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还得先从我的名字讲起。我叫作坦德莱奥。我出生在这——基奇奇。这让你很惊讶吧?这个村子已经变了很多,现在就算是土生土长的人也认不出它了,但名字还是一样的。这就是为什么事物的名字都很重要的原因。因为它们能保存下来。
我出生在l 995年,是在傍晚前的晚餐后不久生下的。坦德莱奥在我们卡伦金语中的意思就是:傍晚前刚吃过晚餐的时候。我是圣约翰教堂牧师的大女儿。妈妈后来的两次怀孕都流产了,最后在父亲的祈祷和教区居民的祝福下,妈妈在1998年生下了我的小妹妹。我们都叫她小蛋。那时候政府正提倡减少人口,父亲觉得作为牧师应该成为教民的榜样,所以妈妈就生了小蛋和我两个孩子。
父亲平时管理着五所教堂。他经常骑辆红色山地摩托——那是纳库鲁的主教送给他的——去那些教堂。那是辆很棒的摩托车——日本人生产的雅马哈。父亲很喜欢骑它。他总是在后面的小路上偷偷练习刹车跳跃,因为他觉得不该让别人看见一个神职人员在玩特技。其实大家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没人向他提起过。圣约翰教堂是父亲一手建起的,在这之前人们只能坐在树下的长凳上。教堂用坚固的白色水泥砌成,屋顶是红色的锡皮。喇叭花的藤爬满了屋顶,到了开花季节,花朵会一直垂到窗外,让人觉得恍若置身于一个花园中。当我听了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后,我想像中的伊甸园就是这样的:一座隐匿在花丛中的宫殿。教堂里有为人们准备的长凳、一个布道用的诵经台、一把高脚椅——给主教为孩子们行按手礼时用。同绕祭坛的栏杆后面是盖着白布的圣台,墙上还有个放圣餐杯盘的壁龛。我们没有洗礼盘,所以我们总是把人们带到河边,让他们浸到水中算作洗礼。这时候我和妈妈就在旁边唱圣歌。洗礼仪式很冗长,现在想想当时大家都很不耐烦,不过音乐很好听。女人们合唱,男人们演奏乐器。其中高个子鲁奥弹得最出色,他是乡村学校的一名教师,我们不太礼貌地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莫斯特·亥——意思是最高。演奏乐器很简单——用一个报废的法国标致牌汽车的引擎活塞环做的,莫斯特·亥用一根厚铁条在上面敲打,会产生一种美妙清脆的旋律。
教堂后面就是牧师住宅。房子有水泥地板和一些天窗,一个独立的厨房,还有个很好用的木炭炉子,那是一位教区居民用一个柴油桶焊成的。我们有电灯,两个电插座,一台收录机,但没有电视。爸爸告诉我们电视会在晚饭时引来魔鬼。厨房、起居室、我们的卧室、妈妈的卧室、爸爸的书房,一共五间。用卡伦金人的说法:我们是基奇奇颇有声望的人物。
基奇奇是座狭长的,布局分散的村子:商店、学校、邮局、马他图①车站、加油站、油炸圈饼店坐落在主干道的两边,大多数房子盖在山谷梯田周围的小道边。梯田中有一块我们家的耕地,就在山谷南边半公里的地方。通往那块地的小路正好经过乌凯雷韦家的前门。他们有七个孩子,这些孩子都讨厌我们。他们朝我们扔粪球或石头,骂我们是自以为是的卡伦金人,可恶的圣公会教徒。他们属于非洲内陆的基库尤②教派,这些人对基督教的清规戒律一点都不尊重。
【①马他图:非洲较普遍的小型公共汽车,也就是小巴士,随叫随停,票价便宜,但非常拥挤。】 【 ②基库尤人:生活在肯尼亚中部和南部的民族。】
如果说教堂是我爸爸的伊甸园,那么耕地就是我妈妈的天堂。山谷里空气凉爽,你能听到流水冲刷河床发出的潺潺声。我们在田里种了玉米、葫芦和一些甘蔗。地方上的酒商向父亲买甘蔗来酿朗姆酒,出于基督教义的考虑,父亲装作对他们买甘蔗的目的毫不知情。此外我们还种了大豆、红辣椒、洋葱、土豆和两株拇指香蕉树——虽然梅兹·吉普乔布认为它们会汲取土壤外的生命。玉米已经长得高过我的头了,我时常会从玉米地跑进甘蔗地,似乎两步路就把我从一个世界带进了另一个世界。田里总是有音乐,有时是太阳能收音机里的声音,有时是女人们在翻土锄草时一起唱歌。我会和她们一起唱,因为大家都认为我很擅长和声。耕地里有块地方专门用来摆放贡品以祈求神灵的保佑。一棵被蔓生的无花果树死缠着的老树伸展着浓密的卷须,上面挂着妇女们做的木制小神像,还献上了钱、印第安珠宝和啤酒,这就是耕地里最神圣的地方。
你也许想知道这时的恰卡怎么样了?大概你已经算出了日子,第一个包裹是在我九岁的时候落在了乞力马扎罗山上。那是多么重大的事件呀——另一个世界要接管我们的世界,可是它怎么会在我的生活中留下如此少的印象?这很简单,因为现在的它比原来的世界离我更近。
在基奇奇我们并不孤陋寡闻,在电视上我们看到过乞力马扎罗的画面,在民族日报上读到过有关文章,讲述从天上掉下的东西长出类似珊瑚礁和雨林的故事。我们听到过收音机里的讨论说它增长得有多快——每天50米。在我脑海中一直萦绕着这样的疑惑——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从哪儿来。
每天清晨,好几架巨大的喷气式飞机从空中呼啸而过,在天上留下几道蒸气云迹,它们运来更多的人和机器来研究恰卡。但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它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我们的世界是教堂、房屋、耕地、学校;星期天的礼拜和星期一的圣经学习;音乐课、家庭作业学习小组;缝纫、锄草、搅拌粗玉米粉;赶跑玉米田里的山羊;和小蛋蛋,还有邻居家的格蕾丝、露斯一块玩——我们玩耍时不能太吵,因为爸爸在工作。流动银行一星期来一次,流动图书馆两星期来一次。疯狂的马他图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压倒任何它们看见的东西,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每扇车门和车窗上都吊满了人。风尘仆仆的大型乡村客车像公牛似的在陡峭的山路上奔驰。基库比,镇上的傻子——但愿我们能受得了他,穿着粪色的衣服坐在乡村客车前头阻止它们行驶。雨季、热季、凉季①,人们出生、结婚、离婚、生病,或在事故中突然死去。乞力马扎罗也好,恰卡也好,那都是从同样遥远的地方带来的另一个世界的画面。】
【①非洲许多国家一年分为雨季、凉季、热季三个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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