常复杂的书架,书架上摆设着各种艺术品,首先映入德雷克眼帘的物品是那个年轻姑娘的篮子,它就挂在门的左边。
看到篮子后。他停住了脚步,坐下来,让两只脚悬着。车内的寂静气氛终于使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怀着极大的兴趣观察那只篮子里面装的东西。篮子里有十几枝奇妙的钢笔,三十几只杯子,里面永远有水,倒不光;十几件黑色的圆筒物品(他把它摆弄了半天,却不得结果),还有三副夹鼻眼镜。每副眼镜的右面镜片边上有一个细小透明的小调节轮。这些眼镜看来没有框子,也不怕打碎。他试戴了一副,那架子架在他的鼻梁上,很合适。过了一会儿,他觉得镜片的度数正合他的视力。随后他发现戴了它跟平常不同:他看出去的物体,不象平常那样移近,边不象个常那样变大,也不模糊。就象从野战望远镜中所看到的一样,不使他的双目感到疲乏。过了一会儿,他起了一个念头,便转动那个镜片上的小调节轮。它动起来很灵活。
转瞬间,透过镜片看到的景物都逼近了。镜片的放大率提高了二倍。他的手微微发抖。他一会顺时针方向,一会儿逆时针方问转动小轮。没用几秒钟,他就证实了刚才作出的大胆的假设:这副镜片可以调节的夹鼻眼镜是把望远镜和显微镜的功能结合在一起的一副不可思议的超级眼镜!
德雷克把这件奇妙的东西放回篮子里,突然作出决定;跨进车厢,向最后一间房走去。他本来的意思不过是去看一眼,但是这一眼就足够让他看清那间屋子了。四壁都是货架,上面放满了各种小物品。
他拿起一件制作精致的小机器,样子象一只照相机。他仔细地观看镜头,手指无意中按了一下什么东西,只听见“咔嚓”一声,转眼之间,从背后的一条缝隙中滚出一张长方形的发光纸片。
这是一张快照。
照片是一个人的面庞上半部,背景非常深远、清晰,天然色泽的效果很强。从褐色眼睛中映照出来的专心一致的表情,使人一时不能辨认出这是谁的画孔。突然,德雷克把它认出来了,这就是他自己呀。
他昏头昏脑地把照片放进衣袋中,把相机放回原处,浑身发抖地走下车。他沿着通向镇上的大路走去。
“……一分钟以后,你又返转身,再次登上那部车。你关好门,走进了最后一间房。当时,你回来得这样快,以致我差点被你发现。原来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后来……”
车门被推开了。一个女人用坚决的语气讲了几句话。但是德雷克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一个男人咕哝着回答她。门被关上了。中间那个房间里传出声音。
德雷克蜷缩在壁板边。
“……先生,没有别的要说了!当时我想,恐怕这事不妙,就回家来告诉妈妈了。”
德雷克说:“你认为我太傻了,出来了又走回去,硬要落入人家的陷阱,是不是?还认为我胆小,不敢露面?”
那个男孩子耸耸肩膀说:“那时候你背靠厢壁,蜷缩成一团。我能看到的就只这些了。”
“在你偷看的这段时间内,他们没有进那个房间去吗?”
吉米迟疑了一下,然后为自己辩护说:“你要知道,这一切确实有点古怪。我走开一百多来以后,回过头来一看,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什么?不见了?”德雷克惊叫起来,“他们是不是开车上了公路?”
孩子固执地摇了摇头说:
“那些人在这点上一直想找我的麻烦,但是我对自己所看见的和所听到的都很清楚。没有听到什么汽车声,他们一下子就不见了。就是这样。”
德雷克感到背心发凉,浑身发颤,他说:“那么我当时在车上?”
“你是在上面。”
一阵寂静。接着,那女人对儿子大声说:“很好,吉米,你现在可以回家去了。”
她对德雷克说:“你想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德雷克努力打起精神:
“你在想什么?”
“告诉你,这是一个骗局。当她告诉我们说她父亲搞出了这些小发明时,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信她的;他父亲只是东游西荡,买进些废铜烂铁。”接着,她很不愿意地承认道,“他们手头是有些了不起的东西。政府官吏说,在这次战争结束之后,我们会过王公那样的生活。这倒不是一句假话。不过麻烦就在这里。当时,那些人手里只有几百件东西。他们在这里把它们卖出去,又把它们偷回来,然后又到别处卖掉。”
尽管他在思考,德雷克还是注视着那个女人。这些智力低下、按照古怪的逻辑行事的人,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但是如此不顾事实的说法,却总是使他感到气愤。
他说:“我看不出他们从什么地方赚了钱。你不是告诉我,每件东西被偷回去后又放回了一张一元的车票吗?”
“哦!”那女人脸孔拉得长长的,说道。
她露出惊讶的神色。末了,当她明白自己的荒唐假设站不住脚后,那张酱色面孔气得绯红,咆哮道:“呸!这是一种诡计!”
是结束谈话的时候了,德雷克匆忙地问道:“你知道,本地有人今天晚上去英其内吗?我很希望有便车把我带去。”
这个话题一换,气氛便缓和下来了。
那女人恢复了原来的气色。她想了—下回答道:“没有,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去。但是你用不着担心。你走上公路,打一个手势,就会有人把你带去的。”
在路上,当德雷克第二次招手时,有一辆车停下来,让他上去。
当他坐在旅馆里时,天已黑下来了。
他思忖着:“一个姑娘和她父亲开一部汽车,车内装满了珍希。她把这些物品当作纪念品卖出。而且每个人只能买一件。父亲搜购废铁。后来来了一位老先生,他买回那些物品或把它们弄坏。最后出现那个名叫德雷克的钢笔推销商,他得了健忘症……”
在他身后,一个男人用很气恼的声音喊道:“啊,看你做的事,你把它弄碎了……”
一个成年人平静然而响亮地回答道:“对不起,你说这值一元吗?我当然要赔偿的。这是钱。真对不起。”
德雷克站起来,转过身,看见一位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头发灰白的男人,正从一位青年人身边走开。这位青年正看着手中一枝断成两截的钢笔。那位灰白头发的先生正向通往大街的旋转门走去。
德雷克比他先到门旁。他彬彬有礼但语气生硬地说道:“请等一下,我想请您解释一下我在赛兰妮和她父亲的汽车中所碰到的情况。我想您比任何人都更适合于告诉我这件事。”
他停下来不说了。那个陌生人的两只眼睛就象两团灰色的火焰。他感到,它们象两支锥子,直刺进他的心灵深处。德雷克吃惊地回想起凯利对他讲到的那个旅客的样子。在列车上,那个人死盯着他们,把他们镇慑得一声也不敢吭。后来,他不想了。那个人闪电般跳到德雷克跟前,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德雷克感到手象被钢钳夹住了一样,不能动弹。
那老人低声地用使人简直无法违抗的口气命令道:“从这儿走,上我的汽车。”
德雷克隐隐约约地记得登上了一辆闪闪发亮的长汽车。其它的一切,不论是肉体经受过的,还是精神上遇到的,都记不得了。
现在他仰天躺在一块坚硬的地面上,脑海中一片空虚,他睁着两眼,久久地凝视着屋顶。这是一种穹形屋顶,高二百英尺,宽至少有三百英尺。一个唯一的窗户,占去四分之一的地方。从那里射进奶白色的、雾蒙蒙的光,就象顽强地穿过雾霭的阳光一样。从这个窗洞纵目远眺,可以望见那遥远的地方!德雷克惊呼一声,咚地跳起来。他还不相信所看见的那些景物。
一条走道长得望不到边。它向前延伸去,没入那一片雾色溟蒙之中。有一座阳台,两条围着栏杆的走廊,上面开着好多闪光的门。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横向通道通向这座广厦深处的各个地方。 德雷克慢慢地从他受到的巨大震惊中恢复过来。现在他记起了那个老人以及那个老人露面之前的事情。他忧郁地思忖:“是他把我弄进汽车,然后开到这里来的。”
可是他为什么在这里?在整个地球上都没有类似的建筑物。
他不寒而栗,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走到最近的一扇高大的雕花门前,把它推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希望看到什么,可是他最初感到的是失望。他发现自己是在一间宽大的,墙上没有装饰的办公室中。沿着一面墙壁放着几个精致的公文橱,对着门口放着一张大办公桌、此外,还有几把椅子,两张行上去挺好坐的沙发,以及另一期装饰得很华丽的门。这些组成了房内的摆设。一个人也没有。一切都洁净如新,没有半点灰尘,然而也没有一丝生气。
德雷克发现第二扇门巳锁上了。要不是打不开锁,他早就把门拉开了。
他又回到走廊,他察觉到四周极为寂静。他的鞋跟踏在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打开每扇门,里面都是一个办公室,但都没有人。
从他的表上看来,半个小时过去了。接着,又过了半个小时。直到这时,他才看到远处有一扇门。最初,它只是一个交点,逐渐地,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最后,德雷克看清楚了这是嵌在一大片五彩墙上面的一块大玻璃。这扇门足有五十英尺高。从上面望过去,可以看出另一边的宽阔的白色台阶。台阶伸到前面二十英尺的地方,没入一片浓雾之中。
德雷克感到透不过气来。这个地方,空气有点特别,眼前这片弥漫的雾气,沾在所有的物体之上,弄得它们色泽黯淡。他动了动身体,大概这些台阶下面有水,有热水。热气升上来,经冷风一吹,使形成浓雾。他极力想象着一座十五公里长濒临湖边的建筑物为灰色的迷雾永远笼罩的情景。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得赶快离开这里!”
门把手装在适当的位置上,但是用这样小的一个手柄就可以启动如此笨重的大门,真叫人难以相信。
不过门却轻轻地,平稳地打开了,好象一台灵敏的机器。
德雷克走进浓雾之中。
开始他走得很快,后来,他越走越谨慎。他沿着台阶走下去。得小心啊,掉进湖水中可不是好玩的呀!
他下了一百级,到头了。下面并没有水。只有一片雾气。台阶既没有基础,也没有连着平地。
德雷克感到头晕目眩。他手脚并用,顺着台阶往回爬。他觉得身体极为衰弱。他似乎是在一寸一寸地微上爬。他简直象做恶梦一样,感到自己脚下的台阶要塌陷下去。现在他心中又产生出一种更为厉害的恐惧:那扇门从外边或许是打不开的,而他可能永远被关在永恒世界的大门之外,孤零零地和大家隔绝。
但是那扇大门还是开了。
德雷克不得不倾尽余力走进门里。
当他伸直四肢,躺在门口时,他脑海中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在火车上分发奇妙的小玩意儿的那个名叫赛兰妮的姑娘,对于这一切,该做些什么呢?他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
现在,他感到安全了,恐惧也随之消失。几分钟后,他站起来,决定对这个奇怪的大厦,从地窖到屋顶都搜查一遍。肯定在某个地方藏有那些自动冒出水来的纸杯。或许他还能找到食物,因为他得吃得喝呀。不过,他首先得找一间办公室看一下,查查每口橱。看看每个抽屉。
德雷克根本用不着去撬抽屉。他刚轻轻一拉,抽屉就自动打开了。那些橱柜都没有上锁,里面放着成叠的档案、簿册、卷宗。
德雷克注视着面前散摊在写字桌上的文件。他双眼模糊不清,手在发抖,太阳穴上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动。
最后,他总算镇静下来了,把所有的文件薄册都推到一边,只拿起一份,随便打开,读起来:
掌握者①金斯东·克莱格对利塞斯第二帝国问题的报告(摘要)
【① 掌握者:是作者臆造的一个词。】
公元二万七千三百四十六年至二万七千三百七十八年
他皱着眉头,睁大眼睛看了这个年份,然后继续阅读下去。
“这个阶段的历史是一个残酷的暴君用奸计篡夺国家权力的经过。
对这位帝君作的详细研究揭示出,他从保护自己的帝位和权力的迫切需要出发,不惜损害、牺牲别人的利益。
临时解决办法:已经警告过这位皇帝。当皇帝明白已经有一个掌握者在和他争夺皇位以后,他几乎昏厥过去了,他要求保持皇位的本能逼得他作出保证,今后一定改恶为善。
注解,上面这个办法已经导致一个第五类的或然世界的产生。这个办法只能临时使用,因为林克掌握者承担的非常复杂的永久性工作,正进展到第二百七十四世纪。
离开三天后,回到了长生宫。
德雷克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听任身体仰靠在椅背上,但是眼神茫然若失。他好象对这个报告没有什么考虑。过了一会儿,他翻过一页来读:
掌握者金斯东·克莱格的报音(摘要)
这是莱尔德·格雷诺一案。格雷诺是纽约城第九百警察所的警官。他遭受诬陷,被控在公元二千八百三十年七月七日接受贿赂。他被剥夺了身上的能源。
解决办法。在判决之前两个月,已经使格雷诺警官获准通休。他住到自己的农庄去了,从此,他的影响就削减到最低的限度。他活在这个或然世界里,一直到公元二千八百七十四年逝世为止。这是290A的最完美的例证。
缺席一小时后,回到了长生宫。
在这些薄子上记有成百上千相似的条目。标题一律是“掌握者金斯东·克莱格的报告”。克莱格总是在多少小时、多少天、多少星期外出后,回到“长生宫”的。有一次,他外出三个月,处理了一桩暖昧不清的事件。该事件关系到在九十八世纪与九十九世纪的时间外界线,又涉及被杀死的三个人(他们名叫……)在他们那个能动的、个人的或然世界中复活的问题。
德雷克突然感到又饥又渴,异常难受。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这个宽敞、可怕的大厦中阅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东西只能是疯子的作品。突然,他发现室内光线逐渐暗淡下来。光线大概是从室外射入的。他走到宽敞而空无一人的过道上时,才明白:在穹形玻璃屋顶上:雾霭变成了灰色,黑变降临了。德雷克努力驱逐冒出来的那种想法:自己得孤身一人在这如同墓地一般荒凉的大楼中徘徊,注视着夜色慢慢深沉。当它变得一片漆黑时,不知会有什么怪物从它们的藏身之处扑过来。
他发狂似地高喊道:“你胡思得够多了,笨蛋!”
他的喊声在寂静中间响。
他自忖,这些掌握者肯定生活在某个地方。这一层都是些办公室,但是别的层呢?他必须找到楼梯。可是,在中央走廊中,他没有看到。
当他走入侧面的第一个走道时,他看到了楼梯。他大步地登上上面一层楼,试着打开遇到的第一扇门。门通向一间豪华的客厅。这是一套有七间房的套间。其中一间是厨房,在若明若暗之中放出亮光。架上放满一些透明的器皿,里面装着的食品,有些是他熟悉的,有些是他从未看到过的。
这一切,并没有引起德雷克的任何激动。他动了动一只装满梨的箱子上的小铁片,里面装的梨一个接一个地滚落在桌面上,而那个箱子却并曾打开。这也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惊愕。他只满足于拿起—只碟子,作他的第二次尝试。一会儿以后,他就吃饱喝足了。他去得找灯光开关,但是天色太黑,看不清楚。
卧室里放有一张有天盖的大床。在抽屉中还有一套睡衣。他躺在崭新的被子中,昏昏入睡,又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赛兰妮……她为什么怕那位老先生呢?
旅行汽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拉尔夫·卡逊·德雷克不可避免地置身于这桩奇特的事件中呢?
他辗转难寐,脑子里满是这些疑问。
光亮起先离得远远的,渐渐地移过来,变得更强了。刚醒过来时,就跟平常刚睡醒时一样。可是当德雷克一睁开眼睛,往事就大量地涌入他的脑海。他向左侧身睡着。这时,天已大亮。他斜眼看出去,看见自己头上那蓝中带灰的床顶,和再远一点的天花板。
先一天夜里,在半明半暗中,他几乎看不出这间房的宽敞和豪华:厚地毯,护壁板,一色玫瑰红的家具。床则是一张立柱式的,大得出奇。
德雷克的思路到这里就突然被打断了,因为当他的头转到右边时,他的视线第一次落在他睡的那张床的外半边。
他忽然发现有一位少妇在他的身旁酣睡。栗色的头发,雪白的颈项,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一股灵气……看上去,她年纪在三十岁左右。
德雷克没敢再看下去。他象一个夜贼似的偷偷地溜下床,蹲在地上。这时床上均匀的呼吸声停止了。他吓得惊慌失措,屏住了呼吸。那个女人长叹一声……接着大难临头了!
“亲爱的,你在地板上干什么鬼名堂?”
一个柔和悦耳的女低音问。
那个女人动了动身体,德雷克则蜷缩在地板上,但等那女人发觉他不是心目中的亲爱者而必定发出的惊叫。
可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迷人的面庞反到移到床沿来,灰色的眸子安详地瞧着他。
显然这位少妇忘掉她刚才提的第一个问题了,因为她现在问的是另—件事:“亲爱的,你是万是计划今天到地球上去?”
德雷克愣住了。这个问题对他说来是那样的不可思议,以致他觉得,与此相比,其余的事都微不足道。他隐隐约约地开始明白了。
这个世界是掌握者金斯东·克莱格的报告中提到的或然世界中的一个,这事是拉尔夫·德雷克可能遇上的一些奇事中的一件。在某个明暗的角落里,有人正在制造这种可能发生的奇事。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去寻访过去而发生的。
德雷克站起来。他满身是汗,心跳剧烈,两条腿直发抖。不过他终于成功地站了起来,回答道:“是的,我要到地球上去。”
这正是他需要的一个借口,有了这个借口,他便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溜走。当他向放着先天晚上脱下的衣服的椅子走去时,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再一次振动着他的受过打击的神经系统。
“到地球去!”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好象僵化了。
“到地球去!”可是从什么地方出发呢?
答案终于勉强地在他脑中出现了,但这是一个荒谬的答案:出发地当然是长生宫。就是这座落在茫茫雾海深处的宫殿,这掌握者们居住的处所。
他走进了浴室。先天晚上,他在黑暗中看到一只透明的瓶子,里面装着油膏。瓶上贴着一张标签:“去须膏。先涂上,再擦去。”
刮脸只花了半分钟。漱洗又花了五分钟。当他从浴室里出来时,衣服已全部穿好了。
他脑袋里好象有一块大石头。当他迈步时,他本人也象一块正沉入水底的大石头。
“亲爱的。”
“什么事?”
德雷克口气冷淡,身体僵直地转过来问道。那女人看不到他的脸部,他也感到轻松点了。
少妇手里拿着一枚奇妙的钢笔,皱着眉头,在一本很大的账簿上检查账目。她又开口说话了,可是一直没有抬头。
“我们俩之间年龄的差异越来越大了。你应该在长生宫里多逗留些日子,把年龄倒转过来,我则在这段时间返回地球,以增加些年岁。亲爱的,你同意吗?”
“好的,好的。”德雷克连连答道。
他穿过客厅,又过了门厅。到走廊后,他靠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墙上。他绝望地想,把年龄倒转过来,多么不可思议,那么这个奇怪得令人无法相信的大厦就是作这个用途的了?你在这里待一天,就可以年轻一日,而她则必须到地球上去生活一段日子,才能使两人的年龄平衡。
事情越来越令人惊奇。旅行车里的事竟是如此重要,以致一个超人类的组织极力阻止德雷克发现其真相。
目前重要的是要知道情况变得怎么样,必须去搜查每一层楼,赶快去确定……(谁知道人们会怎么说?)那个指挥中心在什么地方。
现在他的神经渐渐地松弛下来。注意力也慢慢地分散一些。他第一次听到下面一层楼传来了说话声和走动声。
那里有人。
他快步走到栏杆边,他本来就应该料到这点。不管床上那个妇女是什么人,她的存在,都显示出这地方是一个有生命的世界的迹象。
宽大的中央过道里,昨天还寂无一人,静悄悄的,现在却走动着许多男人和女人,简直就象大城市中一条拥挤的大街。人群熙来攘往,忙忙碌碌。
他身后有一个声音说道:“您好,德雷克。”
德雷克早就不会表达任何激动的感情了,他慢慢地、懒洋洋地转过身来。
和他打招呼的那个青年人身材高大、匀称,头发呈棕色,面部线条突出。他的合体的紧身上衣把腰部以上的身体都衬托出来。他穿一条法国式的短裤。他向德雷克微微一笑,显得既友好又神秘莫测。
他平静地说:“您是不是很想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别着急,您会知道的。不过您先试试这只手套,再跟我走。啊,我叫普赖斯。”
德雷克注视着那只手套。他想提一个问题,但没有开口,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这个人在门前等着他并非偶然。他打起精神,紧张地想道:“要镇静,重要的是双方互相了解,可是这只手套是干什么用的?”
他拿着手套,皱起眉头。这是右手的一只,戴上去很合适,又轻又软,可是特别厚。它的表面发出金属一样的闪光。
普赖斯说:“您走到某个人的身后。借助这只手套抓住那人的右肩,您的手指要紧紧抠住那人的锁骨。您把脑子里的问题都向我提出来后,我会做一个样子给您看的。”
德雷克还来不及开口,普赖斯又接下去说:“我们一面走一面谈吧。小心台阶。”
德雷克定—定神,咽下一口唾液说道:“您为什么要我抓住人家的肩膀?这个荒唐的想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
德雷克闭嘴不讲了。他还有其它的问题要先提出。他活象一个盲人生活在一个看不见的世界上,全靠别人零零碎碎地介绍一些情况。这些情况部是有头无尾的。对于他来说,一定要了解根本的东西。德雷克在寻找他的回忆。他在旅行车里已经遇到了某种事情,别的事情也会相继发生,就像白天跟着黑夜到来一样。假如他能把这些都记在脑中,那就万事大吉。
他从迷惑不解的痛苦状态中解脱出来,问道:“普赖斯,我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您不要神经过敏!”
他们到了楼梯脚下,走进一条通往中央大厅的过道。
“德雷克,我知道您现在的感觉怎样。但是您应该明白,假如您一下子全明白了,您的头脑会受不了的。昨天您看见这个地方空无一人,今天却……可是这个昨天并不是真的‘昨天’啊。”
普赖斯耸耸肩接下去说:“今天我们是在一个和昨天的那个世界同时并存的世界里。您已经看到,假如不照我们要求的那样去做,这个地方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必须向您指明这一点。我告诉您这一切以后,请您务必不再要求我用科学的道理来给您解释时间或然论了。”
德雷克感到完全绝望了。
“好吧……别的事就不谈了,我们只谈一件事情。您要我用这只手套去办事。办什么事?到那儿办?什么时候进行?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向您肯定,我十分冷静。我会……”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发现普赖斯和他已经走到中央通道,他们正向那扇高大的门走去,大门外也就是台阶,一直通向那雾茫茫的虚无世界。看到这些,他冒出一身冷汗,身上感到黏糊糊的。
他粗鲁地问道:“我们这是到哪儿去?”
“我带您到地球上去。”
“从这扇门出去?”
德雷克突然停住脚步。他还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感觉到什么,但他听到自己发出的响亮的声音。
普赖斯出停住了脚步,正平静地注视着他。
“说实话,这块地方没有什么惊人之处。长生宫是在一个时间反复的阶段里,即地球的时间长河里唯一的一段倒流的时间(或名为长生不死的时间)中建成的。它使掌握者的工作能够付诸实行。这项工作进行得很好,你从掌握者金斯东·克莱格的报告中已经读到了……”
普赖斯继续解释着,他的话很有说服力,但是德雷克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听这些话了。他正恐慌地想着那层雾气。他千万不能再沿着那台阶走下去了啊!
然而“掌握者”这个词象什么东西在他头脑里和身体上弹了一下,使它们振作起来。这个词他太熟悉了,以致竟忘掉了这个头衔的意义了。
“到底哪些人是掌握者?他们掌握什么?”
普赖斯看着他,黑眼睛里流露出沉思的神气,最后开口说:“他们掌握着跟其他的女人、男人都不同的本领,能随心所欲地超越时间。掌握者的人数约有三千,都是在二十世纪之后的五个世纪中诞生的。最有趣的是他们都出生在美国的一个小县里。它正好座落在吉斯林、英其内两个城市和一个名叫皮孚路的很小的乡镇之间。”
德雷克惊叫起来,嘴唇发干,眼睛睁大:“我也出生在那个地方啊!那辆旅行车也在那里啊!”
普赖斯好象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说道:“在体格方面,掌握者同样是与众不同的。”
“他们器官的位置与一般人的正好相反。因此他们的心脏是在右边,还有……”
德雷克说:“我的心脏就在右边。”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很肯定。
“我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被征兵部门退了回来。他们告诉我,这太冒险了。因为我可能负伤,而且可能会交给一个并不了解特殊情况的外科军医。”
德雷克听见身后有轻快的脚步声。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一位女子向他们走过来。她穿的宽大晨衣,在风的吹拂下飘捏摆。她看见了德雷克,向他嫣然一笑。刚才在卧室里,德雷克已见过这种微笑。
她走到他们身旁,用美妙婉转的声音说:“可怜的人!他好象生病了。然而,我已尽了最大约努力来减轻他受到的打击。我把尽可能多的消息告诉他,他却看不出我无所不知。”
普赖斯说:“他经受住了打击。”
他转身向着德雷克,谈然一笑,似乎他完全了解情况,锐:“德雷克,我向您介绍,这是您的妻子,原名赛兰妮·琼士。她现在来告诉您,当您走进他父亲在皮孚路镇的汽车里时,你遇到了什么,请说吧,赛兰妮。”
德雷克站在那儿不动。他觉得自己象一团泥,既无思想,也无感情。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察觉到他妻子在讲述旅行车里的故事。
德雷克站在旅行车的最后一间房里寻思,假如在他采取行动之前,就被人当场捉住,那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那个坐在中间房里的人说道:
“我们要到公元第十四世纪这一时代去了,那时候的人是不敢胡闹的。”
那说话的人笑了一声。
“你看,他们只派一个人去,而且还是一个老头子。这个人必须出去再活上三十至四十年才会变老。因为老人与年轻人相比,他们对环境的影响要小得多,也不会做那些荒唐事情。但我们别浪费时光。你把变压器插头递给我,再到机器间去把原子变压器开动。”
这正好是德雷克等候的机会。他悄悄地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弯曲着带手套的右手!那个人面对着通向机器间的门站着。从背后看去,他的身体很结实,大概有四十五岁。他的手中紧握住的两件圆锥形透明物品,发射出微弱的白光。
当德雷克走近他时,他用粗哑的口音说道:
“很好,我们走吧!赛兰妮,今后用不着这么害怕啦。我们已经甩掉了那些掌握者。这些该死的家伙!我可以肯定,卖出这批商品,丢掉这些废铁,已经干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电子平衡。”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这些人一边象上帝那样行事,一边又滥用自己的权力,擅自改变生存的自然过程,而不是象我原来向他们建议的那样,把这过程当作研究历史的一种手段,我一想到这种亵渎行为,就……”
他余下的话都变成低沉的咕哝了,因为德雷克已经抓住他的肩膀,用手指紧紧抠住他的锁骨了,
德雷克突然叫起来,打断那个女人的话:“等一等,照你那样说,好象我也有这样一只手套。”
他举起了右手,上面戴着普赖斯交给他的那只微微发光的手套。
“照你说来,我知道有关掌握者和长生宫的一切情况。不过,你并非不知道,我在那时候什么都不清楚。我刚从一列火车上下来,在车上,有一化名叫凯利的推销商,拿出一枝钢笔,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女人严肃地看着他,回答道:“再过八分钟你就会明白,这我可以肯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到今天这个目的。这个或然世界,我指的是我们,你和我所置身的这个世界——或然世界,不过刚刚存在了几个小时。这涉及一场奇怪的力量的平衡,而且再荒谬也没有了。我们现在正在抢时间完成工作。”
德雷克直楞楞地盯着她,对她的声调感到吃惊。
她用恳求的语气说:“对不起,请你让我继续讲下去……”
被德雷克抓住的那个人好象受到了极为沉重的打击,站在那儿,果然不动。当德然克松手后,他慢慢地转过身来。他那惶恐的眼光不是望着侵犯他的人的脸,而是注视着他戴的手套。
他轻轻地说道:“一只破坏者用的手套。”
接着他愤怒地说道:“这简直不可能!我发明的防护罩能够防止任何掌握者走近我。”
他的视线只到这时才和德雷克的相遇:“你这是怎么搞的?我……”
“爸爸!”
这是那个姑娘的声音,是从机器间传过来的。它很清楚,中间含有惊愕的意思。
这声音逼近了,继续说道:“爸爸,我们停留在公元—千六百五十年左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
她象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站在门口。这是一位身材苗条的姑娘,一看到德雷克,她就突然变得衰老,苍白了。她叫喊道:“你……在车上?”
她转身向着她的父亲,说:“爸爸,他没有?……”
另外那个人绝望地点点头说:“他把我超越时间的能力消除了。从此以后,我们就只能固定在我们所处的时代,不能动了。但是这还不要紧,严重的问题是我们失败了。掌握者会活下来,继续他们的事业。”
那个姑娘没有说什么,他们俩好象完全把德雷克忘了。
那男人拉着姑娘的胳膊,用沙哑的声音喊着:
“你懂吗?我们失败了!”
她没有马上作声。当她终于说话时,脸色变得苍白:“爸爸,这是我第一次讲出这么可怕的话,但是我很高兴。他们是对的,你却错了。他们在努力挽救人和自然所犯的极大错误,他们具有特别的天赋,他们把这些天赋变成一门奇妙的科学,然后用它来做好事,就象仁慈的上帝那样。当我的年龄还小时,你可以毫无困难地说服我。但这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我对此产生了怀疑。我只是因为孝顺才留在你身边。爸爸,请你原谅我吧。”
她转过身去,眼中含着泪水,打开外边那扇门,纵身跳到屋外的草地上。
德雷克一时间被那人的面部表情吸引住了。那张脸上出现了变幻莫测、互相矛盾的表情;最初是自怨自艾,浑身发抖,然后是执拗的表情——一种纯粹的个人主义失败后露出的表情,一种任何一个惯坏了的孩子都没有的固执。
末了,在盯着他看了很久之后,德雷克从思想的呆滞状态中脱离出来,向大门走去。现在他面前出现了这位姑娘,该去和她交朋友。还有这个早期美国的西部世界,等待着人们去探险,去观光。
因为那老人对他们的接触一声不吭。这就使得德雷克和赛兰妮两人能够挽起手来。他们俩在荒无人烟的绿色山谷中向前迈进。有一次,有一群赤脚的印第安人远远地遇到他们俩。德雷克真弄不清,是他自己,还是那群红种人受惊最大。赛兰妮用原子枪解决了问题。她对扔过来的一块石头开了一枪,石头化成一道白热的光烟消逝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任何印地安人敢跑到他们身边来了。
他们过的是淳朴美妙的田园生活。他们俩的爱情象在这荒原上猛刮的狂风那样强烈。德雷克首先不得不使赛兰妮改变对他表示出来的冷淡。
当他赢得了姑娘的欢心以后,他们俩就热烈地讨论是不是需要说服这位固执的老人。让他来教他们当中一个或者他们两个人使用他们在时间中漫游的才能。
德雷克心中很有把握,他认为老人最终会从孤寂状态中走出来,同意他们的要求。但是这需要—年的时间。
德雷克的思想慢慢地又回到那圆顶大厦。他感觉到身旁那个女人的话声停止了。他看看她,又看看普赖斯,然后惊讶地说道:“就这些?你……父亲……”
他迟疑起来。要把这个三十岁的妇女和年轻的赛兰妮·琼士联系起来,确实很难。但是他还是说道:
“要是我没听错的话,你的父亲是反对掌握者的话动的,可是他怎么想到消灭他们呢?”
普赖斯代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琼士先生的计划是从地方范围内消除产生掌握者的因素。我们知道食品在这方面起了很大作用,但是我们一直不清楚哪些食物成份、哪些传统习惯是根本因素。琼士先生认为,假如人们用他的杯子作炊具,使用他出售的厨房设备和各种物品,他就会使人们建立新的生活方式。他收集废旧钢铁也是有计刘的。金属对时间世界有很大的影响。把金属从这个时代突然转移到另一个时代去,能够颠覆整个或然世界的秩序。而我们却无法进行干预,除非用你的好看到的那种方式。在公元二十五世纪之前,掌握者无法采取行动。宇宙只是按照它的本质发展 就拿你这个第一批具有在时间里漫游这种天赋的人来说,尽管你单身一人永远学不会使用这种天赋,我们还是只能让你自然而然地走向命运安排的地方。”
“我们中间有一个人发疯了!不是你就是我。”德雷克大叫起来,“我什么都可以接受,什么长生宫的存在,赛兰妮将成为我的妻子,我和她相遇,既是在我娶她之前,又是在娶她之后等等。是的,我再说一次,我愿意接受这一切说法。但是你刚才给了我一只手套,你又叫我用它去办某些事。还有,几分钟之前,我……我的妻子说这个世界随时有被消灭的危险。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告诉过我?譬如我得的那个健忘症。”
普赖斯回答:“其实你在其中起的作用非常简单。”
“你是魁克来德公司的推销商。赛兰妮当时才十九岁。你曾经尾随她到了她和她的父亲停在皮孚路镇的那辆汽车里。当你走进车时,你没有看到她,也没有遇到别的人。于是你就到镇上去打听。在半路人你被掌握者德雷克·麦克马洪截住了,他把你送到未来的时间世界中,把你的年龄推迟了一个星期。这样一来,你脑子里一切有关的记忆便都被抹去了。最后你是在医院里苏醒过来的。”
“等一等,我的……我的妻子刚才已经把我所做的其它事都告诉了我,所以我都明白了。我还有一个人可以作证,他是一个少年,叫吉米。他看见我下车后又回到了旅行车里。他说,当旅行车突然消失时,我还待在里面。”
普赖斯冷冷地说道:“让我告诉你吧。你离开医院后,便去打听你以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你终于查明白了,可是另外一个掌握者把你领到这里来了。你现在不是在这里吗!”
德雷克轮流地注视着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赛兰妮点点头表示是这么回事。
“等一会儿。我要把你带到地球上去。你要走进彼得·琼士的汽车,躲在赛兰妮对你讲过的里面那间房子里。然后,你从那里走出来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抓住她父亲的肩膀。这只手套会发出一股能流,突然改变彼得·琼士神经系统的潜在力量。这一点也不会伤害他的身体,而且以后我们也不会伤害他。实际上,我们是请他来当我们的研究员。”
普赖斯最后简单地说:“你知道这个行动需要由一个具有自由意志的人才能去完成。我们会做—切需要做到的事,正象我们过去已经做过的那样——以帮助你不出—点差错。”
德雷克喃喃地说道:“有许多事情我现在才明白。”
尽管内心里激情涌动,但他还是感到镇静。他慢慢地走近那个妇女,拿起她的手,盯着她的眸子,问:“从什么时候起轮到你呢?”
“五十年之后。我指的是在你的生命中的五十年之后。”
“我在哪儿?你的丈夫在哪儿?我指的是将来的我。”
“那时,人们已经把你送到地球上的未来世界中去了。应该把他搁在一边。在同一个地方,不能同时存在一个人的两个形体。这是我们能够控制你的唯一方法。”
“这是怎么啦?”
“假如当时你没有走进旅行车而是出发去寻找你以前的生活,那么过上一个星期以后,你就会到达与躺在医院病床上以前的那个‘你’相会合的时间关口。那样一来,你就会消失,你就会完蛋。”
德雷克向赛兰妮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去干蠢事的。”
他逐级走下台阶,又回头往上看。她正把面孔紧紧地贴在透明的大门上看着他哩。
雾气把赛兰妮的脸部遮没了。
德雷克寻找回忆的行动到此结束。现在,他将会把那些他以为遗忘了的事情都回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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