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回大教堂干他的活去了,而我们则在那儿等着太阳下山。安德鲁告诉我,到大教堂地下墓室的最好办法,就是从它附近一栋废弃房屋的地下室进去。等到天黑后,我们从那里进入不易被人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我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张。在之前极力说服安德鲁及彼得时,我总是试图让自己说话听起来信心满满的,可说老实话,我真的很害怕班恩。我把史布克的包翻了个遍,希望可以找到些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当然,那根用来捆住巫婆的银链子是必不可少的,我把它系在腰间,用我的衬衣遮住。可我心里明白,扔银链子套住木桩是一回事,而用它套住班恩又是另一回事,两者的难度差别是显而易见的。接下来要准备的就是盐和铁屑了。在把火绒盒放到上衣口袋之后,我在左边的后兜装了满满一兜铁屑,右边则装了一兜的盐。这种盐铁混合物对付大部分鬼怪都还是挺管用的。在我最后对付麦凯琳那个老巫婆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
可是我心里也很清楚,光凭这些就想对付班恩这样法力强大的怪物,恐怕还是有困难的。要真有这么简单的话,史布克上次肯定就能轻轻松松搞定了,还要我现在做什么?不管怎样,反正现在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只要能想得到的法子都得试试。把这些东西和银链子准备好之后,我感觉好多了。毕竟,我这次并不是去消灭班恩,只是想把它挡开一阵子,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把我师父救出来。
最后,天终于黑了。我左手拿着史布克的手杖,右手拿着装着斗篷的皮包,跟着安德鲁穿过那些黑乎乎的街道,朝大教堂的方向走去。夜空被浓密的乌云遮住了,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雨。我现在开始讨厌神父镇了,讨厌那些鹅卵石街道和围起来的后院。我想念那些连绵不断的小山和开阔明朗的空间。但愿我能早点儿回到齐本顿,接着过史布克和我一起上课的生活!想着自己在那里的学徒生涯可能从此就要结束了,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当我们走到离大教堂很近的时候,安德鲁带我走进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夹在依山而建的两排房子背后。最后他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轻轻地拔出门闩,然后点头示意我跟着他,进入一个很小的后院。院子里一片漆黑。他轻轻地关上院门,径直朝那栋房子的后门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用钥匙把锁打开,我们就到房子里面去了。把我们身后的门锁好后,安德鲁点燃了两根蜡烛,递了一根给我。
“这栋房子已经废弃二十多年了。”他说道,“估计以后也会这么一直废弃下去。你也知道,像我弟弟这样的驱魔人在这个镇上是不受欢迎的。这栋房子经常闹鬼,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愿接近这里,甚至连狗也远远地绕开。
他说这个房闹鬼是对的。史布克曾经在后门背面刻了一个记号。
那是希腊字母“y”,它用来代表游魂或幽魂。在字母右下角写的是“I”,表明这是个一级的幽魂,非常危险,它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人精神错乱。
“他的名字叫马帝·柏恩斯。”安德鲁说道,“他在这个镇上杀害了七个人,也许更多。他有双巨手,他就是用这双手把那些受害者活活掐死的。那些受害者大都是年轻的女性。人们传说,他把那些受害者带到这儿,然后就在这个房间里把她们掐死。不过,最后有一个妇女拼死抵抗,用一根帽上的饰钗刺进了他的眼睛。他后来因为血液感染而死去。约翰曾经打算劝说他的幽魂离开,但后来权衡之下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你师父总打算着有一天再回到这里,消灭班恩。所以,他希望这条通往地下墓室的通道到时候还在。你想,肯定没有人愿意买一栋闹鬼的房子吧。”
突然,我感觉房间里空气变得很冷,蜡烛的火焰也开始闪烁不定。有东西正在靠近!而且它来的是那么迅疾,我还来不及再喘一口气,它就进了屋里。尽管我看不见它,但我感觉有东西就潜伏在厨房远处的角落里。那东西正死死地盯着我。
糟糕的是,那些魔法最高的幽魂可以隐形,这个幽魂就属于那一类。马帝·柏恩斯的幽魂正通过隐形向我显示它的强大,同时还让我知道它正在看着我。更麻烦的是,我可以感觉到它的恶意。我们打扰了它,估计它正铆着劲儿要给我们一点苦头吃,让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是不是我搞错了,这里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安德鲁问道。
“确实挺冷的。”我说道,但没有提及那个幽魂的存在。我完全没有必要把这事告诉他,他现在已经够害怕的了,要再把实话一说,他就会更加害怕。
“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安德鲁说道,然后带着我朝地下室的石阶走去。
这栋房子是典型依山势而建的房屋,就像镇上其他房屋一样:楼上两间,楼下两间,屋檐下有个阁楼。而厨房通到地下室门的位置简直和赫尔索的那个一模一样,就是在我成为史布克学徒前的第一个晚上,他带我去的那个。那栋房子也经常有鬼魂出现,为了看看我是不是干驱魔人的料,史布克要求我在午夜到房子下面的地下室去。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是我永生都不会忘记的,现在想起来仍让我不寒而栗。
安德鲁和我顺着台阶走到了地下室。铺着石板的地上除了一堆旧垫子和地毯之外,几乎空无一物。地下室里看上去还比较干燥,但却有种发霉的味道。安德鲁把他手里的蜡烛递给我,然后很快把那些旧垫子和地毯拖开,露出一个活板木门。
“进入地下墓室的入口有很多。”他说道,“但这条是最容易也是危险性最小的,因为在这儿基本上不会受到村民的干扰,他们绝对不会到这个闹鬼的房子里来的。”
他打开活板门,我看见一道石阶一直往下延伸,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从下面传来一阵湿泥土和腐烂的气味。安德鲁从我手里拿过蜡烛,让我在上面等一会儿,然后自己一个人先下去了。不一会儿,就听见他在下面喊道:“你可以下来了,但是不要关上活板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还可以从那儿逃出去!”
我把皮包和我们的斗篷都留在地下室里,然后跟着他下去了,但手里还拿着我师父的那根手杖。当我走完台阶到了下面时,想不到我居然站在鹅卵石上,而不是开始想的那样,以为下面是一片泥泞。这个地下墓室居然和上面的街道一样铺着鹅卵石。难道这都是镇子建立之前,那些住在这里奉班恩为神的小矮人们铺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神父镇上鹅卵石街道的灵感说不定还是从这里得到的呢。
安德鲁没说什么就埋头往前走,我知道他是巴不得越快越好,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一开始那条地下隧道还是挺宽的,可以两个人并肩前行。地道的顶部也镶着鹅卵石,只是高度特别低,安德鲁只能低着头向前走。怪不得史布克把那些人称为“小矮人”。这条地下隧道的建造者们肯定要比现在的人矮小得多,所以才会修得这么矮。
我们并没有走多远,隧道就开始变得狭窄起来,不少地方还变了形,似乎是被上面的大教堂及其他建筑物挤压得变形了。而且不时发现有些地方,像镶在隧道顶部和两边墙壁上的鹅卵石都脱落了,黑色的烂泥浆从两边墙上渗出来。远处隧道深处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除了滴水声就是我们的靴子踩在鹅卵石上发出的回音了。
很快,那条隧道变得更为狭窄了,我不得不走在安德鲁的后面。突然,前面的隧道分叉了,分成了两条更小的隧道。我们走了左手边的那条,不久便看见左边墙壁上一处凹进去的地方。安德鲁停了下来,举高手中的蜡烛,这样就可以看见里面的东西了,那是一个墓室。眼前的场景真令我毛骨悚然!那里面有几排架子,架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骨头:带着两个眼窝的头盖骨、腿骨、臂骨、指骨,还有一些说不出来是什么部位的骨头,大大小小混在一起,而且都是人骨!
“在地下墓室里有很多像这样的小墓室。”安德鲁说道,“跟紧点,千万别走丢了。”
那些骨头看起来都很小,就像是小孩子的骨头。应该是那些小矮人的遗骸吧。
我们继续往前走,很快我就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声。走过一个拐角后,我发现那其实是条小河,而不是我原来想的一条小水沟。
“这河水从大教堂前面的主街流过。”安德鲁一边说,一边指着那黑乎乎的流水,“我们可以从这儿走……”
河里面总共有九块又宽又平的大石头,但每块石头只有上面部分露在水面上,很明显安德鲁是要我踩着石头过河。
安德鲁又一次在前面带路。只见他毫不费力地在那些石头间跨来跨去,几下子就到了河那边,然后他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从那些石头上走过来。
“今天晚上运气还不赖,”他说道,“要是碰到有大雨的话,水就会没过这些石头,那时再过河的话就比较危险了,因为湍急的河水随时都可能把你冲走。”
我们继续往前走,水流的哗哗声也慢慢远去了。
安德鲁突然停了下来,从他的肩膀看过去,我可以看到前面是一扇门。那扇门真是壮观!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扇这样的门。从地板一直到屋顶,从左边的墙壁一直到右边的墙壁,一张金属网状的大门把整个隧道封得死死的。那些金属在安德鲁烛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看起来好像是一种富含银的合金。我想它一定是一个能工巧匠精心制作的,因为上面一根根的金属棒并不是单一的圆柱形实心棒,而是由好几根很细的金属棍拧成的螺旋棒。它的设计也很复杂:门上面有很多奇怪的图案,这些图案呈现出一种几何状的变幻,你看的时间越长,图案就变幻得越厉害。
安德鲁转过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这就是那个银门。好了,现在你告诉我你能感觉到附近有什么东西吗?就是那些黑暗中的东西,有没有?这很重要的。”
“好像没有……,”我说道。
“不要说好像!”安德鲁突然声色俱厉起来,“你一定要确定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如果我们让那个怪物逃了出来,那么整个郡都得完蛋,而不光是神父镇这一个地方。”
我并没有感到寒意,以往每当有黑暗中的东西接近我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这是一个很好的预警信号。而我现在没有这种感觉,说明一切都很正常。但史布克总是对我说,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为了确定无疑,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集中精神好好感觉了一下。
没有任何东西,我感觉不到任何黑暗中的东西。
“一切正常。”我告诉安德鲁。
“你能肯定吗?你真的可以肯定吗?”
“我肯定。”
安德鲁突然双膝跪地,把手伸到后兜里,拿出一把小钥匙。金属网上有一扇弯曲的小门,但是门上的那个微型锁几乎就贴着地面,这也是为什么安德鲁会跪得那么低的原因。他很仔细地把那把小钥匙插进锁里。此时我忽然想到了他作坊里面挂在墙上的那把巨型钥匙,人们没准儿会认为钥匙越大就越重要,但是现在恰好相反。还有什么比安德鲁手中那把一点儿都不起眼的小钥匙更重要呢?现在整个郡的生死存亡都在这一把小钥匙上了。
那扇门看起来很不好开,安德鲁很费劲地不断调试着钥匙的位置。最后他终于转动了钥匙,打开了那扇门,然后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问我。
“你现在决定还要继续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跪下,把手杖先送进去,然后自己也爬了过去。安德鲁在后面马上把门锁上了,然后从网眼里把钥匙塞给了我。我把钥匙装在左边的后兜里,把它深深地挤在兜里的铁屑里。
“祝你好运,”安德鲁说道,“我会回到地下室等你一个小时,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你就赶紧出来。如果过了一个小时你没有回来,我就回家了。我也很想多帮你一点,但我只能帮到这儿了。汤姆,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我真希望自己有勇气和你一起过去。”
我谢过他之后,转身左手攥着手杖,右手拿着蜡烛,独自一人走进了黑暗的地下墓室。不一会儿,我就开始害怕了,心里七上八下:我是不是疯了?我居然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来到了毁灭者的老巢,要知道它随时都可能出现,说不定它已经知道我来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给自己打气。毕竟安德鲁打开银门的时候它都没有跑过去,这说明它并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还有,要是这个墓室真的像人们宣称的那样大,那么班恩现在很有可能还在数里之外呢。事已至此,除了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我还能怎么样呢?史布克和艾丽丝的性命现在就指望我了。
走了大约一分钟,我来到一个分叉口,分别通向两条地道。我记起彼得曾经叮嘱我的话,不假思索就选择了左边的那条。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寒冷起来,我发觉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在远处烛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些很小的像蝙蝠一样的东西,闪着微弱的光芒飞来飞去。它们到处都是,在隧道两侧的墓室里飞进飞出。在我靠近的时候它们就全都消失了。虽然我和它们没有近距离的接触,但我可以肯定的说,它们就是那些小矮人们的幽魂。这些幽魂并没有让我感觉怎么样,主要是那个毁灭者班恩,一直在我头脑当中打转,让我一想到它就直打哆嗦。
我一直走到了拐角处,然后就转弯了,顺着路开始往左走,我忽然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差点儿被它绊倒。我踩上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软软的,粘粘的。
我倒退了两步,把蜡烛举过去好看清楚一点。这一看不要紧,我差点儿瘫倒在地上,全身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手上蜡烛的火焰也不停地颤抖起来。那是一只死猫,让我感到心惊胆战的并不是因为它死了,而是因为它死的样子。
我想它可能是在追老鼠或者蝙蝠时无意间跑到这个墓室里的,但是没有想到会死得这么惨。它肚皮贴地,两颗眼珠凸了出来。这只可怜的猫已经被挤压成了一块大肉片,整个身体的厚度不到一英寸厚,就像是一张贴在鹅卵石上的纸一样,但是它伸出来的舌头仍然泛着淡淡的光泽,这说明它刚死不久。一股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我,使我全身战栗。这只猫肯定是被班恩压死的。如果我被它发现,我的下场就会和这只可怜的猫一样悲惨。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赶紧跑开,把那一幕恐怖的场面远远抛在了后面。最后我终于到了石阶脚下,就是彼得说过的能通向一扇木门的那段石阶。如果彼得说的没错儿,那么木门后面就应该是神父们的酒窖了。
我爬到石阶顶端,用史布克的钥匙开锁,没用多长时间我就把门打开了。进到里面之后,我顺手把门关上了,但我并没有锁上。
那个酒窖很大,有很多巨大的啤酒桶,一排排生了锈的酒架上摆满了酒瓶。可以看得出来,有些酒瓶已经很久没人动过了,因为上面布满了蜘蛛网。整个地下室一片死寂,像是已经被废弃了很多年。这里是绝对不会有人的,除非有人提前知道我会来而专门在这儿等我。蜡烛只能照亮我周围很小的一个区域,除了离我最近的那个酒瓶以外,我什么都看不清楚,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呢。
在彼得离开安德鲁家的时候,他告诉我神父们只会每星期到酒窖一次,来取他们需要的酒,其他时候他们是做梦都不愿意到这个地方的,因为这可是班恩的老巢呀。但是对于奎斯特那帮人他就不敢肯定了,因为他们不是本地人,对于这个忌讳也不是很了解,他们想喝就到酒窖来取,一桶酒哪够他们喝啊。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酒窖,每隔十步就停下来听听有没有什么动静,最后我终于看到了那扇通往走廊的门。同时在左边的天花板上,就在那面墙的上方,我看到了彼得所说的那个活动木门。在我们家的后面也有一个类似的门。我们家的房子曾经被叫做“酿酒庄园”,因为它以前就是一个酒厂,给附近的农场和酒馆供应啤酒。彼得已经给我解释过了,这个活板门是为了方便酒桶和箱子搬进搬出的。有了这个活板门,运送酒桶的时候就不用费劲地绕过长老会堂了。他还说过这是逃跑的最佳路径,我想他是正确的。因为如果我们从这儿逃出去的话,顶多被人发现而已;而要是再从银门那儿走,说不定就碰上班恩了。特别是史布克刚刚被他们关了这么长的时间,肯定是没有力气和它较量的。而且还不止这些,还要考虑到对史布克的诅咒,无论他信与不信,我们都没有必要拿生命来冒险。
在那个活板门的下面放着很多酒桶,我把蜡烛放在一个酒桶上,把手杖也靠在了那只桶上,然后我爬上另一个酒桶,这样我就可以够到活板上面的锁了。把锁安在两块活板门的中间,无论从外面还是里面都能把它锁上和打开。有了史布克的钥匙,打开那把锁就很简单了,锁虽然是开了,但是我并没有把活板门掀开,因为我怕打开之后外面的人就会发现,而我想逃出来的时候才打开它。
我很轻松地打开了通往走廊的那扇门,在转动钥匙的时候我转得很慢,生怕发出任何声响。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意识到,史布克有这么一个锁匠哥哥真是太幸运了。
接下来我慢慢地推开了房门,然后走进了那条长长的,狭窄的,铺着地板的走廊。那条走廊似乎已经长久地被人遗忘了,但在前面靠右手大约二十步的地方,有一扇关着的门,上面的壁龛里插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我想那一定是彼得让我当心的守卫室。在走廊的另一端是另外一扇门,那儿的石阶肯定是通往上面那些房间的。
我顺着走廊慢慢地朝第一扇门走去,一路沿着阴影,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快靠近守卫室时,我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声音。有人在咳嗽,有人在大声笑,还有人在低声嘟哝着什么。
突然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因为我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很大的声音,但我已经来不及躲了,门被人猛地推开,门扇几乎撞到我身上,但我很快往回退了一步躲在了门后,身子紧紧地贴在墙上那粗糙的石头上。我只听见重重的靴子声走到过道上来了。
“我得回去干活了。”一个人说道。我很快就听出来,这是奎斯特的声音,他正和一个站在屋内门旁的人说话。
“派人去把那个彼得给我找来。”奎斯特继续说道,“等我审讯完另一个人的时候就把他带过来。一个小家伙从凯恩斯神父那儿溜跑了,那个彼得知道谁应该为此负责,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即使不是他放跑的,他至少也应该向我禀报情况,他居然想隐瞒这一切。现在就去把我们那位好兄弟五花大绑带过来,对他用不着客气。绳子要勒进肉里,让他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光吓唬他是不管用的。你们信不信,烧红的烙铁很快就会让他招认的!”
奎斯特的话音刚落,守卫室里就爆发出阵阵粗鲁的笑声。奎斯特关门时,他身后的黑色长斗篷被带动的气流吹了起来,然后他就径直朝远处走廊尽头的台阶走去了。
这时,他只要转身或者回头看一下就会立刻发现我!谢天谢地,他并没有这么做。我原本还担心他可能会在关押囚犯的房间前面停留,但让我放心的是,他继续大踏步沿台阶往上走去,直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可怜的彼得兄弟!他马上就要被捉来审讯,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没法去通知他。显然我就是刚才奎斯特提到的那个小家伙。他们准备拷打彼得,因为是他把我放走的!不仅如此—凯恩斯神父已经把我的事情告诉了奎斯特。而现在奎斯特已经捉住了史布克,他很可能也会来抓我的。所以,我必须在他来抓我之前,赶紧把我师父救出来。
当我正要沿着走廊朝关押囚犯的房间移动的时候,我差点儿犯了个大错误。奎斯特的命令肯定会被马上执行的,所以马上就会有人从守卫室出来。好在我及时想到了这点。果不其然,守卫室的门又打开了,走出两个手持长矛的卫士,大步朝台阶那儿走去。
当门又一次从里面关上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暴露了但幸运之神又一次眷顾了我,那两个卫兵也没有转身或回头看看。等他们走上台阶,消失在我的视线后,我又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直到远处他们靴子走路时发出声音的回音也消逝了,我的心跳才慢慢平稳了些。就在那时,我听见从前面的囚室里传来一些声音,有人在大声哭泣,还有人在低声祈祷。我急忙朝那些声音奔去,最后来到一扇厚重的铁门前面,铁门上端三分之一的部分是铁栅栏。
我举着蜡烛靠近铁栅栏,往里面望去。在烛光的照耀下,这个囚室看起来真是很糟糕,而里面传出来的味道更难闻。在这间小房间里居然关了大约二十多人。有些人躺在地板上,看上去似乎睡着了。还有些人背靠着墙坐着。靠近门边站着的是一个妇女,刚才我听见的就是她的声音。我刚才还以为她是在做祷告,其实她是在自己胡言乱语地说着什么。她的眼睛茫然地打着转,看来这可怕的经历已经让她神智失常了。
我并没有看见史布克,也没有看见艾丽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在里面。奎斯特所有准备要烧死的囚犯都被关在这里。
我抓紧时间,把手杖放在地上,把锁打开,然后慢慢地拉开门。我想到里面去找找史布克和艾丽丝,但门还没有完全打开,刚才那个疯女人就一下子跳了过来,挡住了我的路。
她突然冲我大喊大叫起来,唾沫星子四处乱溅。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的声音很大,我赶紧回头看看,生怕她把守卫招来。短短几秒钟,她身后就站了几个人,把她不断地往前推,一直推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在那个女人左边有一个女孩,看上去和艾丽丝差不多大。她有双很大的棕色眼睛,一副善良的面孔,于是我打算向她问问。
“我正在找人……”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地说道。
但我还来不及往下接着说,只见她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想说什么,露出两排牙齿,一些牙齿已经断了,另一些则是黑色的虫牙。但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从喉咙里爆发出一阵狂野的笑声。好像被传染了一样,她周围的人也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这些人备受折磨,这么多天死亡的阴影一直在他们头顶盘旋,一旦看到了生存的希望,要他们安静下来或保持理智是没有用的。他们纷纷把手伸过来,其中一个块头很大,长手长脚的男人,目光粗野,第一个抓住了我的左手,很感激地上下摇晃着。
“谢谢,谢谢!”他大声叫着。他的手握得那么紧,我觉得我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
我好不容易把手挣脱出来,捡起手杖,后退了几步。现在那些守卫随时都会听见这里骚动的声音,会走出守卫室到走廊来看个究竟。如果史布克和艾丽丝不在那间囚室里该怎么办?如果他们被关在其他地方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些了,因为后面有人在粗暴地往前推,我根本身不由己,很快就被这帮濒于疯狂的囚徒推过了守卫室,不一会儿又被推到了通向地下酒窖的门口。我回头望了望,看见身后有一堆人跟着我。虽然这会儿他们不再大喊大叫,但在我听来声音还是很大。现在我只希望那些警卫已经喝醉了。没准儿他们已经适应了这些囚犯吵吵闹闹,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越狱发生吧。
一进入酒窖,我就爬上一个酒桶,稳稳地站在上面,然后迅速把那活板门向上推开。透过那开着的活板门,我看见大教堂外墙的一块石头扶壁,外面的冷风和湿气透过活板门吹到我脸上。原来外面正下着大雨。
其他一些人也正往酒桶上爬。刚才对我说谢谢的那个男人很粗鲁地用胳膊肘把我挤到一边,然后自己准备从那个活板门爬出去。不一会儿,他就爬出去了,然后向我伸出手,准备拉我上去。
“快点!”他低声说道。
我迟疑了。我想看看史布克和艾丽丝是否逃出了那个囚室。但我这一迟疑就晚了,因为一个妇女已经爬上了酒桶站在我身边,并把手伸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则毫不迟疑,抓着她的手腕,把她从那个活板门拉了上去。
之后我再想出去就难了,因为旁边人太多了,他们有些人甚至为了早点儿出去而大打出手。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另一个男人放倒了一个酒桶,然后把它滚到那个直立的酒桶边,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台阶,爬上酒桶就更容易了。他帮一个老妇人爬上酒桶,并帮她站稳,而上面那个爬出去的男人则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慢慢地拉了出去。
囚犯们正从那个活板门逃出去,不断还有人从囚室出来到酒窖,我不停地看着他们,希望史布克或者艾丽丝就在他们中间。
突然,我脑海中冒出另一个念头。万一他俩中有人过于虚弱而动不了,不能走出囚室呢?
我别无选择,我必须回去看看。于是我从酒桶上跳下来,但为时已晚:只听见从囚室那边传来一声惊叫,而后是一阵愤怒的声音。接着就听见走廊上传来阵阵沉重的靴子声。一个高大魁梧的守卫手持长矛跑进了酒窖。他四处看了看,大吼一声,张牙舞爪地朝我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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